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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樂小舍拼生覓偶(2)

樂和醒將轉(zhuǎn)來,看亭內(nèi)石碑,其神姓石名瑰,唐時捐財筑塘捍水,死后封為潮王。樂和暗想:“原來夢中所見石老翁,即潮王也。此段姻緣,十有九就。”回家對母親說,要央媒與喜順娘議親。那安媽媽是婦道家,不知高低,便向樂公攛掇其事。樂公道:“姻親一節(jié),須要門當戶對。我家雖曾有七輩衣冠,見今衰微,經(jīng)紀營活。喜將仕名門富室,他的女兒,怕沒有人求允,肯與我家對親?若央媒往說,反取其笑。”樂和見父親不允,又教母親央求母舅去說合。安三老所言,與樂公一般。樂和大失所望。背地里嘆了一夜的氣,明早將紙裱一牌位,上寫“親妻喜順娘生位”七個字,每日三餐,必對而食之。夜間安放枕邊,低喚三聲,然后就寢。每遇清明三月三,重陽九月九,端午龍舟,八月玩潮,這幾個勝會,無不刷鬢修容,華衣美服,在人叢中挨擠。只恐順娘出行,僥幸一遇。同般生意人家有女兒的,見樂小舍人年長,都來議親。爹娘幾遍要應承,倒是樂和立意不肯。立個誓愿,直待喜家順娘嫁出之后,方才放心,再圖婚配。

事有湊巧,這里樂和立誓不娶,那邊順娘卻也紅鸞不照,天喜未臨,高不成,低不就,也不曾許得人家。光陰似箭,倏忽又過了三年。樂和年一十八歲,順娘一十七歲了。男未有室,女未有家。

男才女貌正相和,未卜姻緣事若何?

且喜室家俱未定,只須靈鵲肯填河。

話分兩頭。卻說是時,南北通和。其年有金國使臣高景山來中國修聘。那高景山善會文章,朝命宣一個翰林范學士接伴。當八月中秋過了,又到十八,潮生日,就城外江邊浙江亭子上,搭彩鋪氈,大排筵宴,管待使臣觀潮。陪宴官非止一員。都統(tǒng)司領著水軍,乘戰(zhàn)艦,于水面往來,施放五色煙火炮。豪家貴戚,沿江搭縛彩幕,綿亙?nèi)嗬铮战玟佸\相似。市井弄水者,共有數(shù)百人,蹈浪爭雄,出沒游戲。有蹈滾木,水傀儡,諸般伎藝。但見:

迎潮鼓浪,拍岸移舟。驚湍忽自海門來,怒吼遙連天際出。何異地生銀漢,分明天震春雷。遙觀似匹練飛家,遠聽如千軍馳噪。吳兒勇健。平分白浪弄洪波; 漁父輕便,出沒江心夸好手。果然是萬頃碧波隨地滾,千尋雪浪接云奔。

北朝使臣高景山見了,毛發(fā)皆聳,嗟嘆不已,果然奇觀。范學士道:“相公見此,何不賜一佳作?”即令取過文房四寶來。高景山謙讓再三,做《念奴嬌》詞:

云濤千里,泛今古絕致,東南風物。碧海云橫初一線,忽爾雷轟蒼壁,萬馬奔天,群鵝撲地,洶涌飛煙雪。吳人勇悍,便競踏浪雄杰。想旗幟紛紜,吳音楚管,與胡笳俱發(fā)。人物江山如許麗,豈信妖氛難滅。況是行宮,星纏五福。光焰窺毫發(fā)。驚看無語,憑欄姑待明月。

高景山題畢,滿座皆贊奇才。只有范學士道:“相公詞做得甚好,只可惜‘萬馬奔天,群鵝撲地’,將潮比得來輕了,這潮可比玉龍之勢。”學士遂做《水調(diào)歌頭》,道是:

登臨眺東渚,始覺太虛寬;海天相接,潮生萬里一毫端。滔滔怒生雄勢,宛勝玉龍戲水,盡出沒波間。雪浪番云腳,波卷水晶寒。掃方濤,卷圓嶠,大洋番; 天乘銀漢,壯觀江北與江南。借問子胥何在?博望乘槎仙去,知是幾時還?上界銀河窄,流瀉到人間!

范學士題罷,高景山見了,大喜道:“奇哉佳作!難比萬馬爭馳,真是玉龍戲水。”

不提各官盡歡飲酒。且說臨安大小戶人家,聞得是日朝廷管待北使,陳設百戲,傾城士女都來觀看。樂和打聽得喜家一門也去看潮,侵早便妝扮齊整,來到錢塘江口,踅來踅去,找尋喜順娘不著。結(jié)末來到一個去處,喚作“天開圖畫”,又叫作“團圍頭”。因那里團團圍轉(zhuǎn),四面都看見潮頭,故名“團圍頭”。后人訛傳,謂之“團魚頭”。這個所在,潮勢闊大,多有子弟立腳不牢,被潮頭涌下水去,又有豁濕了身上衣服的,都在下浦橋邊攪擠教干。有人做下《臨江仙》一支,單嘲那看潮的:

自古錢塘難比。看潮人成群作隊,不待中秋,相隨相趁,盡往江邊游戲。沙灘畔,遠望潮頭,不覺侵天浪起。

頭巾如洗,斗把衣裳去擠。下浦橋邊,一似奈何池畔,裸體披頭似鬼。入城里,烘好衣裳,猶問幾時起水?

樂和到“團圍頭”尋了一轉(zhuǎn)。不見順娘,復身又尋轉(zhuǎn)來。那時人山人海,圍擁著席棚彩幕。樂和身材即溜,在人叢里挨擠進去,一步一看,行走多時。看見一個婦人,走進一個席棚里面去了。樂和認得這婦人,是喜家的奶娘,緊步隨后,果然喜將仕一家男女,都成個聚塊地坐下飲酒玩賞。樂和不敢十分逼近,又不舍得十分窎遠。緊緊地貼著席棚而立,覷定順娘目不轉(zhuǎn)睛,恨不得走近前去,雙手摟抱,說句話兒。那小娘子抬頭觀看,遠遠地也認得是樂小舍人,見他趨前退后,神情不定,心上也覺可憐。只是父母相隨,寸步不離,無由相會一面。正是:

兩人衷腹事,盡在不言中。

卻說樂和與喜順娘正在相視凄惶之際,忽聽得說潮來了。道猶未絕,耳邊如山崩地坼之聲,潮頭有數(shù)丈之高,一涌而至。有詩為證:

銀山萬疊聳嵬嵬,蹴地排空勢若飛。

信是子胥靈未泯,至今猶自奮神威。

那潮頭比往年更大,直打到岸上高處,掀翻錦幕,沖倒席棚,眾人發(fā)聲喊,都退后走,順娘出神在小舍人身上,一時著忙,不知高低,反向前幾步,腳兒把滑不住,溜地滾入波浪之中。

可憐繡閣金閨女,翻做隨波逐浪人。

樂和乖覺,約莫潮來,便移身立于高阜去處。心中不舍得順娘,看定席棚,高叫: “避水!”忽見順娘跌在江里去了。這驚非小,說時遲,那時快,就順娘跌下去這一刻,樂和的眼光緊隨著小娘子下水,腳步自然留不住,撲通地向水一跳,也隨波而滾。他那里會水,只是為情所使,不顧性命。這里喜將仕夫婦見女兒墜水,慌急了,亂呼:“救人救人!救得吾女,自有重賞。”那順娘穿著紫羅衫杏黃裙,最好記認。有那一班弄潮的子弟們,踏著潮頭,如履平地,貪著利物,應聲而往。翻波攪浪,去撈救那紫羅衫杏黃裙的女子。

卻說樂和跳下水去,直至水底,全不覺波濤之苦,心下如夢中相似。行到潮王廟中,見燈燭輝煌,香煙繚繞。樂和下拜,求潮王救取順娘,度脫水厄。潮王開言道:“喜順吾已收留在此,今交付你去。”說罷,小鬼從神帳后,將順娘送出。樂和拜謝了潮王,領順娘出了廟門。彼此十分歡喜,一句話也說不出,四只手兒緊緊對面相抱,覺身子或沉或浮,囗出水面。那一班弄潮的看見紫羅衫杏黃裙在浪中現(xiàn)出,慌忙去搶。及至托出水面,不是單卻是雙。四五個人,扛頭扛腳,抬上岸來,對喜將仕道:“且喜連女婿都救起來了。”喜公、喜母、丫環(huán)、奶娘都來看時,此時八月天氣,衣服都單薄,兩個臉對臉,胸對胸,交股疊肩,且是偎抱得緊,分拆不開,叫喚不醒,體尚微暖,不生不死的模樣。父母慌又慌,苦又苦,正不知什么意故。喜家眷屬哭作一堆。眾人爭先來看,都道從古來無此奇事。

卻說樂美善正在家中,有人報他兒子在“團魚頭”看潮,被潮頭打在江里去了。慌得一步一跌,直跑到“團圍頭”來。又聽得人說打撈得一男一女,那女的是喜將仕家小姐。樂公分開人眾,挨入看時,認得是兒子樂和,叫了幾聲:“親兒”!放聲大哭道:“兒呵!你生前不得吹蕭侶,誰知你死后方成連理枝!”喜將仕問其緣故,樂公將三年前兒子執(zhí)意求親,及誓不先娶之言,敘了一遍。喜公喜母到抱怨起來道:“你樂門七輩衣冠,也是舊族,況且兩個幼年,曾同窗讀書。有此說話,何不早說。如今大家叫喚,若喚得醒時,情愿把小女配與令郎。”兩家一邊喚女,一邊喚兒,約莫叫喚了半個時辰,漸漸眼開氣續(xù),四只胳膊,兀自不放。樂公道:“我兒快蘇醒,將仕公已許下,把順娘配你為妻了。”說猶未畢,只見樂和睜開雙眼道:“岳翁休要言而無信!”跳起身來,便向喜公喜母作揖稱謝。喜小姐隨后蘇醒。兩口兒精神如故,清水也不吐一口。喜殺了喜將仕,樂殺了樂大爺。兩家都將干衣服換了。顧個小轎抬回家里。

次日,倒是喜將仕央媒來樂家議親,愿贅樂和為婿,媒人就是安三老,樂家無不應允。擇了吉日,喜家送些金帛之類,笙蕭鼓東,迎娶樂和到家成親。夫妻恩愛,自不必說。滿月后,樂和同順娘備了三牲祭禮,到潮王廟去賽謝。喜將仕見樂和聰明,延名師在家,教他讀書,后來連科及第。至今臨安說婚姻配合故事,還傳“喜樂和順”四字。有詩為證:

少負情癡長更狂,卻將情字感潮王。

鐘情若到真深處,生死風波總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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