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菩提樹下尋禪蹤(5)
- 心如菩提:跟林清玄走進禪韻人生
- 蕭逸
- 4845字
- 2016-04-19 14:34:11
《但盡凡心》
禪既已明,禪心既已見,又當如何得禪心?眾人只見參禪者整日深思、艱苦修行,便料想參禪必得經過大苦大難、艱苦卓絕的修行才成,以為想得禪心,必得到最艱難與最困苦之地才行。然而如此想來,便遠不是修禪的本意了。
也有人認為,禪宗初祖達摩菩提在少林寺面壁九年,而至“打成一片”,《大般涅槃經》中還說:“出家法系以坐禪為第一。”因此修禪悟道必得專心打坐,但是林清玄先生卻告訴我們,“禪不在坐臥之間”,并舉了六祖慧能和南岳懷讓的見解。
薛簡曾問六祖,對于京城中禪宗大德說“悟道必須坐禪習定”的看法。六祖這樣說:“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云:‘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清凈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凈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
也就是說,道是從心里生出來的,怎么在打坐呢?佛經上說:“如果見到如來或坐或臥的樣子,那就是走了邪道。”為什么?如來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不生不滅,才是如來清凈禪。諸法空明寂滅,是如來清凈坐。真正的開悟沒有表象的境界,何況是打坐?
在這里,六祖慧能作出了一個超乎表象的見解,意思是對于一切善惡之境不起“心念”,才叫“坐”;內見自性不動,做“禪”。
而不是說一個姿勢就叫“打坐修禪”。這個道理,在南岳懷讓教化馬祖道一時,顯得更加淺顯。
馬祖初參禪,每天在傳法院里坐禪,懷讓問他:“你整天打坐在求什么?”馬祖說:“求成佛。”懷讓于是取來磚每天在院中打磨,馬祖忍不住問他在做什么,懷讓說:“磨來做鏡子。”馬祖說:“磨磚怎么能做鏡子?”懷讓說:“那你坐禪怎么可能成佛?”懷讓后來又說了一段話:“汝學坐禪為學坐佛,若學坐禪,禪非坐臥,若學坐佛,佛非定相,于無住法,不應取舍。汝若坐佛,即是殺佛,若執坐相,非達其理。”
因此說禪道不在“坐”里。但為什么參禪人還總要學習打坐?林清玄先生認為,“坐”與“禪”之間的關系并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打坐不一定能夠悟道,悟道也不一定非要打坐;但是打坐是參禪悟道的重要手段,可以使得大部分開悟者禪法精進。
林清玄先生認為,禪意與生活和自然緊密相關。他曾講過開善道謙的參禪故事:
開善道謙很小就開始參禪,也先后跟隨過幾位大禪師,但始終不能開悟禪旨,后來又跟隨大慧宗杲禪師。
有一天,大慧禪師叫道謙送一封信給湖南長沙的張紫巖居士。大慧禪師時居浙江,與湖南相距甚遠,道謙便不想去,然而師命難違,便對好友宗元說:“我已參禪二十年,到現在都還沒消息,如今師父又派我去湖南送信,更荒廢道業,我實在是不想去。”
宗元呵斥他:“要是修禪的人在路上就失了道心,那就不能成功。沒關系,我跟你一起去。”
行至半路,道謙又因感慨不禁落淚,對宗元說:“我一世參禪,至今日還不得力,如今又在路途奔波,怕是一生也無法與禪相應了。”
宗元就說:“我建議你試著從現在開始,把過去從書本、經典、以及老師那里學到的禪法統統放下,不去理會,只把全部心力都用去參禪吧!路上不管有什么事,我替你做。”
道謙破涕為笑,連聲答“好”。宗元又說:“但是,我有五件事不能替你做,還必須你親自來才行。”
“哪五件?快告訴我!”宗元說:“就是穿衣、吃飯、小便、大便、馱著個死尸在路上走。”道謙聞聽,手舞足蹈,這哪有什么難的。宗元便高興地說:“你這次可以獨自去送信了,我先回去了。”于是道謙一個人到長沙送信,半年后方才回來,舉止行為如同變成另一個人。大慧禪師一見,高興地說:“恭喜呀!你大不同前了。”
林清玄先生認為這個故事很好地闡釋了“得禪道”的問題,這使人知道禪道不一定非在大師身邊成就,最終開悟或解脫還是個人的事。再者,除去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其實并沒有叫“禪”的東西獨立存在,它遍布在一切時、一切地。
道謙之所以多年未曾得道,就在于他曾認為禪是有某種特定的形式或是樣子。因此師父命他遠行時,他感到很大壓力,覺得離開師父、走在路上便不能參禪。倘若果真如此,那么禪便失了靈性,變得呆板枯燥了。
后來他認識到,禪離不開日常生活,即使是吃飯、穿衣、大小便,在心境明清的禪師眼中,無一不是道場。
所以,禪在生活中。如何從生活中得禪心,總結起來林清玄先生的觀點主要有以下幾點:
首要“不執著”,從前的禪僧被稱為“云水”,禪者的要義,就是“破執著”,執著一破,人生到處都是好消息,日日是好日。在我們破除執著的時候,最平凡的事物正是最圣潔的,而最高貴的也是最平常的。我們在生命中,處處隨名生解,以外相來作為真實的見解,這是最要命的執著。
生命中的“不執著”代表著一種創意,假如缺少了活潑的創意,即使是禪意也會成為僵硬死板的東西。什么是生活中的創意?就是不只注重外在也注重內在,不只注重結果也要注重過程。禪、佛都講道,什么是“道”?就是為了到達目的地所走的路,雖然最終目的很明確,但是欣賞一路上的風景也很重要。所以“不執著”就是指一個開悟之機,一個完全打開的心胸世界。
也要“會游戲”,學佛的人不要排斥游戲,而且不能失去游戲的心。如果一個人想要在生命與生活中得到大自在,就一定要有游戲的心,如果一個人沒有游戲之心,總是死板地看待世界,那要到哪里去談自在呢?
觀音菩薩常住于極樂世界,有三十三面相,其中有一相是“游戲菩薩”,大菩薩的自在神通是“游戲三昧”,我們雖然難以親身體驗,但卻可以理解。只需我們放開心胸,以一顆赤子之心面對世間的一切,將一切看為一場游戲,就能體會到此中的真意。
亦要“心安定”,想要參禪、修禪,必須要有一顆安定的心。內心安定,才能不為外物所動,才能從平常事物中尋找出禪道。當然了,平常人心中的“定”就是“不動”,但在禪宗里,這“定”,實際上說的是一種平衡和安頓。在這種意義上,一輛運動的腳踏車或許會比靜止的腳踏車更“安定”。
當一個人的心不再沉浮,達到一種平等安詳的狀態,叫做“等”。當一個人的心專一止于一境而不散亂,達到心一境性時,就叫做“持”。
平衡于安頓的“定”,是不管外在環境有多少波動,都可以把心專止在安定自如的情況,就像是站在風中舞動的芒草葉上的小麻雀,自在輕盈,那種樣子就應該是所謂的“如如”:唯其如如清爽、活潑與灑脫,正智慧才會生起而開悟。
范仲淹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就是這樣的境界。還要“得自我”,如果把我們所擁有的事物都看成是“我”的一部分,身心的部分稱為“內在的自我”,身心之外的一切衣食住行稱為“外部的自我”。外部的自我都是因為內在的欲望而呈現的,我們可以這樣說,一個人的外部自我越強化,負擔就越重,生命的彈性也就越小,這種因為外部自我而湮沒內在自我的情況,在佛教里有一個比喻,就是“如蛇吞其尾巴”:一條蛇吞下它的尾巴,就會形成一個圓圈,蛇越是吞咽自己的尾巴,圓圈便越縮小,后來變成一個小點,最后就完全消失了。蛇越努力吞咽自己的尾巴,死亡就越是快速。
這個隱喻里的死亡,指的是“完整的自我死亡”。在現代社會里,外部自我的擴張使我們誤以為外部的自我才是最重要的,反而失去對內在自我的體驗與觀察。
有了更多的外部自我,人就愈世俗化,也就變成外面愈鮮彩艷麗,內在更麻木不仁;外面愈喧騰熱鬧,內在更空虛寂寞;認識的人愈來愈多,情感卻愈來愈冷漠……人到最后幾乎是公式化地活在世上,失去了天生的感受,失去了生命的彈性。
只有把外在自我減到最輕,才能使內在自我得到革新、澄清而顯露了,仿佛是云彩散后,雪霽初晴的天空一樣。
還要“自去行”,“自去行”也就是說在參禪修禪的過程中,能夠從佛、菩薩、師父甚至是經卷上學到一些東西,但是那只是些表面上的、外在的東西,真正的本質和內在,還是必須經由自己去尋找。
自己尋找的路是很孤獨的,在有些人的眼里又顯得倨傲,但是一定要往前走,只要不停地走,最終就可以超脫于孤單與倨傲,到那時就可以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而一旦見著自己的“本來面目”,也就是見著“佛的本來面目”,就是見著“一切眾生的本來面目”,心意自然開通,所謂的寂寞,自然也就煙消云散了。
朝圣之路
香是用來比喻佛法的功德,例如戒香、定香、慧香、解脫香、解脫知見香,一個人解脫了就有如入于香水的大海,無處不是妙香。根據佛教傳說,世界有九山八海,中央是須彌山,其周圍為八山八海所圍繞,除第八海是咸水海之外,其他都是八功德水,有清香之德,稱為香水海。
我覺得,一個人走向菩提道,正像從貪、嗔、癡、慢、疑的咸水中,游向具有澄凈、清冷、甘美、輕軟、潤澤、安和、除饑渴、長壽善根八種功德的香水大海。
自序《小麻雀的歌聲》
禪宗可說始于達摩菩提,到六祖慧能開始有分歧,慧能與神秀因對禪的悟道方法不同,逐漸分為南北兩支,分別主張“頓悟”與“漸悟”,由慧能門下,分出洪州、石頭二宗,進而發展為五宗七派,各自有各自修禪的方法。就像那些禪師一樣,每一個都有自己的風格,絕不會有人將這一個禪師與另一個禪師混淆,因為我們很清楚地知道,達摩自有偉岸卓絕,六祖又有家風不凡,馬祖威勢逼人,趙州滑稽有趣,他們相互有別,誰都無法取代誰。而且,不只禪師如此,就連菩薩也各有風骨,面貌不同。
學習禪道的人,跟隨師祖學習,聆聽師祖教誨,但不是模仿師祖,師祖的風骨源自師祖的心地,模仿不來,也實在無須模仿。一位禪師可以教出許多不同性格的弟子就是因為個人有個人的心地,絕無與他人相同的地方。個人修禪個人參,禪從來就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子,參禪之路也不是公共汽車,沒有固定的線路,無非是照著個人的心性去做罷了。
石頭禪師曾經說過:“寧可永劫受沉淪,不從諸圣求解脫!”翠巖禪師說:“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這說明了在禪的世界中,凡圣如一,同時也體現出了修禪者自己的氣概—但隨己心。
盡管修禪參禪各有各的方法和道路,但是最終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所經過的階段也是一樣的。
佛陀把修禪之路分為四個階段:初禪階段,人會生出一種喜悅與歡欣,感到自己已經脫離了現實的煩惱;到達二禪,就能感受到禪定本身的喜悅和歡欣更加純化;進入三禪,因為修禪而得到的喜悅就消失了,剩下來的只是清透純凈的歡欣;最后到達四禪時,就連歡欣的感覺也消失了,于是,通透的智慧就顯現了出來,最終達到了“般若”,也就是“自性”的境界。這幾個階段,是修禪的人不可避免的,只要進入禪定的人,就一定會得到一種“禪喜”,就一定會感受到喜悅、歡欣、純凈、安寧,修禪的人如果沒有感受到這種喜樂,反而感覺痛苦,那就是走上了反面的道路,修禪本是為了使人歡欣,而不應當是使人煩惱的。
林清玄先生認為,佛法無論談得如何玄妙虛空,最終卻一定要回到人間、深入人間,這樣才能談“出世”的問題。禪更是如此,參禪修禪,是要落實到人間生活中的,禪師們的開悟,通常就在“吃茶去”“洗缽去”“餓來吃飯困來眠”的平常生活之中,似乎總有祖師慈悲的聲音說:離開人間沒有菩提!離開生活沒有菩提!離開因緣也沒有菩提!禪師講禪說“當下承擔”,說“念佛是誰”,說“看腳下”,說“納須彌于芥子”,其實都是在講禪意藏于生活中,修禪就應從“此時此刻,此地此人”開始,真實的禪要使人在現世得到安頓,只有先將當下的身心安放,然后才能談到死后的解脫。
然而禪又不單是日常的生活,它來自生活,但不屬于生活。林清玄先生以為,我們的語言動作、日常生活無疑處處在展現佛性,但是卻不能將佛性的光輝僅僅歸結到語默動靜里去。不過,在這樣一個人心不穩的時代,有許多惑于神通感應的人,更有許多為了體驗神秘感受而修行的人,這讓人更深刻地認識到祖師強調修禪開悟不離平常、平實、平凡的生活是多么無私與慈悲。
在林清玄先生看來,一個人想要走上修禪之路,最要緊的就是能夠認識到佛性不假外求,一定要落實到生活中,然后還要“樂于道”,要“安之若素”,要“踴躍歡喜”。
禪之三境
在理上,開悟第一,唯有開悟是禪最重要的事,可是學禪的人也需要如一朵花含苞、飽滿,以期待爆開的那一剎那,可這整個過程的經驗就是靈感—有省—開悟—妙有—放下,用花來作譬喻,人心如果是花之歷程,花是宇宙之縮影,則人心如然,宇宙如然,人心正是宇宙。
讓我們從擾攘的世界轉過身來吧!開悟第一,覺醒無價,尋求一次爆開、一個頂點、一種終極的安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