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作百萬民工心為自己架大橋筑高臺
萬惡的舊社會,不少時候是流氓當道,他們欺弱霸世,敲詐勒索,綁架暗殺。有時,他們也做些散財消災的好人好事:逢年過節賑濟乞丐,給饑腸轆轆者布施稀粥,給死無立錐之地者送副棺材。史家認為,這樣的人,其出發點,無非也就是防止結怨太多,目的不外乎掩蓋自己的豺狼面目。有時,現實比史家的評論略微復雜。特別是像杜月笙這樣成長背景復雜、布施手法復雜的人,更何況他居于那樣一個極端復雜的年代。
這一章節,我來花點時間,看看杜月笙是如何玩轉窮人的。換個文雅的說法,他這個黑道上的人,如何在最底層的民眾那里籠絡到人心的。
首先,表面上看,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位把傳統道德觀念頂在頭頂的人(專家說法:
投合傳統的道德觀念)。
什么樣的人才是正人君子?反過來問就是:什么樣的人是地痞流氓?這個問題,在我們中國傳統觀念里,是有確切答案的:不忘鄉土、尊敬父老的人是正人君子;反之,則是地痞流氓。杜月笙狠狠地抓住了這一根本點,一篇接一篇地做出了轟轟烈烈的大文章。
1918年起(當時杜月笙還只是小有名氣),每年夏天(注意“每年”兩個字),他都要從施德之和雷允上藥房購買大量“莎藥水”、“行軍散”,嘩啦啦地送回浦東高橋老家,按家按戶免費散發(有時他親自送,有時他派專人送)。如果他親自送,在對方接受他的那份藥品時,他總是會同時送出一句話:“盛夏時令,易染疾病,要講究衛生,防止時疫流行。”偶爾送一次兩次,說明他只是做做樣子,收買人心;而一輩子都這么送,這個問題就復雜了。起碼,這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他這么做的動機到底是什么?他沒有大張旗鼓說,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真實的想法。作者我只能猜測,在他的內心深處,或許與他小時候父親母親無錢治病而死有關吧。一個黑社會的人,一個出身極窮的人,一輩子做好事,他的動機是什么,又有誰知道?
這一年的臘月,寒冬時節,杜月笙又回到家鄉了。他不是空手回來的,回來前,他已經購置了一批棉衣,到家鄉后,立即一件件地分發給高橋故鄉的下層貧民。這不是文學描述,而是事實。他花錢購買的棉衣不是一件兩件,而是一大批。這人為什么這么喜歡做慈善?動機到底是什么?收買人心呢,還是真心地體貼窮人啊?上帝,這個答案好讓人困惑。這段時間在看《新聞聯播》,看到主持人講廣州市兩個青年人做了N年的饅頭,只送窮人,分文不收,我就不停地猜那兩個人的動機。結果猜出七八個來,而他們真實的動機到底是什么,硬是猜不準。所以,我決定,對杜月笙這樣做的真實動機,也就不費那個力氣去猜謎了。我們還是繼續看他的一些做法,或許看得越多,越接近他的內心世界。
在高橋鄉間,他出資修建了23座石橋,大大地方便了當地人的出行。要想富,先得有座橋溝通外界,他做到了。贊他一句!仍然是他出資,重建了高橋沙港的觀音堂。今天的人可能不知道觀音堂這樣的地方有什么作用,有的人甚至認為杜月笙在搞封建迷信。
如果用當代人語言來表述的話,那時的觀音堂就是當時人們的心理療養院、精神治療中心。
失戀的、失家的、失財的、失去親人的等心靈痛苦者來到這里,能求得一份精神上的安慰劑。
不要說安慰劑不是藥,在有的人身上安慰劑是真的能治心病的,能真正發揮藥效的。小時候我就多次感受過安慰劑神奇的療效。我清晰地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我們那山區野獸多,在上學的路上,經常會受到驚嚇,之后全身變得軟弱無力,腿肚子軟綿綿的抬不起來。
老人們照例去觀音堂或娘娘廟求副仙丹(黃表紙燒的煙灰),喝下去之后,那些小病居然神奇地沒了,人的精神立馬就變好了。
只要是上海及周邊地區發生天災,杜月笙必定親自出面,高高地舉起賑濟災民的大旗,而且立即行動,募捐濟災。1922年,浙江杭縣、嵊縣、金華三縣發生水災。杜月笙迅速出面搞募捐活動,他請來京劇名伶,在上海搞“九班合串”賑災演出,組建機構,投入人力,“籌款救災”。或多或少,災民們陸續收到了經他的手籌集之后送來的善款。比較一下黃金榮:黃金榮才賴得花時間、花精力做這些事。雖然做這樣的事,據說既賺錢又賺名聲,但總得有人愿意花時間有興趣去做吧。例如美國的超級大富翁,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發起裸捐活動,他們圖的到底是什么呢?真叫人有點費腦細胞。相信不同的讀者自然有自己的答案,在這里我同樣不想費力,搞什么吃力不討好的事,非要弄出什么標準答案來。
齊盧戰爭期間,大批的人因為軍閥戰爭變成流離失所的難民(類似于今天敘利亞的難民潮)。杜月笙沒有像其他的流氓勢力的領袖們那樣對難民潮視而不見,而是找到黃金榮、張嘯林,一番溝通之后,三人決定,聯合發起“江浙善后義賑會”,定下的目標是為那些戰爭中失去家園的難民提供幫助。義賑會的事務所,就設在八仙橋鈞福里杜月笙家中。
事情到這里還沒有完,還有不少,如果讀者不嫌麻煩的話,我再來講兩個吧。
1926年,他一手創辦了“上海乞丐收容所”。這應該算是干起了民政局的活兒。他為什么想到對乞丐這樣的弱勢群體提供幫助?難道他是要當丐幫的“幫主”?這套做法,與他小時候當乞丐那段痛苦的經歷是不是有關系呢?人的動機有時很復雜,除了政治的、經濟的動機外,感情上的掛念、沖動,不是重要的動機嗎?
1930年,長江中游漢口段江堤潰決,受災地區達16省,災民5000萬。
在離漢口很遠的上海,成立了以杜月笙為領導的水災救濟委員會,委員會的目的是募捐救災。遠在上海的杜月笙為什么對漢口那邊的水災如此關心?真是讓人難以琢磨。
在接下來一系列賑濟活動中,委員會募集了一部分財物。這些財物,迅速發放到災民手中。
是不是有一部分落入了杜月笙的腰包,還是杜月笙等人帶頭掏了腰包,這是很多人特別想知道的問題,我也同樣非常的想知道。然而,沒有找到有相關記載的資料。至少我沒有翻到相應的資料,作者我當然不能私下里亂說。但是有一點是非常確切的,掙扎于死亡線上的大批災民,嗷嗷待哺,對水災救濟委員會送來的來之不易的杯水之惠,個個感恩不盡。在整個救災活動中,有一點非常清楚,在無數受災的民眾中,杜月笙的“善名”直線上升。比起那些忙前忙后忙于救災的官員,杜月笙還要出名許多。
能不佩服杜月笙的手段嗎?從災難中,別人啥也沒有撈到,而他至少獲得了好名聲。
不要小看這美麗的名聲啊,它能在適當的時候轉換成真金白銀。有時名人的一句話,抵過官方的一份文件。有名的人,連官員都怕他三分,因為官府往往有求于他。今天的明星不也是為了出名而奔走呼號的嗎?無論過去還是當今,好名聲是很值錢的。就像商家的商品,包裝盒上貼上馳名商標的字樣一樣,不論它是不是在歷史上真的馳名過,很多人就認了這個字樣的價值,這樣的商品比同類同質的商品,就是好賣些,商家因為這四個字賺得盆滿缽滿,而他的競爭對手可能因為沒有這四個字而倒在了競賽場上。他的善名,至少標出了他在當時人們眼中巨大的身價。
如果說救濟窮人、救濟災民只要出錢出物出力就能搞定的話,下面的事,絕不是有錢就能搞定的,猶如巨浪尖上行大船,計謀、智慧、力量、錢財,甚至個人的熱心、耐心、無恥下流的陰謀心,一樣都少不得。
杜月笙是一個把輿論的作用放在“桌面”上加以重視的人,換個好聽的說法,就叫通過玩社會輿論,他玩轉了一個時代。
我們的辦公室里常常有很多需要處理的文件,而那些被秘書放在桌子面上的文件,往往是最為重要、需要及時處理的文件。我們的電腦也設計了桌面系統,而放在電腦桌面的軟件,是我們經常使用的軟件,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沒有了這些重要的軟件,我們幾乎無法用電腦工作。杜月笙才上了四個月的正規學校,照理講,他沒有聽過大學里的“輿論、新聞、宣傳”之類的講座或專家的課程,然而,對輿論施以影響甚至控制,在他的工作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花了他大量的精力、錢財,是他的電腦里最為重要的“應用軟件”,他對輿論作用力的重視程度,遠遠地超過同時代的黃金榮等一批牛人。可以說,在這方面,他簡直就是一個奇人、一個天才,一個比較難以清晰地解讀其心理動機的人。
下面我來試著解讀。
1928年9月16日,上海發生了一件影響力極大的慘案,激起了底層民眾非常強烈的憤怒。整個事件的經過很簡單。吳同根(法商電車司機),在深夜11點時下班,開著空的公交車回廠。或許是這天出門沒有看皇歷,當他開著車途經霞飛路(今淮海中路)、薩坡賽路(今淡水路)路口時(進入法租界內),五名法國水兵攔住了他的去路。這五個人顯然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他們滿身酒氣,強行登車,然后威逼吳同根駕車兜風。這種玩法吳司機沒有玩過。如果是他的私家車,兜兜風也無所謂,然而這是公司的車,是自己的飯碗。兜風必定違犯公司規定,最后的后果,必定是磕掉飯碗。中國人的飯碗不容易,尤其在那樣一個四面饑荒的年代。吳司機苦苦哀求法國水兵下車,讓他回單位交車。
法國兵大哥堅決不放行,一定要、橫蠻無理地要過兜風的癮。
如果給他們兜風,那自己的飯碗一定會丟掉,吳司機全力地哀求法國兵大哥行行好。
這是一個弱者與一群失去控制的昏者的對話。就在雙方堅決不讓步時,路上的行人看到這種情況,紛紛圍了上來。比起其他城市的人,上海人更喜歡街頭圍觀。有幾個圍觀的人仗義執言。僅僅是言語上發了狠話,沒有動手。他們指責法國水兵做的事是文明人的野蠻行徑。如果那時的人也像當代北京人拳打在北京街頭調戲中國女孩的一位英國酒鬼,或者能阻止一場慘局的發生,然而,那是在法租界,那年頭跟今天太不一樣,沒有中國人敢于出手。
其中的一名法國水兵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文學用詞:惱羞成怒),抽出一把鋒利的彈簧刀,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對著吳司機的左眼猛地刺去。我們一起罵他:畜牲都不如。
這一刀由眼而入,洞穿大腦,可憐的吳同根師傅慘叫一聲,當即倒在血泊中,痛苦地扭曲身體。在掙扎一陣后,吳師傅失血過多,當場死亡。這個時間段上,應該趕緊救人吧。
可是,這五名法國水兵居然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揚長而去。中國人的命,難道不如一只狗?繼續罵這五個人:五只畜生!
第二天,上海的中文報紙,報道了這場慘案發生的經過。是中國人,都受不了了。如果任這樣的事發生下去,不管不聞不問,那么,愛好和平的中國人,在法國大兵面前,將會連財產、生命全都毫無保障。記者憤怒了,編輯憤怒了,讀者憤怒了,知道了事情真相的人,也跟著憤怒了。能不憤怒嗎?連今天作者我看到這樣的資料,也憤怒了。緊跟著,又有一群人憤怒了。不好意思,他們不是當時的國家官員,而是生活在最低層的工人。工人們憤激時的辦法,只有一個,組織后援隊,準備罷工。中文報紙的輿論全都發出一個聲音:
要求當局(法租界領導)懲辦兇手,賠償損失。
杜月笙不是聾子,這一系列的事件,全都在他的眼前發生。雖然他看不懂報紙。不能怪他,小時候讀書太少,識字不多,他的手下卻有人能讀懂,他的耳目硬是把情況摸得清清楚楚。杜月笙已經不是當年的討飯郎,如今已家大業大,成為了時局政治的高度敏感者。
低低地說一句,此時,黃金榮等人全都麻木了。自己身在法租界,與法租界的上層關系密切,而身為中國人,此時的杜月笙與黃金榮完全不一樣,他感覺自己想不敏感都不行。流氓大亨們差不多都采取了一致的態度,沒有哪個幫會領導想到出面跟洋大人說事,全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當我的流氓大亨,你們底層民眾鬧你們的事。有個人除外,作者我不說,讀者你也明白了。
杜月笙帶上翻譯,找到自己的老關系戶,法國駐滬領事范爾迪。接下來開始的是一場智慧的較量。
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得找到對方的弱點,也叫軟肋。杜月笙用的是職場老招,說出了對方最喜歡聽的話,也叫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說事。如果站在中國人的立場說事,在弱勢的情況下,事情就會說崩。杜月笙極為體貼地勸告范爾迪,翻翻這幾天的中國報紙,派人到街上聽聽中國人這幾天的反應。如果現在省了這些小麻煩,在中國這個地方,只會引來大麻煩。杜月笙的話不重,但是杜月笙的身份卻不輕。
范爾迪不是傻瓜,他已經得知工人在做罷工準備的消息,也在擔心,這么個屁事兒,如果鬧大了,如果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連自己的飯碗也可能成問題。好了,我正想如何把這事了結掉呢,你杜月笙正在此時闖進門來,那我就利用你一下了。提醒讀者,以最低的成本,得到最好的結果,是范爾迪解決問題的出發點,最好是不要自己這邊花一分錢就把這事了結掉,當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范爾迪迅速在內心里進行了這事的成本估算。當著杜月笙的面,他提出了一套解決方案:賠一千元錢給吳同根遺下的一妻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