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嘩嘩，接著突然響起一記炸雷，將正在熟睡中的姣爺一下子驚醒了。她閉著眼伸手按掉了手機，原來那個雨聲和炸雷竟是姣爺的手機鬧鐘，虧她想得出來。

把手機按掉，她打算接著睡，不想手縮回來時，不知碰掉了什么東西，她睜眼一看，床邊竟然又是那本破書。

“丟，大清早撞書！真是晦氣！”

剛想把書再扔出去，這才發現書里夾了一張大大的字條。

打開一看，凌姐憤怒的面孔躍然紙上。

“親媽，老祖宗敬畏書，才說拜讀，再扔我東西讓你睡大街！”

姣爺看著字條又看看書，撇嘴念叨了一句：“靠，陰魂不散啊！”

再躺下去，睡意全無。

她無奈地坐起來，眼睛盯著那本書火冒三丈。

她想了想，找出了紙筆，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字：“書神，這兒不適合您，您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一路順風。”

寫完她就直奔郵局。

姣爺把書和寫好的信紙裝進一個大信封里，還不忘忙活地雙手合十：“菩薩，上帝，安拉保佑，請神容易送神難，給您送回老家，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夠敬畏了吧。”

碎碎念完，她臉上泛起壞笑，直接在信封上寫上了英國倫敦查令十字街84號的地址。寫完她將信封遞了過去。

工作人員并沒接她的信封，姣爺一看窗口里當班的正是Michael叔，便嬉皮笑臉地叫了一句：“Michael叔，早啊。”

“還早啊，你看看都幾點了？今天不用開工啊？”Michael叔瞥她一眼，接過信封。

“昨天忙了一通宵，今天晚點去。”

Michael叔看了一眼信封：“寄信人地址還沒寫上，阿姣！”

“我不想寫！”說完她便溜了。

Michael叔忙攔住她說：“必須寫，阿姣。”

姣爺才不理會，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郵局。寫自己地址，難道是瘋了？！這本衰神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寫上自己地址，難不成還要等它被寄回來！真是可笑！

這個阿姣多日不見還是這個樣子。Michael叔搖搖頭，無奈替她寫上地址，啪地蓋上了郵戳。

Michael叔跟焦大雖算不上生死兄弟，兩人也曾經一同在賭場開工，跟凌姐也都相熟。賭了幾年輸得差不多了，遇到一個好姑娘，金盆洗手，結了婚也戒了賭，算是過上了安穩的日子。如今郵局這份工作也夠穩定，姣爺每次見他都是那種萬事無憂、氣定神閑的樣子，完全跟以前那個賭場的拼命三郎不是一個人。

有時姣爺回想，如果老爸那時也能像Michael叔那樣及時抽身，或許今天也會和他有一式一樣的笑容。只是人生沒有那么多如果，也許命運早有它安排好的軌跡，就像這本書，終究會落到什么人手里或許早已注定。

雨聲嘩嘩，接著突然響起一記巨大的炸雷——此刻洛杉磯的天氣可不是姣爺胡設的手機鬧鐘，是真的傾盆大雨，風雨大作。

但是，再大的風雨也攔不住客人們買房的決心。

今天Daniel的客戶是一對華人母子。母親王太太雍容華貴，有些知識分子氣質，面容稍顯嚴肅古板，眼神時刻審視著各處，好像處處充滿著不信任。兒子看上去大約十三四歲，低頭玩著手機，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Daniel從不挑客戶，有時越是難侍候的客戶，反而成交率越高。越是一臉隨和的，最后都客氣地跟你不了了之了。

他耐心地對王太太講解：“圣瑪力諾俗稱小貝弗里山，53.5%亞裔人口，家庭年收入中位數15萬美元。房子多建于20世紀20—50年代，地大、房子設計感強是這里兩個最大特點……”

還未說完，王太太打斷Daniel道：“你說的這些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學區怎么樣？”

Daniel停頓一下繼續說：“學區房歷來保值升值，這點中美一樣。圣馬力諾有兩所小學，一所初中，一所高中。高中API排名多年加州第一。附近還有著名的牛校加州理工。小弟弟如果這個時候來美國最最合適，可以先念一年8年級適應一下語言。美國孩子笨，明年咱們上了高中一下子就是學霸。”

小男孩兒也不抬頭，聽到這話時突然冒了一句：“我在中國也是學霸。”

Daniel被噎了一下，馬上又把話接上：“學霸好啊！學霸最討女孩兒喜歡。這邊年輕人婚前平均有10—15個性伴侶。小弟弟，歡迎你來到自由世界。”

王太太使勁咳嗽了一聲。這個賣房子的什么素質，她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Daniel尷尬地一笑：“呵呵，入鄉就要隨俗。對了，給您張名片，Doctor吳，我介紹的打八折。我建議您帶小弟弟趁著生活豐富前去打個hpv疫苗，內地香港好多人專門來打。”

這話徹底把王太太激怒了，她使勁皺著眉，瞪視著Daniel。可又不知該罵他什么好，一時語結。

Daniel趁機把名片放在王太太包上，禮貌地說了一句：“野蠻生長，安全第一。”

王太太氣得立刻想轉身走人，這時Daniel馬上換了副面孔，語氣溫柔道：“王太太，您別急，接下來我還想領您去看另一套新房子。這套房子剛出來，絕對是第一手房源。今天您不去，沒準就被別人占去了。不如我馬上帶您去看看，多一次看房，就是多一次選擇機會啊。”

王太太被他這么一說，倒也沒脾氣了。

Daniel開車把他們帶到一處掛著“open house”牌子的房子前。紳士般地拉開車門，領著這對母子走進房子，邊走邊介紹說：“這房子真的是剛剛出來，所以沒在今天給您準備的看房名單上。我也是第一次來。”

推開門，這房子的格局和前面幾處都不同，布置得很中國化但又不顯得沉悶，家的溫馨感撲面而來。客廳一角是壁爐，邊上是書房，也布置得古香古色。

這房子令Daniel眼前一亮，他認真地四下轉了轉。轉到門口時，他拿起了一張房屋售賣宣傳資料看起來。這房子的經紀人是一位混血女性，叫Alice Yuang。Daniel意外地睜圓了眼睛，看著資料不禁有些走神。

這時王太太也轉了一圈，看那表情似乎是比較滿意。她對兒子說：“浩浩，這房子看著還不錯，你覺得呢？”

浩浩還是低頭玩著手機，應付了一句：“隨便。”

王太太一看兒子這態度，只得轉身對Daniel說：“大牛，我能上樓去看看嗎？”

Daniel拿著宣傳單還在愣神，聽到王太太的聲音才回過神來，忙接口說：“哦，當然，當然，沒問題。”

王太太徑直走上二樓。浩浩只顧自己窩在沙發上玩手機，頭始終沒抬過。

Daniel來到了后院，沒想到后院比前院還要大。從布局看，這房子還真是不錯。房產經紀人遇到好房子，兩眼都會發出光來。他東瞧瞧西看看，又四處敲了敲，一聽都是厚重的木頭聲音。他又打開空調試了試，臉上又浮現出一堆疑問。房子確實不錯，但問題也不少，里里外外都需要好好改造。

Daniel回到客廳，卻發現浩浩已不在沙發上了。這下他急了，怎么這孩子說沒就沒了。趕緊跑到回廊處，發現他正認真地看著墻上貼的一些家庭照片。Daniel這才松了一口氣，慢慢走了過去。

墻上是幾個孩子的畢業照，還有一些獎狀，其中還夾雜了一些摩托車的招貼畫和家里人的合影。看樣子是個溫馨和睦的家庭。

“怎么，小伙子也喜歡摩托車？”見浩浩一直盯著摩托車看，Daniel便問道。

浩浩答了一句：“mv agusta 3 cylinder 500。”

Daniel有些意外：“厲害啊！giacomo agostini，摩托gp史上的傳奇。1966年到1972年8屆moto gp總冠軍。”

浩浩輕蔑地看Daniel一眼：“還有1975年。”說完便不屑地走開了。

Daniel追了上去，正要再和浩浩說兩句，王太太從樓上走了下來。浩浩立刻不說話了，又窩到沙發上埋頭玩手機。

王太太環顧四周道：“大牛，我覺得這套房子不錯，我看樓上照片里，幾個孩子各個都挺有出息的，不是律師就是醫生，最小的那個還真是加州理工的。這房子風水應該對念書不錯。”

Daniel愣了一下：“是嗎？您這么看啊？”還很少有人把風水和念書結合在一起的。

王太太疑惑道：“怎么了？”

Daniel直言道：“要從我的角度，我不會推薦這套房子。”

王太太皺眉道：“為什么？”

Daniel拉著母親走到屋角，指著地上一些類似細木屑的東西說：“您看這——”隨即他又敲了敲墻，“您聽——”

王太太還是滿臉迷惑。這個大牛到底是什么意思？

Daniel只好說出兩字：“白蟻。”

王太太跟著重復一句：“白蟻？”

Daniel解釋道：“對，這房子從外面看，看不出來，但是里面已經被白蟻蛀爛了，剛才我敲了敲，你能聽見都是空心的。”

母親疑惑地敲了敲墻，說道：“我怎么沒聽出來。”

“您要是聽得出來，我這十年經紀人不是白干了。來，您再看這個——”說著Daniel打開了空調，示意王太太伸手到通風口去試試。

“不熱吧？老房子原來都沒有空調，這是后加的，但是看樣子也十多年了，現在完全不能工作了，就算加州四季如春，冬天夏天總有一個月半個月是很冷很熱的。換一套幾乎要把房子拆一半，估計沒有個十萬也得七八萬美金，這還不算工時……”

王太太聽著眉頭越皺越深，最后說了一句：“這里這么多道道，你要是不說我還真是不知道。”

Daniel點了一下頭，面露得色。他的小算盤早在肚子里打好了。

三人從房子里走出來，Daniel邊走邊補充說：“洛杉磯好房子多的是，不怕您挑不出來，附近的Acadia，遠點的鉆石吧，或者橙縣的Irvine都是非常好的學區。我這兩天再整理幾套合適的房子帶你們看看。我大牛的服務宗旨就是讓你們買到最滿意、最舒服的房子。”

王太太感激地說：“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了，大牛。”

Daniel得意地笑笑：“我送你們回酒店吧。”

王太太反倒不好意思了：“不用了，我們想在附近轉轉，看看環境，晚點有朋友來接我們。這一天，可把你給累壞了，這天又不好。”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Daniel客氣地回了一句，目送她們母子二人離開。這時，Daniel才又重新拿起手中的售房宣傳頁，若有所思地緊盯著上面的照片，目光久久不能移開……

這個Alice Yuang，Daniel當然認識。而且還不只認識，他們還曾經睡過一張床。

Alice跟Daniel是同事，Daniel做房產經紀早，資歷也深，還是他帶著Alice出道的。

Alice混血長相，漂亮性感，兩人每天同進同出的，再加上Alice對他又主動，兩人自然也就走在了一起。再到后來，兩人成了MOVE IN的關系，Daniel搬到了Alice家，也是想認真地發展這段感情。不想三天后，Daniel就逃走了。當兩人想確定一種長久的穩定的認真的情侶關系時，他又躲了。內心的那堵墻又封閉起來，他以為墻上的那扇門快要打開了，他甚至已經搬進了Alice的家，沒想到三天后那扇門便自動關閉了。他不知道怎么跟Alice解釋，如果他把那堵墻抬出來做借口，Alice一定會罵他神經病。索性他就逃了，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扇門是怎么關閉的。

Alice氣瘋了，第二天便辭職了。同居關系結束了，同事關系也無法維系。與其見面大眼瞪小眼地尷尬，還不如眼不見心為凈。

Alice曾總結過Daniel對女人有三不原則：“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Daniel對此有異議，但想替自己辯解，似乎又有點心虛。Alice曾多次勸他把三不原則改成：“不拋棄，不放棄，不逃避。”Daniel就是不接招，所謂不接招就是不表態。不表態既可以理解為默認，也可以理解為不理。這種不置可否的態度直叫人抓狂，Alice拿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現在回想這些點滴，Daniel確實也覺得自己有點欺負人。分手時，當他又要抬出“婚姻恐懼癥”做借口時，Alice倒先他一步離職了。之后他認識了Maggie，又是一段翻云覆雨，至今還沒有處理妥帖。

跟Alice的這件往事本已是過去式，但偏偏兩人是同行，因為同一所房子又撞到了一起，還真是冤家路窄啊。而且這房子簽的是獨家代理，他只有從Alice那兒要回獨家代理權，這房子才能歸他處理。所以跟Alice見面是避無可避的事。

但現在以他和Alice的關系，轉讓代理權的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男女關系處理不好，還真是連工作都會受到牽連。這事對Daniel來說絕對是個教訓。

處理男女關系向來是他的弱項。與Alice的關系他就沒處理好，一走了之的行為他自己也唾棄。年長幾歲后，他也明白不辭而別的事真的不能再干，可究竟該如何既無傷又環保地調解這種關系，他始終還沒研究出很好的方法。

那么接下來，他該怎么做？這對他來說還真是個難題。

曾有人專門研究過解壓排毒的問題。當你壓力積累到一定程度，當你情緒壞到一定程度，當你有火無處撒的時候，運動確實是最好的排毒方法。

Alice Yuang下班直奔健身房。最近這段屢有不順，銷售成績一路下滑。三個月了，手上的房子一套也沒賣出去，是該找個方式發泄一下了。跑步機上的她健步如飛，跑了半個鐘頭，已滿頭是汗。她放慢了速度，拿毛巾一點點擦試著。那性感火辣的身材早已吸引了周遭一片的眼神。這些眼神中竟然還多了一個Daniel。

Daniel徑直走上前去搭訕，那自信的樣子惹得周圍的男人都不敢相信。

當然，只有Daniel自己清楚這不叫搭訕，這叫敘舊。

他開口便說：“我一客戶看上你代理的那套學區房了。”

Alice看到他先是詫異，旋即又冷靜下來，輕描淡寫地回道：“看上的人多了，你的客戶又不是天王老子。”

畢竟幾年過去了，對Daniel懸著的那顆心也早放了下來。剛開始對他的一走了之，當然是滿滿的恨，時間一長，恨倒也談不上了。感情不是酒，越放越醇厚，它只會越放越淡。

Daniel并不理會Alice的態度，來之前他已將各種可能做了演練，必須做到胸有成竹。他馬上面帶笑容地說：“這房子我了解過，前后換了五茬經紀人，你是第六個。三個月里你前后帶了不下30撥客人來看房，房東都不同意。我不接，擔心你會砸手里。你讓給我做代理，成交后傭金咱倆一人一半。”

Alice譏笑道：“你果然是成功的經紀人，這么有經驗還這么好心，我簡直不敢相信。”

Daniel正色道：“我一個客戶看上這房子了，我想幫人家搞定。”

Alice不屑道：“真夠自信的！你以為你能搞定？！”

做房產經紀人一要臉皮厚，二要永遠保持笑容，三要足夠自信。這幾點Daniel全不在話下。

Daniel一本正經道：“和人打交道，我比你有經驗。我聽說你帶客人房東不是嫌孩子小就是嫌孩子大，家里人多不行，人少也不行。我是為你好！Alice，把時間都搭在這一套房子上，不值得。”

Alice從跑步機上走了下來：“你怎么突然變成天使了，開始為我的人生操心了？”

如果Daniel真的這么好心，當初怎么會拋下她，連句話都沒留。一想到這兒，Alice還是有氣。

Daniel面露尷尬道：“就算我在你心里是個人渣，我也可以盼著你過得好吧！”說完又露出招牌笑容。來之前他就告訴自己，不管她是什么態度，自己必須全盤接受。誰讓他對這套房子志在必得，更何況他對Alice錯在先。

Alice微慍道：“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做過對我最好的事，就是當年你搬來我家三天，然后不告而別。”說完她決絕地轉身離開，不再給Daniel說話的機會。這個心結永遠存在，即使過去多年，它依然在那里。

愣在原地，Daniel無言地望著她的背影。往事一股腦地躥生出來。

是的，他錯在先，而且至今還有愧疚，所以他今天主動負荊請罪，沒想到還是碰了一鼻子灰。但他是大牛，金牌經紀人，任何困難都難不倒他。不然他那句“買房找大牛，牛氣沖天”的口號不是白喊了。況且Alice是他帶出道的，又是他的前女友，這個對手他知根知底。再說，女人都是水做的，哪有攻克不下的道理。

經過一翻梳理之后，他又制定了新一輪的負荊請罪政策，當然不光有政策，他還想好了對策。政策與對策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軟硬兼施，雙管齊下，不信這套房子他拿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