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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邁出第一步

在我看來,大多數人之所以旅行,主要有兩個原因:要么被背后的力量推動,要么被前方的事物吸引。比如說我們可能因為一份的工作而前往一座陌生的城市,去追隨人生的機遇;可能是我們跟之前的愛人分手,感覺再也無法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城市停留,所以選擇離開;也可能是因為自己突然陷入愛河,決定跟對方去往一個新的地方,開始一段新的人生。要么是逃離,要么是追隨,總有一些力量在促使我們行動——甚至當我們自己都不清楚要去往何方時。

我可以告訴你們是什么在推動我——那是我在倫敦感受到的一種不可救藥的孤獨感,以及一份只會讓我更感孤獨的工作。但我很難說清究竟是什么在吸引我。那是一種抽象卻現實的東西:我想要跟人建立聯系,想要體驗家庭的真正含義,想要去完全信任陌生人。我想要離開倫敦,想要去體驗美國的多樣性,感受那里人們的樂觀、團結和特有的希望感。美國一直是個讓我激動不已的地方。從小看到的電視劇讓我一直堅信,美國是一個一切皆有可能的魔幻之地。很快,夢想就要成真。

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在美國遇到的第一個人竟然以為我是來自新澤西的黑社會。

時代廣場——我這段美國之旅的絕佳起點。喧鬧!沸騰!興奮!激動!還有比這更適合開始旅程的地點嗎?我會在這里遇到一些人,結交一些新朋友,告訴人們我想跟人建立聯系,去發現人類的善意。多有意思!多簡單!很快就會有一群快樂的大學生邀請我一起旅行,我可能會遇上剛剛看完歌劇的一個新澤西家庭,或者碰到一群剛剛來到城里,想要尋找機會進入音樂行業的年輕女孩子!“看呢!”我想,“這么多人,他們都會跟我建立聯系,讓我感到人性的溫暖!”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就會直抵好萊塢!

五分鐘后,我發現剛才的幻想實在有些離譜。

人們從我身邊魚涌而過,撞得我東倒西歪。我試著跟人打招呼,“對不起……”根本沒有人在意!“對不起,請問……”我話還沒落音,就被一群外國游客撞到了路邊。我決定提高嗓門,“你能幫我……”對面是一群中年婦女,穿著“我愛紐約”字樣的T恤,一位女士告訴自己的同伴:“布蘭達,千萬別看他的眼睛!”

很快,時代廣場給我留下了這樣的印象:大多數人之所以都在微笑,這是因為他們要么是在賣東西(“嘿,想聽脫口秀嗎?”)要么是在買東西(“看,爹地,我想要那個!”)這是一個跟美國無關的城市,孤島中的孤島,一個時刻噴發著消費主義的地方。我的制片人尼克建議我,在正式開始旅程之前,我應該錄下自己的宣言,或者發表一場演講,這樣人們或許會停下來聽聽。他告訴我,這么做說不定能吸引很多人圍觀,我甚至可能會讓他們停下來鼓掌。于是我站直身子,挺起胸膛,放開嗓門,告訴人群我想做什么。

根本沒人在意!甚至沒幾個人回頭!我還不如舉塊板子站在那兒,再拿個塑料杯更合適。很快我就被淹沒在人群中,就連路邊的裸體牛仔廣告都比我吸引人。我暗想,或許我應該邊跳邊唱,說不定那樣會有人注意我。說干就干!很快我發現,從我身旁經過的行人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紐約警察很快來了,不停轉動的警燈在我身邊亮得刺眼——看來我想要借助陌生人的善意穿越美國的想法實在是個餿主意。十分鐘過后,我開始感到恐懼。成百上千人在匆忙奔走,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在不停地跟人聊天或打電話,或者在看頭頂的廣告牌。一個在招呼遠處家人的大塊頭狠狠地撞了我一下,我一頭倒在一個雙手提著塑料袋匆忙趕路的女士身上。我就像是一個瘋狂運轉的洗衣機里的小泡沫,豆大的汗珠開始在我的光頭上突突直冒。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需要靜下心來想清楚,可天呢,時代廣場根本不是一個想問題的地方。于是我決定還是用老辦法來幫助思考:走路!

我開始向南走,然后向西拐,四處亂走。人群越來越少,路燈開始變暗。“認清現實吧,”我告訴自己,“好好定個計劃。你行的!”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按正常方式展開旅程。在剛開始的幾個小時,我還是在按照老思路辦事,想要凡事都靠自己。從紐約到加利福尼亞可不是隨便走幾步就能到的,于是我決定前往旅途的第一個地點:巴士站。

“去哪兒?”售票員問道。

“問得好。”我從來沒想到自己的旅程會以這種方式開始,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我清了清嗓子。“哦……”

我一邊說一邊看了下車次表。“弗吉尼亞,夏洛特斯維爾(Charlottesville)!”我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很興奮。車次表上寫著,夏洛特斯維爾距離紐約460英里——可見我是多么不理性,身上只有5美元,卻想坐車到460英里之外的地方,無異于天方夜譚!

“68美元。”窗戶后面的售票員說道。

“我只有……5美元。”

“5什么?”

“5美元!”

“哦,那你可以坐到紐約郊區。”

“哦,要是我告訴你我是英國女王的遠房親戚,我需要好客的美國人支持一下呢?”

“那我建議你給女王殿下打個電話,讓她給你派架飛機來!”

“哦,好心的先生……”我決定拿出我的英國范兒。美國人不是喜歡英國人嗎?他們喜歡我們的口音、行為方式和幽默感。“有什么辦法能得到一張免費車票嗎?下次見面我請你喝茶。”

“哥們兒,別跟我這兒浪費時間了。沒錢你絕對上不了大巴。我也不喜歡喝茶。”

“好極了,先生。”

“是的,我根本不喜歡你們那套,下午茶啦什么的。”

沒辦法,我只好溜回曼哈頓大街。我拼命整理了一下思緒,擺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個選擇:求助!在此之前,我大部分時候都在避免跟人接觸,可就在此刻,我開始經歷一些新的東西。

說實話,我已經記不清自己上次向人求助是在什么時候了。要知道,英國人從不輕易開口。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多少錢過多少日子。二次大戰時,直到被德國人逼得實在不行了,首相張伯倫才開始向美國求助。我們知道,這種想法不太符合人類社會的規則,而且我們也很清楚,敞開自己,接受別人,會引發一連串的心理和社會反應,大大改變我們的生活,但這些理論上很簡單的東西做起來卻很難。我這三十多年都一直在盡量避免和陌生人接觸。現在卻不得不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敞開心扉。

“您好,先生,您能……”

對我來說,開口就已經不容易了,開口之后遭到拒絕就更讓人難以忍受了。旁邊的人都在看我,好像我是麻風病晚期。被拒絕雖然難受,但還可以接受,雖然此時我已經很渴望有人跟我說話了,但真有人上來跟我說話時,我卻感到更痛苦。我事后總結了一下,此時別人跟我說的話可以分為三種:禮貌拒絕(“沒興趣”或者簡單嘟囔一句“對不起”),直接拒絕(“別跟我說話!”),勃然大怒(“滾開!”)。有的話還可以接受,有的差點兒沒讓我當場掉淚。就這么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犯了個大錯。要是所有美國人都這樣,我這個計劃就完蛋了。

我找個地方坐了下來,地面很臟(用“臟”這個詞完全是因為我一時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了,實際上,這個詞遠遠不足以形容當時的情況)。我反思了一下前幾個小時的情況,開始產生一種真切的感受——極度孤單!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多年來,孤獨一直是我最忠實的伙伴。為什么到了美國就要不一樣呢?從我身旁經過的每一個人都在提醒我這個世界是怎樣的現實,提醒我未來的道路還很漫長,我所能依賴的東西其實微不足道。為什么要做這一切?有什么意義嗎?我真的以為這一切都會很輕松嗎?迄今為止,我所遇到的所有同類都拒絕向我提供任何幫助——現實狠狠地給了我一記耳光。

可問題是,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我不正是想要去思考我是誰,我為什么要來到這個世界嗎?這是一段探索自我的旅程,可不是在度假。

慢慢地,我開始想明白了:別人的拒絕其實是上天給我的禮物。它讓我意識到人與人之間是相互隔離的。唯一的區別在于之前我遇到的隔離是相互的:我隔離別人,別人也隔離我,而現在是單方面的:雖然我想走近別人,但別人卻仍然在隔離我。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隔離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在倫敦時,我可以有很多辦法去逃避這種力量,比如玩電子游戲,上網,或者在商場里瞎逛。但到了這里,我卻必須設法跟人建立聯系,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生存下去。

我突然發現,我的計劃開始發揮作用了。現在我必須跟別人建立連接了,這就是我要找的東西。

很快就有一個聲音傳來。

“嘿,光頭!”

我轉過身去,看到兩個黑人站在那里,一男一女,看樣子像是要揍人,或者剛剛痛扁過某個倒霉蛋——后來我才發現自己猜的沒錯。換種場合,我肯定會停下腳步,往后退幾步,然后立刻逃離。但這是我第一次跟紐約發生關系,絕對不能浪費這次機會。沒錯,他們看上去是不太友善,管它呢!其中一個家伙眼神冰冷,但好像還透著一絲快樂,甚至是開心。他戴著一頂常見的鴨舌帽,渾身透著一股自信。

“干嘛呢,光頭?”

“我……我……”我的嘴巴開始打顫,“你能給我買張去紐沃克(Newark)的車票嗎?”(我開始主動降低預期,還是先去11英里之外的紐沃克比較現實。)

“哥們兒,”這個大塊頭不耐煩地打斷我,“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我為什么要幫你呢?憑什么?你能給我什么?這可是紐約啊,哥們兒!”

“哦,我可以唱歌跳舞……”

“哈哈哈!不,哥們兒,我的意思是說,你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

我想了一會兒,伸出一只手。“我是萊奧。我可以答應你任何要求;你想聽什么都可以。只要能給我買張去紐沃克的車票。”

他和那女的突然大笑起來。“我想知道的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為什么要跑到這里?”女黑人說道。

“為什么?”

“是啊,哥們兒,想要車票,你得付出代價。”

有點兒意思了。這倆家伙看上去不是一般人!我開始回憶自己在倫敦大街上遇到的那些流浪漢。每天我都會看到幾十個這樣的家伙,舉著牌子,哼著小歌,有的還演奏著樂器。有些大膽的會給自己編個故事,告訴行人自己是怎么淪落到這步田地的。對,編個故事,只有這個才能打動他們。

于是我詳細解釋自己之前的處境,我為什么會離開倫敦,為什么要穿越美國——肯定比他們想知道的要多!

“哦,你才剛開始啊!”男的大笑道,“你看,多米,這光頭確實有故事!”

我笑了。“我叫萊奧。”

“我叫唐。”

“我叫多米妮卡。”女的說道。

我們握了握手。唐的手勁很大。

“還有什么建議嗎?”我們一邊走,我一邊問道。

“你必須學會……推銷自己。”她的語氣非常肯定,“要想讓人幫你,你首先必須讓他們注意你。當然,你也可以躲到垃圾桶后面,偷偷摸摸地過日子!”

“那樣人們就看不到我了。”

“是的。”

啊!我明白了!

一直以來,我都在努力讓自己不引人矚目,讓人注意不到我。像個鬼影一樣。沒錯,當鬼影有很多好處——不用承擔任何社會責任,不會受到傷害,不用擔心其他人怎么看自己。我之前一直這么生活。可剛來紐約第一天,就有一對天使看到了我之前沒看到的東西:我在這世界上就像個鬼影,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現在我要變成人。

沒錯!很快唐和多米妮卡就答應幫助我了。可還沒等我高興完,就聽見兩個更大塊頭的人發來一聲怒吼。他們齊步沖到我們面前,臉上的神情好像在說:我們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哦……唐?”我的嘴唇又開始打顫了。

“他媽的!”唐說道,“這倆混蛋從布魯克林就一直跟著我們。”

“他們……是什么人?”我問。

“小混混!”多米妮卡小聲說,“他們覺得我們是來搶地盤的!”

“黑幫?!”我可不想變成紐約街頭的一具尸體。死在紐約還不如死在洛杉磯。要是非得完蛋,我還是更愿意死在海邊,死在我旅途的終點——那聽起來要比死在曼哈頓有詩意多了!

幾秒鐘的功夫,這對大塊頭已經走了上來。“你們他媽的到底在這兒干嘛?”個子高點兒的那個叫道,鼻子都貼到唐的鼻子上了。我很少看到兩個男人貼鼻子,這場面很恐怖。

多米妮卡站在倆人之間,姿態非常優雅,她解釋說自己正前往曼哈頓,只是路過布魯克林。唐側過身來,跟她并排站在一起。我站在一邊,感覺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戰爭隨時會爆發,我開始四下打量,恨不得趕緊找個地縫藏起來,垃圾桶,下水道……最后我跑到一根路燈柱子后面,祈禱著上帝能把我變得足夠瘦。

大約30秒過后,一切結束。兩對流氓分別轉身,罵罵咧咧地各自走開。很明顯,一場地盤之爭頃刻間消弭于無形。我小心翼翼地從路燈柱子后面探出頭來。

“你對他們說什么了?”我問道。

“我說如果他們不滾開,”唐直接回答道,“我就拿刀子捅他們。”

“哦,捅他們,太棒了!”我突然感覺有些頭暈。

“萊奧,誰惹我誰倒霉!”

“哦……”我的雙腿開始打顫。

“哈哈,我嚇唬你的!我跟他們說我們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沒什么

大事!”

我緊張地干笑幾聲,反而引得唐和多米妮卡一陣大笑。

“走吧,哥們兒,我們送你去紐沃克!”

“紐沃克?可我身上只有5美元!”

“是紐沃克,又不是芝加哥。到紐沃克搭巴士只要1.5美元。”

就這樣,在遭遇了無數嘲弄的目光,并幾乎陷入一場黑幫廝殺之后,我發現自己身上的錢其實完全可以買張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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