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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齊普科(2)

科學社會主義脫離現實社會主義時,總是懸在半空的,它頂多像耶穌在山中的說教一樣,占據著下知幾百年、縱覽各民族的規范理論地位。但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堅決反對把他們的學說解釋成這類神啟和對未來的預卜。

當然,若把斯大林連同他的政治實踐、社會主義觀點,完全從馬克思主義史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中抹掉,該有多好。把斯大林戰勝其聯共(布)中央政治局里的全部對手,比作拿破侖的熱月政變,把他的勝利想象成反革命政變,想象成對俄國革命無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和理想的徹底背叛,多么痛快淋漓。只要贊同這種令人神往的觀點,所有問題便迎刃而解了,于是斯大林受到譴責,對理想的信念得以保全,理論的“純潔性”得到恢復,等等。

就人情而言,接受這種觀點的愿望是可以理解的。人們難以接受的是,與我們的全部生活密不可分的運動受挫的原因在于該運動本身,在于它的自身失誤和錯誤。人們寧愿相信,在所有方面罪在敵人,罪在某些外部的偶然情況。正是這種心理上的自我保護,還在20世紀20年代就養成了動輒追究“敵人”和“暗中破壞者”的習慣。我想,正是我們政治思維的這種傳統,才給了我們一個“熱月現象”。З.H.涅姆佐娃,這位經歷過斯大林集中營之苦的黨內老戰士,在答《星火》畫報記者問時想讓我們相信,1937年至1938年的大鎮壓,是潛入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內務人民委員部機構的白匪和憲兵策劃的。記者A.拉澤布尼科夫則宣傳另一種觀點,說是斯大林本來就是沙皇暗探局的奸細和坐探。A.布登科寫道:“很難讓人相信,個人崇拜時期的政治制度,連同該制度的大鎮壓、反人道主義和技治主義立場,還是工人階級及其同盟軍的政治統治。說工人階級的政權完全能干出這些事,這是一種誣蔑。不如這樣認為更正確:斯大林及其親信篡奪了階級統治權,全面地歪曲、改變了工人階級政權,重演了背叛工人、農民和職員利益的波拿巴故伎。”

把斯大林主義和我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分開,倒也痛快。但總不能不考慮到,如此一分開會導致什么。此外,總得從實際的歷史事實出發吧。

必須看到,熱月政變的假設,一下子就會大大沖淡對所有其他可能的原因的興趣,確切地說,沖淡對斯大林主義的前提條件,首先是其理論前提的興趣。因為,我們越是對這個“革命事業的叛徒”的劣跡感到氣憤,就越疏于思考革命本身、革命的內在客觀矛盾、“左”傾激進主義的內在矛盾和關于革命暴力的辯證法,等等。大部分論述斯大林主義的著述者(B.謝柳寧、薩拉斯基娜也許不在此列),都不愿看到這些棘手的、我國革命中完全被忘卻了的問題,這不是偶然的。已故的Ю.特里福諾夫在《老人》一文中已開始論述這一命題,遺憾的是這種論述并沒有繼續下去。革命辯證法、社會知識在歷史進程中的體現、集中和生產資料社會化的辯證法,也就是我們于1917年開創的事業的深刻矛盾,終究沒有成為深入探討和認真研究的課題。

由此而造成我國當前思想界的一樁怪事。批評禁區的縮小,并未導致哲學思維開放區的明顯擴大。存在著一條無形的線,絕大部分寫20世紀30年代的作家、社會學家、政治評論家都無法逾越這條線。這條無形的線恰恰橫在這一時期悲劇層出不窮、我國革命受挫的次要原因與其主要原因(對此我們尚未開始認真思考)中間。

迄今為止,對最為復雜的歷史進程的研究,主要還是點狀研究。譬如,總是不能把1929年的選擇,把當時工業化規模和方法的選擇,同俄國發展的主要選擇,同全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聯系起來。很少有人把集體農莊制思想同與之同源的余糧征集制思想,同戰時共產主義的實踐和思想觀念聯系起來。

我們已從實踐方面闡述了斯大林的全部失誤和嚴重錯誤,說出了他的全部罪行,說明了他的政治冒險主義給黨和人民造成了怎樣的危害。但對于完全不屬于他個人責任的失誤和錯誤,對于革命工人運動的悲劇和迷誤,對于時代的迷誤,我們卻緘口不語。

揭露斯大林迫害所有其他大革命家的罪行,僅此一點當然不能把我們引向通往真理之路。從一方面說,總是偏重于揭露,我們會失去歷史具體性,看不到真理。但從另一方面說,也沒有任何理由把斯大林主義的形成(20世紀30年代)從我國革命的一般發展邏輯中一筆勾銷,而且更沒有理由把1937年和1929年割裂開來。

不知何故,我們的政論家忘了,斯大林不僅是建立了自己的王國,鞏固了個人專權。須知,他還改造了社會結構和人們的日常生活,按照理論規劃建設了社會主義,試圖盡快地使俄國走向1917年10月開創的共產主義。

我們何必欺騙自己,把斯大林及其事業神話化呢?無論是他還是他的活動,都是他上臺前早已開始了的革命運動的產物。先有的是科學社會主義這個詞匯,因此,我們應該拿科學社會主義這個詞匯同斯大林本人關于集體化社會的見解進行對比,然后再拿他已完成的事業同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社會主義思想進行對比。

一座剛剛建成的大廈出現了裂縫,一個辦事認真的調查組應當怎樣做?先從哪里著手?當然先從大廈設計圖的技術鑒定開始。只有當肯定總規劃中無一紕漏之后,再去檢查施工質量、建材質量和建筑人員的技術水平。

列寧分析1921年初席卷年輕的蘇維埃國家的政治經濟危機的原因時,正是這樣做的。他沒有因為農民想成為自己土地的主人,支配自己的收獲物而指責他們。他沒有因為工人想得到自己的勞動報酬而責備他們,列寧思考了把國家引向危機的戰時共產主義的經濟戰略的根源和哲學依據。他承認,僅憑熱情和覺悟建設社會主義的思想是錯誤的,生產和生活共產主義化的思想是錯誤的。

而研究1929年大災難和其后20世紀30年代大悲劇的政論家和社會學家是怎樣想和怎樣做的呢?他們來了個本末倒置。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存在社會主義建設的規劃問題,只存在壞干部問題——對交給他們的工作,似乎是不想干而且也干不了。

這種治學態度恐怕稱不上是認真負責的。當然,為我們俄羅斯的啟示錄——20世紀30年代的悲劇而痛心和憤慨,是正當的。我們自然不應忘記,一百年前,我們還過著奴隸般的生活,幾十年來,奴性在民族心理上還占著上風,甚至至今我們還未徹底擺脫它。今天,還有不少人害怕言論自由和獨立思考。但既然我們確信社會主義是我們的第一選擇,既然我們希望改造我國社會,既然我們向往民主和人道的社會主義,那么,我們在研究過去的時候,恐怕還得從起因開始,從言論、規劃和我國的理論原理開始。因為社會主義恰恰是歷史上唯一以理論規劃為基礎、有意識地建設的社會。在這種情況下,觀念的正確性,人們對主要事物、對自己生活中所遵循的東西進行思考的能力和愿望,就獲得了從未有過的決定性意義,甚至是決定一切的意義。不進行自我反思和自我剖析,就不可能建成社會主義。

在這種情況下,對理論規劃的了解,就其意義來說,簡直不能與例如對20世紀20年代末工人、農民在黨內的百分比的了解,或對大轉折前夕有多少無馬戶農民的了解相提并論。我們的政論家不惜筆墨大寫俄國農民在建設社會主義大廈的事業中如何不肯努力,卻沒有一句話能喚起讀者對“原始規劃”這一詞匯的興趣——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我從這一角度出發閱讀了O.拉齊斯、約寧等人的文章,他們的文章有不少有趣的觀點,同時也有大量的歷史資料和佐證。然而他們只字未提社會主義建設的出發點和原始規劃,未提社會主義蛻變的理論原因。其實作者們明白,評價任何事物,都不能拘泥于細枝末節,也不在于無關宏旨的哲學機敏和哲學論辯。問題在于那些用以武裝執政黨,變成巨大的物質力量,決定億萬人民生活和命運的思想。為社會主義大廈設計過程中所犯的錯誤付出的代價是高昂的。

當然,預測未來,尤其是預先擬定社會主義大廈的規劃,免不了要犯些錯誤。理論家一向只能確切地知道已有的東西,就是說他只能與不完全的知識打交道。他無從知道人類將來可能會有的經驗。但同時,他又必須推斷未來,必須意識到生活中尚未完全表現出來的經濟和政治進程的結果。

因此,最重要的是在缺乏必要的完整知識的情況下,仍要超脫已有的和現有的事物,描繪生活,駕馭生活,擬定未來的藍圖。

可是,正如我國革命所證實的那樣,事件往往猝然發生。當人們尚未確切地了解應如何按新方式生活,應向何處去、如何去的時候,“不能再按舊方式生活”的局面,往往已先期形成了。正當列寧寫道必須開始行動的時候,那里已可見到始料不及的現象了。的確,列寧從不諱言,我們不得不“首先在1917年10月投入了真正的戰斗”,只是后來才“看到了象布列斯特和約或新經濟政策等等這樣的發展中的細節(從世界歷史的角度來看,這無疑是細節)。現在已經毫無疑問,我們基本上是勝利了”[3]。

看來,當我們了解了所有這些,并實際投身前所未有的社會主義社會建設時,我們大概也僅僅是考慮了一下如何避免社會主義理論方面的錯誤,如何糾正我們對未來的認識使之更可靠,如何發現新的“發展”。

現在就出現了這種絕無僅有的情況,大家都要求和期待著社會科學工作者提出新見解,開展大膽而富有創造性的爭論。放棄了昔日只宣傳成績的文過飾非的做法,不僅使我們看到了社會主義大廈框架的所有基本結構,而且使我們有可能看到其通過斗爭建造的社會主義基礎部位。現在已經看清了:其結構的缺陷不僅在于斯大林偏離了社會主義的原始藍圖(毋寧說斯大林歪曲了馬克思主義的價值,歪曲了社會主義社會改造的目的和意義),而且還在于理論觀點脫離生活,不能充分地預見未來。

譬如,現在已無人反對批判20世紀30年代所搞的畸形的、兵營式的和平均主義的社會主義了。但這種批判總是盡力回避我國兵營生活的結構原因,而且偏離了中心問題:在取消商品、取消市場的基礎上,還能建設非兵營式的、民主的社會主義嗎?

無論是對于思考未來的人來說,還是對于想搞清過去的人來說,這的確是個核心問題。在任何情況下,在所有國家里,只要反對市場、反對商品貨幣關系,必然會導致獨裁主義,侵犯人權和人的尊嚴,加強行政體制,強化官僚機構。這是為什么呢?

馬克思并沒有遇到這個棘手的問題,因為不存在提出這一問題的有關的歷史經驗。列寧臨終時覺察到了這個問題。我們為什么不愿按這個思路思考這個難題呢?為什么不遺余力地死鉆那些雖說重要但仍屬局部性的問題(例如譴責官僚及其特權)呢?為什么實際上離開了有關社會主義建設的原理和社會主義觀念的問題呢?

對于批判斯大林強制建立集體農莊政策的政論作品來說,這種觀念思維的缺陷尤為突出。有幾位作者(Я.什梅廖夫和B.巴什馬奇尼科夫除外)在《十月》雜志上著文,談及這個問題時,不自覺地造成一種錯覺,即一切都屬于兩難推理:要么以突擊的方式,要么以非突擊的方式建立集體農莊。據說,倘若斯大林聽了恩格斯的話,讓農民私有者有可能“操心自己的一小塊土地”,那我國的命運就會大不相同了。

但現在,從我國及外國的社會主義農業改革的全部經驗的角度來看,這種兩難推理法不能反映問題的實質。我們遇到了這些問題,并在1988年7月蘇共中央全會以后開始實事求是地解決這些問題。用不著以什么觀點(為了糾偏,就該回到恩格斯就集體化農業所描繪的圖景)聊以自慰。

現在促使我們接近真理和生活真諦的問題的本質,完全在于:是否應該一無例外地在農業部門追求生產合作化?把農民變成在一個大國有農場中按計劃耕作的工人,是否真的是一個偉大的進步?

把農民的生產、生活和家庭結為統一整體的農民生產組織,是否真的符合時代要求?國營農業生產組織的計劃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科學論證?土地國有化是否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必要的?

除集體化問題外,還有幾十個其他的“難題”,這些難題雖然是在斯大林時代的認識進程中產生的,但與斯大林本人并無直接的關系。

下面我們僅舉其中幾例,讓讀者自己更加確切地認識這一禁區:不知何故,無論是我國的科學界,還是我們的政論作品,都極力找借口回避這個禁區。

當所有社會成員都按照無產階級國家的雇傭制干活,沒有獨立的、不依附他人的生活來源的時候,個性自由和民主能有可靠的保證嗎?當人們堅信社會化的和集體化的農業勞動在經濟上是必要的時候,能避免對農民階級施行強制嗎?革命先鋒隊的思想能通向社會平等的新形式嗎?把個人利益同社會利益結合起來的“純粹”的、直接的形式,能帶來比“不純的”、間接的形式更高的效率嗎?20世紀人類發展的經驗,能為維護以前的信念(相信有可能完全克服世界觀的多元論,克服宗教意識,克服多極性)提供論據嗎?有必要竭力消除組織和推動人類生活的一切傳統機制(包括我們稱為“宗法制”的機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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