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盧卡奇(2)
- 當代學者視野中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西方學者卷(中)
- 袁貴仁 楊耕主編 吳曉明分冊主編
- 4059字
- 2016-05-03 13:05:29
二
這里立即就要出現這樣一個問題,這些在所有修正主義著作中被奉為神明的所謂事實在方法論上有什么含義呢?我們能在多大程度上指靠它們為革命無產階級的行動提供指南呢?不用說,對現實的一切認識均從事實出發。唯一的問題是:生活中的什么樣的情況,而且是在采用什么樣的方法的情況下,才是與認識有關的事實呢?目光短淺的經驗論者當然會否認,事實只有在這樣的、因認識目的不同而變化的方法論的加工下才能成為事實。他認為,在經濟生活中的每一個情況、每一個統計數字、每一件素材中都能找到對他說來很重要的事實。他在這樣做時忘記了,不管對“事實”進行多么簡單的列舉,絲毫不加說明,這本身就是一種“解釋”。即使是在這里,事實就已為一種理論、一種方法所把握,就已被從它們原來所處的生活聯系中抽出來,放到一種理論中去了。比較老練的機會主義者,盡管本能地非常厭惡一切理論,還是很樂意承認這一點。但是他們求助于自然科學的方法,即自然科學通過觀察、抽象、實驗等取得“純”事實并找出它們聯系的辦法。他們于是用這種理想的認識方式來對抗辯證方法的強制結構。
如果說這種方法乍看起來可取的話,那是因為資本主義的發展本身傾向于產生出一種非常迎合這種看法的社會結構。但是,正因為這個緣故,我們需要辯證方法來戳穿這樣產生出來的社會假象,使我們看到假象下面的本質。自然科學的“純”事實,是在現實世界的現象被放到(在實際上或思想中)能夠不受外界干擾而探究其規律的環境中得出的。這一過程由于現象被歸結為純粹數量、用數和數的關系表現的本質而更加加強。機會主義者始終未認識到按這種方式來處理現象是由資本主義的本質決定的。馬克思在談到勞動時對生活的這樣一種“抽象過程”作了深刻的說明,但是他沒有忘記同樣深刻地指出他在這里談的是資本主義社會的一個歷史特點。“所以,最一般的抽象總只是產生在最豐富的具體的發展的地方,在那里,一種東西為許多所共有,為一切所共有。這樣一來,它就不再只是在特殊形式上才能加以思考了。”[8]但是資本主義發展的這一趨勢還走得更遠。經濟形式的拜物教性質,人的一切關系的物化,不顧直接生產者的人的能力和可能性而對生產過程作抽象合理分解的分工的不斷擴大,這一切改變了社會的現象,同時也改變了理解這些現象的方式。于是出現了“孤立的”事實,“孤立的”事實群,單獨的專門學科(經濟學、法律等),它們的出現本身看來就為這樣一種科學研究大大地開辟了道路。因此,發現事實本身中所包含的傾向,并把這一活動提高到科學的地位,就顯得特別“科學”。相反,辯證法不顧所有這些“孤立的”和導致“孤立的”事實以及局部的體系,堅持整體的具體統一性。它揭露這些現象不過是假象,雖然是由資本主義必然產生出的假象。但是在這種“科學的”氛圍中,它仍然給人留下只不過是一種任意結構的印象。
所以,這種看來非常科學的方法的不科學性,就在于它忽略了作為其依據的事實的歷史性質。然而這不只是一種錯誤來源之所在(總是被采用這種方法的人所忽略),對此恩格斯已明確地提醒人們注意。這種錯誤來源的實質在于,統計和建立在統計基礎上的“精確的”經濟理論總是落后于實際的發展。“因此,在研究當前的事件時,往往不得不把這個帶有決定意義的因素看做是固定的,把有關時期開始時存在的經濟狀況看做是在整個時期內一成不變的,或者只考慮這個狀況中那些從現有的明顯事件中產生出來因而同樣是十分明顯的變化。”[9]因此我們看到,說資本主義社會的結構本來就和自然科學的方法協調,是它的精確性的社會前提,這是很成問題的。如果說“事實”及其相互聯系的內部結構本質上是歷史的,也就是說,是處在一種連續不斷的變化過程中,那么就的確可以問在什么時候產生出更大的科學不精確性。是當我認為“事實”是一種存在的形式且受到這樣一些規律的制約,對這些規律我在方法論上可以肯定、或者至少有十之八九的把握知道它們對這些事實不再適用的時候呢?還是當我有意識地估計到這種情況,批判地看待以這種方法所能達到的“精確性”并集中注意于這種歷史的本質、這種決定性的變化所真正表現出來的那些環節的時候呢?
那些似乎被科學以這種“純粹性”掌握了的“事實”的歷史性質甚至以更具破壞性的方式表現出來。它們作為歷史發展的產物,不僅處于不斷的變化中,而且它們——正是按它們的客觀結構——還是一定歷史時期即資本主義的產物。所以,當“科學”認為這些“事實”直接表現的方式是科學的重要真實性的基礎,它們的存在形式是形成科學概念的出發點的時候,它就是簡單地、教條地站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基礎上,無批判地把它的本質、它的客觀結構、它的規律性當作“科學”的不變基礎。為了能夠從這些“事實”前進到真正意義上的事實,必須了解它們本來的歷史制約性,并且拋棄那種認為它們是直接產生出來的觀點:它們本身必定要受歷史的和辯證的考察。因為正如馬克思所說:“經濟關系的完成形態,那種在表面上、在這種關系的現實存在中,從而在這種關系的承擔者和代理人試圖說明這種關系時所持有的觀念中出現的完成形態,是和這種關系的內在的、本質的、但是隱蔽著的基本內容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概念大不相同的,并且事實上是顛倒的和相反的。”[10]所以要正確了解事實,就必須清楚地和準確地掌握它們的實際存在同它們的內部核心之間、它們的表象和它們的概念之間的區別。這種區別是真正的科學研究的首要前提,正如馬克思所說,“如果事物的表現形式和事物的本質會直接合而為一,一切科學就都成為多余的了”[11]。所以我們必須一方面把現象與它們的直接表現形式分開,找出把現象同它們的核心、它們的本質連接起來的中間環節;另一方面,我們必須理解它們的外表形式的性質,即看出這些外表形式是內部核心的必然表現形式。之所以必然,是因為它們的歷史性質,因為它們是生長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土壤中。這種雙重性,這種對直接存在的同時既承認又揚棄,正是辯證的關系。在這方面,囿于資本主義創立的思維方式的膚淺讀者,在理解《資本論》中的思想結構時遇到了極大的困難。因為一方面馬克思的論述使一切經濟形式的資本主義性質達于極點,由于把社會描述為“與理論相符”,即只包括資本家和無產者的徹底資本主義化了的社會,就創造了一種使這些經濟形式能以最純粹形式存在的思想環境。但是另一方面,這種思維方式剛要產生結果,這個現象世界似乎剛要凝結成為理論,它就立即化作了一種幻影,成了哈哈鏡里的被歪曲了的形象,“只是一種虛構的運動的有意識的表現”。
只有在這種把社會生活中的孤立事實作為歷史發展的環節并把它們歸結為一個總體的情況下,對事實的認識才能成為對現實的認識。這種認識從上述簡單的、純粹的(在資本主義世界中)、直接的、自發的規定出發,從它們前進到對具體的總體的認識,也就是前進到在觀念中再現現實。這種具體的總體絕不是思維的直接素材。馬克思說:“具體之所以具體,因為它是許多規定的綜合,因而是多樣性的統一。”唯心主義在這里陷入了把現實在思維中的再現同現實本身的實際結構混為一談的幻想。因為現實“在思維中表現為綜合的過程,表現為結果,而不是表現為起點,雖然它是現實中的起點,因而也是直觀和表象的起點”[12]。相反,庸俗唯物主義者,甚至披著伯恩施坦等人的現代偽裝,也沒有超出再現社會生活的各種直接的、簡單的規定的范圍。他們以為把這些規定簡單地拿過來,既不對它們作進一步的分析,也不把它們融為一個具體的總體,他們就特別“精確”了。他們只用抽象的、與具體的總體無關的規律來解釋事實,事實還是抽象的孤立的。正如馬克思所說:“粗率和無知之處正在于把有機地聯系著的東西看成是彼此偶然發生關系的、純粹反射聯系中的東西。”[13]
這種反思聯系的粗率和無知,首先在于它模糊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歷史的、暫時的性質。它的各種規定帶有適合一切社會形態的無時間性的永恒的范疇的假象。這在資產階級庸俗經濟學中表現得最明顯,但是庸俗的馬克思主義很快就步其后塵。辯證的方法被取消了,隨之總體對各個環節在方法論上的優越性也被取消了;各部分不從整體來理解,相反,整體被當作不科學的東西被拋棄,或者退化成了不過是各部分的“觀念”或“總合”。隨著總體的被取消,各個孤立的部分的反思聯系似乎就是適合一切人類社會的沒有時間性的規律。馬克思的名言:“每一個社會中的生產關系都形成一個統一的整體”[14],是歷史地了解社會關系的方法論的出發點和鑰匙。所有孤立的部分的范疇都能作為任何社會始終都有的東西來孤立地考慮和對待(如果它在某個社會里找不到,則把這說成是“偶然”,是規則的例外)。但是這些單獨的孤立的部分所經歷的變化,并不能清楚地明確地說明社會發展的各個階段的真正區別。這些區別只有在各階段與整個社會的關系的歷史總過程中才能真正辨明。
三
這種辯證的總體觀似乎如此遠離直接的現實,它的現實似乎構造得如此“不科學”,但是在實際上,它是能夠在思維中再現和把握現實的唯一方法。因此,具體的總體是真正的現實范疇。[15]但是,這一看法的正確性,只有在我們集中注意力于我們的方法的真正物質基礎,即資本主義社會及其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內在對抗性時,才完全清楚地表現出來。自然科學的方法、一切反思科學和一切修正主義的方法論理想,都拒不承認它的對象中有任何矛盾和對抗。如果盡管如此在各理論之間還是出現矛盾,那么這只是表明至今達到的認識還不夠完全。似乎相互矛盾的各理論必須在這些矛盾中找到它們的限度,必須相應地加以改造,并被納入到更一般的理論中,那時這些矛盾就會最終消失。但是我們認為,就社會的現實而言,這些矛盾并不是對現實的科學理解還不完全的標志,而是相反,它們密不可分地屬于現實本身的本質,屬于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它們在對總體的認識中不會被揚棄,以致停止成為矛盾。完全相反,它們將被視為必然產生的矛盾,將被視為這種生產制度的對立的基礎。如果說理論作為對總體的認識,為克服這些矛盾、為揚棄它們指明道路,那是通過揭示社會發展過程的真正趨勢。因為這些趨勢注定要在歷史發展進程中來真正揚棄社會現實中的這些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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