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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它讓你從平凡的生活中變得與眾不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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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莎打算拍攝一個關于黃梅戲的紀錄片,她找到了葉素息,希望她可以加入。拍攝地點在安徽的安慶,素息知道,那是黃梅戲的發(fā)祥地。攝制組總共有8名成員,擔當攝像的唐蒔彥、駱胤;作為編導的葉莎和葉素息;作為出鏡記者的顧蔓菁;以及2名燈光師和1名助理。出發(fā)的時間定在清晨,天微亮,暮色里小鳥叫得很歡樂,不過太陽還未升起,云層里依稀的月輪隱約可見,掛在玉蘭樹瘦骨嶙峋的枝干上,有種古怪的清閑。大巴車已經停在了校門口,葉素息的東西不多,只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和一臺攜帶輕便的筆記本。她是來得最早的。司機師傅是一年前載他們來學校的校車師傅,微胖的身子沒有什么變化,板寸頭長了一些,因為起得太早,似乎還有起床氣,睡眼惺忪里帶著幾分慍怒。素息和他打了個招呼,將東西放進車里??匆妬淼氖且粋€面目清爽的女孩子,師傅稍稍收了脾氣,站起來替素息放好包和電腦。素息很溫順地道謝,走下面包車。霧靄里漸漸響起錯亂的腳步聲,唐蒔彥背著登山包,雙手提著攝影器材與顧蔓菁并肩走過來。顧蔓菁先看到葉素息,熱情地揮手。

“早上好,小息。”“早?!彼叵⒑蛢扇舜蛑泻?,走過去,試圖接過唐蒔彥背上的攝像機。

“小姑娘怎么拿得動。”唐蒔彥斷然拒絕。

葉素息微微一笑,也不反駁,只是堅持從他肩膀上卸下攝像機,輕而易舉地拎在手里。

“小息,你的力氣還真大?!鳖櫬嫉恼Z氣里盡是驚詫。葉素息沖著顧蔓菁微笑,和他們并肩朝大巴走去:“我就當你說的這話是夸獎了?!鄙磉叺膬扇藢σ暲^而一同發(fā)笑,有相處多年的默契,葉素息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一黯。身后響起奔跑的腳步,步伐渾厚,節(jié)奏清晰,有滿滿的雄心壯志。

素息不用轉身,就知道是駱胤。來人很快跑到了他們身邊,不由分說地搶過素息手里的攝像機挎在身上。

駱胤朝素息憨厚地笑,然后才轉過頭去和唐蒔彥、顧蔓菁打招呼。駱胤的身材比唐蒔彥要壯一些,個子一般高,利落的板寸,堅挺的鼻子與厚實的嘴唇,眼睛小而有神,作風正直不阿缺少變通,是個極其健康的男孩子。素息雖然和駱胤同班,平時卻很少交流。不過,葉莎選中他做這個片子的攝像,素息是料到了的。如果唐蒔彥的攝影技術來自他獨到的眼光和與生俱來的天分,那么駱胤極好的基本功則來自他對這一行狂熱的熱愛與素日刻苦的練習。

葉莎到了之后,素息將資料派發(fā)到大家手上。資料上是她整理的安慶城市概況,黃梅戲概況以及要采訪的幾位重要人物的簡介。汽車發(fā)動,眾人在狂暴的引擎里,低頭看資料。駱胤坐在素息旁邊,整個人蜷縮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翻看著,為素息讓出了十分寬敞的空間。

素息看著一旁坐姿別扭的男孩,開口說:“你不擠嗎?”

“啊,不擠呀,我不擠,你擠嗎?”駱胤放下資料,有些語無倫次。駱胤反常的情緒讓素息驚訝,她定睛看了看身邊漲紅臉的男孩,第一次體會到他對自己的情愫。葉素息有些慌亂地環(huán)顧四周:她發(fā)現不遠處的顧蔓菁正強忍著笑意,站在中間的葉莎眼里滿是探究的神色,而唐蒔彥呢,他緊閉著雙唇,雙目直視前方,故作坦然的表情讓她很不自在。于是葉素息捧著資料,堅持從座位上走出來。

“我覺得還是有點擠,這里給你坐吧?!比~素息的拒絕顯得極其生硬,這么直接的拒絕顯然給了駱胤深深的挫敗感。他頹然尷尬地低頭看資料,不再試圖搭訕。這使得大巴里的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葉素息有些愧疚,她原本應該更加平易近人一些,可是卻不知為何,硬是要在他們面前,與駱胤劃出如此分明的界限。或許她是不想被大家誤會,或許又只是不想讓唐蒔彥誤會,誰知道呢。

大巴車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飛奔,兩側并沒什么值得觀賞的景致,暖氣吹得人微醺,葉素息將視線從窗外收回,發(fā)現大家都已經進入夢鄉(xiāng)。顧蔓菁的頭靠在唐蒔彥的肩膀上,頭發(fā)散落兩頰,右手挽著身邊之人的胳膊,側臉在陽光里泛著光,嘴角微微上揚,呼吸穩(wěn)定,睡得像個孩子。

“睡得真香?!比~素息刻意不去看同樣在沉睡中的唐蒔彥,將目光收回來,卻恰巧與葉莎撞個滿懷。葉莎的眼神在素息與唐蒔彥身上來回打量。葉素息沒由來一陣心虛,不由低下眼瞼,只覺得陽光刺眼,曬得人渾身灼熱。

2

5個小時的車程,中午11點,他們一行人抵達了安慶。安慶是除了合肥之外,安徽比較繁華的城市。街道擁擠,人潮涌動,有些雜亂,卻透著難得的市井滋味。急待修整的建筑,坑洼不平的馬路,爭相叫賣的小販,賣著香氣撲鼻的糍粑和茶葉蛋。一口軟軟的普通話,聽不到卷舌音,和塢瑤的語調有些類似,給素息莫名的親切感。

葉莎一行人首先入住旅店,她與顧蔓菁一間,唐蒔彥與駱胤一間,燈光師2人一間,助理與司機師傅一間,葉莎一人一間。隨便吃了一點中飯后,眾人便直奔了此次拍攝任務的第一站,安慶戲曲學院。

穿過安慶有名的小吃街,盡頭就是戲曲學院。

安慶戲曲學院是一座頗具歷史的藝術院校,從民國時期就已經建立,到如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當時來學戲的孩子,都來自窮苦人家。生活困頓,人自卑賤,可以養(yǎng)家糊口的絕活那么少,做個戲子竟也成了不錯的選擇。而如今呢,學戲已經是種風雅了。尤其是老少咸宜的黃梅戲,曲調輕快,故事簡潔,詞也淺顯易懂。

戲曲學院的門楣很不顯眼,破舊窄小的校門,掛著白底黑字的長條形牌匾,牌匾多年沒有更換,原本的檀木已經被蟲蟻蠶食,手輕輕往上一摸,就掉下黑灰色的木屑來。葉素息他們一行人從狹小的校門走進去,接待的人還沒有出現。兩側的梧桐很大,粗壯的枝干上正萌發(fā)出新芽。鮮妍的紅色條幅,每走兩步就能看見一幅,那都是孩子們獲得各類比賽嘉獎的恭賀信息。全省的,全國的,少兒的,成人的,小梅花,小百花,一個不落??磥硭某删瓦h比它呈現給人的感官要大得多。

清脆的口令,從梧桐樹后面的教室傳來。鐵制護欄的窗戶上沒有裝玻璃,站在窗戶邊往里面看去,可以看見一個足有百平米的教室。水泥地板上鋪著薄薄的紅毯,四面的墻面裝著鏡子。鏡子前站立著十幾個稚童,身邊是拿著鐵尺喊著口令的老師。孩子們伴隨著抑揚頓挫的口令,埋首練習著臺步。這些孩子里,最大的有十三四歲,最小的看著只有四五歲的模樣。那個年紀最小的女孩,走在最后面,小小的腳丫子,還趕不上旁人的步伐。素息覺得她似乎連路都還走不穩(wěn),卻依舊憋著氣,學著大人的身段,安靜地練習。

來迎接他們的是學校的老校長,章思明。這是個已經年近八旬的老者,在這所學校里任教了將近40年。即使現在退了下來,依舊是這里的常客。他的面容潔凈,看不到一點胡楂兒,比同齡的老人看著要年輕一些,這應該是素日保養(yǎng)的成果?;ò椎念^發(fā)被整齊地梳在了耳后,眼神沒有一般老者的混濁之氣,透著伶俐的清亮。一身青色長袍外罩一件棕色毛衣,在依舊冷峭的初春里這樣的裝束顯得單薄。一雙布鞋,走路輕巧,雖然年事已高,卻依舊腰板耿直,看著極具氣節(jié)。章老先生唱了60年,師從戲曲大師王少舫。從原本的草臺班子一路唱到名角名團,演過的戲不下百部。一個董永,演得癡憨,深情,叫人過眼難忘。

老爺子的聲音很悅耳,輕飄飄的,將從前的輝煌,娓娓道來,不帶半分傲慢。這是名角的造詣,也是暮年老者天然的智慧與氣度。檔案室里拿來的資料,一摞摞多得數不勝數,舊照片發(fā)著白,泛著老時光特有的霉味,柔軟的舊日報紙,排版規(guī)整,印刷清晰,原本柔軟的紙張經過時間的磨損越發(fā)沒了筋骨,似乎一捏就碎。老爺子一張一張小心翼翼地翻閱著,那細細的灰揚在空氣里,仿佛舊日時光伸手可及:早年走街串巷的賣藝生涯,師傅苛刻嚴厲不帶任何情分的言傳身教,第一次登臺的緊張忐忑,家人躲避厭惡卻矛盾的眼神,功成名就的喜悅與突如其來的那些莫須有的責任感,接手這間戲曲院校的初衷,幾度倒閉的困難……“先生,您,喜歡唱戲嗎?”在采訪接近尾聲的時候,葉素息問了一個她也覺得十分多余的問題。

老人望著素息的眼神,有些疑惑,隨即卻笑了:“小姑娘,我接受了很多的采訪,這個問題卻從沒有人問過我。喜不喜歡?唱了一輩子的戲,站了一輩子的臺,也做了一輩子的別人。唱戲,好像已經變成了生活里的一部分,它就像是,就像是什么呢?”老爺子思索片刻,喝了一口手邊的茶,指著茶杯接著說,“就像是我們要活著,必須吃飯喝水一樣。你喜歡米飯嗎?它寡淡甚至是枯燥和千篇一律,可是你對它從不會心生厭倦??赡艹獞?,對我來說,就是吃飯和喝水,是活著的必需品。學戲,可能是生活所迫,登臺也是逼不得已,漸漸地,你發(fā)現,你除了它一無所長。你厭過它,怨過它,也恨過它。可是,時間久了,你會適應,你會習慣,你會和它密不可分。姑娘,這就是生活。有的時候,你得無奈地接受,可是,有的時候,它也會給你意外的驚喜?!?

“媽媽,我為什么要學舞蹈呢?”

“不為什么。因為,媽媽知道,你會喜歡?!闭浅跸?,章思琪穿著一件藍色格子連衣裙,黑色的頭發(fā)盤成發(fā)髻,戴著一頂白色圓邊草帽,粉色蝴蝶結的綢帶迎風輕輕飄著,母親白皙的肌膚在艷陽里發(fā)著光。葉素息的小手被母親柔軟的手握著,在母親的帶領下,小步向著少年宮走去。今天她穿得也很好看。她穿著母親昨日為自己新縫制的翠綠色套裙,袖口的小蝴蝶結和母親草帽上的如出一轍,看著嶄新又有朝氣。

塢瑤的少年宮是塢瑤難得的好建筑,富麗堂皇地坐落在小鎮(zhèn)公園旁,有著密密麻麻的石階和高聳的門頭。母親帶著素息穿過高挑空曠的大堂。素息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燦爛的陽光從大堂的落地窗外投射進來,走廊的盡頭響著清脆的口令,母親帶著她向著盡頭的門廳走去,那清脆的口令由遠及近,漸漸清晰。母親站在緊閉的玻璃門前整理了一下衣裙,素息可以看見屋子里晃動的人影。母親敲了敲門,然后迅速拉著葉素息退后了小半步。開門的是一位女士。年紀似乎比母親大一些。她綁著馬尾,穿著黑色的練功衣,身材姣好十分修長,那富有力量感的雙腿和手臂同瘦削是兩碼事。母親毫無征兆地將素息一把推了進去,素息不由腳下踉蹌,險些摔跤。教室里發(fā)出孩子們歡樂的笑聲,在笑聲的圍繞里,素息顯得更窘迫了。她慌忙地站定,雙手本能地纏繞在一起。

“不好意思,今年的名額已經招滿了,你們還是回去吧?!薄袄蠋?,她很喜歡跳舞,而且肯定是塊好材料?!薄翱墒牵覀冋娴牟荒茉偈樟?。小朋友,明年再來報名,好不好?”母親的臉上有焦急的神色,那是葉素息從沒見過的。她的印象里,母親總是優(yōu)雅矜持??墒茄矍暗哪赣H,卻一次再一次懇求著身邊的女人,全然不似平時的驕傲。后來,母親這樣焦灼的神色,就成為了套在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只要它們一出現在母親那高貴的臉頰上,哪怕是幾秒鐘,素息都會頭疼欲裂,心底發(fā)麻。她害怕、焦慮,甚至覺得自己很羞恥,她讓她如此高貴的母親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為了擺脫這樣的羞恥,為了成為可以讓母親驕傲的孩子,葉素息幾乎拼盡全力。

于是,她在眾人好奇的圍觀里,唐突地獨自跳起舞來。她自顧自地喊著響亮的節(jié)拍,自顧自地跳著,直到嘈雜的人群最終無法漠視她為止。朱清最終收下了葉素息,其實當年在她的眼里,素息天資平平,在一色的孩子里,并不出挑。她卻依舊收了素息,或許是看中了她不愿讓母親失望的企圖心。有這樣的企圖心,是件好事。是的,這個有著強烈企圖心的孩子也的確沒有叫她失望過。她總是最早來最晚走。記不住的動作會咬著牙一遍遍重復訓練。讓她站在哪個位置跳舞她都不會有情緒。一場演出長達四小時,12個的舞蹈節(jié)目里,她被安排上場8個卻都站在最旁邊的位置,幕布稍稍拉得少一些,場下觀眾就看不見她??墒撬琅f十分賣力地跳著,將動作做到盡可能到位并時刻保持笑容。

很多時候,朱清都會詫異,詫異于這個孩子的早熟。葉素息似乎從來不懂得任性和撒嬌,即使這兩個技能能給她帶來許多獎賞。這樣訓練了三年之后,朱清才正式讓葉素息成為了固定的領舞。她并不想去深究葉素息對于舞蹈究竟懷抱著怎樣的感情,是真心的喜歡還是只是討好母親的工具。無論是這當中的哪一點,只要可以帶給她堅持的動力,就都是件好事。如果沒有后來的意外,朱清甚至覺得她可以訓練出一個出色的舞蹈家。

是啊,舞蹈,對她葉素息而言,從小到大究竟扮演的是個什么角色呢?是心之所愛?是取悅母親的資本?還是和章校長一樣,是像吃飯喝水似的存在?現在外面在下雨,噼里啪啦,十分響亮。清明時節(jié)的雨水,一直很綿長也來得沒有征兆。腰部的舊疾在這樣的潮濕陰冷里,比往常發(fā)作得要更加厲害一些。的確,下墜的快感容易遺忘,快感殘存下來的痛苦卻由不得你說忘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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