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七星】

楊堅卻是喜不起來。

到了他這個地位，能讓他大喜的事情，顯然已經少之又少了。

獨孤伽羅聽高颎口風卻是暗自松一口氣，只要不是蟲災又發，那便是喜事了。眼下這種局勢，沒有消息傳來，就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高卿，有何喜事，需要在此時來報？明日朝奏再報便可，朕與皇后正在午休呢。”

楊堅面色有些難看，倒不是真的怪高颎打擾他休息。他向來極為看重高颎，認他為心腹重臣，可此時他心情郁結，話中才隱有慍意。

不過對方若非他真正的心腹，只怕楊堅也不會如此不掩聲色了。

獨孤伽羅聽完卻是微微一笑，朝高颎溫和說道：“獨孤，陛下心情不暢，有何喜事，你快快說來吧。”

說起來獨孤伽羅和高颎淵源頗深，獨孤家和高家算是世交。高颎之父高賓是北周上柱國獨孤信的僚佐，獨孤信正是獨孤伽羅的父親，兩個人可以說從小就認識，也多少因為這層關系，楊堅在身為北周大司馬之時，就已經把高颎招至麾下。等到他代周立隋，也沒有忘記這位為自己出謀劃策的功臣，高颎是以才官居左仆射，算是丞相了。

高颎的鮮卑名是獨孤颎，私下里，獨孤伽羅一直稱呼他為“獨孤”，對高颎來說，這是一份無上的恩寵，旁人想都不敢想。

此時高颎雖然也聽出楊堅的不快，但卻沒有惶恐：“陛下，驚擾陛下，微臣知罪，只是微臣萬萬不敢將此消息滯怠半分稟報陛下。微臣剛剛得到消息，荊州治下橘香驛，有一少年，作得一法，可治蚜災，成效甚佳！據驛信中說，實施此法之后，田中蚜蟲幾乎滅絕，百姓田麥安然！”

“什么？”楊堅這才霍然轉身，睜大了眼睛急急問道：“是何法？高卿，快快說來。”

“是，陛下。此法聽起來有些怪異，據驛信中說，此法是以林間一種名為七星瓢蟲的蟲子，投放至田間，借以滅食蚜蟲！”

楊堅和獨孤伽羅面面相覷，顯然都有些聽不懂。

“此種瓢蟲為蚜蟲之天敵，每日每只可食蚜蟲百余只，具體方法，請陛下一觀。”

高颎說著將手中的驛信攤開，恭敬呈上。

楊堅接過驛信，迫不及待地展開細看，臉上的表情卻是變了又變。先是焦急，再是驚奇，而后竟是開懷大笑。

看罷，將那驛信遞與獨孤伽羅：“阿羅，你快來看看，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獨孤伽羅接過驛信通讀一遍，也是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以瓢治蚜？這世上……竟還有如此奇法？”

楊堅卻已經激動得來回踱步了，搓著手想了一會，居然又將那柄剛剛收好的寶劍重新取了出來拿在手中。

獨孤伽羅卻是細細地問起高颎，關于瓢蟲之事，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事關重大，問清楚些總是叫人踏實。

“皇后，微臣也是剛剛得此消息，據舍弟在驛信中所言，此少年應該也是無意中望見瓢蟲可食蚜蟲，然后利用此點，不斷嘗試，最后終于摸索出一套切實可行之法，可以令得七星瓢蟲乖乖聽話，滯留在田間日夜捕食蚜蟲，如此，即可極為有效地抑制田中蚜災，以保田麥。”

旁邊的楊堅眼中寒光一閃，急聲問道：“高卿，你方才說——這瓢蟲叫什么名稱？”

高颎一愣：“陛下，驛信中說，此蟲背有七個黑斑，望之有如七星，所以那少年將它喚作七星瓢蟲。”

“七星瓢蟲，七星瓢蟲！哈哈，上蒼啊……”

聽到這里，楊堅已是一陣長笑，獨孤伽羅先是一愣，待到想通其中關鍵，嘴角也有些欣慰笑意。

只有高颎不明就里，卻又不敢相問，好在楊堅笑停之后竟主動來問他：“高卿，你可知朕為何如此開懷？”

“天威難測，微臣愚鈍……不知！”

答話之間，楊堅已將手中寶劍驟然抽出，高颎只覺面前寒光閃動，耳中卻聽到那寶劍沉吟之聲，嗡嗡不決。

“高卿，你可知此劍來由？”

高颎是個文臣，望向那寶劍，雖然曉得是好劍，卻是一片茫然，只好搖頭說不知。

見他不知，楊堅也不怪他，沉聲說道：“高卿，此劍名為七星龍淵，相傳為歐冶子所鑄。”

高颎這才大吃一驚，口中說道：“相傳歐冶子鑿茨山，泄其溪，取山中鐵英，只鑄得三劍，曰‘龍淵’、‘泰阿’、‘工布’。陛下手中這把，便是三劍中的龍淵劍嗎？”

楊堅看一眼劍身，點頭應道：“正是龍淵！書中記載，歐冶子鑿山引溪，將那溪水引至鑄劍爐旁成北斗七星環列的七個水池之中。劍成之后，大師俯視此劍劍身，凜然如登高望淵，飄渺深邃，仿佛淵中有巨龍盤臥，幾欲飛升而上，大師心有駭然，故名此劍曰‘七星龍淵’！”

楊堅說著已經一劍劈出！

這七星龍淵果然鋒利無比，一處案角應聲而落，掉落在房中一角。楊堅只覺得手上毫無阻滯之感，這劍，果然吹毛可斷、削鐵如泥！

獨孤伽羅自然知道楊堅為何如此大喜。

他們二人剛才剛剛對劍長嘆，因為蟲災之事，只怕暫時要藏起此劍之鋒。正在感嘆天公之時，高颎卻及時送來如此利好消息，而且那蟲子之名，偏偏又生得怪，居然也叫作七星！

冥冥之中，仿佛上蒼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心聲，而且馬上給出了回應，楊堅這才大喜過望。

狂喜之后，楊堅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忽然走過來大聲道：“高颎，你速速叫內史省起草一份政令，將此滅蚜奇法火速傳至各州縣，特別是此次受災的梁州、荊州、揚州，務必要以最快的速度……”

“陛下莫急，此法甚有成效，民間百姓哪能不知，據悉，此法現已經在民間流傳開來。”高颎見楊堅情急，連忙又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冊，“陛下，此次隨驛信一同送到京師的，還有這本《治蚜錄》。”

楊堅急忙放下寶劍，接過那書冊翻看起來，獨孤伽羅也好奇的靠過來。

只見那書冊之上，不但詳細記載了捉瓢、餓瓢、投瓢、護瓢的各種措施，更是把這其中需要注意的諸多要點都記錄得極為詳盡，甚至還有幾幅圖解。

“陛下，只要有此書冊在手，百姓便可以按圖索驥，今年這蚜災，估計損失……應該不大了。”

楊堅面露喜色，口中頻頻叫著好好好，獨孤伽羅卻心細，見那書冊之上寫著編者名姓，便開口詢問起來。

“回皇后，這個黎青山便是發現此治蚜奇法的少年，至于這個陳姓女子，則是橘香驛中一商戶，她見此法有效，便出資與此少年一起編撰了這本書冊，然后大量印制，著人運往各受災之地，散發至坊間。”

“原來如此。”獨孤伽羅默念了兩遍陳若蘭的名字，這才轉過身對楊堅說道：“看這名字，應該確實是一女子，難得卻有這份遠見和善心。陛下，這二人，臣妾以為，可以重賞，以示陛下皇恩浩蕩，恩澤天下！”

楊堅大手一揮：“阿羅說得有理，朕正有此意。高卿，此次有功之人，通通論功重賞！”

高颎心中大喜，臉上卻是不露聲色。橘香驛的驛令正是他的族弟高頎，此次在他的治下立此奇功，重賞早在他預料之中，這也是他一接到驛信便馬不停蹄來報的一大原因。

只不過高頎的賞賜他卻是不好問起，他琢磨了片刻，才試探著問道：“陛下，此次奇功，此黎姓少年當屬頭功，微臣愚鈍，不知要賞他些什么？”

他這是投石問路，試探下楊堅的口風，若是楊堅重賞此少年，那高頎的賞賜自然也就相應的提高了。

楊堅思慮片刻：“高卿，此法的效果，現在朕還有些不甚是了，不過想來各地應該馬上就會有消息送至……這樣吧，等明日早朝，看過各地的奏報，朕再酌情賞賜。你放心，若是確有奇效，朕必當重賞以激勵之。眼下你先去安排印發書冊之事吧，災情緊急，此事萬萬不可遲緩……”

“是，陛下皇后請放心，微臣定當盡心竭力，消弭此災……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