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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破戒(1)

  • 青花練
  • 丁涵
  • 4713字
  • 2016-02-29 15:41:26

1.求宿

一道廣闊的金輝照耀人世間,放眼全是金色——金色的波浪。可那不是金色的莊稼。莊稼擺著扭曲的身姿躺在鐵蹄之下。

不見平坦的路面,偶爾有青磚,像殘敗的魚鱗,刻滿馬蹄深淺不一的印記。田野被雜草霸占了,秋意主生殺,卻殺不了反動的雜草,反而叫它們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它們鋪天蓋地地蔓延,恨不能咬碎已經襤褸的麥浪之布。

常遇到一些流浪百姓,龍瑜和龍若若心地慈悲,想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把身上的干糧分與他們。

一個八九歲的小兒因為病痛躺在藤蔓叢中呻吟,聲音不大,卻正好叫那顆慈悲的心聽見。

龍瑜顧不得被藤蔓劃傷腿肚,像個披荊斬棘的勇士,跨越波瀾去救助他。他搖一搖小兒的身子:“你怎么了?”小兒目光迷離,聽見人聲,緩緩睜開眼睛,沙啞的聲音從喉間鉆出:“你們是誰?”“我們來救你了!你受傷了嗎?”

“餓……餓……”“若若,快!快拿饃饃來!”龍瑜一手托起那小兒的脊背,一手伸向龍若若。“哦!我這就取!”她解下包裹,坐在小兒身邊。

“別噎著了,這兒有水。”龍瑜看他狼狽進食的模樣,估摸有好幾日不曾見著吃的了。他臉上有兩道發黑的傷疤,頭發蓬松散亂,似累月不曾打理過。龍瑜細細盯著他的臉看,臟亂的外形遮掩不住他稚氣未脫的瞳孔。他的眼神也正一絲不茍地享用著那塊干硬的饃饃。他從他的眼睛里看到淡藍的天色。

“你家住何處?”“沒有家。”“沒有家?那你的家人呢?”“死了。”“死了?”“被金兵殺死了。”小兒專注吃著那饃饃,語氣淡漠,似乎并不為此悲傷。

龍瑜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凝語片刻,他抬頭看著龍若若。龍若若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要是沒有去處的話,跟我們一起走吧。”“跟你們走?去哪兒?”他把手指頭舔干凈了,也不肯放過唇邊的殘渣。“去臨安,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臨安?那——去了臨安,我就能不餓肚子了么?”“不會餓肚子了!臨安有許多好吃的,還能叫你住上不錯的屋子!也不用睡在荒郊野外了!”“真好!我跟你們走!”

太陽快落山了,三人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只好繼續行路。“太陽都下山了,這周圍的人家怎么還不生炊煙?這讓我們到哪兒投宿呀?”一塊石頭硌了龍瑜的腳,他抬腿一瞧,發一句牢騷,把磨得漁網一樣破爛的草鞋踩到石頭腦袋上,用力來回蹭了幾次,最后把它踢開。石頭為了躲避龍瑜,滾了老遠,卻沒能在廣闊的土地上藏身。

“我認識那家的老爺爺!我帶你們去他家投宿!”順著小兒的手指看去,終于發現了一陣黑煙,消散在彌黃的空中。

“你認識那家的主人?”“嗯!我以前去那家討過食,那老爺爺給了我一個餅吃。”“太好了!那就帶我們過去吧!”

小兒帶著他倆找到一座茅草屋,茅屋簡陋,由松散的木樁堆砌,由枯草垛頂。龍瑜敲敲門,屋內的聲響立刻靜了下來——似在疑慮,又似在窺探。木門輕輕地讓出一道細縫,后面摸出一只眼睛。那眼眶近于干癟,枯草一樣的稀發長在頭皮上,眼神中吐露出的不知是悲傷還是恐懼。

“爺爺,是我!”他把目光低下,看見了那小兒。

“哦!是你呀!怎么?又餓了,來討食了?”他并不把門打開。“爺爺,我們沒有地方住……”小兒的眼神忽然暗淡無光。

“那他們是你什么人呀?是爹娘嗎?”“不是!他們是我的恩人。他們救了我的性命,我要報答他們!”

“老人家,我們是途經此地的行人,找不到去處了,想在這兒借宿一宿,不知能否……”

老人又露出另外半只腦袋,瞅了瞅龍若若身后的龍瑜,打量過一番,看他們不像官兵,也不像是金人或蒙古人,才把門打開了。

“屋子可真小!”龍瑜抱怨一句。龍若若立馬轉身嗔怪地瞪他一眼。屋子真不大,臥室和廚房抱在一起,老人的妻子就躺在屋角的床鋪上。“賤內多年前就癱瘓在床,不能起身向兩位行禮,真是失禮了。”龍若若看了看她慘黃的面容,沒有應聲。“二位先在這兒坐一會兒,老朽去準備晚飯,飯食單薄,還請……”“不打緊!我們都是行路之人,能夠充饑就很滿足了。”龍若若連忙打斷了他。老人拉開屋內一角的帳子,那里便是廚房。龍若若將包裹掛在墻上,望見龍瑜坐在椅子上出神,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她走過去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哥哥,咱們出去走走吧!”

星星眨著疲倦的眼睛,將黯淡的憐憫的目光灑在大地上,叫人窒息昏聵。“哥哥。”

“嗯?”龍瑜轉身看著她。“他們真的,”她頓了一頓,“太可憐了……”

“是啊!從那老頭子的話里,我聽得出他以前是讀過書的。可為何一個讀書人會落到這步田地?連那地里蠕動的菜蟲子都比不上!”龍瑜說這話時,捏著拳頭,有些憤慨。龍若若沒法接下話,默默低頭走著。

“他日我若飛黃騰達,定要替他們改變命運!”“對了,今日那小兒怎么辦?把他托付給這老翁么?我看他們也是熟識的——”“不!讓他隨我們一起吧。就算把他留在這里,有了安身之地,那老翁也不一定——我還真喜歡這小兒呢!你看他眉目清凈,長相也好,帶在身邊,也解悶呢!”“好吧,依哥哥。不過咱們身上沒有多少盤纏……”回到茅屋的時候,老人正在門口候著。他那短小的身影在平常舍不得燃起的油燭昏黃的光芒下顯得十分虔誠。龍若若鼻尖發酸。

老人端出一盤半生不熟的芋頭,還有三雙木頭削成的筷子,讓他們將就著吃。他則盛了一小碗,端到妻子身旁用手喂食。

“陋室狹窄,不嫌棄的話,我在中間隔條簾子,你們將就著住下。”“謝過老人家了。”

翌日,兩人起身,發現屋子里一片狼藉,老人正伏在妻子身上痛哭。“老人家,這是怎么回事!”老人雙手撐著膝蓋,費力站起身來,跺腳罵道:“還不是你們!都怨你們!引狼入室!全叫那混蛋盜走了!盜走了!”他說罷哭得更厲害了。龍瑜的包裹也被翻過了,沒有值錢的東西,所以沒有丟什么。“這兔崽子!讓我捉到他,非痛打一頓不可!”龍瑜青筋暴起,為自己被愚弄的慈悲之心感到慍惱。

2.觸犯太子

臨近臨安城,百姓的生活開始改善,大抵因宋朝官兵的庇護。路上常能聽到小販的叫賣,有嬌鶯柔啼的清脆,也有野馬高嘶的激揚,更有伶人戲子唱臺戲的花哨。城樓高九丈,城外有兩隊巡邏的士兵,對過往的行人嚴加盤查。龍瑜不怕生,像走進自家大門,大搖大擺向城門跨步。“嚯!好高一個臨安!”龍瑜抬眼望,城樓上的人兒都成了玩偶一般的小人,踏在云里翔著、霧里蹈著。“嚯!好俊一個臨安!”他看見一座宮殿,是云中人兒翩躚起舞的天上宮闕。他定住神望,直望得魂兒飛上去,與他們一同御風了。

龍瑜呆呆地望著,不自禁向城門邁步,卻被龍若若拽住胳膊。“你拉我干什么?”“哥哥,你就這樣走過去,不怕被扣下盤問么?”

“怕什么!我是宋人!再說我又沒犯刑律,我怕什么!”龍瑜一臉莊嚴之態,好似哪家遵紀守法的大官人。

“這可不行,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好啦!好啦!聽你的還不行嘛!”

龍若若讓他隨在自己身后,跟隨過往的行人走向城門。有的漢子長得彪悍,知道過城不易,便走到領頭的官差前,使錢買個方便。龍若若緊隨其后,當差的看他們相貌端莊,便放行了。

城內外的景象截然不同。城外餓殍荒田,似人間地獄;城內車水馬龍,與當年繁華汴京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街市道路極狹,只容二輛馬車并駕,若是來了大一點的車子,定要有一輛讓到巷道里避一下的。道路極盡曲折,大概因小販們為了爭搶生意,故意向路中央占領。于是常有巡邏的兵士來喝一喝,揮著長長的馬鞭叫他們后退一尺。小販們也是識相的,恭謹地讓了將將一尺出來,待到士兵巡過后,又紛紛挑著擔子攏向路中。放眼望去并不見幾匹馬,最多的是驢車。趕車的趕得慢,看到人群聚集處便將驢子趕到那里去,交著雙臂擱在膝頭上,笑看那眉飛色舞的說書人談古論今。聽到數聲雞鳴,便知道又開始了一場兇惡的斗雞,遂引了那不中用的老笨驢前往喝彩。路兩邊的店面生意旺著,進的,出的,門檻時時被踏著。方在這家吃過白菜燉羊肉的,不久后又見在那家的店內坐著吃飲子。只是女人見得少,怕是天氣炎熱,女兒家都慵懶,躲在閨房里避暑乘涼。

“嚯!好壯一個臨安!”龍瑜見到了一個嶄新的充滿生機的世界,這新的世界叫他欣喜不已。龍若若雖是女兒家,卻也掩飾不住心中躁動的喜悅,腦袋被什么牽到東牽到西似的顧盼著。

龍瑜尋到一家繡旌相招、掩翳天日的酒樓。小二出來招呼,他豎起大拇指朝著自家招牌。

“二位客官真有眼光!咱家的店——臨安第一號!名不虛傳,吃過才知道!怎樣?您請。”他向著那酒樓的門面做個邀請的姿勢。龍瑜沖他這架勢,二話不說,把韁繩丟了,匆匆上樓。

龍瑜撩一撩衣衫,坐下道:“都有什么吃的?”“喲!看來您是新來的主兒!不打緊,這兒有塊菜牌子,您隨我來看!”小二抽出腰間的抹布,在身上撣了一撣,在那上了一層薄灰的菜牌上利索地來回抹了幾下,那菜牌子立刻油光瓦亮。

龍瑜認得這些字,卻從未聽過這些菜名,他只得挑揀幾個菜,讓那小二記下。一排酒名橫現在眼前:女兒紅、竹葉青、杜康、米燒酒、高粱酒、百花酒……“這些酒是什么味道?”龍瑜托腮,仿若在腦子繪著酒的香味。

“這——”小二被他問得犯了難,“客官,這酒的味道我怎道得出來,須得您自個兒嘗了才知道呀!”

“哪一種最好吃?”“這最好吃的嘛——”小二有意賣關子,“當然是咱家自釀的‘引盡酒’!入口甘柔,余味醇厚,任誰吃了都不肯叫那杯子中余下一滴!”一抹自得相涌上他的面頰。“那好,給我來一壺——”“哥哥!莫要犯飲酒戒!”龍若若突然沖他一句。

“你是和尚!”小二用詫異的目光盯著他。龍瑜面露窘態:“不不!不是和尚!她……只是……只是怕我縱酒,亂了心智而已!小二哥莫介意,快快上一壺酒來!”

龍若若扯著他的衣袖走到一旁。

“哥哥,你怎么能這樣?我們雖然不在寺中,但也不能背著師父,犯飲酒的戒律呀!”

“若若,師叔不是說過了嗎,下了山,有些清規戒律就不用遵守了呀!”

“不行,哥哥不能飲酒!”

“噯!你怕什么,我只飲一點,決不至像志夢那老道,整日神志不清的。”

“可是——”

“你放心好了!咱們倆是帶發修行,吃一點酒又有何妨?誰知道咱們是僧人呢?誰又會責備咱們呢?”龍瑜得勝了。龍若若沒能拗過他,卻在心里立了誓言,絕不肯沾一滴酒水。“小二哥,給我來一壺‘引盡酒’,剛才的小菜也快些上來。”

“好嘞!您稍等,這好酒好菜立馬就奔您的桌兒來!”龍瑜上樓揀了間靠懸閣的桌子坐了,正好可以望見臨安寬闊的大街和街邊吆喝的小販。

小二先取來一壺“引盡酒”,給龍瑜斟滿了。龍瑜端起酒杯,剛要抿一口,卻被小二攔住。

“錯了!錯了!”小二連聲道。“什么錯了?”

“這吃法錯了!”

“嚯!有趣!這酒也分吃法?”

“那是自然!不同的酒有不同的吃法,咱家的酒自然是有咱家的吃法!”

“那你家的酒是怎么個吃法?”龍瑜聽得興起。小二伸展腰骨,拿過一個未斟酒的杯子,假裝斟滿一杯。杯子在他手中先是左旋三圈,接著右旋三圈,好似在磨墨一般,非得磨出這酒里蘊藏的濃香來。小二順勢一仰手、一抬頭,手起時酒已入喉。他做個吞咽的樣子,張個怪臉,好像真喝得很烈的酒了。

二人忍俊不禁。“呵!原來是這樣!”龍瑜學著他的模樣,還沒來得及吞咽,一股蘊藏已久的醇香和沖天的烈氣已在他的喉間燒起來了。

“哈!香!真香!果然是好酒呀!”小二看著龍瑜,心滿意足,笑呵呵地下樓去了。頃刻,小二端上四菜一湯。“這便是肉了吧?”龍瑜看著那一盤晶瑩欲滴的方塊,心里揣摩著。他拿起筷子,對著那盛醬燒肉的盤子伸去。龍若若急忙出手擋住:“哥哥吃不得!”“怎么吃不得?”龍瑜估摸她也猜到了這碗中盛的是什么。“不可犯殺生戒!”

他打算再用惠劫壓她一番:“只是吃肉而已,不算殺生,不算殺生——何況師叔也說了——”“這吃葷的人,大抵皆有口病的吧!”

“口病怕什么!有病便醫,不然要郎中何用?”“不成!”龍瑜將筷子擱在碗上,擺出不耐煩的神情。

“若不跟世人一樣飲酒吃肉,怎能融入世俗,找到那個‘練’字?”

“哥哥!”龍若若見他又提起筷子,終于看不過了,轉身走到懸閣邊去了。龍瑜夾起一塊吃了,驀然一怔:“好像在哪里嘗過……”他再品一品齒頰間的味道。“若若,你來嘗一嘗,這味道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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