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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西夏錢幣的發現與研究

錢幣的收藏和研究,在過去,屬金石學的范疇。有關西夏錢幣的收藏、研究和著錄,至遲在清代乾嘉時期就已開始。20世紀50年代,特別是70年代以來,隨著我國考古事業的發展,西夏錢幣又有很多重要的發現。學界人士憑借豐富的實物資料,在總結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突破前輩著錄釋讀、考證辨偽的窠臼,開始了對西夏貨幣制度、社會經濟以及文化形態的探索,力求通過多角度、多層面的研究,揭開西夏王國歷史的面紗。這些研究成果,豐富了西夏學的內涵,填補了我國錢幣研究的空白。

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說:“一個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究求問題,則為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我國的西夏學者,憑借內蒙古黑城西夏考古的重大發現,憑借新中國成立后西夏考古的不斷發現,憑借對這些考古資料深入而廣泛的研究,經過一個世紀的努力,使西夏學成為一門新興的學科,它和敦煌學、藏學一樣已是一門顯學。

西夏錢幣是西夏考古的一部分,是西夏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而錢幣研究,又是我國錢幣學、貨幣發展史的有機組成部分。因此,西夏錢幣的考古發現,在研究西夏錢幣、西夏貨幣經濟,以及我國錢幣學、貨幣史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義,也是這一切研究的基礎。

一、西夏錢幣的發現

(一)早期西夏錢幣出土資料

西夏錢幣早在清乾嘉時期就有出土,至少有兩項:一是翁樹培《古泉匯考》記述涼州河灘的發現:

嘉慶乙丑(1805年)二月,鎮番(今甘肅民勤)令張君孔采,出三錢以贈趙潤甫,云涼州府開河掘得一小瓶,內貯錢數枚,此三枚乃元德、天盛及天慶元寶(注與遼天慶錢不同——原注),制作精好,色澤青綠相間,是知元德、天慶二種,確系夏錢矣。

這是有史以來文獻記載的第一次出土西夏錢幣的資料,對西夏錢幣研究有重要意義。當時人們根據乾隆《欽定錢錄》,已知天盛為西夏錢,由此推論同貯一瓶的元德、天慶二錢,亦應為西夏錢。這是正確的。

二是初尚齡《吉金所見錄》卷十三(最早刊于嘉慶十四年,1809年),記述劉青園對涼州窖藏的發現:

劉青園曰,涼州土人掘地,得古錢數甕,其中開元最多,北宋、遼錢及西夏元德、天盛、乾祐、天慶、皇建、光定諸品亦復不少,而此種梵字錢亦有數品,余共撿得千余枚。又嘗于涼州大云寺訪得古碑,陽面正作此等字……乃知此錢為西夏梵書。景巖作《泉志》時即不識之。數百年后,破此疑竇,亦快事也!

涼州窖藏,是西夏窖藏錢幣的第一次重大發現,也是我國錢幣的一次重大發現。筆者作為一個考古學者,對金石學家劉青園發出的:“數百年后,破此疑竇,亦快事也!”感同身受。《吉金所見錄》對劉青園發現的記述,是錢譜中第一次對西夏窖藏錢幣的詳細記述和系統著錄。無論對西夏錢幣,還是中國錢幣的研究,都有重要意義。這一發現,改變了人們以為西夏錢幣只有一種“天盛元寶”的認識,使西夏錢幣在錢譜中初具規模,形成系列,成為人們進一步研究的基礎。

此外還有:刊于1936年的慕壽祺《甘寧青史略》卷二九載,清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武威出土“古錢兩大甕”《甘寧青史略》,民國時甘肅鎮原人慕壽祺編著,共40卷。該書以編年體式,上起上古,下迄民國18年(1929年),將甘、寧、青三省區4000年之戰爭和90余縣之史實匯為一書。分正編和前編兩部分,含輿地、民族、文化、歌謠等專輯,為近代記述甘寧青史實的最重要著作。1988年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雖無進一步的記述,估計仍應是西夏窖藏錢幣。

遠在陜西南部的安康地區,在清乾隆、道光年間,也有西夏錢幣出土,有天盛、天慶、皇建諸品,還有梵字錢(西夏文錢)王曉潔:《安康發現的西夏錢幣》,《西安金融》2006年第1期。

(二)新中國成立后西夏錢幣出土資料

20世紀50年代以來,隨著我國考古事業的發展,西夏時期使用的錢幣在西夏故地的陵墓、遺址、窖藏、城址、古塔中多有發現,更重要的是發現了不少專門貯藏西夏流通錢幣的窖藏。筆者接觸西夏窖藏錢幣,是從1979年開始的。此后數年,先后在平羅大風溝、石嘴山(小王泉溝)榆樹臺和銀川滾鐘口發現錢幣窖藏見本書第九章第一節《賀蘭山發現西夏窖藏錢幣》。。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發現的西夏錢幣窖藏,也是涼州窖藏170多年后的新發現,對西夏貨幣和我國貨幣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西夏窖藏錢幣,不可理解為都是西夏錢幣。后文要論及窖藏錢幣是西夏流通貨幣,以宋錢為主,而西夏自己鑄造的錢幣很少。

根據領導安排,筆者參與了現場調查工作,受命對這幾批窖藏錢幣進行整理、研究。在散發著有害粉塵和氣體的環境中,把像小山一樣的數千、數萬枚錢幣一一檢選,并按朝代、幣種、書體等分類、計數,最后制表、寫出報告。可喜的是,就在這繁雜和瑣屑的工作中,開辟了筆者學術生涯另一方天地——錢幣研究。此后,筆者的錢幣研究持續進行,到2007年,已發表論文、報告40多篇,并從中精選編成《西夏錢幣論集》一書,以《寧夏金融》增刊形式出版。

大風溝、榆樹臺、滾鐘口錢幣窖藏,之所以出現在賀蘭山,與其所處地理位置相關。滾鐘口窖藏,位于西夏京畿西側賀蘭山中,西夏在“賀蘭駐兵五萬”,以拱衛京畿(元)脫脫等:《宋史·夏國傳》卷四八五,中華書局,1977年,第13995頁。。大風溝、榆樹臺兩處窖藏位于賀蘭山北段,屬西夏定州(今寧夏平羅南)地界;這里扼西夏都城中興府(今寧夏銀川市)之北,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西夏曾在這里營建“省嵬城”(今石嘴山市廟臺鄉)“以馭諸蕃”(清)吳廣成撰,龔世俊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一○,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年,第122頁;寧夏博物館:《寧夏石嘴山市西夏城址試掘》,《考古》1981年第1期。。西夏京畿至定州一帶,是一個經濟發達、文化昌盛、人口眾多的地區。這些窖藏,之所以在深山峽谷,與蒙古滅夏戰爭有關。

賀蘭山一帶,常年降雨量不足200毫米,土層干燥,錢幣保存良好,少有銹結和朽爛情況。三處窖藏品種,大體相類。最早的是西漢四銖“半兩”,最晚的是西夏“光定元寶”,包括15個朝代的60多種錢幣,內涵十分豐富。若按幣形特點、幣值大小、書體不同細分,可達120多個品種。同一窖藏出土如此豐富的品種,在考古發現中是不多見的。我們說這些窖藏是西夏時期的,現在看來似乎不是什么問題,但在數十年前,卻是一大發現。包括19世紀初劉青園在涼州的發現,我們也是在現在才意識到這是西夏窖藏錢幣的重大發現。

有關西夏的錢幣窖藏,以及出土西夏流通貨幣的墓葬、遺址等,分布在寧夏、甘肅、陜北、內蒙古西部等西夏故地。其他如在宋、遼、金錢幣窖藏中,在遠離西夏故地的浙江、湖南、湖北、遼寧、吉林、內蒙古東部、新疆,以及鴨綠江彼岸的朝鮮也有零星發現。這些窖藏等處的發現,為我們研究西夏錢幣和貨幣經濟創造了良好的條件。現將筆者數十年來收集的資料,經整合研究,分別編制《西夏錢幣窖藏出土錢幣簡表》《西夏遺址、墓葬出土錢幣簡表》和《宋遼金錢幣窖藏、墓葬出土西夏錢幣簡表》三表,并試做分析。

在對表1-1至表1-3進行分析前,先對表格編制情況做一些簡要說明:

表1-1 西夏錢幣窖藏出土錢幣簡表(按省區以出土時間排序)

①本書附錄第三部分《西夏錢幣論文、資料索引》,按發表時間順序編排,并有序號。為了節省篇幅,本表“資料來源”只注明該文序號和篇名,如是專著,號前加一“著”字,以示區別。還有部分資料,來自并非錢幣類文章,在《索引》中沒有其文,則寫明原出處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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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3 宋遼金錢幣窖藏、墓葬出土西夏錢幣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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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表中岳堡中學窖藏資料,除《甘肅莊浪發現金代窖藏錢幣》外,又有《淺述甘肅莊浪縣出土的西夏窖藏錢幣》一文(甘肅金融·錢幣研究1993-2)。經相校,兩文是一事還是兩事讓人生疑。兩處窖藏不同處有三:窖藏一說是金代,一說是西夏;時間一說是1988年,一說是1992年;錢幣品種一說是夏錢天盛,一說是夏錢天盛、皇建。但相同處更多:兩文作者是同一人(程曉鐘),窖藏是同一地,出土銅錢數量皆為200斤,內含皆為漢至宋金錢等。存疑志此,供諸參考。本文暫作一事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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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土時間、地址不詳者,按發表時間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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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為節省篇幅,表中漢文錢省去“元寶”“通寶”二字;夏文錢省去“寶錢”二字。個別稀見品種如隸書“大安通寶”、篆書“光定元寶”等錢用全稱。

一是窖藏錢幣的出土,多具有偶然性,都不是科學發掘的,包括筆者經手的幾處賀蘭山窖藏錢幣。文物部門的同志所寫出的材料,較為周全,能從總體上把握,說明窖藏位置、周邊環境,窖藏形狀、距地表深度,錢幣擺放方式、有無容器,出土錢幣種類、版別,等等,一一交代清楚。也有些錢幣收藏者和愛好者,他們十分關心窖藏總體情況,寫出了較好的文章。不可否認,有些泉友的錢幣多是從市場上(包括農村)購買,或是泉友之間交換所得。得一好錢,他們不愿自專其好,發表出來與大家共享,這是好事。盡管有的文章只有一二百字,說自己在哪里得到一枚西夏什么錢,但還是有價值的:這些錢幣大多數是出土品,或是出土后流到社會上的,錢幣的品相、特點可資研究,更重要的是為相關錢幣的分布,提供了信息。

二是由于窖藏多在農村,多為農民發現,文化、文物部門很難監管到位,往往窖藏被破壞,錢幣被哄搶。盡管如此,文物部門多能到現場勘察,做出積極處理,記述窖藏情況,清理和收回錢幣等文物。在市場經濟環境下,收回文物難度很大,能收回部分,也算萬幸。令人可嘆的是,有些管理部門信息不靈,麻木不仁,不能做出應有的反應,從而丟失了很多重要的信息。我們從表1-1至1-3中可以看到,很多窖藏并不是文物部門的資料,而是泉友們發現后寫的資料。

三是文中所述數據,皆來自公開報道的資料。在龐大的錢幣愛好者和收藏者隊伍中,究竟有多少人收藏了各種精美的西夏錢幣,怕是誰也搞不清。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表1-1至表1-3中的數字,比社會實際擁有量要少得多。我們還意識到,在當前風氣欠佳、造假成風、浮夸盛行的背景下,難免有報道不實之處,因此,對一些數據、信息的使用比較慎重。改革開放以來,出版了不少譜錄類著作,每種皆收羅務求其多。本書著眼于出土資料的收集和研究,對不注明出處的一般不收。

四是有不少窖藏,并無發現報道,是相關文章中帶出,所提供的信息只是一句話。令人欣慰的是,不論信息多少,又增添了新出土的資料。個人收藏的西夏錢幣,僅收見之報道,又能反映出土地點的藏品。

五是筆者在編制表格時發現,一處出土錢幣,往往多次報道,多篇文章提及。我們十分注重第一手材料的收集。對此,我們仔細比對,斟酌取舍,只取最早、最詳盡者。盡可能避免重復錄入,力爭準確反映真實情況。筆者盡管做了努力,但難免遺漏,誠望泉友補充、完善。

以上各點,在上表中都能找到具體例證。

(三)西夏出土錢幣的啟示

西夏出土錢幣資料,對我們認識西夏社會經濟和物質文化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下面,就以上三表試做分析。表1-1提供的信息最多,試析以表1-1為主,表1-2、表1-3也各有側重。為了便于分析,茲將三表綜合統計如下。

表1-2 西夏遺址、墓葬出土錢幣簡表

①為了全面認識西夏使用錢幣狀況,本表寧夏部分,將沒有出土錢幣的所有遺址、墓葬等也列入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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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土地名前畫○者,多為個人藏品,出土地址、時間不詳。這些錢幣,可視為流散到社會上的出土品,但很難說它就是哪個墓葬、遺址所出,故不予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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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4 西夏錢幣窖藏、遺址總表

第一,窖藏分布有地區特點。

據表1-1,西夏錢幣窖藏在西夏故地寧夏、甘肅、內蒙古西部、陜北都有發現,總計有73處之多。其中,寧夏數量最多,計有38處,占全部窖藏的52%強。不言而喻,這與寧夏是西夏的中心地帶有關。在甘肅,所有窖藏集中在武威,計有16處,而其他地方少有,這或許與各處工作的深入與否有關,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作為西夏“輔郡”的涼州府,地處河西走廊中部,是西夏在河西地區的統治中心。寧夏地區和河西走廊發現窖藏較多,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西夏時期這里社會經濟發達的情況。內蒙古窖藏計有14處,其中10處是鐵錢窖藏,都在河套地區沿黃河一線,是西夏鐵錢窖藏最集中的地方。這些窖藏的情況,讓我們做出這里是西夏鐵錢流通區的結論。

第二,窖藏是西夏難民苦難的見證。

作為一名考古工作者,我們在進行田野調查時,十分注意地表遺存狀況,如果在一個地方看到一些殘磚破瓦、陶瓷殘片,就會想到這里是不是一個古代遺址;如果有遺址,又會想到附近是否有墓葬等。人類社會就是這樣的,生,會留下遺跡;死,會留下墓葬。考古的目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復原”古代人類的社會生活,使現代的人知道人類是怎樣走過來的,從而知古鑒今,古為今用。鑒于此,筆者在考察賀蘭山大風溝、榆樹臺兩窖藏時,都十分注意尋找有無其他遺址、墓葬。按常理,錢是人埋下去的,應該有人生活的遺跡。考察的結果,既無墓葬,也無遺址,甚至連塊破磚爛瓦也沒有。這是為什么,這種現象需要解釋。

窖藏的位置,除武威主要在市區外,其他地方多在深山峽谷和荒漠地帶。我們注意到,部分窖藏有容器,如有的裝在陶罐、瓷罐中,有的裝在毛氈筒、毛織袋中,有的裝在皮囊中,有的放在鐵釜中,有的裝在石槽中,有的窖藏上還有石蓋板,但絕大多數都是臨時挖掘的土坑。窖藏中的錢幣,有的放置有序,有的還穿有繩索,而更多的則是散亂的。出土錢幣的下限,是西夏最后鑄的“光定元寶”。“光定”是西夏第8代皇帝李遵頊的年號,時間是1211~1223年,其最后一年距成吉思汗滅西夏僅有四五年。這一事實,強烈地暗示我們,錢幣的埋藏或許與蒙古滅夏戰爭有關。

蒙古的“征服”戰爭,以其殘酷性而聞名于世。蒙古鐵騎的西征,被西方譽為“黃禍”“上帝之鞭”。成吉思汗的死,給準備投降的西夏人民帶來滅頂之災。聯系蒙古最后一次攻打西夏的戰爭,終于使我們明白:這些錢幣大都是逃避蒙古戰爭災難的西夏難民埋藏的。據載,蒙古鐵騎在1227年滅亡西夏時,進行了極為殘酷的破壞和殺戮,西夏人民“穿鑿土石,以避鋒鏑,免者百無一二,白骨蔽野”。據以上判斷,窖藏錢幣是逃避蒙古“鋒鏑”的西夏難民埋藏的。而窖藏錢幣的重大價值,就在于它是活的,埋藏前是西夏社會普遍使用的、流通的貨幣,是人們現實經濟生活的真實反映。

可以想象,戰爭的殘酷,死亡的威脅,迫使西夏百姓逃入深山老林、荒漠地帶。逃難的人當然會將賴以生存的錢幣帶上。總是因為有什么意外情況需要轉移,而笨重的錢幣又無法帶走,于是倉促挖個土坑埋下,待他日安定后回來取用。事實證明,他們再沒有回來,于是埋入土中無人知曉的錢幣,在七八百年后的今天又重見天日。窖藏錢幣記錄了戰爭給西夏人民帶來的災難,記錄了一幕幕生動而悲慘的故事。

第三,印證了史志古譜著錄錢幣的真實性。

前面談到清嘉慶年間初尚齡《吉金所見錄》記述劉青園發現涼州西夏錢幣窖藏及著錄這次發現的重大意義。在此前后,清嘉慶、道光年間的一些重要錢譜,如陳萊孝《歷代鐘官圖經》、翁樹培《古泉匯考》、張崇懿《錢志新編》、王錫棨《泉貨匯考》、李佐賢《古泉匯》和倪模《古今錢略》等,對西夏錢幣都有所著錄。這些錢譜著錄的錢幣品種,與涼州窖藏的錢幣品種,有著驚人的一致性:即多為“元德、天盛、乾祐、天慶、皇建、光定諸品”,還有“梵字錢”。新發現的西夏錢幣窖藏,它的上限是西漢的“半兩”“五銖”,下限是西夏的“光定元寶”,最多的是北宋錢,唐“開元”也不少,還有北朝、五代、遼金的錢幣,西夏錢幣從“元德”到“光定”以及西夏文錢都有。窖藏西夏錢幣的出土,使過去譜錄中著錄的錢幣,得到驗證并被確認。

第四,可以確認的西夏錢幣只有18種。

看到錢譜中著錄的各式各樣的錢幣,看到媒體不時報道的新發現,真讓人有些眼花繚亂,人們不由得要問:西夏時期究竟鑄造了多少種錢幣。筆者研究認為:目前可以確認的只有18種。所謂“確認”,既不是錢譜著錄,更不是媒體報道,其主要根據,就是有無考古證明。這是因為即使是學界公認的優秀錢譜,也難免雜有偽品譜錄中還有些諸如天授通寶、大德通寶、正德元寶、乾定元寶、應天元寶等待考品、偽品錢,此處不論。,而在造假成風的今天,媒體報道的所謂新發現,也多是靠不住的。反之,即使譜錄未載,只要能證明是出土品,也是真的西夏錢幣。考古資料和譜錄資料兩相結合,可以確認的西夏錢幣,西夏文錢5種,即“福圣寶錢”“大安寶錢”“貞觀寶錢”“乾祐寶錢”和“天慶寶錢”,漢文錢13種,即“大安通寶”“元德通寶”(隸真二品)、折二“元德重寶”“天盛元寶”“乾祐元寶”(行真二品)、“天慶元寶”“皇建元寶”和“光定元寶”(篆真二品)諸錢,還有“天盛元寶”和“乾祐元寶”鐵錢。

這里,有兩點情況需要做些說明:一是在上述錢幣中,有些是否是西夏錢幣,學術界是有分歧的。隸書“元德通寶”,是越南錢還是西夏錢,從清末爭論到20世紀80年代。1987年,內蒙古烏審旗陶利窖藏一次出土3枚,以后又有多處出土,從而使這一問題得到徹底解決。丁福保《泉志菁華錄》《古錢大辭典》,均著錄折二西夏文“大安寶錢”,唐石父研究認為系據《吉金所見錄》西夏梵字錢“仿刻”。這一認識得到學術界的認同,糾正了這一錯誤 唐石父:《四朝錢幣研究管見》,《內蒙古金融》,1985年《錢幣增刊》;牛達生:《我對西夏文折二“大安寶錢”的再認識》一文,肯定了唐老的看法。。對這些存疑和仿刻的西夏錢的最后認定,出土錢幣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再一點是,有些錢幣是從未見之著錄的新品種。1981年,內蒙古東部林西縣遼代窖藏出土的隸書“大安通寶”;1984年,銀川滾鐘口出土的篆書“光定元寶”。這兩種錢都是史志、譜錄從未著錄,首次發現的新品種。這是西夏錢幣,也是我國錢幣的重大發現,極大地豐富了西夏錢幣和我國錢幣的內涵。是值得大書特書的發現。

第五,西夏主要流通北宋貨幣。

西夏主要流通北宋貨幣,今天已成為人們的共識。而這一認識,正是從大量的出土資料得出的。表1-1中,多數窖藏北宋錢達到80%以上,有的甚至高達97%。筆者對賀蘭山3處窖藏做了認真的統計和分析,在總計43500多枚錢幣中,北宋錢占85.82%,而西夏錢只占1.32%。據表1-2統計,在20處西夏陵墓、遺址和古塔的考古中,出土西夏錢幣的僅有6處。銀川西夏皇家陵園,包括陪葬墓、北部佛寺遺址、磚瓦窯址等,基本上沒有出土西夏錢,6號陵出土1枚“光定元寶”,還是在填土中撿的;石嘴山西夏省嵬故城,也無一枚西夏錢幣出土;規模很大的、著名的靈武西夏瓷窯址,只出土4枚“天盛元寶”;賀蘭縣拜寺口雙塔、拜寺溝方塔、潘昶宏佛塔以及青銅峽108塔等西夏建筑,經考古清理,也沒有發現一枚西夏錢。但所有這些地方,出土的主要是北宋錢,唐“開元”也不少。筆者不厭其煩地把寧夏地區西夏考古材料統統列入表中(不論有無錢幣出土),就是想再一次證明西夏人可以離開西夏錢,但絕不能離開北宋錢。西夏主要流通的是北宋貨幣。

第六,西夏貨幣流通的范圍很廣。

從表1-3中可以看出,西夏錢幣不僅在西夏故地出土,在東北、陜南以及甘肅南部的宋、遼、金窖藏中也有出土,多為“天盛”錢和西夏文“大安寶錢”。甘肅天水和鎮原的金代窖藏,出土錢幣較多,有“天盛”“乾祐”、行書“乾祐”“皇建”“光定”,還有夏文“乾祐”錢等。在元代窖藏、明代墓葬中也有出土,多為“天盛”錢。而在遠離西夏故土的廣西、浙江寧波、湖南吉首、湖北黃石、陜南安康、山東寧陽、山西臨猗、遼寧朝陽、吉林扶余、黑龍江雙城、新疆墨玉和洛浦,甚至鴨綠江彼岸的朝鮮惠山也有發現。這說明西夏貨幣流通范圍很廣,是研究西夏與周邊民族的關系的重要資料。

值得一提的是:1992年,在新疆墨玉阿克薩拉依鄉發現窖藏銅錢,僅文管所收回的就有漢、莽、唐、宋、金、黑汗王朝等各朝錢幣1326枚,其中有“天盛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和夏文“乾祐寶錢”等西夏錢幣13枚李吟屏:《新疆墨玉縣窖藏銅錢》,《中國錢幣》1998年第4期。。另外,在和田市還發現了一件“乾祐元寶”鐵范,錢徑24毫米,厚2~4毫米,穿寬5毫米,字文較粗。但是否為真品,學界有不同意見,有人認為是贗品,有人認為是西夏同時代的于田人仿鑄。如果真是西夏鄰邦仿制了西夏錢范,那對研究西夏錢幣和西夏對外貿易都有重要價值。

二、先賢對西夏錢幣研究的貢獻

任何學術研究必須以現有的成果為基礎,方能登堂入室,窺得堂奧。不如此,則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很難有什么結果。最近,著名史學家、古文字學家李學勤教授,重申王國維的“二重證據法”,強調考古資料和傳世文獻結合對史學研究的重要性鄭謳:《李學勤:以“二重證據法”推動歷史學和考古學的發展——訪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李學勤》,《中國社會科學報》第373期,2012年10月31日。。因此,我在西夏錢幣的研究中,除做好考古資料的收集和整理外,也做了文獻的收集和排比工作,探討先賢對西夏錢幣研究所做的貢獻。

前人對西夏錢幣的研究,正史中有所反映,但更主要的在錢譜中。《宋史·夏國傳》載:西夏于南宋紹興二十八年(1158年),“始立通濟監鑄錢”。這是有關西夏鑄錢僅有的一條記載。考古發現證明,早在諒祚福圣承道年間(1053~1056),就鑄造了西夏文“福圣寶錢”,比設“通濟監鑄錢”提早一個多世紀。有學者認為,天盛以前西夏鑄錢極少,沒有必要設立專門機構管理。西夏設有“文思院”,主管手工業制造。西夏仿效宋朝,錢幣的鑄造由“文思院兼管”陳炳應:《西夏錢幣述論》,《甘肅金融·錢幣專輯》1987年增二。

(一)錢譜中的西夏錢幣

在錢幣研究中,錢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過去,有關西夏錢幣的資料,散見于錢譜書刊,文字貧乏,內容簡單,沒有一篇詳盡系統的論述。人們對西夏錢幣的了解,常常是支離破碎的,真偽莫辨,很難窺其全貌。筆者通過對歷代數十種錢譜、論著中有關資料的排比、分析,終于搞清了西夏錢幣的眉目。茲選擇重要錢譜列表如下,并試做分析。

表1-5 著錄西夏錢幣重要錢譜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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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1.為節省篇幅,表中漢文錢省去“元寶”“通寶”二字;夏文錢省去“寶錢”二字。個別稀見品種如“貞觀元寶”“貞觀通寶”“雍寧通寶”等錢用全稱。

2.錢名下畫線者,為結合考古資料定出的待考品或偽品。

根據上表,我們可以得出以下認識:

第一,《泉志》是最早著錄西夏錢幣的錢譜。洪遵(1120~1174)的《泉志》是我國現存最早的錢譜,它影響最大,傳世不絕,在我國古代錢幣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梵字錢”從字面上看,很難將其與西夏聯系起來。目前的研究成果告訴我們:所謂“梵字錢”,就是西夏文錢(據圖為“大安寶錢”)。

第二,《欽定錢錄》是最早明文著錄西夏錢幣的錢譜。梁詩正《欽定錢錄》盡管是乾隆欽定,但因其多沿襲舊說,“鮮有新說”,在泉界并不看好。《欽定錢錄》著錄了兩枚西夏錢幣。一枚是“天盛元寶”,標明為西夏“仁宗”所鑄,是錢譜中第一枚明文著錄的西夏錢幣,這和以往錢譜比是個進步。它的根據自然是《宋史·夏國傳》天盛十年(1158年)“始立通濟監鑄錢”。一枚是“梵字錢”,源自洪遵《泉志》,但它如洪遵一樣,不知“梵字錢”為何國錢幣,錢文是什么文字。

第三,《歷代鐘官圖經》是最早系統著錄西夏漢文錢的錢譜。陳孝萊,字微貞,號誰園居士,浙江海寧人。清乾隆監生,博雅好古,喜集碑帖,尤嗜古錢。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游歷陜西,寓鐘官署,得古錢數十枚,復多方收集,參考諸史《食貨志》、洪遵《泉志》、張端木《錢錄》等,編纂為《歷代鐘官圖經》八卷。該書內容豐富,引述博洽,持說審慎,是“學術價值較高之泉幣學專著”。該書成稿時間難以確定,但其內容屢為翁樹培《古泉匯考》征引,知其成書早于《古泉匯考》。其書無刊本,僅以抄本傳世。1993年,被編入《中國錢幣文獻叢書》第三輯影印出版,學人得以見其真容。

該書首次系統著錄大部分西夏漢文錢,并以“按”的形式做出考證。其著錄錢幣,除移錄《欽定錢錄》天盛元寶(銅鐵二品)外,元德通寶、乾祐元寶(銅鐵二品)、天慶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均為第一次著錄,并言諸錢“精好” “極精好”。在考述天慶錢時,首次正確指出:“遼天祚帝鑄天慶錢字文漫漶,不如此錢精好。”又于吐蕃錢后著錄梵字錢,抄錄三錢夏文,多不正確,仍一如《泉志》,不知其為何國錢。

第四,《古泉匯考》是最早匯集西夏錢幣的錢譜。翁樹培(1765~1809),號宜泉,今北京人。長于考據之學,其錢幣研究成就更大,向為錢幣學界所推崇。其所著《古泉匯考》8卷,考古泉源流,凡見于載籍者,無不詳究異同,而翁氏校《永樂大典》本《泉志》,尤為珍貴。該書未曾刊行,手稿珍藏北大圖書館,近世學界,鮮有知矣。其論述散見于丁福保《古錢大辭典》,始為學界所重,書目文獻出版社1994年影印出版,始見其真容。

與西夏錢幣有關者,見于卷六第772~783頁。卷中所涉西夏錢幣,多著錄相關述論,然后以“按”的形式做出考證。該書漢文錢多移錄《歷代鐘官圖經》元德通寶、天盛元寶、乾祐元寶、天慶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諸錢,并說陳氏“嘗至陜甘,故西夏錢所得多而識別獨精也”。翁氏還肯定陳氏天慶錢“遼天祚帝鑄天慶錢字文漫漶,不如此錢精好”的說法,指出其與西夏“天慶元寶錢迥別”。翁氏還言,夏錢“錢背輪郭甚精,如(金)大定”,對夏錢制作之精美充分肯定。

翁氏時期,已有一些譜錄問世,多被其《古泉匯考》引述、考證,留下寶貴資料這些譜錄如張端木(1711~1774)《錢錄》、陳萊孝《歷代鐘官圖經》、益齋主人《貨泉備考》等。他們的撰者,皆清乾嘉時學者、藏家,皆有官資,與翁氏是同時代人。上述諸書皆無刊本,以原傳抄本傳世(無圖)。1993年,被編入《中國錢幣文獻叢書》第三輯影印出版,學人得以見其真容。。翁氏還對一些著述進行了考證。如張端木《錢錄》卷五著錄“天盛通寶”“光定通寶”,翁氏引“瞿中溶曰,今所見光定、天盛皆作元寶,則通寶誤也”;又如益齋主人《貨泉備考》卷四,著錄西夏元昊鑄大慶通寶、仁孝鑄天盛元寶,又說“李元昊潛用大慶年號,于(宋)真宗景德年間鑄”。翁氏考證認為“大慶元年當宋仁宗景祐三年,則真宗景德為仁宗景德(‘德’字為‘祐’字之筆誤)之誤也”,又指出“今固未見有大慶錢”。筆者認為,翁氏雖未否定該錢是西夏錢,但實事求是地指出未見該錢,時至今日,未見出土報道,此錢當無。該書卷五還著錄“梵字錢,僅移錄《泉志》文字,仍不知其為何國錢。

西夏崇宗有永安年號,有人認為有西夏永安錢,該書附“永安大寶”“永安大藏”兩錢,翁氏認為是“近代所作,又非夏錢矣”,予以否定,書中附有“永安一百(鐵)”“永安一千(大鐵)”,翁氏首先肯定它不是“夏國錢”,進而論述因其出土于北京“西山房山等處”,得出“非劉守光所藏大安山之錢,當也遼以前物”的認識,為最后解決這一問題提供了思路。

清乾嘉時期考據之風盛行,學人對“梵字錢”,即西夏文錢的考釋,做了很多工作。當時學界初渭園、陳萊孝、何夢華、趙潤甫等,皆藏有數枚不等的西夏文錢。翁氏《古泉匯考》用很大篇幅,著錄了收藏和考述“梵字錢”的情況,留下了寶貴資料。因大家不識西夏文字,考述多有不當,如何夢華認為洪氏“所謂梵書錢者,亦即金錢也”。瞿萇生也認為“梵字錢”是“女真字錢”。但翁氏識高一籌,根據劉青園涼州西夏窖藏錢幣的發現,認為“梵字錢”“蓋西夏所鑄矣!”

翁氏在繁冗的考證中,留下了早期學人探索西夏的珍貴資料。一是鶴九皋齡的發現。

滿州鶴九皋齡,官刑部時語培曰:曩在清字經館時,聞綏遠城(今呼和浩特市)山頂古廟塔圮,得經一函,瓷青紙,金字,凡八冊,其標題皆作第八字見下凡九字(夏文有的字模寫有誤——筆者),其第八字則每冊各異,作(夏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有的模寫有誤——筆者),蓋紀數歟。核其卷數偈語,與《法華經》同,必《佛說妙法蓮華經幾卷》九字耳。

這是我國最早試圖認識西夏文字的人,對研究西夏文字的認識具有重要意義。

另一是記述涼州河灘發現西夏錢幣的情況,即前述涼州府開河掘得小瓶,內貯元德、天盛、天慶三錢事。如第一章第二節《西夏錢幣的發現與研究》所述,這是有文獻記載的第一次出土西夏錢幣的資料,對西夏錢幣研究有重要價值。

上述兩條資料,對西夏文字、西夏錢幣的研究都有重要價值。如不是翁氏《古泉匯考》的記載,很可能被歷史的塵埃所湮沒。

在編制表1-5時,《古泉匯考》何時完稿,頗費考量。翁氏《古泉匯考》在“天慶元寶”條,有“此錢于初氏錢譜見之”的記述。“初氏錢譜”應是初尚齡《吉金所見錄》。這是否意味著《古泉匯考》完稿在初氏《吉金所見錄》刊行之后?但返回來想,倘若如此,為何《古泉匯考》中未見初氏所論呢?《古泉匯考》中有“萊陽初氏渭園”藏有“梵字錢”事;記述劉青園師陸“言甘肅掘錢多西夏物”,其所獲“梵字錢”經與“西夏碑”西夏碑,即“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銘”。清嘉慶九年(1804年),乾嘉學派學者張澍發現,漢夏文合璧,有重要研究價值,是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比對,而定其為“西夏所鑄”之事。這又應如何解釋?拙意:翁、初、劉三人皆乾嘉時期學者,都是錢幣收藏大家,又都具有官員身份,他們相互交往,學術交流,也屬常理。看來,初、劉未見翁氏《古泉匯考》,而翁氏或許已聞“初氏錢譜”之事,但也未見成書。“初氏錢譜”刊出之時,正是翁氏辭世之日,“初氏錢譜”翁氏未見,也合情理。

第四,《吉金所見錄》是最早系統著錄西夏錢幣的錢譜。清嘉慶乙丑十年(1805年),金石學者劉青園,在涼州(今甘肅武威)發現西夏窖藏錢幣。更為難得的是,四年之后出版的初尚齡《吉金所見錄》卷十三(嘉慶十四年,1809年),對劉青園的發現,就做了詳盡的記述,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資料。此中內容,前已述及,此處不贅。

涼州窖藏,是西夏窖藏錢幣的第一次重大發現,也是我國錢幣的一次重大發現。《吉金所見錄》對劉青園發現的記述,是錢譜中第一次對西夏窖藏錢幣的詳細記述和系統著錄。無論對西夏錢幣,還是中國錢幣的研究,都有重要意義。這一發現,改變了人們以為西夏錢幣只有一種“天盛元寶”的認識,使西夏錢幣在錢譜中初具規模,形成系列,成為人們進一步研究的基礎見本書第二章第一節《西夏錢幣中西夏文錢的發現與認識——兼論洪遵〈泉志〉的錢圖問題》。。對此,晚出的錢譜論著,諸如張崇懿《錢志新編》、張錫棨《泉貨匯考》、李佐賢《古泉匯》、倪模《古今錢略》,以至丁福保《古錢大辭典》等,皆相沿著錄,或從中摭采西夏錢幣資料。

上文已經談到,所謂“梵字錢”,是洪遵既不知其為何國,又不識其字的一種錢幣。劉青園將“梵字錢”文字與“西夏碑”對照,才知所謂“梵字錢”就是西夏文錢,為“梵字錢”找到了娘家,并第一次將它與西夏聯系起來,在其前冠以“西夏”二字,稱它為“西夏梵字錢”。

第五,《西夏國書略說》是首次譯釋了西夏文錢的著作。西夏文字是西夏法定文字,也是西夏錢幣使用的文字之一。13世紀后,隨著西夏的滅亡和黨項族的消亡,至遲在明代中期以后,西夏文字便成為無人可識的死文字鄭紹宗、王靜如:《保定出土明代西夏文石幢》,《考古學報》1977年第1期。該幢立于明弘治十五年(1502年),是現知有確切年代可考的最晚的西夏文字。。錢幣上的西夏文字當然也就無人認識。約3個世紀后的1804年,乾嘉派學者張澍,在其故鄉涼州發現“西夏碑”,才又重新認識了“夏國字”張澍:《養索堂文集·書天祐民安碑后》卷一九,《續修四庫全書》影印道光十五年棗華書屋刊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劉青園是看到這塊碑的第二個學者。如上所述,劉青園雖然根據碑文,認識到所謂“梵字錢”就是西夏文錢,但是當時并不識其為西夏何字。

20世紀初,隨著西夏學的發展,西夏文字的研究和釋讀取得了重大進展。1914年,西夏學者羅福萇在其所著《西夏國書略說》中,第一次著錄并譯釋了四種西夏文錢,依次為“福圣寶錢”“大安寶錢”“乾祐寶錢”“天慶寶錢”,結束了西夏文錢統稱“梵字錢”的歷史,做出了重大貢獻。1937年,古泉家趙權之,發現并譯釋了西夏文“貞觀寶錢”趙權之:《介紹新發現一種西夏文錢》,《泉幣》1940年第3期。,使西夏文錢幣品種更為豐富。

另外,在表1-5之外,還有晚清錢譜著錄西夏錢幣的。如盛大士的《泉史》著錄了天盛、皇建、光定,還有偽品乾定;鮑康《觀古閣叢刻》著錄了西夏梵字錢;等等盛大士《泉史》(道光十四年刻本),鮑康《觀古閣叢刻》(同治十二年刻本)。收入馬飛海、王貴忱主編《中國錢幣文獻叢書》,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1993年。。這些都是重要的資料,不可不察。

1940年、1941年,上海壽泉會丁福保等藏家的珍貴錢幣拓本《壽泉集拓》,其中有“乾祐元寶”、夏文“天慶寶錢”、小字“天慶元寶”、折三“元德重寶”四品,圖片很美,沒有文字,也被收入馬飛海、王貴忱主編的《中國錢幣文獻叢書》,由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影印出版。

還有,《泉幣》《泉幣》(雙月刊),于1940年由中國泉幣學社創辦。泉社由一些錢幣學家組成,丁福保、羅伯昭任正副社長,鄭家相任總編輯。從1940年到1945年共出版32期。該刊辟有考據、撰述、鑒別、雜著等門類,重視揭示新資料,文章短小活潑,但科學發掘資料和專論較少。是新中國成立前唯一發表過西夏錢幣的刊物。除趙權之《西夏文“貞觀寶錢”》一文外,還有鄭家相《西夏文大安錢》、戴葆庭《西夏文大安寶錢兩品》、王蔭嘉《天盛鐵錢背西》、程伯遜《天盛背西》、張叔馴《西夏大德通寶》和馬定祥《乾祐元寶》等。他們和清代的錢幣大家一樣,也是當時的學者和收藏大家,有的還是錢幣界的領軍人物。這些錢幣多來自市場,其中涉及西夏文“大安寶錢”兩文三品,撰文者注意到錢幣大小和文字差異;涉及“天盛背西”兩文,銅鐵各一品;涉及“乾祐元寶”“大德通寶”各一品。除“大德通寶”尚無出土品可證外,其他都是西夏正品錢。

在表1-5中,可以看到被認定的西夏錢幣,漢文錢有:元德通寶(隸真二品)、折二元德重寶、天盛元寶(銅鐵二品)、乾祐元寶(銅鐵二品),行書乾祐元寶、天慶元寶、皇建元寶、光定元寶,另加考古新發現的隸書大安通寶、篆書光定元寶等,計有7個年號的13種錢;如果加上背西和不同背紋的,其品種更多。西夏文錢有:“福圣寶錢”“大安寶錢”“貞觀寶錢”“乾祐寶錢”“天慶寶錢”等5個年號的5種錢。兩者總計有9個年號的18種錢。

應該理解,表1-5中錢譜、論著的作者,他們不僅是清代著名的學者,在經史小學方面多有建樹,更是錢幣愛好者、研究者、收藏大家。在他們書中所列的大部分錢幣,有的沿襲舊譜或相關資料,更多的應是他們的收藏品。《歷代鐘官圖經》在考述元德錢時說,“元德中并無鼓鑄之說,而此錢絕類西夏諸品”。由此言可知西夏錢幣已成為當時泉界收藏品之一,故有“絕類西夏諸品”之說。還要強調的是:盡管先賢們所著錄的西夏錢幣真偽雜陳,但卻為后人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也為今天結合考古資料,確定西夏的正品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二)先輩對西夏錢幣的考證辨偽工作

清乾嘉以降,錢譜如林,成果累累。與此同時,偽造錢幣之風亦極盛行,就是如表1-5所列優秀錢譜,也難免雜入偽品錢。去偽存真,進行辨偽,是先輩們所做的重要工作之一。這份重要遺產不能忘卻。

從表1-5中,可以看出著錄的西夏錢幣近30種,除已被考古發現坐實的18種外,尚有十多種有待研究。這些錢,有的是前人斷代有誤,有的尚難斷其真偽,有的就是偽品。過去,偽造錢幣無非采用翻沙、改刻、挖補、拼合等手法,但無論如何巧妙,總會留下痕跡。而錢幣是否出土,也是我們鑒定錢幣真偽的重要標尺之一。有的錢雖有著錄,但迄今未見出土,其真偽是要慎重考慮的。過去,我們的先輩已做了不少辨識工作。表1-5部分錢下畫線,就是表示它是有問題的。茲將前人著錄、結合出土情況,以斷代誤品、待考品和偽品三類分述如下:

第一,斷代誤品。

只有兩種,即銅鐵兩種“永安一百”,大鐵錢“永安一千”。

如表1-5,最早見于翁樹培《古泉匯考》,翁氏以“附”品待之,并未給其正品錢地位。以正品錢著錄的是倪模《古今錢略》。翁氏對這兩種做了分析,首先正確地指出“不敢謂夏國錢”。詳述其出土情況:房山耕地縣民,“嘉慶丙辰(1796年)春間,西山掘地所得”。由此分析認為,“此錢既于西山房山等處掘得,茍非劉守光所藏大安山之錢,當也遼以前物”的認識。為此錢的最后認定提出了思路。

此后,除倪模《古今錢略》認為是西夏錢外,又有戴熙《古泉叢話》南唐說,初尚齡《吉金所見錄》和李佐賢《古泉匯》北涼說,各執一端,莫衷一是。著名錢幣學家鄭家相先生,對此做了深入的研究,認為“若屬西夏,遼時已稱古錢,時代不符;若屬南唐,則出地盡在北方,地點不合;若屬北涼,則時在六朝,無此制作”。而出土地點房山,“為劉仁恭建觀煉丹之所,至其子守光據燕之時,適十國盛行鐵錢之秋,此錢之鑄,當屬守光無疑。且其先后出土,不出順天府以外,更其明證”(轉引自《古錢大辭典》)。鄭家相先生高論,解決了近百年來的紛爭,筆者完全贊同。

第二,待考品。

1.天授通寶。《錢志新編》著錄,并引“《泉寶錄》曰:天授通寶錢景宗鑄”(圖1-1)。《古泉匯》列入“未見品”。《古錢大辭典》附圖下注“此品偽”。近年來,有人認為《泉寶錄》撰者,是《泉志》中洪遵提到的宋人金光襲,“天授”是西夏開國皇帝景宗元昊的年號,天授通寶是西夏正品錢,并發表在《中國通史》《西夏簡史》等多種權威著作中。據查《泉志》引金光襲共4條,其中沒有“天授通寶”;《泉寶錄》撰者不是宋人金光襲,而是與翁樹培、張崇懿等同時代的清人張敬庵。據說,張氏“以意繪圖,或取私鑄者實之,不足深辨”丁福保:《古錢大辭典·總論·譜錄》上冊,中華書局,1982年,第291頁。。天授錢除《錢志新編》著錄外,據云,還有五品,其中大英博物館也藏有一枚衛月望:《邦泥定國(即西夏)前后兩錢臆》,《寧夏金融》1991年第2期。。據圖多為隸寶旋讀,但大小、字體各異,只有山西博物館一品為真書旋讀(圖1-2)。但天授錢至今未見出土報道,而在現存西夏史料中,有關元昊者最多,也沒有一字涉及鑄幣事。天授通寶數種,孰真孰偽?全真全偽?待考。

圖1-1 《錢志》隸寶天授

圖1-2 晉博真書天授

2.大德通寶。《吉金所見錄》著錄大小二品,真書,直讀,認為與元錢“不類”,附于西夏(圖1-3)。王錫棨《泉貨匯考》也著錄大小兩品。《泉幣》第一期(1940年)發表的張叔馴《西夏大德通寶》一品,真書,直讀,說該錢“具西夏錢氣息,無元代錢風韻”,確定其為“西夏崇宗大德年間所鑄”,影響很大,筆者曾據此定其為西夏錢。《古泉匯》將“大德通寶”四品列入元錢,說“西夏崇宗也號大德,然此錢頗似元錢”。《錢志新編》《錢匯》皆列為元錢。列入元錢者皆直讀。《古錢大辭典》附圖一品,與元錢直讀不同,為右旋讀,下注“此品偽”。

圖1-3 《吉》真書大德

寧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西夏藝術》一書,載有“大德通寶”(圖1-4)一枚,與他品不同,圖片很漂亮,寬邊,直讀,“通寶”二字隸書,據稱為中國錢幣博物館提供。我曾向有關人士詢問,得不到證實,展柜中也未見陳列,至今未見能證明其為出土的大德真品。因此,此錢是夏錢,是元錢,還是偽品?待考。

圖1-4 錢博隸書大德

3.折二鐵乾祐元寶

此錢非出自“譜錄錢幣”,為傳世待考品,附于此。該錢原為英人茹迪斯收藏,著文《一枚西夏大鐵錢》發表(圖1-5)(英)茹迪斯著,董長青譯:《一枚西夏大鐵錢》,《內蒙古金融·錢幣兩會專刊》,1986年。原載《東方錢幣學會通訊》第100期(1986年)。。大似折二,錢徑32毫米,穿寬11.6毫米;狹輪、廣穿、穿口不正。寬“乾”、小“元”、長“貝”寶,四字大小不夠協調。學界原認為該錢與小平錢風格相類,宋代鐵錢也多為大錢,西夏大鐵錢可能受此影響而鑄。但該文發表近30年,迄今未見大鐵錢出土的報道。因此,該錢的真偽,仍當斟酌。

圖1-5 折二乾祐元寶鐵錢

又,該文編者按稱:五代十國漢、楚皆用過“乾祐”年號,湖南還發現過“乾祐”大鐵錢,此枚究屬何家之乾祐,尚不敢肯定。筆者認為,上述說法,有違史實。五代后漢高祖劉知遠有“乾祐”年號,但并未鑄過“乾祐”錢,而是于其乾祐元年(948年)鑄了“漢元通寶”,錢形美好,丁福保盛贊其“文字明坦,制作頗精”馬定祥批注丁福保《歷代古錢圖說》,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4頁。。十國楚根本與“乾祐”無關,也從未鑄過“乾祐”錢。楚王馬殷在長沙鑄過幾種鉛錢和鐵錢,但并無資料說明它是什么錢。彭信威先生研究認為:鉛錢“乾封泉寶和乾元重寶它們可能是楚錢”,“天策府寶和乾封泉寶大錢確是楚錢”彭信威:《中國貨幣史》第四章“五代十國的錢幣”,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312~313頁。。《歷代古錢圖說》也著錄了這些錢幣。

第三,偽品。

1.正德元寶。《古今錢略》著錄。戴熙《古泉叢話》:“正德錢世人有天下只有兩個半之說,于是竟起而偽焉。”《吉金所見錄》:“此品形制文字,與西夏諸品不類。”《古泉匯》列入明錢。《古錢大辭典》附圖下注“此品偽”。

2.大德元寶。《錢志新編》著錄。《古泉匯》列入“未見品”。

3.乾定元寶。《古今錢略》著錄。《古泉匯》列入“未見品”。《古錢大辭典》附圖下注“此品偽”。乾定是獻宗年號(1223~1226),他在位期間,正值西夏敗亡之際,戰火頻仍,經濟蕭條,怕是很難鑄錢。1970年,遼寧戈某從廢銅中獲得一品,給筆者致函,認為是真品,并附有拓片。此錢至今未見出土報道,此品雖得自廢銅,也應是前人的戲作、偽作。

方若《言錢別錄》,對四種年號的所謂西夏錢,做了具體剖析:“張崇懿《錢志新編》載‘天授通寶’,疑西夏文字錢中,或本有‘天授’,欲據以堅信,熟知四品中無是也所謂“四品中無是”,是指四種西夏文錢中,沒有西夏文“天授”錢。《錢志新編》中著錄的“天授通寶”錢是漢文錢,并非西夏文錢。《言錢別錄》此說有誤。。倪模《古今錢略》載‘正德元寶’,四字似不相貫。‘乾定元寶’中二字似取之‘乾祐’,左右二字似取之‘光定’。又可疑近人復以二體文合成之‘大德通寶’,擬入西夏,然‘德’字,同明‘宣德’錢,為宣德后鑄。貿然入之,亦不思之甚已!天授、正德、大德、乾定,豈可據圖便信也。”方氏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對我們認識這四種錢有幫助。

4.應天元寶。《古今錢略》著錄。《古錢大辭典》附圖下注“此品偽”。

5.貞觀元寶。僅《古泉匯考》著錄,并說“類光定”,“是夏錢”。其他譜錄未見涉及,考古也無出土。西夏錢中無此錢。

6.大慶通寶。益齋主人《貨泉備考》卷四著錄,認為系西夏元昊所鑄。其他譜錄未見涉及,考古也無出土。西夏錢中當無此錢。

翁樹培《古泉匯考》還附有“永安大寶”“永安大藏”兩錢,翁氏以“質類近代所作,又非夏錢矣”,予以否定。

另外,還有表1-5中譜錄未涉及的部分偽作,也簡陳如下:

1.西夏偽鈔。孟麟《泉布統志》卷六著錄,有“大夏頒行寶鈔”“大夏軍營寶鈔”兩種,均屬偽作。廣東泉家王貴忱教授認為,此書體制雜亂,錢說駁雜,“尤為后人詬病的是收入一批偽造古鈔”,有“檢閱開來有不知所云之概”王貴忱:《中國歷代錢幣書籍》(講義),文化部文物局鄭州培訓中心,1985年,第34頁。。順便一提,該書還著錄西夏文“大安寶錢”“乾祐寶錢”各一品,模刻文字錯得離譜,又定其為“女真錢”,顯屬大錯。

2.西夏戲作銅錢。傳世的西夏文折二“福圣寶錢”、折二“大安寶錢”(兩品)、“正德寶錢”“人慶寶錢”和漢文“奲都元寶”等,是否是西夏正品錢,都有爭議,其中多為近代戲作之品。

趙權之先生在70多年前說:“數十年來,地不愛寶,出土日多。”新中國成立后有計劃的考古發掘,出土的更多。然而我們不能不注意到:不論是清代涼州出土的,還是賀蘭山出土的,不論是內蒙古河套地區出土的,還是甘肅河西走廊出土的,其錢幣品種,大體一致,這種現象絕不是偶然的。縱觀二百年,橫看數萬里,在西夏的墓葬、遺址、窖藏中,絕沒有出土過任何一種被否定的上述錢幣中的一枚,這也不是偶然的。這又從另一個方面證明,前人的論斷是完全正確的。人民出版社的《中國通史》(1979年)第六冊“西夏部分”、寧夏人民出版社的《西夏簡史》(1979年),在論述西夏社會經濟時,將“天授通寶”“大德元寶”列為西夏貨幣,顯然有欠分析。由此得出西夏在“元昊時開始鑄錢”的結論,更是沒有根據的。而人民出版社的《中國古代貨幣史》(1984年),又認為“天授”為西夏文錢,是元昊所鑄,也是錯誤的。

向達先生在《斯坦因黑水獲古記略》附記中提到的番漢字合璧“大安寶錢”“天賜寶錢”,是文獻中出現最晚的西夏錢幣之一。向先生所據為何,至今不得其源。《北平圖書館館刊·西夏文專號》圖版中載有福圣、大安、乾祐、天慶四種西夏文錢錢圖,還載有與西夏關系不大,由三種字(包括西夏文)合璧的元代“至元通寶”,卻沒有西夏的番漢字合璧“大安寶錢”“天賜寶錢”。或許向先生記述有誤,也未可知。

三、西夏鐵錢的發現與研究

西夏錢幣中的鐵錢,如表1-1、1-2所示,1970年以來,甘肅民樂出土200斤,武威10余斤,敦煌不到30枚。這些發現很重要,值得重視。但出土鐵錢最多的是在內蒙古河套地區的臨河、包頭、達拉特旗、土默特右旗、東勝、準格爾旗沿黃河一線。是整窖出土,數量很大,動輒數千斤,甚或萬斤,以枚計算最多達到27萬枚。如1949年,準格爾旗那林窖藏出土1.2萬斤;1980年,達拉特旗鹽店鄉窖藏出土27萬枚;1981年,包頭阿都賴窖藏出土1.5萬枚。這是銅錢窖藏所未有的。西夏窖藏鐵錢另一個特點是品種單一。在宋朝,鑄每種銅錢時,一般也鑄鐵錢。與宋不同,在西夏只有“天盛元寶”和“乾祐元寶”兩種。也就是說,除仁宗仁孝外,其他皇帝沒有鑄過鐵錢。

仁宗為何要鑄造如此多的鐵錢呢?宋朝為防止銅錢外流,大量鑄造鐵錢,在臨近西夏的陜西、河東“銅鐵錢兼用區”內使用。西夏向宋朝學習,也設置了自己的鐵錢專用區。20世紀末出版的西夏法典《天盛律令》,對這一說法做了肯定,并被學界所接受。《天盛律令》明確規定:“諸人不允將南院黑鐵錢運來京師,及京師銅錢運往南院”。若違律時,不論多少,都要受到“二年”徒刑的處罰史金波、聶鴻音、白濱:《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七“敕禁門”,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287頁。。也就是說,西夏同宋朝一樣,鐵錢的使用有地區限制。據載,西夏在行政機構中設有“東、南、西、北四院”《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十“司序行文門”,多處提及東、南、西、北四院,在十二種監軍司內,也有這四院,還有“南院行宮三司”。據研究,四院是以京畿地區為中心,分布于四個方向。楊蕤教授認為東院即西夏左廂監軍司,當在今陜西榆林附近;南院在今寧夏海原天都山地區,因海原發現了“西夏行宮遺址”(見楊著《西夏地理研究》第二章,人民出版社,2008年)。,其中“北院”,當然是指西夏北部與金接壤的地方。按地望,發現鐵錢窖藏的內蒙古河套地區,當屬西夏北院,而不是南院。筆者懷疑可能是法典印刷有誤。如可以按此理解,即西夏鐵錢只限在北方與金接壤的地區使用。

西夏鐵錢專用區的設置,是西夏鐵錢研究最主要的成果。西夏雖然只在仁宗時鑄過鐵錢,但西夏人使用鐵錢的時間,卻甚為久遠。宋朝規定,“陜府系銅鐵錢交界處,西人之來,必須換易銅錢,方能東去”(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五七,中華書局影印本,1985年,第10937頁。。也就是說,早在慶歷年間,宋朝設置河東、陜西銅鐵錢區的那一天起,西夏人就開始使用鐵錢了。1127年,宋室南遷,斷絕了宋朝錢幣輸入西夏之路;而仁宗時期,西夏因用青白鹽換來的宋代“大鐵錢”,在與金貿易時就要貶值,從而使西夏“商人苦之”;這都迫使西夏不得不設“通濟監”來大量鑄錢(包括鐵錢),以滿足市場的需要。仁孝鑄錢之多,這在考古上也是得到印證的。

由于地理的隔絕,夏與南宋基本上沒有經濟往來,而金便成為西夏對外貿易的主要對象。河套地區,屬西夏勝州故地。隔河與金天德軍、云內州相對,從此向南,與陜西的綏德、保安為鄰。這些地方歷來都是西夏與宋、遼進行邊境貿易的榷場所在地,到了金代,相繼恢復與擴大,商貿活動活躍。西夏人在使用宋朝鐵錢的經驗中,也深得其中的奧妙。西夏政府為了防止銅錢外流,保護自己的經濟利益,設置鐵錢區也在情理之中。

四、西夏錢幣考略

綜合前人著錄和出土資料,除去偽品和待考品外,可認定的西夏錢幣有西夏文錢5種,漢文錢13種(其中銅錢11種,鐵錢2種),總計18種。這里對這些錢幣逐一考述(錢圖參見彩圖)。

(一)西夏文錢幣

共有5個年號5種錢。

1.福圣寶錢(

行書,右旋讀,小平錢。直譯為“圣福寶錢”,“圣”字升讀。鑄于毅宗福圣承道年間(1053~1056),是已知西夏最早的錢幣,比《宋史·夏國傳》所載1158年“立通濟監鑄錢”早一百多年,證明西夏在第二代皇帝毅宗諒祚時,已開始設監鑄錢。1914年,羅福萇《西夏國書略說》最早著錄,并附錢圖。1924年,日本奧平昌宏《東亞錢志》,1932年《國立北平圖書館·西夏文專號》,1938年丁福保《古錢大辭典》等先后著錄,并附錢圖。據悉,國家博物館、山西省博物館、上海市博物館、西安市文管處等處皆有傳世品收藏。1985年,寧夏鹽池縣萌城鄉首次出土2枚(圖1-6)吳峰云、任永訓:《寧夏鹽池發現西夏官印和西夏錢幣》,《寧夏文物》1986年試刊號。,打破了無出土記錄的時代,為傳世品的認定提供了可靠依據。此后,西夏故地的寧夏、甘肅、陜北、內蒙古多有出土后文多次提到“西夏故地”,其含義與此相同,包括今寧夏、甘肅、內蒙古西部、陜北等地。,據表1-1、1-2、1-3統計,在11個地點總計出土34枚,其中以寧夏最多,有6地出土,計23枚,約占3/4。在這些窖藏中,1987年,內蒙古烏審旗窖藏出土7枚;1998年,寧夏同心韋州窖藏出土18枚,實屬少見。

圖1-6 鹽池出土福圣寶錢

在“福圣寶錢”的研究中,一個重要問題是:它的西夏譯文要不要改為“稟德寶錢”。1989年,著名西夏學者陳炳應教授,從字形上考究,認為“福圣寶錢”應譯為“稟德寶錢”,是開國皇帝景宗元昊所鑄,不是年號錢陳炳應:《西夏文“福圣寶錢”辨證》,《甘肅金融》1989年增三。此后,陳先生所發多篇文章重申這一觀點。,使羅福萇《西夏國書略說》所譯“福圣寶錢”受到挑戰。筆者撰文《“福圣寶錢”改譯“稟德寶錢”之我見》(見本書第二章),認為還是不改譯為好。

2.大安寶錢(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惠宗大安年間(1074~1084)鑄,版別較多,還有背星、背月和背“西”的,是西夏文錢幣中著錄最早、出土最多、流布最廣的錢幣。洪遵《泉志》中的西夏“梵字錢”,經研究就是“大安寶錢”。最早著錄于《吉金所見錄》,是清嘉慶年間涼州出土的數品“西夏梵字錢”之一。是李佐賢《古泉匯》著錄的三品“西夏梵書錢”之一。1914年,羅福萇《西夏國書略說》首次譯為“大安寶錢”,并附錢圖。1924年,日本奧平昌宏《東亞錢志》,1932年《國立北平圖書館·西夏文專號》,1938年丁福保《古錢大辭典》等先后著錄。國家博物館、寧夏博物館等文博單位多有收藏。1979年,寧夏平羅大風溝窖藏首次出土1枚。此后,西夏故地遺址、窖藏多有出土。據表1-1統計,以寧夏最多,計9個地點出土105枚,其中同心韋州窖藏出土45枚,紅寺堡窖藏出土多達50枚,實屬少見。內蒙古烏審旗窖藏也出土20枚,其他各處出土7枚。遠離西夏故土的陜西關中、甘肅南部、內蒙古東部、吉林等地的宋、金窖藏也有出土,更遠的山東寧陽、浙江寧波也有發現,計16枚。合計總數近150枚。加上未見報道的個人藏品,估計超過200枚。

從表1-6看,這些錢幣的大小、厚薄、重量參差不齊,而考之實物,則精粗不一,字跡多不清晰。細辨錢文,似乎都有差異。經研究,可分三式,一式:字體端正,筆畫清晰;二式:字體稍欠端正,筆畫不夠清晰,字形有所變化;三式:字體近乎草書,筆跡多不清晰,很難辨識(圖1-7)。

表1-6 賀蘭山夏文大安測定數值表

圖1-7 夏文大安寶錢三式

3.貞觀寶錢(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古泉家趙權之先生于1937年“重游故都”時“購得”,并著文介紹(圖1-8)趙權之:《介紹新發現一種西夏文錢》,《泉幣》第3期,1940年。,是目前所知發現最晚的一種西夏文錢,鑄于崇宗貞觀年間(1101~1113)。根據趙文拓本,此錢形制規整,書法古拙,形體略大。趙文考證認為,錢文第一字“”,是否釋為“貞觀”之“貞”,“則以書無確據,不敢漫為推定”。其實,羅福萇《西夏國書略說》附《蘇聯亞細亞博物館·西夏文經籍目錄》中的《貞觀政要》,羅振玉《西夏官印集存》官印背款西夏文“貞觀”年號,已將“(貞觀)”二字譯出。錢文年號,當可確定無疑。錢文第四字“”,與其他西夏文錢第四字“(錢)”不同,較為特殊,據考,原意為“根本”之“本”,“源泉”之“泉”,這里引申為“錢”字。

圖1-8 趙氏貞觀寶錢

與其他西夏錢幣不同,“貞觀寶錢”自1937年發現之后,一直到半個世紀之后,才又在內蒙古發現。1993~1996年,內蒙古額濟納旗出土5枚;此后,多在寧夏出土。1998年,同心出土4枚,鹽池出土1枚;2002年,靈武出土1枚;2012年,固原出土1枚;個人也有收藏。據表1-1、表1-2統計,也就是10多枚,是現存西夏文錢幣中最少的一種。

4.乾祐寶錢(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仁宗乾祐年間(1170~1193)鑄,是清嘉慶年間涼州窖藏發現的數品“梵字錢”之一。其錢圖,最早著錄于李佐賢《古泉匯》“西夏梵書錢”。1914年,羅福萇《西夏國書略說》首次譯為“乾祐寶錢”,并附錢圖。1924年,日本奧平昌宏《東亞錢志》,1932年《國立北平圖書館·西夏文專號》,1938年丁福保《古錢大辭典》等先后著錄。國家博物館、寧夏博物館等文博單位多有收藏。1979年,寧夏平羅大風溝窖藏首次出土1枚(圖1-9)。此后,西夏故地多有出土,有40枚左右。其中以寧夏最多,6個地點出土計33枚,同心韋州窖藏一處就出土27枚;寧夏以外各處加在一起也就四五枚。但遠在新疆的墨玉和跨出國門的朝鮮惠山,各發現1枚,這可是其他西夏錢幣沒有的“殊榮”。與夏文大安、天慶錢相比,乾祐錢出土相對較少。

圖1-9 賀蘭山出土乾祐寶錢

賀蘭山大風溝、滾鐘口兩處共出土3枚。大都輪郭規整,字體端莊,鑄工精整。

表1-7 賀蘭山夏文乾祐測定數值表

5.天慶寶錢(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桓宗天慶年間(1194~1205)鑄,是清嘉慶年間在涼州出土的數品“西夏梵字錢”之一。其錢圖,最早著錄于李佐賢《古泉匯》“西夏梵書錢”。1914年,羅福萇《西夏國書略說》首次譯為“天慶寶錢”,并附錢圖。1924年,日本奧平昌宏《東亞錢志》,1932年《國立北平圖書館·西夏文專號》,1938年丁福保《古錢大辭典》等先后著錄。國家博物館、寧夏博物館等文博單位多有收藏。1979年,寧夏平羅大風溝窖藏首次出土1枚(圖1-10)。此后,西夏故地多有出土,有80多枚。其中寧夏9個地點出土70多枚,同心韋州窖藏一處就出土58枚;寧夏以外各處加在一起也就六七枚。

圖1-10 賀蘭山出土天慶寶錢

賀蘭山大風溝、滾鐘口兩處共出土5枚。大都輪郭規整,書體端莊,鑄造精工。

表1-8 賀蘭山夏文天慶測定數值表

以上諸錢書法,細加品味,則多有變化:“福圣”錢行書味較濃;“貞觀”“乾祐”“天慶”錢,則屬比較規整之真書;“大安”介于兩者之間。西夏文字錢幣,也是研究西夏文字書法藝術的重要資料。

(二)漢文錢幣

共有7個年號13種錢,其中銅錢11種,鐵錢2種。書體多為真書,他體(隸、篆、行等),則在記述中標明書別。

1.隸書大安通寶

隸書,對讀,小平錢。惠宗大安年間(1075~1085)鑄,是現知最早的西夏漢字錢。舊譜未見著錄。1981年7月,出土于內蒙古林西縣三道營子遼代窖藏,在20萬枚錢中僅此1枚,屬特大珍品。同窖還有西夏文“大安寶錢”1枚。發掘人吳宗信研究認為是西夏錢幣,并撰文《“大安通寶”淺析》予以辨正文見《中國錢幣》1985年4期。。錢徑23.3毫米,穿寬6.7毫米,郭厚1.4毫米,重4.04克,錢背穿上有俯月紋。輪郭規整,字文深峻,書體端莊,造型精美。“通寶”二字隸兼八分,與遼“大安元寶”風格迥異,尚存唐錢遺風(圖1-11)。該錢西安園林文物局存有傳世品(圖1-12),兩品文字,略有差異。1995年后,先后在寧夏同心、中寧,陜西靖邊、定邊等地出土,該錢至少有8品,成為研究重要資料。

圖1-11 林西出土大安通寶

圖1-12 西安大安通寶

1995年,有人對此錢是西夏錢提出異議,認為是遼錢,從而引發了該錢國屬的論戰。2007年秋,在寧夏舉辦的“西夏貨幣與絲綢之路貨幣學術研討會”上,筆者根據更多的資料,撰文力挺吳忠信先生的觀點,肯定該錢為西夏錢(見本書第三章第一節)。

2.元德通寶

真書,對讀,小平錢。崇宗元德年間(1119~1126)鑄。清嘉慶年間,在甘肅涼州西夏錢幣窖藏出土,并著錄于《吉金所見錄》,有隸、真兩品,李佐賢《古泉匯》襲轉時,只著錄真書,未著錄隸書。此后,長期未見出土報道,是西夏漢文錢中最少見的品種之一。山西省博物館、國家博物館、上海博物館皆藏有傳世品。丁福保《歷代古錢圖說》載有一品,據圖錢徑24毫米,穿寬6.0毫米,品相精好,有“葆庭審定”四字紅印(圖1-13)。1990年,內蒙古伊克昭盟(今鄂爾多斯市)出土一品,錢徑22毫米,穿寬5毫米,錢體略小,是首見的出土品(圖1-14)郝朝元:《元德通寶與圣宋元寶母錢》,《陜西金融·錢幣研究》1990年第3期。。此后,甘肅武威,寧夏同心王家窯子村、同心鄭家臺子、青銅峽大壩鄉等處窖藏先后都有出土,個人也有收藏,各處相加不到10枚。

圖1-13 “葆庭審定”元德通寶

圖1-14 伊盟出土元德通寶

3.隸書元德通寶

隸書,對讀,小平錢。崇宗元德年間(1119~1126)鑄。清嘉慶年間,涼州西夏錢幣窖藏出土,著錄于《吉金所見錄》,有隸、真兩品,張崇懿《錢志新編》襲轉時,與李佐賢相反,只著錄隸書品,未著錄真書品。另外,嘉慶年間在涼州河灘所得一品,未明其書體,從迄今所見多隸書錢判斷,此品極可能是隸書錢。20世紀80年代以來,隸書元德多有出土,主要集中在寧夏。1987年,內蒙古烏審旗窖藏首次出土(圖1-15),有3枚之多。1996年,同心韋州窖藏出土竟達10枚。此后,1990年甘肅古浪干城鄉,2006年,寧夏鹽池麻黃山,2010年,寧夏同心下馬關,2011年,寧夏同心田老莊等地窖藏都有出土,多為1枚。各處相加有20多枚。

圖1-15 烏審旗出土隸書元德通寶

“元德通寶”是否為西夏錢幣,清代泉家曾抱懷疑態度,最早著錄“元德通寶”的《吉金所見錄》說:“錢形字畫有唐宋遺制,雖與以下諸錢不類(指‘天盛’‘乾祐’等錢)似非偽者。”翁樹培《古泉匯考》也做了論證:“何此錢之輪郭文字,酷似宋太宗太平錢歟;夏錢多作元寶者,此云通寶,殆以年號有元字歟。培疑此錢當為夏錢。”涼州兩次出土:一次是河灘所得小瓶“元德通寶”為夏錢;一次是劉青園在涼州發現的數種西夏錢幣,其中也有“元德通寶”,都可證明“元德通寶”為西夏錢無疑。

4.折二元德重寶

真書,對讀,折二錢。崇宗元德年間(1119~1126)鑄。方若《古貨雜詠》:“梵書福圣制錢行,仁孝以前鼓鑄明,重寶喜從天上降,足徵元德本精工”,所言極是。《古錢大辭典》《歷代古錢圖說》都有著錄。1979年,內蒙古鄂托克旗二道川出土1枚,錢徑30毫米,穿寬6.5毫米,古樸厚重,書體端莊,品相極精(圖1-16)。寧夏陳永忠收藏,后售予中國錢幣博物館,是大珍之品。1964年,阿左旗頭道湖出土1枚,直到2002年才報道出來,錢徑27.5毫米,穿寬7毫米,厚1.3毫米,重3.8克,版式與二道川品稍異。甘肅天水、寧夏隆德也有出土。綜上所說,折二元德重寶,可確認的至少有4枚,和篆書光定一樣,是西夏錢幣中數量最少的錢幣。方若《言錢別錄》云,“元德且作重寶,似折二”,得到證實。

圖1-16 鄂托克旗出土折二元德重寶

5.天盛元寶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宋史·夏國傳》關于天盛十年(1158年)“始立通濟監鑄錢”的記載得到印證。最早著錄于乾隆《欽定錢錄》,是錢譜中第一個明文著錄的西夏錢幣。此后,張端木《錢錄》卷五,也著錄了此錢,誤稱為“天盛通寶”(清)張端木:《錢錄》卷五“附西夏錢”。馬飛海、王貴忱主編:《中國錢幣文獻叢書·3》,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張端木(1711~1774)上海人,乾隆年間進士,所著《錢錄》一書,無圖,“為記述歷代錢幣形制之作,詳于兩宋以后錢幣,為接續宋洪遵《泉志》者。……對后世續修錢幣譜錄頗有影響”(王貴忱《〈錢錄〉后記》)。。《吉金所見錄》《錢志新編》《古泉匯》《古今錢略》等,皆沿襲著錄。是清嘉慶年間,劉青園在涼州發現的西夏錢幣之一,是西夏錢幣中著錄最早、出土最多、流布最廣的西夏錢幣。

據出土資料,該錢是標準錢,錢徑24毫米,穿寬5.8毫米,郭厚1.5毫米,重4.2克(圖1-17)。20世紀50年以來,在西夏故地的窖藏、墓葬、遺址多有出土,甚至遠離西夏故地的湘西、湖北、陜南、新疆也有出土。有背“西”和背月、背星紋,大小、厚度、重量都不盡相同,字體也有細微差異,但變化不大。

圖1-17 賀蘭山出土天盛元寶

6.鐵天盛元寶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形制與銅錢全同,錢徑22.5毫米,穿寬5毫米,重3.1克,比銅錢略小。最早著錄于《吉金所見錄》,并云“此品(指銅錢)近今多而易得,間有鐵錢”。實際上鐵錢遠比銅錢為多,《古泉匯》稱,“今銅錢少而鐵錢多”。其后錢譜,大體沿襲此說。西夏鐵錢品種單一,僅有天盛和乾祐兩種,主要出土于內蒙古河套地區,數量很大。本書第四章專論西夏鐵錢問題,此處不贅。近年,除內蒙古烏審旗窖藏和寧夏同心田老莊窖藏出土銅錢數量較大外,其他窖藏多為數十斤,難望鐵錢項背。從而證明古人“銅錢少鐵錢多”的論斷是正確的。天盛鐵錢,包頭等地出土有背“西”、背月、背星紋者(圖1-18)。

圖1-18 包頭出土天盛元寶背月、背西鐵錢

關于天盛背“西”錢幣,早在20世紀40年代就有發現。1940年,《泉幣》創刊號載王蔭嘉在杭州得鐵錢背“西”一品(圖1-19);《泉幣》23期載北京程伯遜得“銅品母錢”(圖1-20),并稱與王品“可謂雙璧”。此二錢大樣廣穿,字文精好,與包頭出土者不類。“西”字何意?王蔭嘉“考為西興監”,查諸資料,西夏并無“西興監”之設,當屬無稽之談。

圖1-20 程伯遜背西銅品

圖1-19 王蔭嘉背西鐵錢

我國古代錢幣有國號錢、年號錢、紀年錢、紀地錢、紀值錢、紀監錢等,名稱繁多,內容豐富,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華夏文化的精美和深厚。天盛元寶背“西”,為西夏錢幣僅有之背字錢,對研究西夏錢幣有重要意義。西夏文化受唐宋文化影響,“西”字也應為紀地、紀監之意。有人研究認為,“西”字可能是指西夏三大府之一的“西平府”,故地即今寧夏吳忠市,為紀地錢陳永忠:《西夏背“西”天盛元寶三說》,《寧夏錢幣通訊》2009年第2期。。這一解釋頗具新意,可謂一家之言,期望有新的考古資料證實。

7.乾祐元寶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選測數枚,錢徑24~24.3毫米,穿寬5.4~5.6毫米,郭厚1.3~1.7毫米,重3.4~4.5克。仁宗乾祐年間(1170~1193年)鑄。清嘉慶年間,劉青園在涼州發現的西夏錢幣之一。最早著錄于《吉金所見錄》,并云與天盛錢,“俱字體精妙,質地光明”。此后錢譜諸如《錢志新編》《古泉匯》《古今錢略》等,皆相沿著錄。1979年,平羅大風溝窖藏首次出土(圖1-21)。在西夏故地的諸省區時有出土,但絕對數量,“乾祐”錢比“天盛”“光定”錢要少得多。

圖1-21 賀蘭山出土乾祐元寶

銅品小“元”乾祐(圖1-22):1984年秋,與行書“乾祐”錢一同出土,僅一枚。錢徑2.4毫米,穿寬6.2毫米,郭厚1.4毫米,重4.1克。輪郭規整,書體端莊,字文深峻,品相極好,也屬珍品。錢體、字形略小,而“元”字特小。丁福保《古錢大辭典》《歷代古錢圖說》有類似錢圖。

圖1-22 賀蘭山出土小元乾祐

8.行書乾祐元寶

行書,右旋讀,小平錢。丁福保《古錢大辭典》和《歷代古錢圖說》著錄錢圖,未見文字說明。1984年秋賀蘭山滾鐘口出土,在近三萬枚錢幣中僅得此一枚。錢徑25.6毫米,穿寬5.7毫米,郭厚1.7毫米,重5.8克;輪郭規整(邊郭被磨損成坡狀),錢體厚重,字文深峻,書體流暢,筆力蒼勁,品相極精,也是很好的書法藝術品(圖1-23)。系首次生坑出土,屬大珍之品。西夏漢文錢,皆為真書錢,此錢的出土,打破了西夏錢幣單一的真書格局,豐富了西夏錢幣的品種。

圖1-23 賀蘭山出土行書乾祐

9.鐵乾祐元寶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乾祐”鐵錢大小懸殊,輕重不一,厚薄參差,版別較多。字文優劣,鑄工精粗并存。標準錢徑長24毫米,穿寬6毫米,郭厚1.4毫米,重4克。其錢徑尚有23毫米、22毫米、21毫米,最小者僅19毫米。最早著錄于《吉金所見錄》,并云“乾祐銅錢今不多見,而鐵錢多而易得,字文模范,與銅錢無二”。此后錢譜,多相沿著錄。20世紀50年代以來,內蒙古河套地區大量出土,1958年,臨河高油房西夏古城,出土萬斤左右,銹結成數百公斤的大塊,大多為乾祐錢;1980年,伊克昭盟達拉特旗鹽店鄉出土1048公斤,27萬余枚,其中“乾祐”鐵錢約占90%;1981年,包頭市東阿都賴村出土100多公斤,其中“乾祐”也占90%(圖1-24)。據傳,新中國成立前,準格爾旗暖水鄉也有出土。乾祐鐵錢“多而易得”的記載,得到證實。

圖1-24 內蒙古出土乾祐元寶鐵錢兩式

翁樹培《古泉匯考》說:“南宋鐵錢,文多泐缺,漫漶不可辨,不知西夏何以鑄鐵錢精煉乃爾;乾祐鐵錢有如銅錢者,有一鐵錢連另一錢之輪者。”實際情況并非如此,西夏鐵錢也多漫漶不清。

10.天慶元寶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標準錢錢徑24.1毫米,穿寬5.7毫米,郭厚1.6毫米,重4.2克。鑄于桓宗天慶年間(1194~1205)。輪郭規整,書體端莊,制作精好。清嘉慶年間,在涼州曾兩次出土,最早著錄于《吉金所見錄》,舊譜多相沿著錄。泉家頗注意此錢與遼“天慶”錢差別,翁樹培《古泉匯考》:遼“天慶錢字文漫漶,不如此錢精好”。倪模《古今錢略》:“遼錢‘慶’字大,‘元’字不整,此錢輪郭及‘元寶’二字,與‘天盛’‘乾祐’一例,其為夏錢無疑”。所論極是。1979年,寧夏平羅大風溝窖藏首次出土(圖1-25),此后,西夏故地諸省區多有出土。

圖1-25 賀蘭山出土天慶元寶

11.皇建元寶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標準錢錢徑25毫米,穿寬5.7毫米,郭厚1.5毫米,重4.1克,錢體略大。“元”字行書體,頗受宋“景德元寶”影響。版別有二:一式“皇”字較寬大,一式“皇”字狹長。輪郭規整,書體端莊,鑄造精工。鑄于襄宗皇建年間(1210~1211)。嘉慶年間,劉青園在涼州發現的西夏錢幣之一,最早著錄于《吉金所見錄》,此后錢譜,相沿著錄。夏荃《退庵錢譜》稱:“此錢銅質字畫俱精好”。《古今錢略》說:“皇建與‘光定’皆美,字體帶行”,所論甚當。1979年,寧夏平羅大風溝窖藏首次出土(圖1-26)。此后,西夏故地諸省區多有出土,其數量多于“乾祐”“天慶”,而少于“天盛”“光定”。

圖1-26 賀蘭山出土皇建元寶

12.光定元寶

真書,右旋讀,小平錢。標準錢錢徑25.1毫米,穿寬5.4毫米,郭厚1.5毫米,重4.1克。“元”字行體,字如“皇建”,制作精好。鑄于神宗光定年間(1211~1223),是西夏最晚的一種錢幣。清嘉慶年間,劉青園在涼州發現的西夏錢幣之一,最早著錄于《吉金所見錄》。在此前后,后張端木《錢錄》卷五,也著錄了此錢,誤稱為“光定通寶”(清)張端木:《錢錄》卷五“附西夏錢”。馬飛海、王貴忱主編:《中國錢幣文獻叢書·3》,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古泉匯考》《錢志新編》《古泉匯》《古今錢略》等相沿著錄。翁樹培稱:“‘元’字行體如‘皇建’,錢背輪郭甚精”;又說“歷觀西夏諸錢,文字、制作甚精”。所論極是。1979年,寧夏平羅大風溝窖藏首次出土(圖1-27)。此后,西夏故地諸省區多有出土,是西夏銅錢中數量最多的幣種之一。

圖1-27 賀蘭山出土光定元寶

13.篆書光定元寶

篆書,右旋讀,小平錢。史志舊譜不載。1984年9月,銀川西賀蘭山滾鐘口首次出土。在近3萬枚中,僅此1枚,極為罕見。錢徑25.4毫米,穿寬5.6毫米,郭厚1.4毫米,重4.3克(圖1-28)。品相極精,“光”“定”“元”三字篆書,書法工整,“寶”字則隸化,風格類宋錢隸寶。與真書“光定”,篆真成對。1994年以來,甘肅武威、天水,寧夏隆德又有出土。

圖1-28 賀蘭山出土篆書光定元寶

在西夏漢文錢中,書體多為真書,僅見行書“乾祐元寶”和篆書“光定元寶”。篆書“光定元寶”的發現,具有重要意義:首先,為西夏錢幣增添了新的書體;其次,證明西夏也有對錢。人們知道,西夏光定年間(1211~1223),是南宋嘉定年間,而南宋錢制,早在孝宗淳熙七年(1180年)已進行了變革,錢文統一為宋體,已無對錢。但對錢遺風,卻在西夏再現,將對錢延續了數十年,再一次證明西夏幣制深受北宋幣制的影響。

上述可確認的西夏錢幣,見彩圖后插頁《西夏錢幣簡表》。

五、西夏錢幣研究給我們的啟示

應該看到,由于時代的局限,我們的先輩不可能獲得豐富的實物資料,而幽閉書齋,與世隔絕,僅憑幾枚傳世品,進行見物不見人的研究,必然制約著錢幣學的發展。新中國成立前,《泉幣》是唯一發表過西夏錢幣文章的刊物,然而,只有7篇,每篇兩三百字,總計不到2300字,便從一個側面證明了這一點。

20世紀60年代以前,盡管也有錢幣和貨幣史方面的論著出版,但有關西夏錢幣的內容,少得可憐。以馬克思主義觀點研究貨幣史的權威巨著、彭信威的《中國貨幣史》(1965年第三版),涉及歷代錢幣、貨幣制度、貨幣購買力、貨幣理論、信用等各個方面,約74萬字,可謂洋洋大觀。然而,涉及西夏錢幣者僅有千字,可見一斑。但是,先輩的成果,畢竟是我們進一步研究的基礎,我們應當倍加珍視。

前面,筆者已經對150多條出土錢幣資料進行了分析,看到了這批出土資料的重要價值。現就出土資料結合傳世文獻、譜錄,再做一些探討。

第一,西夏鑄錢的時間早于文獻記載。《宋史·夏國傳》載,南宋紹興“二十八年(西夏天盛十年,1158年),始立通濟監鑄錢”,是關于西夏設監鑄錢僅有的一條史料。“天盛”是西夏第五代皇帝仁宗李仁孝的年號,天盛十年設監鑄錢,距西夏建國已有120年。是否這120年西夏沒有鑄過錢?出土資料表明,至遲在西夏第二代皇帝毅宗李諒祚時,已鑄造了西夏文“福圣寶錢”。毅宗“福圣承道”(1053~1056)比《宋史》所說的天盛年設監鑄錢,提早了100多年。

第二,西夏漢字錢的鑄造晚于西夏文錢的鑄造。以考古材料來說,西夏最早的漢字錢是第三代皇帝惠宗李秉常的“大安通寶”。“大安”(1074~1084)雖然早于天盛,然而比“福圣寶錢”晚了20多年。也就是說,西夏是在鑄造了西夏文“福圣寶錢”20多年之后,才開始鑄造漢文錢。西夏統治者在其初期,為了抗衡宋朝,比較強調在經濟文化方面的獨特性,而在此后,為了鞏固其封建統治,比較注意吸收和推廣漢族的封建文化。這與西夏錢幣先有西夏文錢,后有漢文錢是一致的。

《古泉匯》認為:西夏文錢“當是西夏開國時物,尚與中華文字不通,迨后改用漢字,始有元德以下諸品”。這是不識西夏文字的一種臆斷。實際上,西夏是漢文和西夏文并用的。西夏政府規定,和宋朝往來文書,番漢字并用;《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銘》是陽番陰漢;銀川西夏陵出土了番漢兩種文字的碑文殘塊。西夏在惠宗期間,同時鑄造和流通番漢兩種文字的錢幣。

第三,西夏錢幣制度深受北宋影響。西夏錢幣最大的特點,是將本民族的文字用于錢幣,諸如西夏文“大安寶錢”“天慶寶錢”等。遼、金也是少數民族政權,也有自己的契丹文和女真文,但沒有反映在自己流通的錢幣上。然而,西夏錢幣制度的主要方面,是受北宋影響的,北宋流行年號錢,西夏無論漢文錢還是西夏文錢,都是年號錢。宋朝的年號錢有通寶、元寶、重寶之稱,名稱、品種十分繁雜,如果再以大小、書體、幣材、成色、監別細分版別,更是難以計其品數。西夏錢幣也有通寶、元寶、重寶之稱,幣值也有小平、折二之分,幣材也有銅、鐵之別,版別也有參差,雖無北宋錢幣之繁雜,但其基本形制與北宋錢無異。北宋盛行對錢,1984年,寧夏銀川滾鐘口“光定”篆書、真書對錢的出土,進一步證明北宋錢制對西夏錢制的深刻影響。這對西夏錢幣制度研究,是個良好的開端。

第四,西夏錢幣制作精美,是西夏經濟文化水平較高的反映。西夏錢幣輪郭規整,字體莊重,鑄造精工,受到古今錢幣家的稱贊。翁樹培《古泉匯考》稱:“西夏錢制,史冊不載,據今所見夏錢,字端楷,制精好。”經濟學家千家駒、彭信威對西夏錢幣倍加稱贊,說“制作精致,文字整齊”,又說“西夏錢幣的制作很精美,文字也規矩,他們的文化看來要超過契丹人”。西夏錢幣極少有北宋錢幣流銅、錯范、倒書、傳形等弊病,或因設監過多,盜鑄嚴重而產生的輕重不一,厚薄參差,版式眾多的現象。西夏錢幣雖然也有版式上的差異,但輕重、厚薄、外圓、內方,大體一致,漢文錢比西夏文錢更好,說明他們在鑄造上是很精心的。西夏是一個經濟文化比較落后的王朝,但它在錢幣鑄造上的成就是應當肯定的。西夏錢幣的精美,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西夏經濟文化的發展水平。

第五,對西夏貨幣經濟進行了有益的探討。很難想象,在西夏陵墓、遺址、城址的考古中,西夏錢不一定有,而北宋錢絕不會少。更令人驚奇的是,所有的銅錢窖藏,都以北宋錢為主,占80%~90%,西夏錢沒有超過2%。筆者對賀蘭山大風溝、榆樹臺、滾鐘口三處窖藏錢幣計量分析,北宋錢幣分別占84.9%、87.7%、85.6%,而西夏錢幣僅占1.4%、0.9%、1.5%。這大量的材料,說明一個事實,就是西夏雖然鑄造錢幣,但西夏社會流通的主要幣種不是西夏錢,而是北宋錢。“究其根本原因,還是西夏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不高所致。”同時反映了“西夏經濟在一定程度上對宋朝的依賴,是宋夏關系方面的一件大事,也是西夏社會經濟一大特點”見本書第五章《西夏貨幣經濟研究》。

數十年來,西夏錢幣的研究,可謂成果累累,前無古人。但是,有些問題,尚待深入研究。仁宗仁孝所鑄銅錢,遠遠大于前朝,但有趣的是:“天盛”錢在數量上有較大的突破,“乾祐”錢又明顯減少;而鐵錢與之相反,“乾祐”錢數量很大,而“天盛”錢僅為“乾祐”錢的1/10。為什么會形成這種狀況?仁孝之后的純祐等幾代,為何只鑄造銅錢而不繼續鑄造鐵錢?還有,西夏社會的購買力、夏錢與宋錢的比值、貨幣理論和貨幣政策,西夏錢幣與西夏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的聯系,等等,都需要加強研究,進一步探索。又如,關于西夏錢幣的版別和對錢劃分的問題等,都有待深入研究。相信,通過學人的共同努力,一定會有新的成果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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