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馬洛
大街小巷里最后一批留守的人醒了,唉聲嘆氣。老女人、妓女和六十歲以上的老頭。他們行動不便、不可信賴、酗酒成性。他們是奸細、修女、窮人、頑冥不化的人和瞎子。
有些人匆匆趕往防空洞,有些人安慰自己這是一場演習,有些人遲疑地抓起一條毛毯或祈禱用的書,還有的抄起一副撲克牌。
兩個月前的“D日”,瑟堡解放,卡昂解放,雷恩解放;法國西部一半的國土獲得解放;在東方,蘇聯人奪回明斯克;波蘭救國軍在華沙起義。少數幾家媒體大膽預言局勢逆轉。
但都與此地無關。這里是最后的大陸防線,德國人在布列塔尼海岸最強大的陣地。
在這兒,人們私下傳言,德國人把中世紀城墻下的暗道加固了兩公里;他們修建了新的防御工事、管道和退路,地下星羅棋布,錯綜復雜。跨過老城河,在老城炮臺下方有繃帶儲藏室、軍火庫和地下醫院一類的設施,千真萬確。那里有空調、二十萬升的水箱、聯系柏林的專線,有噴火的餌雷,有帶潛望瞄準鏡的碉堡群,有足夠的彈藥儲備讓他們全年不間斷地向大海開炮。
也是在這里,有人低聲議論著,一千名德國兵必死無疑,也許是五千,或者更多呢。
圣馬洛,四面環水的小城,依靠一條堤道、一座大橋和一小塊沙地牽強地搭上法國的本土。圣馬洛人說:“我們首先是圣馬洛人,然后是布列塔尼人。如果還要加點兒什么的話,那么好吧,我們是法國人。”
圣馬洛的花崗巖在暴風雨中泛出藍色的光。最高的大浪可以把海水灌進市中心的地下室,最徹底的退潮會暴露出海洋里無數失事船只的殘骸。
三千年來,這個小海角對“圍困”深有體會。
但現在這種情形卻是史無前例的。
祖母將吵鬧的幼童抱在懷里。在離圣塞爾旺一英里外的小巷里,正在小便的酒鬼從籬笆墻上扯下一張紙,“緊急通知。”上面寫著,“居民們,馬上撤離。”
外島上閃爍著防空炮的火光,老城內的德國大炮又送出一枚炮彈咆哮著飛過海面,三百八十名法國人被囚禁在距離岸邊四分之一英里、名為“國家城堡”的孤島上。他們擠在院子里,在月光下凝視夜空。
四年的淪陷和撲面而來的轟炸機,意味著什么?是解放,還是毀滅?
輕武器噼啪炸響,高射炮悶聲如鼓。棲息在教堂塔尖上的十二只鴿子一哄而散,撲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