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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張機,和羞試理并雙枝(1)

  • 李清照詞傳
  • 盧靜云
  • 4877字
  • 2016-02-24 15:13:25

——結(jié)縭

明月入夢

她絕代的才華,如陽光與清露般溫潤著當時的文壇。因著數(shù)曲小詞,再加上張耒、晁補之等文豪大家的極力稱賞推薦,多少人愿上門一睹芳容,看看這位正是二八佳歲的才女到底是怎樣的驚艷。

顯赫的家世,美麗的年華,動人的才情,如隔在云端的神秘,讓京城里面好奇的公子名士都想慕名一探。那些淺白而又深在人心的詞篇,使人覺得她就親近在眼前。然而,關(guān)于她的盛名,又似遙不可及。

上門提親牽線的媒婆們幾乎踏破李府的門檻,她們在前廳擠眉弄眼,唾沫橫飛,對托媒家的公子大大地夸贊了一番,似乎這株潔美的鮮花不插入此家的屋內(nèi),是遺憾終身的損失。李格非深知女兒嬌弱的身子里藏著一顆孤傲的心,若非是家世和才情都恰合的憐花人,又怎擔得起她的幸福?所以任憑別人怎么說,李格非也只是輕輕一笑,婉言拒絕。

而她,到底為誰,守護著那一扇心門,久久未開?

這個時候,一首小詞,在朝野引起一陣轟動,大家都在猜測其作者是誰,亦曾被誤認為是出自歐陽修或者周邦彥之手。

小院閑窗春色深,重簾未卷影沉沉。倚樓無語理瑤琴。

遠岫出云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梨花欲謝恐難禁。

——《浣溪沙》

小院春色深濃,時光在不覺間悄然而逝。主人的閨房里,重簾未卷,幽閉著一窗的百無聊賴。窗外的蝶舞鶯飛,似乎都與她無關(guān)。

倚樓撫琴,情思繚亂。春愁沉沉,不知這泠泠七弦是否能承托得起?

可嘆“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古時伯牙鼓琴,尚有子期聽音,能領(lǐng)會到弦音里的“巍巍乎若高山”或“洋洋乎若江河”,高山流水,尋尋覓覓,不過盼著有這么的一個人與自己相知相惜。子期故后,伯牙摔琴絕弦,決意終身不操曲。岳山瞬時崩塌,七弦俱斷,昔時繞梁之聲頓然成了絕響。然而,曾經(jīng)擁有,縱然不復往矣,尚有回憶陪伴。而她的子期,什么時候才能出現(xiàn)呢?

下闋的意境一下子拉開了,從室內(nèi)轉(zhuǎn)向室外。薄暮時分,山影綽綽,云絮隱隱,此處取意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的:“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細雨紛飛,云行風起,這樣的暮色,更讓易感的人泛起一陣莫名的愁緒。又一日,又一年,光陰匆匆,極力也留不住一刻。梨花欲謝難禁,同樣留不住那一縷絲絲清香。無可奈何花落去,只如此,也罷……

他叫趙明誠,字德甫,當時正就讀于太學,才學出眾,是當朝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趙挺之的第三子。雖生于官宦世家,他卻無心仕途,反而酷愛金石書畫,閑來時喜歡逛逛古物市場,收得一件便樂呵呵地若孩童一般。一套歐陽修的《集古錄》,比官朝之事更讓他珍視。

家中榮華,為他收藏古物提供了經(jīng)濟條件。他常常拜訪名家,請教金石問題,培養(yǎng)了一定的藝術(shù)鑒賞力和文史底蘊,也為日后著《金石錄》奠定了基礎(chǔ)。

只是如若不是清照,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記得他的名字?一冊《金石錄》,是否能抵得過時間的沖洗……優(yōu)秀的男子多若恒河沙數(shù),或家學淵博,或風雅俊逸,或瀟灑倜儻,或驚才多謀,可偏偏是他,闖進了清照的心里,縱然給不起歲月安穩(wěn),卻是給了她一輩子的念想。

一生,有一人,便已足夠了……

這時候,他細細品讀她的此篇《浣溪沙·小院閑窗春色深》,時過良久,突然呼道:這是“詞女”之作,讓還在紛紛猜度其著者名姓的人們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趙明誠確為清照動了心,雖未謀面,卻能在這詞句當中,讀出她的一顰笑,一皺眉。

那應(yīng)該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郁郁蔥蔥的院落里,他手捧著她的詞作,一字一句地品著。忽而仿佛見到一位好玩的少女“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的游憩意趣;或又見女子素衣閨中,“倚樓無語理瑤琴”的淡淡閑愁;再見她“濃睡不消殘酒”,卻嘆“應(yīng)是綠肥紅瘦”的憐花惜春之情……

她就這么鮮活地在詞箋上,揮舞著她的才情,讓他一見傾心,再也放不下。他一直都以為,只有金石,才會讓他廢寢忘食地去喜歡,去追尋,卻沒有想過,他還會醉在一個女子的辭章里,不可自拔。

自然是不可自拔的,別人給了她一個美麗的光環(huán),為她鼓掌喝彩,而他,卻能靜靜地讀她,懂她……能寫出這樣詞句的女子,必是有一顆清澈明凈的心,他多么渴望能見她一面,也許僅僅一面就可以了……

關(guān)于他們的相識,有許多的說法。據(jù)說一日,趙明誠與清照兄長李迥夜賞花燈時,乍一回首,那個心心念念的人便真實地出現(xiàn)在眼前。絢爛燈景與之相比,頓然遜色。那璀璨如天上明星的燈光,落入她的眼中,閃耀著快樂。她還那么的年輕,巧笑倩兮,天真未鑿。就這樣,他把她的容貌,連同她的那些詞篇刻印在了心里,似乎這一眼,恍若已過萬年。

萬紫千紅都黯淡了顏色,只嘆明月入夢遲!

想起舊時讀陶淵明的《閑情賦》,其中有句:“愿在衣而為領(lǐng),承華首之余芳”“愿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愿在發(fā)而為澤,刷玄鬢于頹肩”“愿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愿在莞而為席,安弱體于三秋”“愿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愿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愿在夜而為燭,照玉容于兩楹”“愿在竹而為扇,含凄飆于柔握”“愿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

情之至極,愿為隨身衣物,形影不離,亦是可見他的一往情深。

元人伊士珍所著的《瑯?gòu)钟洝防镉涊d著一段關(guān)于趙明誠的佳話,美其名曰“芝芙夢”。話說趙明誠幼時,他的父親趙挺之欲為他擇妻。有一天,明誠晝寢,做了一個夢,夢中朗誦了一首詩,醒來的時候卻只記得三句:“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明誠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把詩抄下,拿去請教父親。趙挺之想了一會,大笑道:“我的小兒將要娶得一位能文詞婦了。”并為他解釋說:“‘言與司和’,是‘詞’字;‘安上已脫’,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連起來讀,不正是‘詞女之夫’嗎?”

也許,這僅僅是為了托顯他們幸福的一則民間傳說,為他們的相遇相知加上一點浪漫色彩。那么,我們又何必執(zhí)著于其真假?明誠與清照的緣分是既定的,縱然沒有“芝芙夢”,沒有那一次的夜間偶遇,沒有任何美好的鋪墊,也無礙上天在他們生命里布下的一幕春色。

千萬人之中,一瞥驚鴻。

他自然知道,這姻緣難求,但是如何才能讓她知道,他已經(jīng)來了?

同結(jié)連理

我是那么的相信,所有的相遇,不過是前生未了緣分的再續(xù),是故人的久別重逢。這不需要意志去堅守,不需要在忘川河邊癡癡地等待,那是故事里最為自然的繼續(xù),沒有誰可以追尋,也沒有誰可以拒絕。

情之所在,也僅是低眉淺笑間的一縷心思,弱水三千,盈盈一掬,便滿是彼此。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點絳唇》

院落里殘紅依稀,星星點點,余香未了。這是一個春末夏初的清晨,連天上暖陽都還在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連串銅鈴般的笑聲打破了深宅的寧靜。她正在秋千上蕩漾,羅衣輕揚,身如燕子般輕盈,在空中自在往來,好不樂乎!

在那個年代,秋千是閨秀女子最喜愛的游戲之物,足不出戶,卻有著無盡的遐想。她們把自己那一份綺麗的夢想寄托在秋千上,肆意放飛著種種喜悅。唐詩宋詞里有著許許多多這樣的句子,如李元膺的《菩薩蠻》:“彩旗畫柱清明后,花前姊妹爭攜手。先緊繡羅裙,輕衫束領(lǐng)巾。瑣繩金釧響,漸出花梢上。笑里問高低,盤云亸玉螭。”形象地描繪出少女們蕩秋千時的歡快情形。又如劉禹錫的“秋千爭次第,牽拽彩繩斜”,柳永的“巧笑嬉嬉,手簇秋千架”……

也有把秋千與靜夜、明月聯(lián)系在一起,以訴刻骨相思的,如賀鑄的“殢酒傷春,添香惜夜。依稀待月西廂下。梨花庭院雪玲瓏,微吟獨倚秋千架”;張炎的“揚芳叢、低翻雪羽,凝素艷、爭簇冰蟬。向西園,幾回錯認,明月秋千”;張先的“樓頭畫角風吹醒,入夜重門靜。那堪更被明月,隔墻送過秋千影”……

搖蕩的秋千,成了古時女子文人表達情思的意象,仿佛那院落里的小小秋千,也因著這些詞句,又多了一番別致微妙的韻味。

少時的清照是那么的活潑好玩,自成一片天地,興致盎然。此時,她正坐在秋千上,隨風飛舞,直至微倦,方肯停下來。額間鬢角香汗淋漓,汗水透出輕薄的衣衫,微風習習,竟略有涼意。

起身,懶懶地揉著酸軟的柔荑纖手。忽聞家仆引著客人進院的聲音,遠見一位俊逸儒生輕輕走近。她不覺惶恐起來,急急朝內(nèi)屋跑去,慌亂之間,竟把鞋子都跑掉了,來不及收拾,唯有以襪著地,匆忙逃離,又發(fā)現(xiàn)頭上金釵也不知在什么時候掉在了草叢里。

此情此景,連她自己也沒有料到會如此狼狽。而后的許多年,兩人每回想起這一幕,都會不禁相視而笑。

清照向來淡定,任何事情,都能優(yōu)雅地應(yīng)對。今天這般的手足無措,不過是因為來者似曾相識,聽說這位客人來了幾次,跟父親議的事,與自己有關(guān)。此番突然相遇,怎教她不羞澀萬分?

只是又不甘心就這么錯失了一次相見的機會,于是悄悄放慢了腳步,躲在了院里半掩的門后面,倚門回首,假作嗅梅,透過門的縫隙偷偷看了他一眼,漸生赧顏……

自然是沒敢仔細觀察,卻有一種情緒在心里漸漸滋生、默默蔓延……少女的心事如同手中的那一將熟未熟的青梅,占盡了春日的美好。

寥寥數(shù)句,她的形象已躍然于紙上,把她想見又羞見的怯怯情思刻畫得淋漓盡致。她的心意是真實的,自然的,也是大膽的,封建社會對于深閨女子的“道德”禁錮,在清照這里,不過是化為一句“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竟有后人以“不穿鞋而著襪行走,含羞迎笑,倚門回首,頗似市井婦女之行徑”來批判這詞,并懷疑非名門閨秀的清照所作,未免難解。

明人沈際飛在《草堂詩馀續(xù)集》中對此篇稱贊曰:“片時意態(tài),淫夷萬變。美人則然,紙上何遽能爾。”現(xiàn)代古典文學學者詹安泰也道:“女兒情態(tài),曲曲繪出,非易安不能為此。求之宋人,未見其匹,耆卿、美成尚隔一塵。”

這讓我想起唐代詩人韓偓的七絕《遇見》:“秋千打困解羅裙,指點醍醐索一尊。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詩雖好,意境也相仿,卻不及清照,表達的是自己內(nèi)心,讓人讀來,她這一走一回,宛若在眼前。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他就這樣,闖進了她的心里……

不久后,趙府送出的聘禮,被送進了李府的廳堂,紅色的綢帶,燦爛得如金色的年華,讓所有人都笑逐顏開。

原來,明誠一直以來對清照都是敬之慕之,僅是在她的詩詞中尋找她的影子,不敢有非分之想。直到那天與她偶遇,才發(fā)現(xiàn),嫣然明眸,原來與自己這么的近。她不是遠在天邊的仙子,而自己也非配不上佳人的市井小人。那么,何不試試說服父親去提親?若得美人歸,那是上天的厚愛,縱然不成,也沒有褻瀆美人半分。

當天晚上,明誠來到老父趙挺之房里,吞吞吐吐地向父親重提昔日的“芝芙夢”,趙挺之閱人無數(shù),當即明白了兒子的心意。

是時,趙挺之正為當朝吏部侍郎,官居三品,政績突出。能坐穩(wěn)朝廷要職,趙挺之也是一個聰明的人,懂得如何在紛繁的政廷上保護自己。朝廷兩派的矛盾日益嚴重,黨爭頻繁,無論分屬哪一派,都有被傾覆的可能。

趙挺之向來擁戴王安石變法,又與奸臣蔡京結(jié)交,而蘇東坡、黃庭堅等人則是反對變法的舊黨,李格非是蘇東坡的門生,但在政事上又不會有過激的行為。這些年,在宣仁太后的支持下,朝廷逐步廢新法,恢復舊制,新黨處于劣勢的地位。如若兩家聯(lián)姻,日后即使是舊黨贏了,趙挺之也不至于淪落到一無所有。

這樣想著,趙挺之的心里已有了十分的打算,表面卻仍然故作沉思,為難地向兒子明誠分析道,自己與李格非分屬兩黨,也算是政敵,怎么能讓他迎娶李府的女兒呢?

明誠未歷人事,哪知道父親的另一番心思,一聽就急了,連連勸說,希望父親不要為了政事犧牲兒子的幸福,并道出連日來為思佳人寢食不安的苦衷。

趙挺之嘆了一口氣,說是為了兒子的幸福,老父也不得不冒著被同黨誤會的危險,允下這門親事吧。趙挺之嘴上說著,心里卻在謀算,這樣一來,能讓兒子感下大恩,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讓兒子出面說話。

于明誠來說,其他事情并不重要,無論父親心里盤算著什么,只要能讓父親答應(yīng)這親事,已是最好的回答。當晚,他興奮得一宿未眠,次日一早,便催促父親遣媒人前往李府說親去。

北宋詩人陳師道在其《歷山居士集》中有這么一段話:“正夫有幼子明誠,頗好文義。每遇蘇黃文詩,雖半簡數(shù)字必錄藏,以此失好于父,幾如小邢矣。”明誠雖為新黨趙挺之之子,卻醉心金石,好讀書,更是喜歡舊黨蘇東坡和黃庭堅的詩文,每次見到,都要親自抄錄收藏。為此,趙挺之多次怒斥明誠,想盡辦法讓明誠安心仕程,不要節(jié)外生枝。可是明誠始終我行我素,不僅如此,還與舊黨宰相劉摯的兒子等人結(jié)交為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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