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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從句讀說起

我國的新式標點產生于清末民初,到現在不過百年左右的歷史,此前,傳統的句讀符號已經使用了三千多年。從句讀符號的萌芽到新式標點的定型,其間經歷了相當漫長的歷史過程。新式標點盡管與句讀符號有很大不同,但畢竟是在傳統的句讀符號的基礎上形成的,講新式標點就不能不談句讀符號。文字產生之初,只不過是一種簡單的記事符號,那當然不用斷句,也用不著什么符號。可是,當人們用文字記錄一件事情,出現了簡單的句子,那就需要斷句了。可以設想,在斷句符號出現之前,一定會有某種斷句方法,比如分行、空格等等,這種斷句的方法和不久出現的標記符號以及其他鉤識符號,古人統稱為“句讀”。

關于“句讀”的概念,有幾點要說明:

第一,“句讀”既指句讀的方法,又指句讀的符號。

第二,表示句讀的符號,從廣義上講,包括句讀符號、節段符號、鑒賞符號三大類。用現在標點符號的功能作標準衡量,只有狹義的句讀符號才與表示停頓、語氣和結構的新式標點相當。節段符號、鑒賞符號只是閱讀的一種標記鉤識,如同現在讀書時的圈點批劃的符號一樣。但是,節段符號、鑒賞符號和句讀符號并無嚴格明確的界限,而且有時還兼有標識句讀的作用。所以,一般來說,句讀符號都是從廣義上講的。

第三,古人所用過的句讀符號很多,但主要的和常用的有三種。

第一種,“√”(jué絕),最初見于西周金文,沿用于秦漢簡書與帛書。《說文解字》“√”部說:“√,鉤識也,從反√,讀若。”段玉裁注解說,鉤識“用鉤表識其識也。”褚少孫在補記《史記·滑稽列傳》時說“東方朔上書,凡用三千奏牘,人主從上方讀之,止,輒乙其處,讀之二月乃盡。”這個“乙”字,段玉裁在《說文解字》中解釋說:“此非甲乙字,乃正√字也,今人讀書有所勾勒,即此。”這是古人讀書時用作停頓的一種標記,一般用來作段落號,畫在每段末一字的左角。

第二種,“、”(zhǔ主),《說文解字》“、”部說:“、,有所絕止,、而識之也。”段玉裁對這個符號也有解說:“凡物有分別,事有可不意有存主,心識其處者皆是,非專謂讀書止輒乙其處也。”就是說,“、”本為表示停頓的標記,古人又用它標志事物的類別,事情的可否,給重要的地方畫上標記。也就是說,這個符號的用途不只是作為停頓的標記。

第三種,“○”,是一個圓圈,除作章號外,一般用于斷句,寫在直行字的右下方。

當時,這三種符號并無嚴格的分工,都有句讀的功能。如“、”形狀像現在的頓號,但并不作頓號用,而用來斷句。“√”也并非專用來分段,有時又用來斷句,或作為一種標號。例如:《流沙墜簡》內《屯戍叢殘》有一簡:“隧長常賢√充世√綰√√,等稟郡界中門戍王韋等十八人相從。”

從簡文看,常賢、充世、綰三人名后應標頓號,或人名下均加專名號,但古時沒有這些符號,只好加上“√”,表示是人名,以免被人誤讀。

第四,前人分析句讀,有所謂音節的句讀和文法的句讀之分,前者稱讀,后者稱句,區別很大。不過,這只是訓詁學家的說法,實際上一般人籠而統之地都叫做句讀,符號也不加區別。而且,一般情況下,“句”與“讀”也沒有嚴格的區別,語意未完為“讀”,語意已完為“句”,唐代之前,人們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二者有了明確的區分是唐代以后的事。對于句讀的區別,古代學者有不少說法,唐代有個和尚天臺沙門湛然在《法華文句記》中說:“凡經文語絕處謂之‘句’,語未絕而點之以便誦詠謂之‘讀’。”這里所說的“句”大略指一句話語意已完足處,相當于現在的句號,“讀”大略指語意未完可以停頓的地方,相當于現在的逗號、頓號。

元朝程端禮在《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中說:

句:舉其綱,文意斷。

讀:“者”“也”相應,文意未斷,覆舉上文;上反言而下正,上有呼下字,下有承上字。

他又舉例說明:

舉其綱為句,如“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文意斷為句,如“此對小子之學言之也”。

文意未斷為讀,如“言既自明其明德,又當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舊染之污也”。

上反言而下正為讀,如“不親其親,不長其長,則所厚者薄而無以及人之親友”。

程端禮不僅區別了讀和句,而且還注意到讀和讀之間的關系。他所說的“讀”大致相當于今天有頓號、逗號和分號的地方,他所說的“上反言而下正,上有呼下字,下有承上字”是指上句從否定方面說,下句從肯定方面說,中間必有停頓,上下文之間有互為關聯的詞句,如“不親其親,不長其長”八字是反言,為一讀,“則”字下正言亦為一讀,“則”字為呼應上文的關聯詞。

馬建忠在《馬氏文通》“論句讀”中從句式的角度也說:“凡有起詞,語詞而辭意已全者曰句,未全者曰讀。”這是第一次用定義的形式區分“句”與“讀”。清人黃以周曾解釋說:“古離經有二法:一曰句斷,一曰句絕。句斷,今謂之句逗,古亦謂之句投(原注:見《文選·長笛賦(馬融)》),‘斷’與‘逗’‘投’皆音近字,句斷者,其辭于此中斷而意不絕。句絕,則辭意俱絕也。鄭注‘離’訓‘斷絕’,兼兩法言。”按照這個解釋,“句絕”是句,“句讀”是讀,也是一種區分句讀概念的說法。這說明,相當長的一個階段,人們還無法給“句”和“讀”劃分一個界限。唐代以后“句”和“讀”有了明確的分工,當然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但是直到清代也很難給句讀作出一個科學的界定。

第五,雖然句讀的概念出現得很早,但這個名稱到漢代才有。東漢何休《公羊傳解詁序》云:“誦師言至于百萬,猶有不解,時加釀嘲辭,援引他經,失其句讀,以無為有,甚可閔者,不可勝記也。”這是我們現在所見到的“句讀”的最早出處。漢代甚至更后一段時間,“句讀”在書寫形式上很不統一,馬融《長笛賦》寫作“句投”(“觀法于節奏,察變于‘句投’”),《法華經》寫作“句逗”,《晉書·樂志》寫作“句度”(“其辭即古,莫能曉其句度”),《唐摭言》也寫作“句度”。《五代會要》有一段話說:“敕令國子監博土儒徒將西京石經本以所以經本句度抄寫出,仔細看讀。”——大概石經原本是沒有“句讀”的,所以朝庭下令將沒有句讀的石經加以句讀抄寫后再教給學生。

句讀符號是新式標點符號的雛形,新式標點符號是在古代句讀符號的基礎上產生的,但二者畢竟有很大的不同,這些不同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古代句讀符號不成系統。古代的圈、點、框、線是極不規則的符號,不僅品種不完備,形式不標準,而且功能也有限。五大類句讀符號,其基本功能只有兩種:一是給語言劃分層次,即斷句或截開語段或篇章。二是標示出重要的文字,即表示著重和強調。古代句讀符號沒有明確標示疑問、感嘆、引語、插注、解釋、省略、連接等方面的功能。因此古代句讀符號雖有幾十種,但卻是一個很不完整的系統,因而也就不能適應語言多種表達的需要。而新式標點除了表示語句的停頓,標明詞語中的性質外,還能表示語言的語氣情態,甚至還有一定的修辭作用。

(2)句讀符號從總體上講,比新式標點要多,但常用的就那么兩三種,即“、”“√”“○”,種類有限,另外還有幾種并不常用。新式標點符號現在有16種之多,還有一些非正式的“編外成員”,種類很多,這比句讀符號要豐富。標點符號中的破折號、省略號、引號、分號、問號、嘆號等,句讀符號是沒有的,或者說是沒有相當的符號可以替代。無論品種、用法,句讀符號都難以和新式標點比較。

(3)句讀符號中,標號比點號多,這與古代漢語特殊的語法結構有關。古文中的虛詞很多,不少可以起到標點中點號的作用,所以古代點號少,而且這些點號也不常用。使用的符號中很大一部分是鑒賞符號。

所謂鑒賞符號是指用于初學用書、文章范本或名家“批點”一類書籍上的各種標記。比如,在被認為是最精彩或最重要的語句旁加上圓圈“○”或雙圓圈“◎”或三角形“△”,或加“、”以示意有可取。這些符號有時也有句讀的作用,比如有的一串圈下一個點或一串點下一個圈,有的濃圈密點一大片,但留出句子的第一個字不圈不點,這便是辨識句子的標志。但大多數符號或者強調提示讀者注意,或者表示作者、批注者的某種意圖,僅此而已。

(4)句讀符號遠不如新式標點科學嚴密,其概念比較含糊,其所用符號也比較粗糙。比如,古代用“讀”的地方,現在除了用逗號外,還可以用頓號、分號,或者根本什么符號也不用。古代用“句”的地方,現在除了用句號外,還可以用問號、嘆號或其他符號。

(5)古代還有一種情況,即利用漢字的獨特性質來代替句讀符號。就是說,不是以文字之外的符號來作句讀符號,而是以文字本身或文字敘述來代替句讀符號。呂思勉先生在《章句論》中曾說:“昔人行文,以無符號故,艱困實甚。至不得已處,乃以文字代之。”例如,以“所謂”代替引語,以“云云”表示省略,一些疑問詞、嘆詞自然起到問號、嘆號的作用。有時放著現成的句讀符號不用而用文字來代替句讀符號,如《說文解字》“瑾”字條下有“瑾瑜美玉也”一句,段玉裁為《說文解字》作注解時怕人誤解,就寫作“瑾、逗、美玉也”,“逗”就是提示在這里要停頓一下。今人看起來,如果不明其意,簡直莫名其妙。

(6)句讀符號的使用有很大的隨意性。古書中的句讀有的是作者原來加的,更多的是讀書人閱讀時隨手添加的。無論哪種情況,使用的隨意性很大,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1]在同一篇文章或同一本書中可以在部分文字后使用句讀符號而其余部分則不使用,就是說,使用句讀符號可以是不全面的。

[2]一種符號可以表示多種句讀意義,有時一圈到底,無論什么語言層次皆用圈號,有時一點到底,無論什么語言層次皆用頓點號。

[3]多種句讀符號可以表示一種句讀意義。如一個句子的末了,常常是圈號、點號、鉤識號、直角號、節字號、乙字號等都可以使用。

[4]一種句讀符號有許多不同的形體。總之,加與不加,加什么符號,加在什么地方,表示什么作用都有很大的主觀隨意性。就是說,不像現代的標點符號那樣,有約定俗成的規范可供使用者認同遵循。

(7)有些句讀符號帶有裝飾性意味,如古書中的魚尾號除了有分截各部的作用外,還能讓讀者產生一種美感,這類句讀符號有較明顯的美飾作用,新式標點沒有這種情況。

(8)句讀符號有幾千年的歷史,但沒有人專門加以研究、整理、改進,使之科學化、規范化、系統化。

正因為如此,句讀符號在學術上并無地位,像宋相臺岳氏本《五經》在句末加圈點是很少見的。用得比較多的是在小說、戲曲和啟蒙讀物上,如宋刻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明金陵富春堂刊本《薛仁貴跨海征東白袍記》《岳飛破虜東窗記》和明萬歷香雪居刊本校注古本《西廂記》等,到了清代,依然如此。

雖然,古代的句讀符號無法與新式標點爭高低,但是,古代的句讀符號在文化發展史上是有地位、有價值、有特色的。幾千年中,它留下的足跡本身就是一個最有力的證明。

從考古發現的文獻資料和實物中,我們看到在甲骨文中句讀符號就出現了。甲骨文中有橫線、直線或丁字形線條等簡單的界劃符號,用來作為分段的標記,甲骨文學者稱之為“界線”,我們不妨把它看成句讀符號的萌芽。這樣看來,句讀符號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殷商時期。

從春秋戰國的文物資料中,我們看到更多的句讀符號。當時的青銅器、帛書、竹簡都記錄了句讀符號的足跡。1969年,在陜西省藍田縣出土的西周共王時的《永盂》上,有一個表示文意終止的鉤識符號(√)。1965年12月,在山西“侯馬晉國遺址”中發掘出一批珍貴的朱書盟辭和墨書詛辭,其中使用各種句讀符號多達47個。1953年,湖南長沙出土的戰國帛書中,使用的句讀符號有了較大的改進。1975,年湖北云夢縣睡虎地秦墓中出土了一千多支秦代竹簡,其中有規律地使用了大圓點作為分段號,傳統的鉤識號(√)用法也較為明確。這些考古資料充分說明,“點句之法,漢以前有之”的說法一點不假。

到了漢代,句讀符號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從簡牘和帛書中,我們得到了充分的證據。1972年,山東臨沂銀雀山一號、二號漢墓出土的漢簡中,不少句子中就有句讀符號。1959年,甘肅武威出土的西漢《儀禮》簡策中有篇號、章號、題目號、括號等多種句讀符號,有起標識作用的,有起點斷作用的,有的是原來就有的,有的是后來加上的。這是目前已發現的漢代書面語言使用句讀符號最多的一部古籍。1972年,甘肅武威出土的東漢醫簡中使用的句讀符號與《儀禮》簡有所不同,另具特色。1973年,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中出土帛書二十多種,其中《老子》一文,字行間有句讀符號,章首有黑點標記作為章號,還有合文號、重文號以及鉤識符號多種。

漢代使用句讀符號有許多明顯的特點:

第一,使用句讀符號比較普遍。

出土的漢代文獻,純粹不用任何句讀符號的極少,可見當時使用句讀符號還是比較普遍的,就連東漢的《熹平石經》也以圓點作為篇號、章號,這在我國古碑中極為少見。司馬遷在《史記》中曾將當時人施加句讀的情形記錄于書中。

第二,文章作者有施加句讀符號的習慣。

從漢代簡策中可知,文獻中的句讀符號大部分是作者原來撰稿時就加上的,少部分是誦讀者所做的鉤識標記。

第三,句讀符號的種類十分豐富。

當時使用的句讀符號,除了常用的“、”“√”“○”之外,尚有“”、“○”、“▲”、“●”、“”、“=”、“〈〉”等作為文章的各種標記。扁方框是標在簡端的篇號。大圓圈有時作為篇號,作用同扁方框,有時又作為章句號。中圓點也是一種章句號。三角形,也是章句號。小圓點為題目號,打在題目之上。兩橫杠是重文號,標在重復的文字之下。尖括號是刪略號,表示要刪去的文字。這些句讀符號,陳夢家先生在《漢簡綴述》中都有介紹。

第四,句讀符號被收入辭書。

東漢時,許慎《說文解字》里收錄了兩個標示句讀的符號,一個是“、”,另一個是“√”,并作了解釋。至于“○”大概當時使用得不如前兩個普遍,沒有記錄。這兩個句讀符號第一次被收入辭書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是句讀符號使用比較普遍、頻繁,二是句讀符號有了大致的分工,用法相對固定。

漢代還有一種斷句方法叫“離經”。《禮記·學記篇》:“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一年,視離徑辨志。”鄭玄注:“離經,斷句絕也。”孔穎達疏:“學者入學二年,鄉遂大夫于年終之時考視其業。離經,謂離析經理,使章句斷絕也。”元朝的陳《禮記集注》解釋說,“離經”就是“離絕經書之句讀”,“辨志”則是“辨別趨向之邪正也。”據此,離經就是分開經書的句子,使一句話有停頓;辨志,就是辨明句義,粗知大意。錢玄同等人在《請頒行新式標點符號》中說,這種方法“大概是把每句離開一兩個字寫”,并舉例說“如宋版史記的索引述贊的寫法”。

宋版史記的索引述贊是什么寫法呢?這里以《刺客列傳》的述贊作個樣子:

曹沫盟柯 返魯侵地 專諸進炙

定吳篡位 彰弟哭市 報主涂廁

創頸申冤 操袖行事 暴秦奪魄

懦夫增氣

原文是豎寫的,這里改為橫排。可以看出,原文是一段韻文,凡停頓處均離開一兩個字表示。

清人黃以周早有解釋說:“離經,專以析句言;辨志,乃指斷章言,‘志’與‘識’通。辨志者,辨其章旨而標識之也。”也就是說,“離經”是分析句讀的工作,“辨志”是分析篇章、概括段旨、鉤識標記章段的工作。還有人認為,“離經”沒那么復雜,不過是句子旁勾劃“|”作為一種勸讀的標識符號。不管怎么說,都和句讀有關。

這種斷句方法后來被廣泛運用于明清刻本小說中的詞、曲、詩中,就如同現在的無標點詩一樣。

唐宋人一般用朱圈斷句,以點標讀,每章之首,以一個大圈為界,當然也還有別的圈點句讀法。

唐宋時句讀符號使用的情形,我們從敦煌遺書中可略知大概。敦煌遺書中有相當一部分文獻使用了各種句讀符號(李正宇《敦煌遺書中的標點符號》《文史知識》1988年第8期),反映了我國5世紀到11世紀初書面語使用句讀符號的情況,而歐洲標點符號的出現最早不超過11世紀。是不是可以這樣說,中國的句讀符號可能對歐洲人使用標點有所啟發,如果這個猜測成立,中國古代人使用句讀符號對世界文化的發展也是一大貢獻。

敦煌遺書中使用較多的符號主要是以下16種:

1.句號。主要起斷句作用。所用符號有兩式,一作“、”,即今時頓號之形。一作“○”,即今時之句號。

2.頓號。表示一句之中的語氣停頓,其形作“、”,作用和形狀略同于今時之頓號,有時同于今時之逗號。

敦煌遺書中的句號、頓號的作用與古文中的句讀符號近似。

3.重文號。表示重讀前字,其符號為“”,用法和讀法較為復雜。

4.省代號。形狀與重文號同。起省代主詞的作用。

5.倒乙號。顛倒上下二字之位置,符號作“”形,標于互倒二字之間的右側。

6.廢讀號。施于衍字,表示不讀,在字的右側標廢讀號以示之。主要有兩式:一式為旁點,即在衍字右側點三四個黑點,表示不讀;二式為先劃一豎,后在豎旁加一點或三點四點,表示該字為衍字。

7.刪除號。作用與廢讀號同,但廢讀號多施于一二字,刪除號則多施于句段,刪除之外,往往旁添改正文句。有的雖不添寫改正文句,但由于刪去許多字而使文意有所改變。廢讀號側重于廢除某字,刪除號著眼于刪除某種文意。其形體主要有兩式:一式為劃除號,即在刪除的文字上劃線;一式為圈除號,即在所刪文句上圈劃墨框。刪除后,如有改添,則均添在所刪之文右側。

8.敬空號。古人寫文,常于所示敬尊之處,不與上下文緊銜,須留出一二字空格,在空格后接寫下文。書寫時,遇當空而末空之字,則在其字右上角劃矩形符號(“┐”),以示敬空之意。

9.篇名號。標志篇名的符號,其號作“”形。

10.章節號。標示一篇之內的不同章節。其號形體有兩式:一式作“○”形,一式作矩形(“┐”),均標在章節首字的右上角。

11.層次號。標志文中不同層次的符號。所用符形有:、◎、⊙、?、·等多種,以區分不同層次和各層次間的子母關系。標畫位置,在每一層之首。

12.標題號。畫在小標題之前,以使標題醒目。其號形體有“△、”等多種。

13.絕止號。正文結束時的標志。符號亦為矩形,畫在正文末字之下。

14.勘驗號。一般出現于賬文中。符形有點(“、”“○”)矩(“┐”)鉤(“√”)三種。位置多在物品或人名之上方,也有標在右側的。

15.勾銷號。凡了結的賬目、注銷的物品,施以符號表明注銷。符形有鉤(“√”)、矩(“┐”)兩式。

16.圖解號。施于佛經疏解文中,起提綱挈領、綜合、分析的作用,符形為翔燕形(“”)。

需要說明的是,敦煌遺書中使用的標點符號不止這些,名稱亦為今人所加,用法、形體均不統一、不規范,使用也還不夠普遍(詳見《文史知識》1988年第8期李正宇文)

刻書有句讀符號始于宋代。到了宋代,隨著印刷術的普及,句讀符號逐漸進入到刻印書籍中,使用的符號主要是“、”和“。”,“√”反而極少用。葉德輝在《書林清話》中說:“刻書之有圓點,始于宋中葉以后。”宋人岳珂《刊正九經三傳沿革例》中記載:“監蜀諸本,皆無句讀,惟建本始仿館閣校書式,從旁加圈點,開卷了然,于學者為便。然亦但句讀經文而已。惟蜀中字本與興國本,并點注文,益為周盡。”這里提到的監本、蜀本、建本、興國本都是各種刻本書籍的簡稱,中字本是指字體形狀大小有所區別的刻本。從上述記載中我們可以知道以下幾點:

第一,刻書施加句讀已成為館閣校書統一的格式。宋朝政府派遣文人整理國家圖書時把句讀形式明文規定在校書條例中,這在文化發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說明與標點符號有近似作用的句讀符號已等同于國家標準。

第二,句讀符號不僅有了固定的位置,而且有了明確的分工。宋末毛晃在《增修互注韻略》中說:“今秘書省校書式:凡句絕則點于字之旁,讀分則微點于字中間。”即一句話意思還沒完的時候,在需要停頓的地方打一個小圓點或小長點(類似頓號),其作用類似于現在的逗號。在全句意思已經完足的時候,畫上一個小圓圈。宋岳珂編印的《相臺五經》就使用了這兩種句讀符號。

第三,由于政府行為的影響,刻本上施用句讀符號的不少。《宋史何基傳》云:“凡所讀,無不加標點,義顯意明,有待論說而自見者。”這是“標點”一詞的最早記載。影響所及,不但正文有句讀,注文也有句讀,這就大大方便了讀者。

書籍中使用句讀符號當然是一件極有意義的事。《宋史·王柏傳》說:“于《論語》《大學》《中庸》《孟子》《通鑒綱目》,標注點校,尤為精密。”這里的“標”可能指各種標記,“點”可能指句讀,既指兩種符號,又指兩種工作。留傳到后世的宋朱熹《四書集注》,除句末字旁有小圓圈外,每章前還有一個大圓圈作為章號。北京圖書館藏金刻本《劉知遠諸宮調》句末刻有“○”約占半個字的位置,顯然不是后來加上的。這樣做,當然非常有利于文化的普及,遺憾的是,大概由于排印的困難,并不是所有的刻本書籍都這樣做,到了后來,由于各種非議,刻印書籍施加句讀符號反而沒有進一步發展下去。

元明時,隨著刊本小說的出現,刻本書籍的句讀符號花樣更多。元代刻本出現了套色句讀符號。清人何焯在《通志堂經解春秋本義》的案語中說:“元刻最精,有句讀點抹。”這里所說的“句讀”是指一種工作,“點抹”是指一種符號,“點”是指傳統的句讀符號,“抹”大概是指打一條橫線或直線。清人錢泰吉在《曝書雜記》中介紹前人目睹元代用五色標記五經的實況說:“《尚書標點》王魯齋先生凡例:朱抹者,綱領大旨;朱點者,要語警語也。墨抹者,考訂制度;墨點者,事之始末及言外意也。大略上與《四書》標點例同。《詩集傳》,亦墨朱標點;《易傳義》,黃朱;有元人印記。《禮記集說》,亦元人標題。三經標點,皆類王魯齋義例。《春秋胡傳》,用五色筆點抹,以《左傳》《公羊》《谷梁》標于上,視諸經尤工密。”元代學者用朱筆和墨筆分別點、抹作為區分句讀、提示重點的一種讀書標記,足見當時文人對句讀符號的重視。唐宋時也有紅黑兩色套印本,只是注文和正文顏色不同。而元代,則用紅黑兩色區分句讀符號,讀起來很醒目。明代亦有這種套印本,明萬歷四十八年閔于忱松筠館刻套印本《孫子參同》(北京圖書館藏)正文用黑色,批語句讀用紅色,句讀符號有“‖”“○”“、”“*”等好幾種,均加于正文右側。錢泰吉《曝書雜記》記載了明人歸有光用朱、黃、青、黑四色標點《史記》的情況,文中介紹說:“震川(歸有光)評點《史記》自為例意。略云:朱圈點處,總是意句與敘事好處;黃圈點處,總是氣脈。朱圈點處,人易曉;黃圈點處,人難曉。黑擲是肯理處,青擲是不好要緊處,黃擲是好要緊處。”這是用四種顏色(朱、黃、黑、青)來作為讀書時的標點,還有圈、點、連圈、連點、豎線等符號,其目的是指示古文辭的結構警語,結合眉注、旁注進行評論,以便于習文之士模仿古人學習寫作經驗。明代刻印書籍,不僅使用套印方法區分句讀符號,而且使用的句讀符號比較復雜。明代天啟年間,孫元化刻印的《新鐫標題武經七書》是王陽明的批注本,可以看到當時讀書人在書上圈點勾劃的實況,該書每頁(半版)8行,每行7字,正文字旁印有“⊙”、“○”、“、”等符號,用以表示某段詞句的重要程度,并且還標有句讀符號。明代刻印書籍施加句讀符號十分普遍,連《永樂大典》這樣的大部頭書也用了句讀符號。

讀書人施加句讀符號十分普遍,甚至主考官評閱試卷,不僅加批語,還可以加種種符號。我國現存的唯一狀元卷是明萬歷年間狀元趙秉忠的試卷,1983年在山東青州市發現。試卷正文是用小楷墨書的,有朱筆施加的句讀符號,為閱卷官所為。卷中句讀符號有兩種:一是畫于句尾字靠下方,是一個小圓圈;二是畫于精彩詞語之旁,也是小圓圈。據說,表明詞語優劣的符號,當時分為五等,為“○、'、√、-、×”這是沿用句讀符號表示優劣的。趙秉忠的試卷均為圓圈,說明詞語優美,是最好的。據說徐渭在一篇逐客的文章中加上逗號、句號用以斷句,這也是有可能的。隨著刊本小說的出現,明代還出現了兩個專名號,即在人名旁畫單線,在地名旁畫雙線。

清代,許多刻印的書籍都加了句讀符號,如錢樹棠等人編印的《經余必讀》在凡例中規定:“概加句讀。”乾隆四年刻本《八旗通志》和《清實錄》都有表示音節停頓的句讀符號。王引之等人在自刻的書中也加施句讀符號。清人崔學古在《幼訓》中說:“書中有數字一句者,有一字一句者,又有文雖數句而語氣作一句讀者,須逐字逐句讀明白。”太平天國時期,所刻書籍添加的標點符號,有逗號、句號、地名號、人名號等,已經突破了舊式句讀符號的局限,成為近代中國標點史上光彩奪目的一頁。

除了以上表示句讀的辦法,古人還有一些特別的方法:

1.在注解中說明句讀。

2.用文字標明句讀。如《禮記·中庸》:“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則明矣則誠矣”——傳統的符號棄而不用而改用麻煩的文字表示,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原因就是刻印者鉛字中沒有這一套符號,只好用文字表示。

3.有時用提行另起的辦法,稱為“跳出”。“跳出”主要是用于提到國君表示尊敬時,不一定是段和句的標志。

但是直到清末,大部分刻印的書籍并不施加句讀符號。清代人盡管花了很大力氣用句讀符號去點校古書,但點讀的目的在于校正訛誤,而不是給讀者提供一種施加句讀的刻本。清末民初,白話文盛行前,報刊文章均用文言文寫成,施加句讀也并不普遍。古書中的句讀符號大都是抄寫者、刻寫者怕誤讀而隨文加注的,或讀者閱讀時因自己的需要加上的。孫德謙在《古書讀法略例》中說:“古書之流傳,至于今日,既相承無圈點矣,吾人在誦讀時,正宜自行圈點。蓋一經點讀,其書文義或有難解者,即其上下句法若何聯屬,皆將再三諦審,與泛覽者不同。”

古人寫作,作者施加句讀符號的極少,刻印書籍大都也無句讀符號,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大致說來,主要原因是:

1.受刻印條件和流傳方式的限制。

2.刻印仿古的習慣。

3.認為只是雕蟲小技,不值一提。曾國藩在《經史百家簡編序》中就曾視句讀為淺陋,他懷著對句讀不足稱道的口氣說:“圈點者,科場時文之陋習也,而今反施之古書,末流之變遷,何足稱道。”把句讀看成是“科場時文之陋習”實在是一種偏見。但這種心態卻束縛了中國人的手腳,直到新式標點施行后,有些人依然如故。唐弢在《文章修養》中說:“我在小學讀書時,曾經受過老師的警告,說是書信文章,都是要給人家去看的。自己不能預加圈點,一加就是對對方的不尊敬,懷疑他讀不斷。”這位老師說的也許是古代讀書人的普遍心態吧。

一方面是作者寫作時不加句讀符號,另一方面又把讀書施加句讀看成一件重要的工作,“學識如何觀點書”,如歐陽修《讀書詩》所說的“篇章異句讀,解詁及箋傳。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斷”。一方面是句讀符號不統一,另一方面又常批評指責他人“失其句讀”的情況。一方面把句讀看作是授童教學的重要內容,另一方面又有人把它看成是雕蟲小技,如韓愈在《師說》里所說的“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這是多么矛盾的現象,但是這種矛盾現象在中國卻存在了好幾個世紀,而且句讀符號始終沒有形成約定俗成的具有法定性質的寫作規范。直到清末民初,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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