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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百日危機
  • 柳建偉
  • 4976字
  • 2016-02-01 11:13:24

多多淡然一笑,說:“回過。我爸我媽正住在我用八十多萬給他們買的小別墅里安度晚年呢。我媽給我打電話,總要說她在廠里的老姐妹們日子過得多慘,又說張家的閨女開始傍了大款、李家的兒媳做了兼職三陪女,說得我還挺有點成就感,看來我還成了個弄潮兒。我哥呢,八年前貪了八千塊錢,東窗事發,被雙開了。看在我小侄子的面上,五年前我借給他們三十萬,讓他們開了個摩托車修理廠。不管他們當年怎么待我,他們總跟我有血緣關系。挨了一刀,破了相,從此我對做那事興趣大減,加上看相也不好了,因為那時我沒去整容院,也就沒從前那么撩撥人了,就想改個行做點別的。別的也不會干,就這行里規矩熟,一來二去就當了媽咪。法律我也懂,媽咪是組織者,進去了,弄不好不是掉腦袋也要把牢底坐穿。所以呢,我養活了父母,資助了我哥,我是在給自己留后路。親戚鄰居只知道我在外面做生意。你知道,干我們這一行的,都不在家門口做,也算是個行規吧。這事也不絕對,如今也快笑貧不笑娼了,也有人圖省事吃窩邊草。當然,這一行畢竟風險大,在家門口做,出了事家里也還有個救。”

盡管事先有心理準備,但多多敘述的現實還是大大超出了王思凡的想象,王思凡準備的采訪題綱一點用都沒有。母女倆只是全神貫注地傾聽著這些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里的故事。

多多終于又想到了來這兒的目的,拍打著自己的頭說:“你看我,一說就說冒了。這一段生意又出奇地好,我也不能常來,白天呢,你在工作,晚上呢,我又上班了。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吧。王老師,這樣行不行,你問什么,我答什么,我說沒用的話,你就喊我停住。”

王思凡說:“也好。總不能因為這事讓你失業了。”

多多扭頭對張怡說:“妹子,給我泡杯茶吧。咖啡這苦味兒,我還是不習慣。剛出道的時候,當陪酒女,為了多掙提成,為了解酒,我把咖啡當水喝,可能喝傷了吧。王老師,你問吧。”

王思凡說:“好。以前呢,人們都認為你們是被逼無奈才干了這一行,聽說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同了,請你說說:現在這方面的實情是個什么樣?”

多多說:“剛才我說的都是風險,沒說回報。這一行的回報可不低,無煙工廠嘛。最近這五、六年,十有八、九是自覺入行的。當然,這還要分個檔次。小巷發廊妹與我們‘天地英雄’的小姐。是沒法比的。在我們那里做的兩、三百人,我看沒有一個是被人逼的,從表情上也能看出來。我剛出道那會兒,姐妹們都有心理障礙,很少笑,看見客人走過來時總是低著頭,像是做了賊。現在你到我們那里去看看,小姐還沒進大廈,笑聲就撐炸半條街。那些在外企每月拿七、八千的白領,也沒她們趾高氣揚。尤其是大家知道了白領在單位里還要受性騷擾,小姐們就更感到那個欣慰了。男人嘛,在哪兒都一個球樣。有個段子叫《男人的四大理想》,段子說:家里有個做飯的,單位有個好看的,身邊有個犯賤的,遠方有個思念的。我看還得給他們加上一條:隨時隨地都能找到快餐店。據我多年的經驗,這城里的男人們呢,十有六、七都到不同檔次的快餐店吃過刺激和新鮮了。”

王思凡突然感到頭皮發麻,四肢冰涼。如果多多說的是事實,現在中國城市里的男人,可真是病得不輕。男人真的是喜歡隨地大小便的一種動物嗎?愣怔一會兒,王思凡說:“多多,這一行,總不是一輩子的營生。一般說來,干什么都有個目標。據我掌握的情況,小姐們的目標無非有兩個,一個是掙一定數量的錢,然后回到老家開始新生活,一個是遇到一個好男人,嫁給他,或者當一段二奶……”

多多笑了起來:“王老師,你翻的這些都是老黃歷了。二奶如今是沒人當了。大奶呢,當成大奶的事兒,我只在書中看到過。二奶為啥沒人當了?一呢,是這世界上的大奶們都知道有二奶這么一檔子事了,保衛家園的能力大為提高,根本不給二奶生出個孩子的時間。中國的男人嘛,女人如果沒個孩子,特別是沒個兒子做砝碼,他們多數都是提了褲子就不認賬的主兒。小姐們呢,也都看見了第一代二奶們的命運,也再不把這條路當成什么康莊大道。這麻稈遇到狼,兩頭一怕,剩下的也就只剩下個買賣了。這幾年人心是不是變得更硬更冷更黑了,我還是有點兒發言權的。為啥這兩年小姐挨搶被殺的事兒多了起來呢,就是大家的心都變得更冷更硬更黑了。如今實行的是短期租賃制。我手下的姐妹們,要是哪個三、兩個月沒露面,便是短期把自己出租了。因為是短期租用,價碼當然就要得高。價一喊高了,相處時,爺兒們總是覺得虧得慌,所以有那么三、兩個月,也就散伙了。姐妹們呢,回來重操舊業。這男人們呢,一有空就去尋找新的獵物。王老師,如今這個時代,產生不出什么《桃花扇》《長生殿》里那樣的故事了,恐怕連杜十娘這樣的事兒,也碰不上了。誰心里存著美好的一個盼,到頭來傷的準是自己。那他媽的就把別人當成地獄來看好了。雖說這包二奶的鮮見了,我這當媽咪的抽頭大增,可心中總是不自在。為啥?你說這男女間連點情火都擦不出了,干這一行和菜市場賣豬肉賣牛羊肉又有什么區別?讀閑書記得一句話:悲劇比沒有劇要好。這話不假。王老師,我是不是又跑題了?”

王思凡說:“沒跑題。想不到你還有很多獨到的見識。你說吧,隨便說吧。”

多多有點得意地說:見識倒談不上,不過是見得太多了。再說說我們的第二個理想——錢。這個理想倒是實在,至少它不會騙我們。它的壞處呢,也多,最壞的一點是讓人上癮。就說我吧。八年前,我的理想是存夠五百萬就收手。可三年前存夠了五百萬,我又食言了。為啥?一個呢,嫌五百萬太少,五百萬不就是足球彩票中一個特等獎嘛。我現在的目標又變成了八百萬了。

“八百萬?”張怡驚叫起來。

多多看看她,又回頭對王思凡說:“當然這個數并不是每個姐妹都敢想的。閑書上說舊時這一行分九等,從書寓、長三一直到甜水妹和野雞,挺有趣的。如今這一行恐怕也要分成九等。本錢加機緣,決定你在哪個等級內。我呢,爹媽給的本錢不錯,機遇又好,一出道就在廣州頂級地方干,后來到北京,再后來到平陽,都在最好的地方干。具體地方我就不說了,這也是規矩。如今雖說不是一個出名妓的時代,可弄潮兒還是有的。不瞞你說:我若是在北京那幾家頂級地方做媽咪,憑我的本事,一年掙一百萬,不難。平陽差一些,一年凈落個六、七十萬也不難。尤其是今年經濟形勢看好,價格還可以上個臺階。錢好掙,我三十六歲本命年就可以回家了。錢好掙,也是姐妹們不肯收手的原因。我手里有七、八張王牌,剛入行時,理想都是掙個三、五十萬回去開個服裝店,嫁個好老公。等掙到了三、五十萬,理想都變了。這七、八個人,已經有三個在家鄉辦了企業,都讓家里人打理著,自己又出山了。”

王思凡問:“具體的收入和開銷,你能不能說說?她們受到惡劣勢力的傷害,肯定與收入有關。”

多多說:“中低檔的,我不大清楚,我就說說北京和咱平陽高檔的吧。北京的坐臺費是四百到五百,平陽是三百,媽咪的一份由客人出,也是這么多。這一時段的收入,要算合法收入吧,因為這些歌廳什么的,都有執照。每天我介紹出去三個小姐,我能收九百。從晚上九點到凌晨兩、三點,總能介紹出去四、五個或五、六個。另一份是出臺小姐事后給媽咪。北京小姐的出臺費起價是一千五,咱平陽是一千,媽咪從中提三成。一晚上呢,介紹出去的小姐總有三、兩個出臺。所以,我說在平陽每月的毛收入應該有個七、八萬。”

王思凡突然間對自己、對多多都生出了厭惡。一個媽咪坐在自己對面大談生意經,自己竟還主動要求自己涉世未深的女兒陪聽,設這樣一局,不是吃錯藥了,又是什么?要命的是,眼前這個媽咪還在剝削妓女們,而她從前又做過多年受人剝削的妓女……復雜的心緒讓王思凡理不清楚。好在她還明白一點:多多是她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找到、好不容易才被撞上的自己今天的客人。她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強笑著說:“多多,出臺后的事,媽咪能知道嗎?你就不怕出臺的小姐賴賬?”

“不會的,不會的。”多多趕緊說明,“行有行規。她要是不給錢,我只用跟其他媽咪說:某某不懂規矩,這樣恁憑她貌若天仙,功夫一流,她也只能一晚又一晚地白坐大堂。因為中國最頂級的娛樂場所,采取的是分銷而不是直銷,小姐需要經媽咪的手才能見到客人。她壞了規矩,房租錢、打的錢、門票錢,都白扔了。如果她沒按規矩穿裙子,還要買兩張門票。全部是規矩。小腿長得怎么樣,總得讓客人看見吧。”抬頭看看掛在墻上的石英鐘,叫了一聲,“喲,十一點半了,我得趕緊過去……”

王思凡的心情壞透了,拿出一個信封來,說:“多多,耽誤了你的生意,這五百塊錢你拿著,算是你的誤工費吧。”

多多是何等敏感的人,馬上冷笑了:“王老師,你這是在打我的臉。我看得出來,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們這種人……”

“多多,我……”王思凡忙要解釋。

多多高聲說:“你讓我把話說完。我知道我們,特別是我這樣當了婊子又當老鴇的人,在你們這些人眼里都是人渣,不會有人替我們說話的。我答應豐圓來見你,是想讓她知道苦海無邊。她是那么崇拜你,我想你的話她也許會聽,這才把什么都告訴你了。告訴你,王老師,我急著回去,不是要掙錢,是想阻止豐圓朝火坑里跳。”

張怡猛地叫起來:“你亂說!豐圓有男朋友……”

多多放肆地大笑起來:“小姑娘,你懂什么叫世道人心?她那個五十歲的老白馬王子家有母夜叉,兒子二十五歲,女兒二十三歲了。我再告訴你,女大學生坐臺出臺,早不新鮮了,連男大學生坐臺出臺也不新鮮了。有多少大學生一畢業就失業,你不知道?我認識的小姐,有七個就是你們平陽大學的在校生!在學校,她們當然說自己找了一個有錢的意中人。她們能說自己在賣嗎?我不希望清純的鄭豐圓成為第八個我認識的坐臺女大學生。可她需要錢,需要一大筆錢為她媽治病。她的農民爹早死了,那個姓周的老王八蛋總在騙她,你說:她不走這條路她走哪條路?”

王思凡忙跑過去拉往多多:“多多姑娘,你也勸勸她吧。我會替你們說話的。”

“謝謝了。”多多的臉色和緩了許多,眼圈紅紅地說:“豐圓太像從前的我。她對姓周的已基本絕望。邁出坐臺這一步太容易,可一旦邁出去,那就是一條不歸路。”話音未落,拉開門跑了出去。

母女倆呆站了好一會兒,王思凡才想起來去把門關上。

張怡猛地撲進王思凡的懷里,“哇”地哭起來:“媽——,這,這也太黑暗了。”

王思凡抖著手捋著女兒的披肩長發,自責地說:“都是媽不好,不該讓你參與這件事。我也沒想到情況會有這樣糟。小怡,來,來,坐下。你忘了,咱們這回的目的不就是看黑暗的嗎?社會呢,就像矗立在陽光下的高樓,它肯定有陰影。媽選擇的工作,就是不想讓它的陰影藏污納垢。你以后還是經常去跟你爸爸、你爺爺交流交流,讓他們帶你多看看大樓陽光的一面。看來我還有點兒葉公好龍。”

張怡擦掉眼淚:“媽,這不怪你。我說的黑暗,不是你說的那種黑暗。一進大學門坎,我就把鄭豐圓當成了朋友,對她無話不說。可她呢?竟然一直在騙我。我是為這傷心流淚。媽,你說:你說我該怎么幫她呢?”

王思凡沉默了一陣,之后緩慢沉重地說:“目前,你沒有任何能力幫助她。你一沒有自己掙來的錢資助她,二不能改變她的情感歷史。人啊,只能自救。”

張怡痛心疾首地:“我真是個廢人。但愿多多說的都是謊言。”

王思凡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去自信過,老半天才對女兒嘟囔出一句:“好好學習吧。”

5

時光倒流十年,周海濤在平陽的民營企業家當中,正是一個弄潮的人物。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他經營的豬飼料暢銷全國,年銷售額一度突破三億元,他個人也成了平陽第一批千萬元級的富翁。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大河賓館的套間里看著電視上重播的《平陽新聞》,看著當年的小兄弟殷德慶風光無限,周海濤心里很不是滋味。企業股票上市意味著什么,周海濤很清楚。

黨的十六大、全國十屆人大之后,中國將要誕生一批超級億萬富翁。可這個長長的名單里,不可能出現周海濤的名字了。

思前想后,周海濤認為自己這些年連走背運,要害問題是娶錯了一個妻子,怪只怪自己當年沒有長遠眼光,貪圖便利,用了劉文華的錢做啟動資金,來開始自己的事業。怪只怪自己當年太迷戀妻子劉彩珠的勾魂本事,跟劉文華簽了一紙協議,把自己的股份和劉彩珠的婚姻死死地捆在了一起。恨只恨小商販出身的劉文華老謀深算,在剛剛有公證一說時,又把這份協議拿到公證處作了公證。

協議上寫得清清楚楚,如果周海濤提出離婚,他只能凈身出戶,不能帶走一分一毫財產。

這份緊箍咒箍住了春陽飼料的手腳,也箍住了周海濤的手腳。十年前,當春陽飼料如日中天的時候,周海濤發現妻子劉彩珠背地里竟養了一個小白臉,他第一次生出了離婚的念頭。但他不想凈身出戶,于是采取了另外一種生活方式:今朝有酒今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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