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瞿式耜在桂林;何騰蛟自永福至,周金湯、熊兆佐、胡一青等先后至。騰蛟鑒前事,下令諸軍曰:『敢有一人只騎入村落者,死無赦』。人心乃定。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趨桂林,丁巳薄城;焦璉自平樂晝夜馳至,未解甲,有德兵已至,璉逐去之,合門而守。騰蛟部諸將,使胡一青出文昌門,周金湯、熊兆佐出榕江門,焦璉、瞿式耜出北斗;戰甫合,璉奮臂顧其儕曰:『吾為諸軍破敵』!躍馬持矛直突陣。有德兵圍之,矢下如雨;璉左右擊若游龍,有德軍為合而散者數四。劉起蛟慮璉獨深入,大呼馳進,與璉合;貫其陣出,殺數百人。胡一青至,騰蛟撫之曰:『若好為我一擊』!一青躍馬斗,殺數十人,掣其槊而馳。一青騎,必去其鬣;共曰:『此騎牛蠻子,不易敵也』。璉、一青合兵前,周金湯、熊兆佐橫擊之,璉將白貴、趙興四面入,士皆死斗;有德軍大潰,逐北二十余里,壓其壘而軍。線國安親出決,刀擬一青;一青沖其脅顛之,國安遁去。大風忽起,塵漲天。璉、一青以死士奮力擊,盡潰其屯,斬馘千計;有德自甘棠渡遁。式耜、騰蛟互相勞,遂檄諸軍屯榕江,趨全州。式耜日招徠流亡少集,且竭力餉諸軍;遣使告捷于南寧。永歷帝謂式耜已兵死,欷歔泣下;比捷聞,乃大喜,賜璽書、紗縠、「精忠貫日」圖書,太后亦賜夫人邵氏銀幣。當戰時,趙興浴血出,起蛟馬項懸首級如貫;白貴戰死,焚其尸,得鏃升余,人駭為楊貴后身。式耜分恤諸死者,為壇祭之。
魯可藻乘勝復梧州。
南寧巡撫趙臺頗得民,陳禹玉欲得其城,攻之;臺固守。邦傅又欲世鎮南寧(禹玉,邦傅子)如沐氏,瞿式耜等爭之。
夏四月(永歷閏三月),何騰蛟、瞿式耜以兵濟榕江,有德分其軍為四部戰。一青以馬槊首陷陣,馳逐咤叱,動山岳;有德退屯于嚴關,堅壁以待。諸將力攻之,僵尸被野;自午至酉,溽暑枵腹。將斂軍,一青單騎追殺,至于興安之三里橋;眾從之,遂入興安。越三日,至鳳凰坪。有德為三伏于松林;騰蛟四面入,胡一青、趙印選、王永祚、吳朝興、馬養麟往來馳擊,周金湯、熊兆佐自東山下,橫突破陣而出,鸞橋之水皆赤。騰蛟攻全州,已有德瞷其師少懈,襲之。兵甫交,遁;諸軍逐之,至于北關,阻于矢石不能進。
李成棟既陷廣東全省,思上賞,僅提督;佟養甲乃以總督節制之,心怏怏。聞粵西屢捷,大懼;廣東盜又大起,布滿山谷,陰思復降。其子若妾聳惥之,計決。與降臣袁彭年登樓語:『每念少康,至今正統朝敗必終復。今靖國兵無前,焦璉以二矢復七郡,時勢可知矣。且聞新主龍表,酷似神主;若以兵輔之,成則侯王、敗亦得為忠義鬼』。
有胡奇者,盡以其謀告;養甲不之信。贛州來求救,養甲使成棟往;彭年故吝其軍佽,又苛索之,軍士皆怒。成棟陰使花山盜縱火掠,以內外急恐養甲,宜用權復為明;且殺其親吏凡數人,養甲解辮發以媚之。成棟已去其纛、立己幟,養甲請降;耿獻中以巡撫駐梧州,亦降:廣東悉為明。成棟使洪天擢、李綺詣廣西,奉表謝罪,請迓乘輿。時南寧危迫,得成棟疏,上下相慶。
閏四月(明四月),遣使勞廣東軍;封李成棟惠國公、養甲襄平伯;其部杜永和江寧伯、羅成耀寶豐伯、董方策宣平伯、郝尚久新泰伯、張月博興伯、閆可義武陟伯;進黃應杰、張大瀛、楊大福官秩有差。使吳貞毓奉敕如廣州,慰勞之。群盜聞之,皆入貢請命;永歷帝盡官之。陳邦傅聞之,忽揭旗稱己所招撫,上疏侈績;成棟大憎,馬吉翔為弭之。瞿式耜慮永歷帝之廣東,遂制于成棟;上疏爭之。成棟使沈清源再至,劉遠生說之;請奉永歷帝蹕端州(詳「永歷奔亡」)。
是月,陳邦傅謀要駕;事泄于杜永和,不敢動,自稱「世守廣西」如沐氏。
五月,孔有德益募耙手于全州,凡二千人;驅之戰,水陸攻注。趙印選、吳朝興斬其將黃尚賢,裹創不肯退;騰蛟以軍濟,縱而棒其兩翼兵,盡諸耙手殺之,有德又大敗。騰蛟為云梯以攻,焦璉發炮無不中。諸將為排柵遏西北,而專攻其東南;有德突之,眾幾潰。何騰蛟單騎殿,得不敗;乃購先登者予千金,卒不克。騰蛟以五將兵出東安,絕湖南援;使林某遏黃沙、六塘,絕有德食,皆克捷。已命趙印選宵攻其北、焦璉攻其南、蒲纓攻其西,有德大懼;詰旦,棄城遁,遂克全州及灌陽。
六月,瞿式耜勞軍于全州,皆帕首弓刀伏馬前;曰:『微公,無有今日』。
秋八月,永歷筑臺于肇慶,拜李成棟為大將軍,出援江西。成棟嘗侈言南雄以上,諸臣共之;庾關以上,己獨戰守。至是,又言:『天下事在人為之』。以兵數萬出南安;至贛州,誑于降將高進庫,還軍嶺上(詳「江西之兵」)。其在廣州,有無賴子歉大姓酒薄,譖諸成棟欲屠之;廣州文武皆跪請,猶使邏者肆殺人。保康知縣不賂,其圉譖之曰:『知縣謂公但殺民耳』!立執殺之。其無狀,率類此。
冬十月,永歷帝再命李成棟援贛州;兵號百萬,不戰而潰(詳「江西之兵」)。恥入肇慶,因至廣州。上疏陳計,定期再出;實利俘掠。
時廣州十府制于李成棟,南寧、潯州據于陳邦傅,桂林、平樂隸瞿式耜,柳州、慶遠隸焦璉;軍食嬴絀、士馬升降,永歷帝不能問。式耜所恃運鹽、鼓鑄以飼諸軍;璉地最瘠,故軍勁而不能多;成棟擁多軍,無一健士,比金聲桓尤劣;陳邦傅惟私斗,趙臺被圍,急棄城走土司。
順治六年(永歷三年)春正月,李成棟敗死于信豐。時何騰蛟、金聲桓皆死,人心駭震。李赤心將逼桂林,旋走橫州;高必正屯潯州。使劉遠生撫李成棟軍于廣東;給事中金堡方注籍,亟上疏:『閆可義軍南雄、李棲鵬軍韶州,勢分而孤;則杜永和當移鎮。董方策以全師歸,氣未墮;宜使軍清遠,應南、韶。廣州文武勢不相下,劉遠生已著誠信,請使節制。三水以上必集舟師;今千人耳,宜增。聞王興材可用,請使連城璧往;崇陽王軍可用,請使朱盛濃往。懷集之途實通德慶,輕騎突至,東西徑斷;葉承恩守之兵少,宜檄助。京營不飭,蓋馬吉翔、李元允之過;豈有天子所在,無精兵萬人可供一戰者乎?寶慶告陷,粵西剝床,胡一青孤而無援,焦璉力不能顧;粵東劉才鼎有眾三千、馬五百,請敕使備緩急。瞿式耜已出全州,粵西撫臣宜急推定』。時不能用。
二月,李成棟軍之還廣東也,杜永和挈其印歸。因賄諸將請以為「留后」,許之;以為廣東總督,統成棟軍。以羅成耀為巡撫,守南雄。
堵允錫自鎮峽關走富川之猺崗(詳前);監軍僉事何復圖導之,走梧州。復圖方散貲撫猺寨,思有為;曹志建執而磔之。瞿式耜使吳其雷詰志建:『奈何迫大臣』?允錫乃免。
李赤心自湖南將犯桂林,撫之;走賓州(詳「遺亂」)。
夏五月,以兵部侍郎張同敞總督軍務;用瞿式耜薦也。同敞,居正之曾孫;有文武才,敢戰冠諸軍。往往獨坐胡床,不避敵;敗軍見之,因反斗。持身堅苦,四十喪其偶不復娶,蕭然一榻;惟篤軍事,士卒人人服之。
趙印選遁,而遇胡一青;曰:『何督部亡,吾儕欲死封疆,非其職;降,則如出滇之志何?瞿留守仁慈愛士,曷往從之』?收諸潰卒,宵走桂林。式耜郊迎之,為請于朝;封印選開國公、胡一青新寧侯、王永祚伯,謂之滇營。印選兵尤無律,緣道淫掠,闌入平樂;焦璉將趙興性剛直,惡之,殺數人,幾大哄。式耜語焦璉:『國家危在旦夕,惟賴諸將一心;而私斗乎』?璉按殺趙興以悅之。每與式耜語及興,輒淚下;印選兵截其拏賄于封川。
赤心掠德慶,稱入清側(詳「遺亂」)。
六月,堵允錫自梧州入朝,以為督師大學士(詳前)。有劾喪師失地者,乃命總軍于梧州,節制忠武(馬進忠、王進才、張光璧、牛萬才諸軍名)、忠開(于大海、李占春、袁韜、武大定、王光恩、王友才、王昌、王祥等)、忠貞(李赤心十營)營諸將,分屯川、楚。湖南、廣東西境,亦非允錫所能令。
赤心黨分掠湖南、廣西,至于南寧(詳「遺亂」)。
秋七月,命杜永和以廣東軍攻江西。
楊大福聞李赤心至,燒營走,大掠四會、懷集諸縣。諸軍思潰,行在大震。閆可義斷指自矢,乃定;永歷使內侍赍敕獎之。大福至肇慶,李元允斬之。
杜永和甫至江西,敗歸;總兵楊國治等被擒。
胡一青聞孔有德兵至,懼;棄永寧走,有德入之。一青走桂林,瞿式耜使屯于榕江,一青呼餉。時軍籍冗猥,月食不貲,公私罄竭;永歷帝至廢食,詔群臣計會,出慈寧宮金萬兩給之。
八月,瞿式耜使趙印選出全州,楊國棟、焦璉軍截海洋埠。璉至興安,病不能興;其將劉起蛟奮兵出,急趨而前,遇伏而敗,璉誅之。起蛟善戰冠諸將;自白貴陣沒、起蛟及趙興以誅死,璉遂弱。瞿式耜疏:『兵驕將悍,有身先士卒、一往不顧者,忠義可嘉。請以其子嗣軍職』。從之。
九月,陳邦傅將曾海虎劫監軍御史毛壽登,喪其冊印;瞿式耜捕海虎,斬之。
冬十月,以劉遠生為兵部尚書,總理戎政;以金堡監羽林軍。節用儲餉,厚募親軍,將以親征;事旋罷。
是月,尚可喜自江西瞷廣東。至梅嶺,高進庫先至枯樹屯,焚之;降將柯永盛以六騎達廣東,軍四百皆奔迸還,曰:『南雄,即日可下也』。進庫索其賄,不應;攻亦罷。肇慶大震,使羅成耀戍南雄以備之。成耀止于韶州,不敢進;可喜屯中寨。
堵允錫自如梧州招其軍,稍稍集;期忠貞營不至,允錫郁郁卒。遺疏請恢復,永歷帝不省;多命廣東、四川總督巡撫,而視湖廣總督如具文。忠貞營自廣東,西走黔、川(詳「遺亂」)。
十一月,王永祚等敗績于永州。張同敞急使楊國棟趨全州衛廣西,有德解去。一青走嚴關,軍士采菽而食。
十二月,郝尚久自潮州乞降于尚可喜,導入庾關。除夕,趨南雄。
李建捷自信豐還,入肇慶;封安肅伯,使助守廣東(建捷,亦成棟養子也)。
順治七年(永歷四年)春正月朔,尚可喜陷南雄;守將江起然遁,副將楊伋三十余人皆被殺。可喜使班志富趨韶州,羅成耀盡棄輜重遁;將走高州,緣道劫掠,奪及餉金,且謀取肇慶降。永歷帝使李元允數其棄地失律罪,即席斬之。總兵吳六奇以韶州降;可喜兵東及于潮州。
潮州固有流賊,張達、蘇利皆是也。紹武立,皆降;為總兵。又降于李成棟;成棟使車重任往鎮之,兇虐無禮。知縣岳桂以事撻其卒,重任怒,偽為山賊,執桂及守道李光坦、知府凌犀渠,皆殺之。成棟使郝尚久代之,殺重任;而虐如故。殺掠所至,兵賊不別,惠、潮、嘉應至于南澳咸被其禍,民無所訴。朱成功自福建來攻,破惠州;擊張達于美濠,走之。成功去,達等復糾眾掠。既而皆降于可喜,官都督總兵而不去發,殺奪自如;可喜羈縻之。
夏國祥聞廣東狀,日促永歷帝西行;李元允曰:『百官皆去,將以空城予敵耶?上自西來,今更西歸。獨廣東一塊土,臣父立功、隕命皆以此。若上念東土,留臣肇慶,與杜永和共守廣聲勢,則臣之職也』。永歷帝手詔,以元允督諸軍;擢馬吉翔兵部尚書,共守肇慶。使劉遠生、金堡諭諸鎮,督杜永和出師。永和在廣州,聞梅嶺失,即與三司江槱等遁入舟。李元允檄責之,不應。月余兵不至,乃復入。可喜使降將許爾顯、江定國以舟師趣清遠;自與耿繼茂徐行至廣州,無一卒拒,乃圍廣州。爾顯入水南,永和告急;命馬吉翔、陳邦傅援之,止于肇慶不進。羅守誠謀叛,元允計殺之。
二月,尚可喜攻廣州,總兵吳文獻以舟師營東門及南門,可喜不敢逼。張月、李建捷屢擊之西南驛,建捷戰尤力,多所斬獲;捷書往來不絕。可喜強市糴于廣州龍眼洞人,炮拒之;許爾顯怒,屠之,凡五百戶。鄉民懼,可喜乃得糴。總兵鄒文光以偵敵死。降人李士璉導可喜兵陷惠州;已及總兵黃應杰、知府林宗京執趙王由棪及郡王十三人以獻,皆被殺。江右宗室止其地者,士璉盡殺之而有其孥賄。
曹志建將劉成玉肆掠及丁憂總督魯可藻舟,焦璉討之;志建怒,兩軍幾斗。瞿式耜曰:『今天子蒙塵,強敵西逼;忘大仇而修小怨,其謂之何』!志建乃杖殺玉;主將嫌釋,而軍士益水火。孔有德攻之,志建奔灌陽,潰兵闌入恭城、陽朔;瞿式耜犒之,乃止。式耜以桂林瘠薄,正賦苦不足;請募兵屯田,格不行。陳邦傅、郝永忠又掠之。焦璉請分軍一守全州、一出戰,余眾屯田;趙印選梗其議,且忌璉軍,整日構之。式耜不得已,使守平樂;馴至于亡。
夏五月,李元允自肇慶入朝還,以兵救廣州,遂入守;降將張大奎至,立斬之。廣州兩面皆拒水,舟師守之;西山之麓,柵而為木城,又重溝之,海潮以達。可喜不能逼,暑雨郁蒸,弓弦膠解,將退師。而陳邦傅將馬寶、馬維興攻清遠者皆敗,馬吉翔不敢進,何吾騶受命督三水軍亦不進,清遠參將酈文龍、東莞總兵張道瀛、參將張善、南雄副將覃養志皆叛降;可喜以兵陷三水。高必正再受命援廣州;陳邦傅惡之,又惡李元允,使姚春登結土司以自固,因擊必正。必正俄去(詳「遺亂」)。
朱成功擊蘇利于潮州,亦不克。
張月、李元允猶疾戰,嘗大破可喜軍,獲其戰艦逾三百、貲械無算。杜永和運矢石,陳金銀、緞玉于城上勵士卒,故相持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