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調過曲】【惜奴嬌】
羊酒雙擔,賀君家令坦,大魁高占。(論起令坦徐老先生,在貴府時,微官七品,還該手本庭參。(外)心慚,故李將軍人誰念,隱青門,心凄慘。(凈)老臺翁休得過謙。(外)非自歬。實不相瞞,治生并無他婿,只有一女,尚王昌未嫁,坐守行監。)
(凈不聽介)老臺翁還有幾位令愛?幾位令婿?這幾位令婿一定也都是發過的了。(外)治生方才不曾道來?
【前腔】
(換頭)難堪,白發旟旟,須不似尚平遺累,多女多男。(凈)老臺翁,不是學生說,其實令婿徐公發了大魁,在老臺翁面上大有光彩。即日還要制旗匾送來。詞林門面妝點你丈人行也氣象巖巖。(外)這事十分奇怪。老父母,治生其實沒有女婿,不好冒認。(凈做不聽得,外重說介)(凈)豈有此理!現放著一個簇簇新新的殿元女婿不認,老臺翁,你莫不是癡憨。(袖中出《齒錄》介)你覷么,徐適頭名由欽點,有泥金,呈臺覽,非浪談。明寫著娶黃將軍女,籍貫江南。
(外)有這等沒來由事,倒也好笑。(凈)怎倒說學生來蒿惱?(外)怎敢說老父母,只是自己覺得好笑。
【錦衣香】
(凈)非是俺,相欺賺;非是咱,虛忄敝欠。(外)無端鵝籠排場,好難推勘。算冰清玉潤怎承擔。敢門房族息,曾效鶼鶼;或名同姓同,鬼胡由錯認陶潛。(凈)不消疑惑得。(殿元公既認老臺翁做丈人,老臺翁也不妨權認他做女婿。)你休論甚咸和淡,且朦朧兜攬。(像這樣一個殿元公呵),便乘龍帥府,門楣何玷!
〔(凈)庫吏送禮帖過來,與黃老爺看。(念介)這羊酒、彩段、果盒,是送與老臺翁的;另外有繡衫、繡裙、鳳釵、玳簪,是梯己送與令愛小姐,即系殿元徐公夫人的。(打恭介)俱求笑納。(外)老父母,這禮物治生斷不敢領。〕
【漿水令】
謝君家珠襦繡衫,謝君家金釵玳簪。(凈搖頭介)我一毫不懂語喃喃。(外)待打掃喉嚨,著實聲喊。(附凈耳高唱)承尊賜,心感銜,但說到狀元難叨濫。(凈)這等學生只得告辭了。(外)承光顧、承光顧,明晨謹參。多唐突、多唐突,望乞包涵。(凈打恭下)
〔(外吊場)這一樁怪事,不知從何而起?〕
【尾】
那徐郎有甚姻和眷,怎硬把黃門姓氏添。似這樣一個沒影的東床,好不悶殺了俺。
送君卮酒不成歡,老病人扶再拜難。
今日龍鐘人共棄,不如高臥且加餐。
第三十七出獄傲(中軍隨凈上)(凈)
【七娘子】
西江掬水羞無那,報龍頭一番驚詫。追憶冤家,好生縈掛,回頭且使精油滑。
〔凡事留人情,后來好相見。我獨孤榮要圖賴徐次樂法帖,把他趕逐出境,又把聽蕉下在牢里。只道窮酸餓鬼,再無發達日子。不想他流落京師,一徑搶中了頭名狀元。我想詞林體面,交游又大,若在京有些議論,我這頂紗帽,到有些欠穩。仔細思量,放心不下。目今放他家人出獄,還他法帖,送些路費,打發他還鄉,也是解冤釋結一條門路。中軍官那里?(中軍應介)老爺有何吩咐?(凈)我當初為一時性起,監了徐狀元家人。如今你把這法帖送去還他,這銀子是赍發他還鄉的,你與我多多致意。正是:遇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下)(中軍)你道好笑不好笑?我家老爺,沒來由把徐爺管家監禁,如今到要我低聲下氣去求告他。事已如此,說不得了。出了儀門,已到大牢門首。禁子那里?取匙鑰開監!(雜扮禁子上)奉法朝朝樂,欺公日日憂。(見中軍介)(中軍)你快去請徐爺管家出來。(雜)聽大叔有請。(丑上)〕
【接云鶴】
連宵不寐剔燈花,喜東君捷報果堪夸。
(中軍揖介)大叔請坐。我的敝主,有眼不識泰山,日前多有冒犯,今特差小官敦請出獄。(丑)呀,原來你們也有求我的日子!當初是你家老爺拿我入監,如今又是你請我出監。不知我前日犯了甚么罪,監我這許多時,也要大家明白講一講。(中軍)罷了,是我本官不是了,我倒替他陪個禮罷。(丑)
【雙褭甿】
猛提起當時舊話,潑殘生憑伊敲打。我忍死吞聲,苦受公庭刑罰。只道是我相公久居人下。那日老爺便一時變臉,你們也該留些面情。偏是你大廳爺旗鼓威風怕。
〔(中軍)聽兄,你也休錯怪我,這都是奉主人差遣,衙門里的規矩,沒奈何,只算是我多多得罪了。(袖中出銀介)這白金六十兩,送與足下做盤費。(出帖介)這就是貴主人的晉、唐法帖,老爺重新裱好奉還。只求收了,萬事休提罷!〕
【前腔】
(換頭)這是原來的本無差,細裝潢舊錦邊牙。更有朱提白鏹,赍送足下還家。我的聽老先生,沒奈何看薄面權時收下,也把俺衙門體面留些罷!
(丑不應介)聽大叔,當真不肯出監么?(丑)要我出監,除非等我主人自來。(凈)我的聽爺,你又把你的主人來唬我的主人了。你若真正不肯出監,獨孤老爺只道我不會干事,就要難為我了。(跪介)聽爺,望你饒了我罷!(丑收銀、帖介)罷了,我也不難為你了。如今依你言語,權且出監罷。(中軍起作揖介)多謝。叫禁子,快些送聽大叔出去。(雜上應,放丑介)(丑)我還要拜謝你們老爺。(中軍)待我請出來。老爺有請。(凈上)得他心肯日,是我運通時。那徐家聽蕉出了監不曾?(中軍)他放刁不肯出監,不知費了多少唇舌。如今他說還要拜謝老爺。(凈)謝甚么!我見了他,倒有些惶恐。也罷,叫他過來。(中軍)聽大叔,來見老爺。(丑見凈介)老爺在上,聽蕉磕頭。多謝老爺活命之恩。(凈)聽管家,不要說客話了。論起我老爺呵,
【五枝供】
在集賢門下,替你們老爺,原是兄弟師生,兩世通家。(前日你老爺在這里,略有些閑言語,)不過是茶前和酒后,沒甚別根芽。(你去見你老爺,)跟前再休閑磕牙,只說我獨孤老爺呵,尚容即日通書帕。(丑)這個小人曉得。只是小人有罪,恐怕還不該放出去。(凈)閑話都不要說了。錦被權遮蓋,事方佳,(笑介)當初只算老夫差。
【前腔】
(丑)小人呵,這場驚嚇,一縷殘生,吊打繃扒。不知因甚罪,該得受波查。(凈)再也不要說了。主人在京做官,你的體面盡好了。(丑)京官體面且莫夸,只外臺威勢真堪訝。小人只是感激老爺不盡。今朝虧殺了,狀元衙,霎時枯木再開花。
(凈)管家不要多講了,快去罷。(雜扮報人上)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見凈介)稟爺,有密報在此。(凈看介)奉圣旨:獨孤榮叨冒節鉞,不思報國;大肆奸貪,有干法紀。據刑科都給事中蔡游所參,深可痛恨。著革了職,錦衣衛立刻扭解來京究問。該衙門知道。呀,這事決撒了也!(雜)稟爺,緹騎立刻到了,請到里邊收拾去。(凈)正是:從前作過事,沒興一齊來。(同雜下)(丑吊場)獨孤榮竟拿問了,這件事好不快暢。我如今既脫網羅,且回到秣陵看看;再到京師去,同主人衣錦還鄉,卻不是好。
【尾】
囹圄半載今超豁,才重把身軀掙紥。我家房子雖然換與黃將軍,也還記得是朱雀桁邊第一家。
百感中來不自由,微軀此外復何求。
仰天大笑出門去,空戴南冠學楚囚。
第三十八出箋恨(旦上)
【仙呂引子】【探春令】
春來粉黛不曾施,愛凄涼獨自。嘆蕭郎夢斷江南使,消幾個平安字。
〔天上閑愁有,人間好事無。奴家魂歸之后,日日想念徐郎,杳無消息。正在愁悶時節,又遇著個聾子縣官,到門稱賀,亂講歪纏,落得俺爺蒿惱一場,摸不出半些真信。仔細想將起來,我是不出閨門的女子,睡夢里被姑娘扯去配了徐郎;如今弄得似假疑真,如無或有。我爹爹認真古執,若要說,怕漏風聲;那徐郎浪蕩虛囂,不去尋,竟無消息。難道把這段姻緣,付之一夢不成?〕
【南呂過曲】【繡帶引】【繡帶兒】
埋冤殺姑娘不是,原來我命如斯。魂飄蕩水上空花,身搖漾風里游絲。思之。
【太師引】
喬才那得能到此。驀地撞這門親事,教咱把誰人怨咨。干撇下孤幃冷落相思。
〔(老旦上)鶯花入夢深閏恨,兒女關心老境愁。我的兒,你在這里做些甚么?(旦)身子不快,閑坐在此。(老旦)你可曉得你爺昨日的氣么?(旦)兒也略曉得些。(老旦)那知縣忒煞糊涂,你父親偏生古執,葫蘆提答應他罷了,嘮嘮叨叨,說狀元不是我家女婿。那聾子一句聽不出,只管打恭叫喜。你爺受了一口惡氣,倒把我來埋冤抄鬧,可不是晦氣么!(旦)這是孩兒帶累爹爹、母親受氣了。(老旦)我卻也有些疑心。那知縣手里拿一本登科記,狀元名下明明開道:娶黃氏,秣陵黃將軍女。兒,你前日病中所遇,果是徐適么?(旦)母親跟前,孩兒掉謊不成?只是姑娘原說自己的女兒,就是孩兒在他面前,也并不曾提起嫡親的爹媽,這句話又是那里來的?〕
【懶針線】【懶畫眉】
記得曾同那人兒,別院閑窗笑語私,琵琶《水調》撥《龜茲》。
【針線箱】
訴衷腸沒說爺行字,怎曉得姓名居址。(或者我黃家另有別房么?咳!徐郎,你登科記上門楣氏,敢江夏黃郎另一支。(老旦)兒,并沒有嗄!敢是被人假名托姓,冒充去了?(旦)就是有人假冒,做了幾日魂魄夫妻,孩兒的面龐,徐郎一定認得。怎么中了狀元,就忘卻舊好,竟締新姻,葫蘆提成就那門親事也。)蹺蹊事,我夢魂勞攘,倒讓你明配雄雌。
〔(丑上)新官朝貴重,舊仆主恩深。聽蕉出獄歸來,聞得秣陵知縣到新狀元丈人家送旗匾。好笑我家官人,許久出外,那里攀這頭親事?我是第一位管家,不免到他門首認一認。街上人說這家便是。呀!這是我家宜官閣,換與黃將軍居住的。嗄!他家有個小姐,知書識字,我官人也曾說起,多應做官后,寄書來下定的!怎不見有人出來?我且叫一聲:里面有人么?(老旦)是那個?(丑)是新狀元家聽蕉阿叔。(老旦)又是那個光棍,假冒來叫笑我家的。(對丑介)管家,你且住在外邊,我叫小廝出來。(對旦介)兒,若是你父親聽得,又是一番氣了。(旦)母親,他既說是狀元家人,或者討得徐郎實信,也未可知。何不喚進來問一聲?(老旦)這也有理。(對丑介)管家,那徐狀元果是你主人么?(丑)怎么不是?這里小姐做了我家老爺的夫人,我是特來拜見夫人的。(旦)只我便是黃家小姐。(丑)這等,聽蕉磕頭。(旦)不消得。我且問你,你從京師來,老爺可有書么?(丑)小人為官事在雒陽,不曾到京師。(旦)難道不曉得老爺的消息?(丑)〕
【醉宜春】【醉太平】
來時知他殿試,正游街跨馬,面白無髭。(旦)聞得他在京另娶一個夫人了。(丑)只怕沒有這事。(背介)少年狀元,那個沒有兩三房夫人,畢竟招贅是實的了。(轉介)多應推三阻四,或者是勉強為之。(旦)有這等事?薄情郎,好不徯落人也!喬廝,他一甌飯插兩張匙,【宜春令】背槽病全無行止。你幾時到京師去?(丑)如今就去了。若有書信,小人帶去。恰好捎書傳信,伏惟尊示。
〔(旦)你在那壁廂坐一坐,待我寫起書來。(丑)曉得。我且向攝山寺里走走去。信步游山寺,題名過粉墻。(下介)(旦作書停筆介)咳!他舊時見我的影兒。如今消瘦了,只怕連影兒也不認得了。〕
【瑣窗繡】【瑣窗寒】
你害得人怨粉愁脂,不比當年鏡里時。轉關兒那個接上連枝。真真假假,影疑形似,認儂家夢魂來至。(徐郎,你也該辨一辨兒。)【繡衣郎】做新郎,忒施為造次;漫端詳,早迷魂失思。
(我想你中了狀元,跨馬游街,好得意也!)
【大節高】【大勝樂】
黃金帶穩稱腰肢,插宮花承圣旨,輕裘寶馬游槐市。
【節節高】
烏紗翅,白玉卮,君王賜。長安千里泥金紙,關山西望心如刺。兩下盟言記來真,今番為伊凄涼死。
(老旦)書已寫完,怎么不見那寄書人來?(丑上)逢僧忘話久,停馬厭書遲。這一會兒,小姐的書想寫完了。(老旦出見介)管家等久了。(丑)這是當得的。書完了么?(老旦)
【東甌蓮】【東甌令】
書封就,淚痕滋。(作拔釵介)拔取金釵充路資。(丑)這個小人怎敢受?(收介)(老旦)見你家老爺呵,教他莫把虧心使,照顧你窮妻子。(旦)你對老爺說:饒他官職苦難辭,【金蓮子】悄地里一封書,小車兒迎我到京師。
(丑)小人就去了。(下)(旦)這寄書一事,在爹爹面前,母親且不要說起。
【尾】
女孩家傳心事,怕爹行知道賴老娘慈。也無過形影相知一首詩。
春來山路見蘼蕪,君在蕭關妾在吳。
小疊紅箋書恨字,殷勤為我報狂夫。
第三十九出使訪(生、貼上)(生)
〔紫蓋鳴笳出汴橋,雒陽才子玉驄驕。(貼)歸家待拂同心鏡,拭翠添香有蒨桃。(生)我為追尋小姐,感蒙圣上準我給假還鄉。出得京來,已到揚州地面。不知小姐病體如何,那姻緣成就,只怕還在天上哩。(貼)這也不消愁得。只是我家老將軍天性執拗,還該先修一封書去才好。(生)我家人雖多,沒有梯己出力的。只有舊仆聽蕉,又為事在雒陽,不見到來。左右的,快些趲行渡江去。〕
【仙呂過曲】【望吾鄉】
錦帶吳鉤,青絲絡馬頭。旌旗路轉河橋柳。故鄉山色江南近,歸去清明候。停鞭望,人在否?燕子東風瘦。
(雜)稟爺,已到江口了。應該秣陵縣馬船迎接,還不見來。(生)我們自雇只船去罷,那里等得他?(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