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第七】

沒揣的菱花長蒂，猛可里豆蔻含胎。盡神通留得威光在。隨明月霓裳仙界，坐蓮花繡佛長齋。迤逗的秀才們低頭納拜，女裙釵眼去眉來。這壁廂見著愛，鸞驚鳳駭；那壁廂耽著害，月值時該。（他怎曉得俺們呵），撮合山可是俺不費錢財，定婚店替招著堂前嬌客，則你那老姑娘早下了溫嶠妝臺。不用疑猜。昭陽舊物盤螭怪，成就了鴛鴦債。可不道天子重光御筆裁，大笑咍咍。

（下）（副凈、小丑上）不施萬丈深潭計，怎得驪龍頷下珠。（小丑）大爺跳進去。（副凈作跳墻摸介）寶鏡倒在這里，裊煙臥房不知在何處，且悄悄看來。（內叫，裊煙作應介）（副凈走出，鏡神沖上，副凈驚落水喚介）救人！救人！（小丑扶介）阿呀！大爺跌壞了。（副凈）衣服濕了不妨，只是連那寶鏡都跌在水里去了，可惜，可惜！羊肉弗吃得，惹子一身臊。（下）（老旦上）這人被俺們耍得彀了。

【尾】

他圖個瞞神唬鬼偷營寨，倒做了拽巷邏街大會垓。落得一場惡搶白。則教他后次里放乖，再休得亂踹。（鏡神，他見了你，也不消得這等害怕。）只望見自己龐兒先一嚇。（三月三日，是李皇爺生辰，東京風俗，在廟里做市。我帶你賣與徐郎，成就他婚姻便了。）

半夜潛身入洞房，小樓前后捉迷藏。

鏡臺飛去青天上，佳兆聯翩遇鳳凰。

第十一出廟市（丑扮道人上）

閭閻兒女換，歌舞歲時新。自家李王廟廟祝。常年三月初三日，是李王菩薩生辰。做經紀的，自初一起趕集三日。今日是個正辰，比前兩日倍加熱鬧。呀！遠遠望見一位相公來了。（生上）野廟向江春寂寂，古碑無字草芊芊。到汴梁訪獨孤太仆，聞已留守西京。出得酸棗門，向雒陽前去。半途遇著這廟宇，卻也人煙湊集，不知是何人香火。我且下了馬，觀看一番。有個道人在此。老道請了。這是那個的廟？幾時興造的？（丑）相公是南人聲音，俺廟里菩薩，說道也是南京來的。（生）待我看一看。呀！牌額上寫道“南唐國主李王之廟”。嗄！就是后主，死葬汴梁，遺廟在此。你看野鼠緣朱帳，陰塵蓋畫衣，受用些落木寒鴉，看守著殘山廢塔。一代帝王，憔悴至此，好不傷感人也！我且向前一拜。

【中呂過曲】【泣顏回】

蘚壁畫南朝，淚盡湘川遺廟。江山余恨，長空黯淡芳草。（呀！）這匾上是我父親手筆。臨風悲悼，識興亡斷碣先臣表。（咳！）我父子受國厚恩，無由答報。（作拭淚介）過夷門梁孝臺空，入西雒陸機年少。

（丑）相公為何掉下淚來？（生）我的心事，你那里曉得？我且問你，這許多人在此喧鬧，卻是為何？（丑）東京風俗，三月三做廟市。這是趕集的。（雜扮賣衣服骨董樂器等上）

【千秋歲】

赤闌橋，撥轉樊樓道，旋鍋兒灌肺燒刀。士女游遨，看士女游遨。一謎里擺的珠犀香藥。蘇州店編號，陜西客看絨料，估價稱元寶。賣甘州枸杞，瑣瑣葡萄。

（列坐介）（丑）相公，這是銀孩兒第一家老鋪，金獅子不二價牙行。過街棚，大賈行商；滴水檐，冷攤雜貨。紅托盤跟著燒香轎子，青涼傘撐著賣酒招頭。香爐腳壓士女門神，供卓前擺湯團炊餅。土地廟里，無非襪帶汗巾；金剛腳邊，盡是木梳鈕扣。還有使槍棒，走繩索，講說五代遺文；弄蟲蟻，叫果子，拖逗兩軍百戲。賣卦通靈，再畫著朱砂地謎；春方不效，緊靠那黑發烏須。真正是東京地面，人山人海，好熱鬧也。（生）這些店面與我都沒相干，有甚么骨董店么？（丑）這在市角頭。（生）我們就此步去。偶逢宛雒游春處，閑看商周博古圖。（下）（老旦上）

【前腔】

下云霄，踏遍紅塵道，混蹤跡酒肆茶寮。花市今朝，做花市今朝。百忙里攤的圖書珍好。（自家因展娘姻事，特攜宜官寶鏡來賣與徐郎。）趕著東京廟市，在此開個骨董店兒。這早晚徐郎待到也。青槐陌風光好，黃茅店人煙鬧。取次姻緣到。贈裴航玉杵，好會藍橋。（坐介）（雜扮官員金扇便服，眾隨上）

【越恁好】

綠楊塵里，綠楊塵里，齊楚楚好俊豪。退朝花底散，灑金扇，藤兜轎。牡丹棚走遭，蓮花棚走遭。裊亭亭女妓兒，吹著洞簫，黃甘甘內官，楞錚錚軍漢兒，歇在樹腰。猜詩謎，耍秀才，人壓圍場倒。擠村姑跌也，街上狂笑。（下）

（生上）客路宜三月，閑游到夕陽。你看不多會兒，鋪子漸漸收了。

【前腔】

踏青歸去，踏青歸去，砽登登駿馬驕。日斜街鼓急，瓦子鋪，收場早。封丘門路遙，陳橋門路遙。看各剌剌車隊兒，推過畫橋，還有一店在此，軟設設布簾，冷清清舊店兒，還在市梢。（這就是骨董店了）。銅釵子，棗木梳，帶卻菱花照。這鏡兒賣也，要價多少？

（老旦）這是寶鏡，不比尋常。相公是有緣的，論不得價，竟相送便了。（眾）天色已晚，我們大家收了鋪面回去罷。

【紅繡鞋】

急留骨碌心焦，心焦。乞丟磕搭空勞，空勞。滑七擦走荒郊，滴溜撲趕今朝，干廝哄沒成交。（同下）

（生吊場）眾人都去了，那廟兒依舊靜悄悄的。（哭介）咳，我那后主呵！

【尾】

春花秋月何時了？依舊空山鎖寂寥。（我只得拜辭去也，一鞭落照，瘦馬西風雒陽道）。

寢廟徒悲劍與冠，茅花櫪葉蓋神壇。

紫王玉鏡蟾蜍字，石馬無聲蔓草寒。

第十二出誤謁（雜扮中軍從人隨凈上）（凈）

【中呂引】【繞紅樓】

畫戟朱幡出未央，牙門啟、嵩少蒼茫。細柳微風，綠槐殘雨，笳吹擁油幢。

（玉節領司州，金貂鎮上游。西京新使相，東雒古諸侯。獨孤榮，字華仲，秦州人也。先世仕宦毗陵，因家白下。遭遇徐鉉學士知舉，忝中開寶五年進士。只因唐亡，未經授官。后來學士入朝，薦為三班借職。歷叨要任，新升節度，留守雒陽。每念徐氏后人，欲加尋訪。仔細想來，如今做官的，只要奉承當涂津要，那里顧得舊日恩知。這個念頭，也索罷了。還有一件，下官雖居重鎮，未入中書，畢竟要尋個題目，通些線索，獻些殷勤，才好做內召的張本。聞得朝廷命王著搜集古今法書，倒是個絕好的機會。我想雒陽好古的人家最多，何不尋些晉、唐墨跡，做一本獻上。一者見留意詞章，二者明有心進奉。雖然與做官絕沒要緊，揣摩去倒有幾分。少待尋個心腹人，與他商議便了。俺今日身子困倦，左右的！有相知貴客，后堂相見；此外一概都回去罷。（雜應介）（生上）阮籍多窮路，嵇康有故人。初到雒陽，聞得留守司衙門在此，不免進謁。（作揖中軍介）小生是獨孤老爺同鄉至親，要求相見。（中軍）老爺不會客，除非極相知的，才好通報。（生）小生是你老爺座師的兒子，若論相知，倒也算得個兒。（中軍）既然如此，相公請坐。待報過名帖，然后相請。（稟介）稟老爺，有個金陵秀才，說是老爺座師的兒子，要求相見。（凈）取名帖看。（送帖介）（凈）“通家晚弟徐適”。我方才說起徐老爺，難道這秀才就是他的兒子？也罷，請他進來。（生進見介）老先生請上，小生有一拜。（拜介）楚樹嵩云萬里余，（凈拜介）故人莫恨久無書。（生）掃門幸賜公余暇，（凈）傾蓋欣逢游子車。（凈）看坐。（生）還該侍側。（凈）不消謙遜了。一向意興何如？（生）自家君亡后，蕭條貧落，困頓無聊，不能細述，仰瀆臺聽。（凈）老師舊家盛族，遺產必多，難道就不能守么？）

【中呂過曲】【駐馬聽】

家世膏粱，兄弟朱輪笏滿床。須是田連湖熟，冶占梅根，第夾清漳。徐公寶劍好收藏，景山酒具供吟賞。宛雒風霜，兀的穿州撞府，做個茂陵郎。（生）

【前腔】

聽說行藏，松菊荒蕪學士莊。那有千頭橘柚，十具耕牛，八百枯桑。負薪徒使路人傷，束芻誰會先君葬？旅況凄涼，為吾作計全賴丈人行。

（丑）老爺，聽蕉叩頭。

【前腔】

從主他鄉，結柳奴星為客忙。（凈）你老爺有許多家人，難道只存你一個？（丑）如今都散去了。老爺，怎么有平頭搖扇，白直當關，廝走擎箱。只有小人呵，獠奴阿段負游囊，楊家便了行沽釀。（凈）你身上也襤縷得緊。（丑）貌赤須黃，全仗爺們看管，買件舊衣裳。

（凈）別樣不消說了。尊公愛玩的翰墨，畢竟還存幾件么？（生）家君所藏，盡都散失。倒是晚弟近日置得些晉、唐真跡。（凈）今日該留兄小飯，偶有公事，后日奉邀。叫中軍，你隨徐相公到寓中取法帖來，我立刻就要看的。（中軍應介）（生）就此告別。（生下）（凈笑介）我正要晉、唐真跡，白白里送上門來，甚是湊巧。若果然看得過，把樁小分上打發他起身便了。

雖言千騎上頭居，欲報瓊瑤愧不如。

誰引相公開口笑，故交惟有袖中書。

第十三出決婿

（雜扮太監引小生上）（小生）

【中呂引】【金菊對芙蓉】

昨夜東風，穿花玉漏，銀河影轉梧桐。記西宮陳事，笑問昭容。攝山戚里曾游幸，同歡宴、繞膝兒童。戲語而兄，嫁卿阿琰，十五年中。

往事傷青蓋，新年紀赤烏。湘神憐少女，許嫁問蒼梧。孤家南唐后主陰魂是也。夙世謬稱詞客，前身誤作人王。南國風流，北邙蕭瑟。不如速朽，自愧有知。所幸上帝見憐，命俺廟食茲土。仍同嬪御，略備威儀。昨過西宮見保儀，說起黃將軍女兒親事。記得攝山游幸，曾有此言。咳！今日事勢已殊，不消重問了。據保儀說，曾托耿先生替他擇婚。今日備宴宮中，待他回話。內使們！宣保儀上殿。（小旦上）

【滿庭芳前】

綠蟻杯濃，青鸞鏡好，平恩嬌女芳容。東華筑館，喜氣近椒風。

〔妾身保儀黃氏。皇爺宣喚，不免進見。（拜介）臣妾黃氏見駕。（小生）耿先生怎不見來？（小旦）想就到了。（老旦上）〕

【滿庭芳后】

天上交鸞伴侶，問東君應許乘龍。紅云擁，嵩丘嫁女，高會丈人峰。

（見介）陛下、保儀，稽首了。（小生）保儀侄兒親事，不知先生曾得其人否？（老旦）貧道已得個絕好兒郎，特來復命。（小旦）是何等樣人？（老旦）是個讀書秀才，與唐家有些瓜葛的。（小生）這樣是南京人了。他姓甚么？（老旦）陛下試猜一猜。（小生）待我想來。

【南呂過曲】【紅衲襖】

（莫不是俊周郎戚里宗？）（莫不是楊王孫支附種？）（莫不是齊丘后裔東墻宋？）（莫不是延巳家兒大小馮？）（老旦）都不是。（小生）莫不是丹陽丞萬石鐘？（莫不是廬陵侯千里董？）（老旦）一發差了。（小生）敢則是門第清華，（揀個天壤王郎也，年少烏衣問阿戎？）

（老旦）實對陛下說，他姓徐，就是學士鉉之子，喚名徐適。（小生）嗄！是徐鉉的兒子。我想起十五年前，在你家置酒，抱展娘膝上，戲語替他擇婚。那時學士也在坐中，曾作詩紀事。若是他兒子，可見天緣有定了。（老旦）他相貌人才，種種第一，真是可愛。（小旦）先生所見，定然不差。只是怎生撮合起來？（老旦）這個不消費心，都在我身上。

【前腔】

少不得七香車桃李秾，少不得百子鈴絲蘿共，少不得禁婚家絳帖門楣重，少不得冶游郎青絲行步工，少不得選金屏步障通，少不得搶絲鞭笙歌動。你看配合嬋娟，只費一口甜茶也，逗得個宋玉全身燭影紅。

（小生）做親的所在，就在這里罷。（小旦）阿呀！這是幽冥地界，生人怎結得花燭？（老旦）你不要管，還你佳兒佳婦，都在眼前罷了。（小生）他是仙人，神通變化，你我怎測度得來？（小旦）待我想一想。

【前腔】

莫不是白龍膏廣利宮？莫不是碧桃花天臺洞？莫不是趙王佗義女賠錢送？莫不是秦穆公重招沈侍中？莫不是舊少府識盧充？莫不是老夫差輕韓重？俺索是兒女關心，著一搦香娃也，須尋個天上麒麟配阿儂。

（老旦）所料也不甚差。只是此番作合，古古怪怪，在幾件寶玩上，做出個天大的姻緣來。（小旦）是甚么東西？（老旦）前日宮中曾有于闐玉杯、宜官寶鏡。（小生）玉杯賜與徐學士，寶鏡授與黃將軍了。不過兩件骨董，怎生撮合起來？（老旦）貧道自有作用。

【前腔】

也只為李重光做婦翁，惹得個鏡新磨能搬弄。那一個茂陵玉碗親赍送，這一個逸少蘭亭坦腹同。比似俺琉璃瓶琥珀濃，好像你《霓裳》曲箜篌夢。兩下里錦瑟華年，做個鵲影填河也，不枉了一曲琵琶思不窮。

（小生）只有一件，劉皞這廝，為先生輕薄了媚豬，終日思量尋鬧。萬一新人吉禮，他提兵搶奪，為之奈何？（老旦）陛下將士雖多，必得個生人統率，才好立功。徐郎英銳少年，用之為將，劉皞一戰可擒矣。（小生）說得有理。（合）

【古輪臺】

漫臨戎。玉魚信節紫鸞封，《蘭陵》陣樂吹簫弄。桓溫處仲，不比槐宮，贅婿淳于驕縱。烽火瑤臺，空慚將種，虎頭燕頷粉侯容。三軍奮勇，看玉郎意氣如虹。角聲歡動，虎帳分弓，鵲橋承寵，高宴未央宮。凌煙夢，玉人共枕翠幃中。

（小生）咳！我國破家亡，便是一抔殘土，也不能保。當年若得這個女婿，祖宗舊業不至涂地了。（合）

【前腔】

英雄。愛婿親自搶頭功，重整頓千里江東。豐碑一統，紀績書勛，不數人間南董。敢死三千，兇門鑿孔，驪丘石馬汗趨風。高冠劍竦，任敵軍九地相攻。橫尸何恐，長陵抔土，南山不動，地振景陽鐘。祁連冢，萬年玉匣一丸封。

（老旦）貧道告辭了。（小生）

【余文】

仙緣就，樂事融。待得個天孫雁捧，眼見那紫鳳銜花出禁中。

王孫帝女下仙臺，只為衡門未有媒。

戚里舊知何駙馬，青銅鏡里一枝開。

第十四出鏡影（生上）

【仙呂引】【鵲橋仙】

單衣試酒，客心瀟灑，浪子隨何陸賈。天臺何處賺胡麻？一笑風流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