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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文錄二(1)

  • 王陽明全集
  • 王守仁
  • 4795字
  • 2015-12-27 01:10:13

書二

始正德辛巳至嘉靖乙酉

與鄒謙之

辛巳

別后德聞日至,雖不相面,嘉慰殊深。近來此意見得益親切,國裳亦已篤信,得謙之更一來,愈當沛然矣。適吳守欲以府志奉瀆,同事者于中、國裳、汝信、惟浚、遂令開館于白鹿。醉翁之意蓋有在,不專以此煩勞也。區(qū)區(qū)歸遁有日,圣天子新政英明,如謙之亦宜束裝北上,此會宜急圖之,不當徐徐而來也。蔡希淵近已主白鹿,諸同志須仆已到山,卻來相講,尤妙。此時卻匆匆不能盡意也,幸以語之!

乙酉

鄉(xiāng)人自廣德來,時常得聞動履,兼悉政教之善,殊慰傾想。遠使吊賻,尤感憂念之深。所喻:“猝臨盤錯,蓋非獨以別利器,正以精吾格致之功耳”,又能以怠荒自懼,其進可知矣。近時四方來游之士頗眾,其間雖甚魯鈍,但以良知之說略加點掇,無不即有開悟,以是益信得此二字真吾圣門正法眼藏。謙之近來所見,不審又如何矣?南元善益信此學,日覺有進,其見諸施設,亦大非其舊。便間更相將掖之,固朋友切磋之心也。方治葬事,使還,草草疏謝不盡。

與夏敦夫

辛巳

不相見者幾時,每念吾兄忠信篤厚之資,學得其要,斷能一日千里。惜無因亟會,親睹其所謂歷塊過都者以為快耳。

昔夫子謂子貢曰:“賜也,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學,乃不有要乎!彼釋氏之外人倫,遺物理,而墮于空寂者,固不得謂之明其心矣;若世儒之外務講求考索,而不知本諸其心者,其亦可以謂窮理乎?此區(qū)區(qū)之心,深欲就正于有道者。因便輒及之,幸有以教我也。

區(qū)區(qū)兩年來血氣亦漸衰,無復用世之志。近始奉敕北上,將遂便道歸省老親,為終養(yǎng)之圖矣。冗次不盡所懷。

與朱守忠

辛巳

乍別忽旬余。沿途人事擾擾,每得稍暇,或遇景感觸,輒復興懷。赍詔官來,承手札,知警省不懈,幸甚幸甚!此意不忘,即是時時相見,雖別非別矣。道之不明,皆由吾輩明之于口而不明之于身,是以徒騰頰舌,未能不言而信。要在立誠而已。向日謙虛之說,其病端亦起于不誠。使能如好好色,如惡惡臭,亦安有不謙不虛時邪?虞佐相愛之情甚厚,別后益見其真切,所恨愛莫為助。但愿渠實落做個圣賢,以此為報而已。相見時以此意規(guī)之。謙之當已不可留,國裳亦時時相見否?學問之益,莫大于朋友切磋,聚會不厭頻數(shù)也。明日當發(fā)玉山,到家漸可計日,但與守忠相去益遠,臨紙悵然!

與席元山

辛巳

向承教札及《鳴冤錄》,讀之見別后學力所到,卓然斯道之任,庶幾乎天下非之而不顧,非獨與世之附和雷同從人非笑者相去萬萬而已。喜幸何極!中間乃有須面論者,但恨無因一會。近聞內(nèi)臺之擢,決知必從鉛山取道,而仆亦有歸省之便,庶得停舟途次,為信宿之談,使人候于分水,乃未有前驅之報。駐信城者五日,悵怏而去。天之不假緣也,可如何哉!

大抵此學之不明,皆由吾人入耳出口,未嘗誠諸其心身。譬之談飲說食,何由得見醉飽之實乎?仆自近年來始實見得此學,真有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朋友之中,亦漸有三數(shù)輩篤信不回。其疑信相半,顧瞻不定者,多以舊說沈痼,且有得失毀譽之虞,未能專心致志以聽,亦坐相處不久,或交臂而別,無從與之細說耳。象山之學簡易直截,孟子之后一人。其學問思辯、致知格物之說,雖亦未免沿襲之累,然其大本大原斷非余子所及也。執(zhí)事素能深信其學,此亦不可不察。正如求精金者必務煅煉足色,勿使有纖毫之雜,然后可無虧損變動。蓋是非之懸絕,所爭毫厘耳。

用熙近聞已赴京,知公故舊之情極厚,倘猶未出,亦勸之學問而已。存心養(yǎng)性之外,無別學也。相見時亦望遂以此言致之。

答甘泉

辛巳

世杰來,承示《學庸測》,喜幸喜幸!中間極有發(fā)明處,但于鄙見尚大同小異耳?!半S處體認天理”是真實不誑語,鄙說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發(fā)端處,卻似有毫厘未協(xié),然亦終當殊途同歸也。修齊治平,總是格物,但欲如此節(jié)節(jié)分疏,亦覺說話太多。且語意務為簡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讀者愈難尋求,此中不無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淺易其詞,略指路徑,使人自思得之,更覺意味深長也。高明以為何如?致知之說,鄙見恐不可易,亦望老兄更一致意,便間示知之。此是圣學傳心之要,于此既明,其余皆洞然矣。意到懇切處,不得不直,幸不罪其僭妄也!

叔賢《大學》、《洪范》之說,其用力已深,一時恐難轉移,此須面論,始有可辯正耳,會間先一及之。去冬有方叟者過此,傳示高文,其人習于神仙之說,謂之志于圣賢之學,恐非其本心。人便,草草不盡。

答倫彥式

辛巳

往歲仙舟過贛,承不自滿足,執(zhí)禮謙而下問懇,古所謂敏而好學,于吾彥式見之。別后連冗,不及以時奉問,極切馳想!近令弟過省,復承惠教,志道之篤,趨向之正,勤卷有加,淺薄何以當此?悚息悚息!

諭及“學無靜根,感物易動,處事多悔”,即是三言,尤是近時用工之實。仆罔所知識,何足以辱賢者之問!大抵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學而別求靜根,故感物而懼其易動,感物而懼其易動,是故處事而多悔也。心,無動靜者也。其靜也者,以言其體也;其動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學,無間于動靜。其靜也,常覺而未嘗無也,故常應;其動也,常定而未嘗有也,故常寂;常應常寂,動靜皆有事焉,是之謂集義。集義故能無祇悔,所謂動亦定,靜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靜,其體也,而復求靜根焉,是撓其體也;動,其用也,而懼其易動焉,是廢其用也。故求靜之心即動也,惡動之心非靜也,是之謂動亦動,靜亦動,將迎起伏,相尋于無窮矣。故循理之謂靜,從欲之謂動。欲也者,非必聲色貨利外誘也,有心之私皆欲也。故循理焉,雖酬酢萬變,皆靜也。濂溪所謂“主靜”,無欲之謂也,是謂集義者也。從欲焉,雖心齊坐忘,亦動也。告子之強制正助之謂也,是外義者也。雖然,仆蓋從事于此而未之能焉,聊為賢者陳其所見云爾。以為何如?便間示知之。

與唐虞佐侍御

辛巳

相與兩年,情日益厚,意日益真,此皆彼此所心喻,不以言謝者。別后又承雄文追送,稱許過情,末又重以傳說之事,所擬益非其倫,感作何既!雖然,故人之賜也,敢不拜受!果如是,非獨進以有為,將退而隱于巖穴之下,要亦不失其為賢也已,敢不拜賜!昔人有言:“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苯裢段乙原偓幰樱矣趾我詧笾繄笾云渌n,可乎?

說之言曰:“學于古訓乃有獲。”夫謂學于古訓者,非謂其通于文辭,講說于口耳之間,義襲而取諸其外也。獲也者,得之于心之謂,非外鑠也。必如古訓,而學其所學焉,誠諸其身,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乃為有得也。夫謂遜志務時敏者,非謂其飾情卑禮于其外,汲汲于事功聲譽之間也。其遜志也,如地之下而無所不承也,如海之虛而無所不納也;其時敏也,一于天德,戒懼于不睹不聞,如太和之運而不息也。夫然,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溥博淵泉而時出之,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悅,施及蠻貊,而道德流于無窮,斯固說之所以為說也。以是為報,虞佐其能以卻我乎?孟氏云:“責難之謂恭”。吾其敢以后世文章之士期虞佐乎?顏氏云:“舜,何人也?予,何人也?”虞佐其能不以說自期乎?人還,燈下草草為謝。相去益遠,臨楮怏悒!

答方叔賢

辛巳

承示《大學原》,知用心于此深密矣。道一而已,論其大本大原,則《六經(jīng)》、《四書》無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范》之于《大學》而已。此意亦仆平日于朋友中所常言者。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實之疏密,枝葉之高下,亦欲盡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今吾兄方自喜以為獨見新得,銳意主張是說,雖素蒙信愛如鄙人者,一時論說當亦未能遽人。且愿吾兄以所見者實體諸身,必將有疑;果無疑,必將有得;果無得,又必有見;然后鄙說可得而進也,學之不明幾百年矣。近幸同志如甘泉、如吾兄者,相與切磋講求,頗有端緒。而吾兄忽復牽滯文義若此,吾又將誰望乎?君子論學,固惟是之從,非以必同為貴。至于入門下手處,則有不容于不辯者,所謂毫厘之差千里之謬矣。致知格物,甘泉之說與仆尚微有異,然不害其為大同。若吾兄之說,似又與甘泉異矣。相去遠,恐辭不足以達意,故言語直冒,不復有所遜讓。近與甘泉書,亦道此,當不以為罪也。

癸未

此學蓁蕪,今幸吾儕復知講求于此,固宜急急遑遑,并心同志,務求其實,以身明道學。雖所人之途稍異,要其所志而同,斯可矣。不肖之謬劣,已無足論。若叔賢之于甘泉,亦乃牽制于文義,紛爭于辯說,益重世人之惑,以啟呶呶者之口,斯誠不能無憾焉!憂病中不能數(shù)奉問,偶有所聞,因謙之去,輒附此。言無倫次。渭先相見,望并出此。

與楊仕鳴

辛巳

差人來,知令兄已于去冬安厝,墓有宿草矣,無由一哭,傷哉!所委志銘,既病且冗,須朋友中相知深者一為之,始能有發(fā)耳。

喻及“日用講求功夫,只是各依自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擴充以盡其本體,不可遷就氣習以趨時好?!毙疑跣疑?!果如是,方是致知格物,方是明善誠身。果如是,德安得而不日新!業(yè)安得而不富有!謂“每日自檢,未有終日渾成片段”者,亦只是致知工夫間斷。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又云:“以此磨勘先輩文字同異,工夫不合,常生疑慮?!庇趾螢槠淙辉??區(qū)區(qū)所論致知二字,乃是孔門正法眼藏,于此見得真的,直是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此者,方謂之知道;得此者,方謂之有德。異此而學,即謂之異端;離此而說,即謂之邪說;迷此而行,即謂之冥行。雖千魔萬怪,眩瞀變幻于前,自當觸之而碎,迎之而解,如太陽一出,而鬼魅魍魎自無所逃其形矣。尚何疑慮之有,而何異同之足惑乎!所謂“此學如立在空中,四面皆無倚靠,萬事不容染著,色色信他本來,不容一毫增減。若涉些安排,著些意思,便不是合一功夫”,雖言句時有未瑩,亦是仕鳴見得處,足可喜矣。但須切實用力,始不落空。若只如此說,未免亦是議擬仿象,已后只做得一個弄精魄的漢,雖與近世格物者癥候稍有不同,其為病痛,一而已矣。詩文之習,儒者雖亦不廢,孔子所謂“有德者必有言”也。若著意安排組織,未有不起于勝心者,先輩號為有志斯道,而亦復如是,亦只是習心未除耳。仕鳴既知致知之說,此等處自當一勘而破,瞞他些子不得也。

癸未

別后極想念,向得尚謙書,知仕鳴功夫日有所進,殊慰所期。大抵吾黨既知學問頭腦,已不慮無下手處,只恐客氣為患,不肯實致其良知耳。后進中如柯生輩,亦頗有力量可進,只是客氣為害亦不小。行時嘗與痛說一番,不知近來果能克去否?書至,來相見,出此共勉之。前輩之于后進,無不欲其入于善,則其規(guī)切砥勵之間,亦容有直情過當者,卻恐后學未易承當?shù)闷稹<炔晃业?,反以我為仇者,有矣,往往無益而有損。故莫若且就其力量之所可及者誘掖獎勸之。往時亦嘗與仕鳴論及此,想能不忘也。

癸未

前者是備錄區(qū)區(qū)之語,或未盡區(qū)區(qū)之心,此冊乃直述仕鳴所得,反不失區(qū)區(qū)之見,可見學貴乎自得也。古人謂“得意忘言”,學茍自得,何以言為乎?若欲有所記札以為日后印證之資,則直以己意之所得者書之而已,不必一一拘其言辭,反有所不達也。中間詞語,時有未瑩,病中不暇細為點檢。

與陸原靜

辛巳

赍奏人回,得佳稿及手札,殊慰。聞以多病之故,將從事于養(yǎng)生,區(qū)區(qū)往年蓋嘗弊力于此矣。后乃知其不必如是,始復一意于圣賢之學。大抵養(yǎng)德養(yǎng)身,只是一事,原靜所云“真我”者,果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專志于是,則神住氣住精住,而仙家所謂長生久視之說,亦在其中矣。神仙之學與圣人異,然其造端托始,亦惟欲引人于道,《悟真篇后序》中所謂:“黃老悲其貪著,乃以神仙之術漸次導之”者。原靜試取而觀之,其微旨亦自可識。自堯、舜、禹、湯、文、武,至于周公、孔子,其仁民愛物之心,蓋無所不至,茍有可以長生不死者,亦何惜以示人?如老子、彭篯之徒,乃其稟賦有若此者,非可口而至。后世如白玉蟾、丘長春之屬,皆是彼學中所稱述以為祖師者,其得壽皆不過五六十,則所謂長生之說,當必有所指矣。原靜氣弱多病,但遺棄聲名,清心寡欲,一意圣賢,如前所謂“真我”之說。不宜輕信異道,徒自惑亂聰明,弊精勞神,廢靡歲月。久而不返,將遂為病狂喪心之人不難矣。昔人謂“三折肱為良醫(yī)”,區(qū)區(qū)非良醫(yī),蓋嘗“三折肱”者。原靜其慎聽毋忽!

區(qū)區(qū)省親本,聞部中已準覆,但得旨即當長遁山澤。不久朝廷且大賚,則原靜推封亦有日。果能訪我于陽明之麓,當能為原靜決此大疑也。

壬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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