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元子曰:上回言采取藥物之訣,此回言火候煅煉之妙。
《悟真》云:“縱識朱砂與黑鉛,不知火候也如閑。大都全藉修持力,毫發差殊不結丹。”蓋以金丹大道,全在知其藥物之老嫩,火候之急緩,若差之毫發,失之千里。故白玉蟾有“夜半忽風雷”之患,呂純陽有“看入藥鏡轉分明”之詞。藥物易知,火候最難,有如此,仙翁此篇寫火候處,最為詳細,其中變化無窮,次第分明。古人所不敢道者,仙翁道之;古人所不敢泄者,仙翁泄之。
提綱“豬八戒助力破魔王,孫行者三調芭蕉扇”,二句一理,不得分而視之。八戒為木火,行者為金水,言必金木相并,內外相助,陰陽調和,方能以水而濟火,助力破魔王,便是三調芭蕉扇。何為三調?一調者,復其真陽而去假陰,真陰未見;二調者,以《兌》金而合《巽》木,真陰已露;三調者,水火濟而《乾》、《坤》合,真陰得手。此其所以為三調。噫!此等天機,非深明火候,善達陰陽者,其孰能與于斯哉!
篇首“大圣肩膊上,掮著那柄芭蕉扇,恰顏悅色而行。”即《夬》卦囗卦爻圖略上《兌》下《乾》,健而悅,決而和也。決陰能和,和中即有真陰,故亦能得芭蕉扇。然《夬》者,《姤》之始;《剝》者,《復》之基,天道自然之常。若不能防危慮險,稍有差遲,則必真變為假,陽極生陰,禍不旋踵而至。“牛王趕上大圣,見了大驚道:‘猴猻把運用的方法兒也叨囗左“钅”右“舌”得來了。我若當面問他索取,他定然不與,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八萬四千里,卻不遂了他意?’”以見《夬》不盡而陰難入也。牛王以大圣得意之際,欲變八戒騙一場,是《夬》盡而《乾》,由《乾》而一陰來《姤》也。《姤》卦囗卦爻圖略上《乾》下《巽》,八戒為《巽》木,欲變八戒,有由來者。
“牛王變作八戒一般嘴臉,抄小路叫道:‘師父恐牛王手段大,難得他寶貝,叫我來幫你的。’”即《姤》之初六,“系于金柅”也。一陰能止諸陽,如金柅能以止車輪。一陰雖微,暗藏殺機,為禍最烈,可畏可怕。行者道:“不必費心,我已得了手了。”即《姤》之九二,“包有魚,無咎,不利賓”也。能防始生之陰,則陰不能為禍,如魚在包中,其利在我不在他,故日我已得了手了。行者述及偷金睛獸,與羅剎結了一場干夫妻,設法騙將扇來等語,即《姤》之九三,“其行次且,行未牽”也。剛而得正,與陰同體,欲去陰而時有不可,雖行次且,然亦不為假傷真,如作干夫妻,騙寶貝者相同。“牛王賺扇到手,知扇子收放的根本,依然小似杏葉,現出本相。罵道:‘潑猴猻,認得我么?’行者心中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即《姤》之九四,“包無魚,起兇”也。不能防陰于始,勢必陰氣乘間作禍,假傷其真,是謂不知收放之根本,大小之消息。其曰“我的不是”,可為不能防陰者之一戒。“大圣先前入羅剎腹中之時,將定風丹噙在口內,不覺的咽下肚里,所以五臟皆牢,皮骨皆固,牛王扇他不動,慌了,把寶貝丟人口中。’”即《姤》之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也。杞為陽,瓜為陰,以陽包陰,能防陰于未發之前,是章美在內,如把定風丹預先咽在肚里,五臟皆牢,皮骨皆固,陰氣即發,焉能扇得動?即扇不動,則扭轉造化,陰氣自然消退,而有隕自天,慌的寶貝噙在口內,自然之理也。“行者、八戒與牛王爭斗,土地陰兵助戰,要討扇子。”即“有隕自天,志不舍命”之義。“玉面公主外護頭目助牛王,八戒敗陣而去,大圣縱云出圍,眾陰兵四散奔走。”即《姤》之上九,“姤其角,吝”也。剛躁太過,不能防陰于始,自然見傷于終,一陰之為禍甚深,可不早為戒備乎?
噫!真陰固所難得,假陰亦不易制。若假陰不除,真陰不得,燥火難消。但假明具有氣質之性,炎燥之土,其根最深,其力最大,若非下一著死功夫,猛烹急煉,而不能消化歸真。行者說妖精莽壯,八戒欲轉路別走,俱是逡畏不前,火候不謹。故土地道:“大圣休焦惱,天蓬莫懈怠。但說轉路,就是入了旁門,不成個修行之道。你師父在正路上坐著,只望你們成功哩!”焦惱則偏于陽,懈怠則偏于陰,偏陰偏陽,即是入于旁門,而非修行正道。修行正道,非金木相并,性情如一,不能成功。
“行者發狠道:‘賽輸贏,弄手段。好施為,地煞變。’”言金丹運用,在能善于變化也。“自到西方無對頭,牛王本是心猿變。”言意者心之所發,心者意之所主,心即意,意即心,西方真性之地,無意亦無心也。“今番正好會源流,斷要相待借寶扇。”言會得道之源流,方可以依假復真,以真滅假,而得真寶也。“趁清涼,息火焰,打破頑空參佛面。”言以陰濟陽,陰陽相和,方是真空,不落頑空,可以參佛面定。“功漏超升極樂天,大家同赴龍華宴。”言始而有為,終而無為,脫出五行,形神俱妙,入于極樂,即赴龍華之宴也。
“八戒努力道:‘是是是!去去去!管甚牛王會不會。”’言為功曰增,為道日減,一心努力向前,至于陰陽之會與不會,弗計也。“木生在亥配為豬,牽轉牛兒歸土類。”言木去克土,則性定意寧,而土即歸本相矣。“申下生金本是猴,無刑無克多和氣。”言金情戀木慈仁,木性愛金順義,金木同功,性情相和,無刑無克,易于成功也。“用芭蕉,為水意,焰火消除成既濟。”言用芭蕉柔弱之木者,為其柔能克剛,有水之意,能以消火焰而成既濟之功也。“晝夜休離苦用力,功完趕赴盂蘭會。”言晝夜用功,十二時中,無有間斷,化盡群陰,體變純陽,即赴盂蘭之會,見我本來面目矣。
“行者、八戒兩個,領土地、陰兵,把摩云洞前門打得粉碎。”是打破火水《未濟》之門,而求其濟也。“牛王聽得打破前門,急披掛拿了鐵棍,擺出來道:‘潑猴猻,你是多大個人兒,敢這等上門撒潑?’”《坎》中之一陽為大,《離》中之一陰為小,《未濟》之象,《坎》前為《離》。打破前門,打破《離》之障礙也。“牛王擺出”,是取出《離》中之一陰;“大而上門”,是翻上《坎》中之一陽,顛倒之義也。“牛王叫猴兒上來,行者叫吃我一棒”,取《坎》填《離》,水火相濟之象。然取《坎》填《離》,水火相濟,須要變化氣質;變化氣質,須要內外兼功。
“行者使八戒、土地進洞,剿除妖精,絕其歸路”者,內而戒慎恐懼,掃除雜念也;“自己要與牛王斗賭變化”者,外而猛烹急煉,熔化性情也。老牛變天鵝,為行者東青所制;老牛變黃鷹,為行者烏鳳所制;老牛變白鶴,為行者丹鳳所制。此化其氣也,老牛變香獐,為行者餓虎所制;老牛變花豹,為行者狻猊所制;老牛變人熊,為行者賴象所制。此化其質也。最妙處,在天而變以丹鳳為止,在地而變以賴象為止。丹鳳者,光明之象;賴象者,象罔之謂。變化而至光明象罔,氣質俱化,意土歸真之時,故老牛現出白牛原身矣。
既云意土歸真,何以行者變法身就打?“牛王硬著頭,使角來觸?這一場真個是撼嶺搖山,驚天動地乎?此有說焉。蓋氣質之性雖化,猶有積習之氣未除,若不將積習之氣除盡,猶足為道累。而意土猶未可定,大道猶未許成。故詩曰:“道高一尺魔千丈,奇巧心猿用力降。”言道高者魔必高,須要心靈智巧,用力降除也。“若要火山無烈焰,必須寶扇有清涼。”言燥性不起,必須真陰清涼以制之也。“黃婆矢志扶元老,木母同情掃獸王。”言中央真土,當護持丹元而不動,金情木性,宜并力除邪而救真也。“和睦五行歸正果,煉魔滌垢上西方。”言五行散亂,必須和之睦之,而成一家;外魔積垢,必須煉之滌之,盡皆化去,方能歸正果,而見真佛也。觀于末句“煉魔滌垢”,可知此場賭斗,是除積習之氣也,無疑。
“兩個在半山中賭斗,驚得過往虛空一切神眾,都來圍困。魔王急了,就地打一滾,復本相,便投芭蕉洞去。”此神明默運,加火煅煉,積習消化,反真之時,故行者眾神,正攻打翠云山,即有八戒、土地、陰兵,打死玉面公主而來矣。天下事邪正不兩立,真假不并行,正去則邪現,假滅則真來。故行者因八戒之間,而曰:“正是!正是!羅剎女正在此間。”言假之滅處,正是真之在處,更不必在假之而尋真也。八戒道:“既是這般,怎么不打進去,問他要扇子,倒讓他停留長智?”假者既去,急須求真,不得少有懈怠,滋生疑惑也。
“呆子舉鈀將石崖連門筑倒了一邊”,不著于有也;“牛王聞報,心中大怒,口中吐出扇子,速與羅剎”,不著于空也。“羅剎道:‘把扇子舍與那猴猻,叫他退兵去罷。’牛王道:‘你且坐著,等我和他再比并去來。’”火候不到,未為我有也。“眾神四面圍繞,土地、陰兵左右攻擊”,內有天然真火也;“四金剛東西南北阻擋,李天王并哪吒太子眾天兵,漫在空中”,外爐增減,勤功也。“牛王還變作一只白牛”,渾然一氣,道本無為也;“哪吒變作三頭六臂,飛身跳在牛背上”,剛柔兩用,而法有作也。“用慧劍而斬牛頭”,雜項揮去,減其有余也;“吐黑氣,而放金光”,腔子換過,增其不足也;“一連砍十數劍,隨即長出十數個頭”,減之又減,增之又增也。“取出火輪兒,掛在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燒的搖頭擺尾。牛王才要變化脫身,又被天王將照妖鏡照住本相,騰挪不得,只叫莫傷我命,情愿歸順佛家也。”運轉法輪,真火煅煉,從頭至尾,增之又增,減之又減,絲毫不得放過,直至無可增減,滓質盡去,歸于無聲無臭地位而后已。《悟真》所謂“大都全藉修持力,毫發差殊不結丹”也。哪吒牽轉白牛,羅剎獻出寶扇,總以見金丹成就,出于自然,不可勉強也。
噫!金丹大道,有藥物,有斤兩,有分數,有止足,有老嫩,有吉兇,有急緩,有等等火候工程,非師罔知,一得口訣,通天徹地,是在乎得意忘言,神明默運,勤而行之耳。四大金剛道:“圣僧十分功行將完,吾奉佛旨差來助汝,汝當竭力修持,勿得須臾怠情。”言悟得還須行的,急當勇猛精進,竭力修持,須臾不忘,不得半途而廢也。大圣執扇子走近山邊,盡力一扇,火焰平息,而陰陽兩和;二扇清風微動,而先天氣復;三扇細雨落霏,而甘露自降。至真之道,立竿見影,有如此。
詩云:“特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將助神兵。牽牛歸佛休頑劣,水火相聯性自平。”蓋言陰陽之氣絪緼,甘露自降;《坎》、《離》之氣交會,黃芽自生。陰陽混合,燥氣自平,“三藏解燥除煩,清心了意”,不其然平?諸神金剛各歸本位,土地,羅剎在旁伺候。有為之后,還須無為,修成人道,未歸正果,討還本扇,養命修身,了性之先,當早了命。
“三扇息火,一年又發”,見凡夫不貴頓,而貴漸:“四十九扇,水斷火根”,見功夫先由漸而后頓。“有火處下雨,無火處天晴。”
道未成而陰陽必須兩用,立在無火處不遭雨濕;道已成,而造化速宜全脫。若有知音,聞的此等天機,急須收拾馬匹行李,了還大道,得意忘言,自去隱姓修行,后來必得正果,萬古留名。
結出三家合一前進,“真個是身體清涼,足下滋潤”。所謂“坎、離既濟貞元合,水火均平大道成。”至道不繁,簡而且易,是在乎陰陽合一耳。
詩曰:
陽極生陰理自然,能明大小火功全。
觀天造化隨時用,離坎相交一氣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