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如連聲叫喚,方才醒來,安慰了幾句,便匆匆進城去了。
這里紫人躺在床上,心里如轤轆一般,又悔又恨,悔的不合投在黨中,致今日吃此驚嚇,恨的康君做出這等潑天大事,牽累他人,籌劃了一章,毫無良策,只得卷起鋪蓋,悄悄的行那三十六計中的上計去了。
卻說慶如章到縣中,打聽一番,原來紅丸這事卻是托言,京內諸王大臣妒忌康有為,用這個大題目來陷害他的。不過康梁兩人都已逃出,只拿了譚嗣同他們六個替死鬼。這里卻也不十分緊急,除盤查進口的輪船外,還封了一個書局,拿了好些人,幸虧時務報館有末后一番齟齬,不然也要拿了。過了幾日,打聽得康梁已到日本,京里便把捉的六個人殺了。慶如聞得,十分嗟嘆。數日沒有出門,便有他一個友人叫作平君公一的人來找他道:「好險,好險!這番真是一個轟天霹靂,那當道諸公不但是頑固不化,只怕還懷著什么私心哩。不過新黨里頭也太過分了,一味的興高采烈,就有許多不合意的人,出他花樣了。
我聽見這件事都是羊御史串出來的,最可憐的是譚復生一班人盡有毫無干涉的,也牽連在里頭,一齊殺了。你道冤枉不冤枉?
譚復生一首絕命詩,什么我是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那志氣可算極好的哩。」慶如聽到這里,忽然長嘆道:「世事如棋,人情變幻,你看從前那班附和新黨的何等興高采烈,滿口維新變法,到此時一概噤若寒蟬,并有自己具呈,聲稱并無經濟的,最可笑是同康君同鄉一鼻出氣的,平素何等交情,何等氣概,此刻卻變了面,著些效忠守正的詩文,作一個反對逆黨的確據,這種反復行為,真真令人齒冷。平君我們生在這個惡社會,還有什么做頭,倒不如放浪形骸,學那揚州杜牧,或者美人性質,一片天真,不致如世上之魑魅魍魎,也未可知哩。」
平君笑道:「慶翁又發牢騷了,你難道真要學那信陵君醇酒婦人,把自己身上最重要的國民職任便放棄了么?」慶如正色道:
「那又不然,你看自古英雄誰不好色,難道他是忘了職任么?怎么他又做出天大的事業呢?正因他愛國的心熱到極處,旁隘出來,借著女色發揮一個盡致,他這個愛情一定是無論什么不可動搖的,將來移愛國家,決不像那些朝秦暮楚的人。你想想一個美人在人群中自然是最可愛的東西,然而我四萬萬同胞的祖國自然更可愛些了。愛美人既經竭盡我的愛情,愛國家豈有不竭我的愛情么?這個正比例是確切不移的,所以我說惟有真愛國的方能好色,不好色的必不是真愛國。平君以為何如?」
干君大笑道:「你所說的都是強詞奪理,不過為你吃花酒做個護身符,今番且不與你辯,就照著你說的物色花叢,去閱歷一番何如?」慶如道:「這又何難,不過近來新到一個雛兒,聽說十分好,不但顏色傾城,并且思想出眾,我正要訪他哩。」平君道:「不是杭州來的武林林么?我也聽得如此說,趁今日閑暇同走也好。」便兩人出了城,尋到迎春坊,認定牌子,進了門,娘姨接入房間,笑道:「大少對勿住,尼先生勿拉屋里,堂唱去哉。」兩人惘然,覺得掃興,等于一章,不見玉人蹤跡,那叫堂唱的卻接二連三的來催,曉得難以見面,只得走了出來,心下卻十分悵悵。慶如便分路章去了,公一獨自往北走去,在三馬路轉角處,黑暗里被一人拉住,卻一言不發,拖了就走,于隔不多路,有一四輪轎子馬車,停在那里,那人把公一推入馬車,自己也鉆進來,關了車門。只聽忽喇一鞭,那馬便飛馳電掣的去了。一霎間已在曠野,公一不禁駭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