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腔】幕天席地促坐草芊芊。（生接唱）憐國色笑嫣然。仙郞自合挾嬋娟。也何勞急管繁弦。（外接唱）歌喉細傳。按陽春一曲把金杯勸。（同唱）盡今朝醉臥苔磯。勝當年誤入桃源。（眾勸酒介）（末扮蒼頭急上）靑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老漢陳相公家蒼頭是也。可嘆我那主人是個菩薩般的相公。撞著這夜叉般的娘子。坐下一張繡榻。就是怕老婆的攝魂臺。手中一條藜杖。就是打老公的降魔杵。不見得如花似玉。卻倒會吃醋拈酸。吩咐跪一日。到下半日也不敢起來。說要打十板。到第九板也不敢轉動。還可笑我相公。憑著那張嘴。談空說有。頑石都會點頭。見了她的面。喪魄銷魂。干魚也須掉淚。在家中做小伏低。好似啞子吃了黃連在心裏苦。到人前包羞忍恥。眞是好漢打落牙齒向肚中咽。似這般受怕擔驚。卻又好嘲風弄月。今日蘇爺差人來請。纔說道有個琴操姐。魂也不在身上。又聽見一聲不許去。心都跳在口裏。沒奈何盡興招承。方纔得權時發放。我想這會兒美人偎得有趣。只怕那時節藜杖敲得無情。如今差老漢去緝訪他。仔細想將起來。大娘子著實有些殺氣。見了她眞個膽寒。說有不好。說無不好。如之奈何。須索去走一遭。自有道理。來到此間。（作覷介）呀。果然有個婦人。不免向前見了相公。看他怎生撐答。（向前叫生介）相公。何不快歸家去。尙然在此追歡。（生驚見起身介）蒼頭。家中有甚事情。叫你尋覓到此。（凈）特來與相公報最。（生）怎么報最。（凈）世間最多心的。莫如大娘子。世間最惹禍的。莫如相公。（生急扯末背白）低低的說。莫被他們聽見。（凈）大娘子知相公必然與妓同游。安排下一把刀。一條索。一根拄杖。相公回家。如不甘受拄杖。他或是刎死。或是自縊。這事怎了。（生頓足云）我便受她幾杖。有何不可。怎敢教她自盡。蒼頭。你莫不是來諕我。恐無這話。（凈）相公。我難道是說謊的人。你自料可是懼內的人。我實對你說。大娘子疑相公有妓。特著小人來潛窺。但大娘子威嚴。相公尙怕。小人怎敢欺瞞。（生）蒼頭。你念我平日看顧之情。千萬替我瞞這遭兒。（生跪末介）（末忙扶起介）（外同小旦上前介）（外）季常。是你家的老仆。有何事反曲膝求他。（生）小弟有一弟。千里遠歸。途次幸保無事。賤荊遣他來報。是以望天稱謝。（外）這事也遣人來報。尊嫂可謂有主張矣。（末）相公。蘇爺如何也知大娘子有拄杖。（外）怎瞞得我。（生）院公。可將酒肴借少許。以勞蒼頭。（凈）有有。（生扯末背白）你吃了酒先回。對娘子只說無妓。我明日做領靑衣賞你。（凈）靑藜原是相公受用。小人經不得。只替你瞞過便了。轉災為福吾緘舌。倚翠偎紅你小心。（末下介）（外）蒼頭旣去。琴操。妳唱一曲奉陳相公。（仍坐介）（小旦奉生、外酒介）（外）泛泛飮酒。恐不盡興。我們行一令何如。（小旦）說得是。（生）請學士發號。（外）我們于禽獸中各舉一極狠的物。倘有能制服之者。罰一巨觥。請季常先道。（生思想介）我是虎。（小旦）虎怎見得極狠。（生）虎是山君。嘯則風生。百獸服栗。（外）說你是虎。見哈三也要銷魂。罰一巨觥。（生飮酒介）受罰受罰。琴操請道。（小旦）我是蛇。（生）蛇怎么極狠。（小旦）獸莫大于象。蛇能呑之。豈不極狠。（生）是是。（外）季常。你只知蛇狠。卻不知拄杖兒能打草驚蛇。琴操該罰。（小旦飮酒介）受罰受罰。蘇爺是何物。（外）我是鸧鹒。（生笑介）鸧鹒小物耳。狠到那裏去。該罰該罰。（外）世間惟有妒婦狠。山海經云。食鸧鹒可以療妒。是狠過于妬婦。豈不極狠。君如不

信。請歸而試之。（生起身背白）我聽東坡所言。大都是見嘲之意。但我閨閫中事。他們如何得知。或無心偶中。未可曉也。這也不必計較。（外）日將暮矣。我們攜殘樽隨路飮回何如。（生、小旦）好好。（生攜小旦手行介）（生唱）：

【泣顏回換頭】翩翩。歸路并香肩。聽馬嘶紫陌人醉蒼煙。（外接唱）游情未倦，喜苔茵軟襯金蓮。（小旦接唱）啼殘杜鵑，望江城返照還堪戀。（同唱）撫山川寫入丹靑。攬芳菲載向詩篇。（生）東坡叨擾。小弟先此吿回。（外）多慢了。（生）問柳尋花載麗人。（小旦）行春不覺又黃昏。（外）天涯遷客無聊賴。（合）萍梗相逢意自親。（生下介）（外笑介）琴操。妳知季常蒼頭來意乎。（小旦）奴家不知。（外）多是其妻令來窺伺。陳生身雖在此。膽已落矣。待明朝我去探聽。倂規諫柳氏一番。（小旦）老爺。你須記得孔子說。忠吿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妬婦不是好惹的。（外笑介）假使妳做柳氏之夫懼內云何。我去自有道理。（外）妬婦心腸堅似鐵。（小旦）仁人口舌善回天。（同下介）。

●跪池獅吼記

（旦持拄杖上唱）：

（小工調）

【生查子】兒夫喜浪游，不把盟言守。嗃嗃奈予何，伊作伊還受。（白）咳。自是男兒情薄，莫怪婦人口聒。為愛出墻花，玩法甘違初約。知覺知覺，我抵死和他一著。昨日蘇東坡請我丈夫游春，聽見來人說有琴操相陪，我就疑惑必然有妓，再三吩咐，叫他自招。若有妓，甘受藜杖一百。他便去了，我只是放心不下，我暗地著蒼頭前去。打聽回來，我就問他席上有妓無妓，那老奴也把言語來支吾我，被我一定要打，那老奴果然說出有妓。阿呀。天那。怎么世上有這樣不守法度的男子漢。呣。他昨夜回來，我就要算賬，他卻推醉。他倒一覺好睡，咳。可憐我整整醒了一夜難道今日還推醉不成。為此準備藜杖與他算賬。嚇。陳，咳。氣死我也。陳郞快來。（小生扮陳季常上）嚇。來了。（唱）：

【前腔】看花昨夜歸，尙未醒殘酒。（旦）陳郞。（筑杖介）（小生跌介）阿呀。（唱）聞喚急趨蹌，（作怕介）琴瑟娛清晝。（旦氣介）（小生）娘子拜揖。（旦不理介）（小生）娘子有何見敎。（旦）見敎，見敎。可知你災星拱照。你若違抝些兒，我不死便吊。（小生）娘子，我但見你紅了臉，有話也說不出了。（旦）我且問你，昨日有妓無妓。（小生）昨日。（旦）有妓無妓嚇。（小生）無，無妓。（旦）無妓。（小生）無妓。（旦）昨日坐在東坡右手穿藕色衫兒的是誰。（小生）娘子，昨日游人千叢萬簇，想是蒼頭看得眼花了。其實無妓。（旦）無妓。（小生）無妓。（旦）你還要嘴硬。蒼頭快來。（小生）娘子不要對了，待卑人勉強認了罷。（旦）禽獸嚇禽獸。人人說你腸子有吊桶粗，我道你的膽有天樣大，輒敢如此無禮。我且問你，你昨日對藜杖招些什么來。（小生）卑人忘了。（旦）你說此去若有妓，甘受藜杖一百。如今打還我來。（小生）娘子，不才初犯，且饒過了這一遭罷（旦）一定要打。（旦打，小生奪杖介）（小生）娘子打是小事，只是娘子方養成的長指甲恐抓傷了我的罪越重了。權且恕過了這一遭，下次再犯了莫饒，著實打，重重的打。咳。可憐。（旦）嚇。也罷。打且記著，再犯倂責，權且恕過了這一遭。且饒你跪在池邊。（小生）跪嚇。是小生的本等，不難。跪是跪了，只求娘子把大門閉上，恐怕人來看見不雅。（旦）要閉大門，打了去跪。（小生）是，不要閉大門的好便跪，便跪。（旦）不怕你不跪。（小生）咳。（唱）：

（六調）

【宜春令】我心中恨（旦打小生嘴，小生作怕介）（旦）敢是恨我么。（小生）阿呀。卑人怎敢恨娘子。只恨我自己不成才。（旦）著。（小生）不長進，不學好。（旦）是嚇。（小生）連累娘子受氣。（旦）你羞也不羞。（小生）哪。（唱）臉上羞。（旦界）人家說恩愛莫如妻子。（旦）其實羞。眞個羞。眞個羞。（推小生倒介）（小生）咳。（唱）對著這碧潾潾方塘水流。（旦）你這樣人活他怎么。到不如趁這池中清水死了罷。（小生）咳。（唱）當場出丑，（旦界）人家說恩愛莫如妻子。你這等無理。（小生連唱）這般恩愛難消受。（旦）你跪在此，待我進去吃些砂仁湯消消氣來放你。（小生）是。多謝娘子。（起介）（旦）嚇。你怎么起來了。（小生）娘子說吃口砂仁湯消消氣放我起來的嚇。（旦）誰說。跪著。動也不許動。（小生）不敢動。（旦）氣死我也。（下介）（內作青蛙叫介）（小生）咳。孽畜。孽畜。往常不叫，偏是今日娘子罰我跪在此，你只管咭咭咶咶叫一個不住。蛙哥，蛙哥。（唱）休得在清池咯咯爭喧。蛙哥，你在那里叫不打緊，倘娘子聽見，只道吿訴別人了囗。（唱）免疑我對旁人嘵嘵搬口。（白）蛙哥，可憐我陳慥，閉口片時。（聽介）好了，蛙哥不叫了。只是我膝蓋兒跪得痛得緊了。我的娘。（唱）望娘行，大發慈悲，暫時寬宥。（作磕睡介）（外扮蘇東坡上）旣已為男子，應當制婦人。牝雞曾有戒，未可令司晨。昨日陳生回去，必受柳氏之氣。為此今日特來探聽一回。且喜門兒開在此，不免徑入。（看介）呀。這是陳生，為何跪在這池頭。奇絕。奇絕。待我閃在一邊，聽他說些什么。（小生）娘子。啐。這是那里說起。咳。（唱）：

【前腔】銜寃氣訴禍由。（白）咳。我也不怨娘子，怨只怨蘇東坡這老頭兒。（外背介白）為何倒怨起我來。（小生）我好端端坐在家里呀。（唱）他挈紅妝春郊戲游。今日落他機彀，（笑介）哈哈。幸喜今日還無人看見。（外背介）他還說無人看見。（小生唱）倘人窺嘲訕般般有。（白）我跪久了，我的膝蓋兒越發跪得疼痛起來了。我的娘，我的奶奶，可憐我跪得疼痛得緊了囗。（唱）誓從今改過收心，還敢如前去胡行亂走。（外）待他再跪跪。（小生）我的娘，我的奶奶，放我起來罷。奶奶是叫不應的了，不免吿求神道罷。嚇，神道，神道，你快來救我陳慥嚇。（唱）望神明，轉日回天，急來搭救。（外）喂。救你的神明在這里。（小生驚起）（外大笑介）（小生）東坡，緣何不先通報，直入人家。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外）等待通報，你越發跪得疼痛了。哈哈哈。（小生）我自疼痛，與你何干。人家各有內外。可笑，可笑。無理，無理。（外）咳。衣衫不整，尙屬朋友之過。陶淵明不為斗米折腰，至今猶有生氣。你旣為男子，乃甘屈膝于妻孥，豈不汗顏。（小生）跪的是我，與你何干。好不扯淡。（外）咳。世間那有你這樣縮頭的男子。（小生）喲喲。（旦內白）禽獸。（外）這是誰。（小生）子瞻，敝房出來了請回，請回。（外）我說是獅子吼。（小生）請回，請回。（旦上）禽獸。緣何不待我發放。與那個講話。（小生）娘子，蘇學士在此。（旦）我正要見他。請過來相見。（小生）是。東坡求見。（外走介）（小生扯介）走來，以禮待之。（外）這個自然。（小生）娘子，東坡來了。（外）尊嫂拜揖。（旦）蘇大人萬福。請坐。（小生）子瞻請坐。（外）有坐。（小生）娘子請坐。（旦）呣。不知禮。（外）妳也忒小心了。（小生沒趣介）不受用，坐不慣。（旦）請問蘇大人到此有何見諭。（外）尊嫂，軾聞婦道以順為正，從一而終，是以牝雞司晨，長舌階厲。尊嫂，妳如何不恪遵四德之訓，甘犯七出之條。季常有何罪，而令其長跪池頭，竊恐夫旣不夫，婦亦不婦，傷風敗俗，逆理亂常。呣。不可，不可。（小生）東坡少說嚇。（旦）蘇大人，奴家雖系裙釵賤質，也頗聞經史懿言。自古修身齊家之事，先刑寡妻，乃治四海。古之賢婦，雞鳴有警，脫簪有規，交相成也。齊眉之敬，豈獨婦順能彰。反目之嫌，咳。祇緣那夫綱不正嚇。今日我丈夫呵。（唱）：

（凡調）

【梁州序】襟懷偏放。（外界）季常乃瀟灑之士。（小生界）不敢欺，果然瀟灑。（旦連唱）面皮徒厚。（外界）季常的面皮忒厚了些。（旦打小生面介）（小生哭介）（外笑介）（小生界）子瞻，這是何苦。嚇，嚇。（旦連唱）不把我機關參透。（外界）尊嫂待要他怎么樣。（旦連唱）要他繩趨尺步，（外界）哎喲。這樣規矩。（小生界）規矩么，利害得緊嚇。（旦連唱）休敎惹罪招尤。（外界）季常有何罪呢。（旦連唱）蘇大人。羨你望隆山斗。（外界）不敢。（小生界）子瞻，望隆山斗，朝野聞名，久仰，久仰。（旦連唱）卻怎生戀煙花，輕把我兒夫誘。（外）嚇。琴操是我的相知，季常不過相陪。尊嫂何必吃這樣寡醋。（小生）子瞻少說。子瞻少說。（旦）

嚇。你引誘他心，倒說我吃寡醋。（持杖介）（唱）恨不把青藜杖打殺你這老牽頭。（外界）哈哈。你不要破口。（小生奪杖介）娘子放手。（旦連唱）敎你狗黨狐朋莫再游。（打介）（小生界）放手。娘子不要破口。（外界）嚇。季常打得，下官卻打不得。（旦連唱）免使我，恁爭斗。（旦氣介）氣死我也。（小生）娘子請息怒。（外）尊嫂請息怒。季常走來。哎喲。果然利害。（小生）何如。（外）連我也有些膽怯。（小生）你纔見么。子瞻請便罷（外）我且不去，待我再說她幾句。（小生）看她手中之物，其實利害。（外）不妨。（小生）你不要連累我便好。（外）你放心，放大了膽。（小生）娘子，子瞻有言相吿。（外）嚇。尊嫂，下官有言相吿。（旦）請道。（外）尊嫂，從來這些悍戾之婦呵。（旦）怎么樣。（外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