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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3)

  • 石屋余瀋
  • 馬敘倫
  • 4773字
  • 2015-12-26 18:08:32

《太炎文錄續編》有《救學弊論》,多根據過實之傳聞。蓋所失固有,而跡其大較,則晚近學術界頗能張皇幽眇,其人固多出于學校,不可誣也。又謂元、魏、金、清習于漢化,以致覆亡之后不能復興,以戒今人慕習遠西文物為可慮。信如此說,則當極諸蓁忄丕,不必從事文明矣。余昔固與太炎共鳴于《國粹學報》,彼時乃以擠覆滿洲政權為職志。以民族主義之立場,發揚國粹,警覺少年,引入革命途徑,固不謂經國致治永永可由于是矣。且所謂保存國粹者,非言事事率由舊章也。而論治則以人群福利為本,以共達大同為極。豈可久滯種種區分,若種若國若貴若富而不懸一共達之鵠!夫使人盡得所,生活無歉,必不為人所亡。不然,徒守茹毛飲血之俗,則太古之族存者幾何!

太炎不能書而論碑版法帖,蓋欲示無所不知之博耳。然所論書丹,自謂前人所未說,亦不誣也。又謂意者古人悉能題壁,題壁有力故書丹自易,此見亦佳。韋仲將題榜,身懸百尺之上,可見當時門闕扁額,皆重墨跡,且懸之而后書也,則書丹亦猶此矣。今人不獨不善題壁,亦不善題襟,余嘗懸紙于壁而書之,竟失平日書體,以此知米顛書從此入,大是良法。

太炎為袁世凱幽居于北京錢糧胡同時,以作書自遣。日有大書,嘗書“速死”二篆,大可尺五六,懸之屏風,遂趣其長女以自縊。然此二篆頗有二李、二徐之筆意,計當不存矣。

《太炎文錄續編》有《吳彥復先生墓表》,信史也。有《黃晦聞墓志》,亦信而少簡,于晦聞之介無稱焉。太炎之初被幽于龍泉寺也,晦聞亦有書致李仲軒,蓋與余約共救之也。

從夏瞿禪假得章太炎《自定年譜》讀之,其記三十一歲避鉤黨南渡,至臺灣,謂為日本人所招。然彼時清廷實有命逮太炎,黃仲丈得訊以告孫頌容丈,容丈告其從妹夫宋平子先生。宋先生以告余師陳介石先生。師與宋先生皆太炎友也,即促太炎避地,乃應日本人之招耳。其四十四歲在東京時,余游日本,即往訪之。太炎與其長女、女夫龔未生局趣東京鄉間一小屋中,與余談歷數時,留余飯,猶不忍別。其飯配僅大蒜煎豆腐一味也。余勸其歸,愿為疏通于浙之當道。太炎亦望歸,時浙以秋霖災遍全省,浙東數不靖,而太炎故鄉余杭縣亦有事,懼反為太炎累,未言,而武昌軍興矣。太炎亦以十一月歸上海,寓愛儷園,余日趨與劃策,會章笛秋為江蘇都督府總務廳長,秘書長則應季中丈也。與余謀,欲治一日報,為革命鼓吹,延太炎為社長,即《大共和日報》是也。余旋就浙江都督府秘書,而此報遂由太炎而為其所主持之政黨機關報焉。其四十七歲所記為“袁世凱幽錮”一節,稱陸建章慕愛先達,相遇有禮,可謂君子可欺以其方矣。建章所殺革命黨豈勝指數,乃慕愛太炎耶?建章鷹犬也,受世凱旨,世凱不敢加害于太炎,畏人以此為口實,而又知太炎書生易與,故令建章陽為慕愛而陰實幽錮。其在龍泉寺絕食,余與黃晦聞各致書李仲軒,請其為言于世凱,釋太炎之錮,仲軒不敢言也。其由龍泉寺移錢糧胡同也,先住本司胡同一醫家,醫即建章之屬也。及居錢糧胡同,一切皆由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遣人為之經理,司門以至司庖,皆警廳之偵吏。太炎懼為所毒,食必以銀碗銀箸銀匕,蓋據《洗冤錄》,謂銀可驗毒也。其賓客往來者皆必得警廳之許然后得見,其弟子中唯朱逖先可出入無阻。余初往亦不得入,其后乃自如。蓋偵吏知余與太炎所言不及時事也。其后太炎復以郁居絕食,逖先私袖餅餌以進。太炎斥之,擲其物。比為余知,已第三日矣。余晨八時抵其寓,太炎臥重衾中,唯吸水及紙煙。時方隆冬,所寓屋高且大,不置火,以太炎謂世凱有陰謀,或以煤毒致其死也。余自朝迄更起,被大衣不敢卸,不得食,規以義,勸以情,初則百方不能動之。其拒余也,則引《呂覽養生》之言“迫生不若死”。經余委宛譬諭,旁晚乃涉理學家言,少得間矣。及更起,余見其情可食矣,乃謂之曰:“余來一日矣,未有食也,今欲食,先生陪我,可乎?”太炎始諾。余乃自令其司庖者煮雞卵兩碗來。庖者以進,余即以一碗進太炎,而余不食,知其餓,可再進也,果然。及其食畢,乃辭出。其司庖與司門者,皆肅立以謝余。自此余出入益自如而得間告以消息。會馬通伯欲以其所著《毛詩》故,得太炎之審正,余乃引通伯以交太炎。通伯故炳湘鄉人,又稱耆宿,而時為參政,為言于炳湘,監視得少寬。而余與太炎因謀傾袁事,余以明年即為洪憲元年,故辭北京大學教授事,將南歸。時有總統顧問廖容者,故余門人,曾率兵惠州,王和順部也。容時時以讀書來受益,余因囑其歸,糾舊部以討逆。容受命,而余先行,與太炎別,太炎泫然,平生末見其若此也。自此以后,政海瀾翻。太炎游說西南,不暇寧居;而余舌耕養親,久居故都,與太炎僅二面耳。一為九年,余為外姑之喪南歸,道經上海,訪之于也是廬,高朋滿座,皆縱橫捭闔之儔也,余起居之即別。二為廿一年,太炎至北平,余一日清晨訪之,以為可以敘舊語。乃太炎未起,起而盥洗事已,方相坐無多語,而吳子玉以車來速,余素不樂太炎與聞政事,蓋太炎講學則可,與政則不可,其才不適此也。徒能運書卷于口舌之間,觀此所載,幾若洞照無遺,亮猛復出,而其實每違于事勢,然四方當局皆重其名而館之,亦實非能盡用其言也。故觀其與子玉亦若沆瀣相得,知不可諫,即辭而行。余于太炎誼在師友之間,得復一見其平安,亦無他求,而從此竟人天異域矣。今日思之,亦有黃壚之痛也。

訪章太炎夫人。夫人以余與太炎舊交,述炎丈晚年以舊學不傳為憂,而投贄者遂眾,所進者雜,規之未能止也。炎丈既從怛化,而門下自舊日諸大弟子如朱逖先、汪旭初外,新進如潘某及某某尚可稱為無忝,而率藉此標榜以為己利,尤以沈某為甚。上海太炎文學院之設,即為若輩所以為資者。及經多方經營得以立案,而若輩造為高自標榜之語,忽焉星散,如此者非一二事,未亡人以為苦也。余不詳炎丈晚年事,其逝世后及門所為更未有所聞。夫人之言,必有所苦而發,記之以見學術林中亦復戈矛森立也。

三十一年四月廿二日,章太炎夫人與夏瞿禪來訪。章夫人貽余《章氏叢書》三編,然皆太炎雜文,其中實多不必存者,蓋酬應及有潤筆之作,不免多所遷就,如太炎之文學,無此已堪百世也。及門以廣搜為貴,故片紙只字,將在所必錄矣。談次,頗及炎丈往事,夫人因及炎丈被幽北京錢糧胡同時,袁世凱使其在上海之讠刺機關,多方謀致夫人于北京,自有所用意也。夫人斷然不往,因以此為章氏尊卑所不諒,炎丈亦有不滿之詞。后雖得白其情于炎丈,而時則北京某報居然以炎丈夫婦仳離之事載矣。余乃以一事質夫人:“當余十八年任教部抵都,時黃季剛教授中央大學,余于一日傍晚抵其寓,蓋以與之不見數年,得一談為快也。因詢及炎丈,而季剛語余曰:‘章先生甚恨你。’余愕然。余思雖與炎丈近時蹤跡多疏,若言往昔,炎丈與余固信義相孚者也,何事乃甚恨余?復問季剛,亦止唯唯而已。未知夫人亦曾聞及炎丈有所以恨余者乎?”夫人慨然曰:“北京某報之誣余,即出季剛。季剛好造生是非,其言實不可聽,此人為文人無行之甚者。”因歷舉其事。有為余所知,有為余所未知者。季剛為人在其同門中,如朱逖先、馬幼漁、沈兼士輩固習知之,會集閑談,輒資以為助。憶其將離北京大學時,其同門者皆厭與往來,唯錢玄同猶時過之。一日,余往談甚久,季剛若傾肺腑,且約越日午飯于其家,期早至為快。乃及期而往,則季剛高臥,久候而后出。時至午矣,余腹枵矣,然絕無會食之象。逮午后一時余,余饑不可忍,乃陳宿約。季剛瞠然曰:“有是乎?余忘之矣!”草草設食而罷。余始信其同門之言。及其后為同門者所擠,而胡適之因利用以去季剛。季剛不善積,得束修即盡,至是無以為行,復依余為周旋于蔣夢麟,乃得離北京也。不意又造作炎丈恨我之言,殊未悉其意之所在。

劉崧生

智影頃語余,劉崧生病數月矣。醫者疑為肝炎,不治之疾也。余于崧生相識已晚,“五四”運動時,嵩生方居北京,為律師,有藉藉名。即挺身為各校被捕學生義務辯護,余欽服其人。十年六月三日,新華門之役,余為徐世昌所訟,崧生亦愿任辯護,其好義如此。越年,余乃得與交。崧生福建人,善別味,其庖丁治饌美。時廣東鄭天錫、黃晦聞,浙江陳伏廬丈及湯爾和、余越園、蔣夢麟,皆與嵩生善。有一時間,輪流為東道,每星期一會,限費不多而饌必精美,然唯崧生與天錫家為最佳,天錫且自治饌,材料必校錙銖也。每會高談大嚼,極酒酣耳熱之興。其后余與晦聞、夢麟皆離故都。二十年,余復至而崧生南行,不相聞問。前年一遇于道,略語而別。今聞智影言,即托轉詢嵩生寓址,亟欲訪存,而今晨讀報,乃見其訃矣。回憶前情,不勝腹痛。三十年九月廿四日也。

劉崧生與余越園皆喜罵人,然嵩生不妄罵。嵩生故屬進步黨,嘗為國會議員,然未嘗就仕途。越園亦異之,近尚欲謀得國民大會代表也。

嵩生、越園飲酒量皆弘。嘗在崧生家,飲百廿年前紹興酒及七十年前紹興酒,酒皆成膏矣,非以新酒和之不能飲。百廿年者味極醇,入口幾如飲茶,而齒頰皆芬。

羅文干

三十年十月十八日,報載羅鈞任沒于廣東樂昌縣。鈞任名文干,留學英國,治法律學。建國初,任京師總檢察廳檢察長,檢舉袁世凱叛國稱帝,大得稱譽,其膽識固可服也。十年,王亮疇寵惠組閣,鈞任長財政,力任整頓。而陸長張紹曾謀取王以自代,與眾院議長吳景濂等以奧款事,白總統黎元洪,將鈞任逕交法院看管。然莫須有之獄終白,而鈞任之廉潔轉為世信。其后任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特別費用余而不入私囊,則殆自來所未有。鈞任與亮疇同鄉同學,同得時譽,然亮疇之骨氣遠遜鈞任也。亮疇內閣既為紹曾等所毀,鈞任被逮,亮疇不能以去就爭,而猶思戀棧。時余佐湯爾和為教育次長,亮疇辭職之前夕,與外長顧少川維鈞等集爾和家,亮疇不欲因鈞任事而去職,謂爾和曰:“你是醫生,當知醫生以救人生命為務。余今日當以救國為先。”爾和曰:“人正要打殺你。”卒以爾和力持,遂辭職而紹曾代理國務總理矣。繼長外交者為黃膺白郛,時膺白正寓紹曾家,人謂膺白實與其事也。膺白就任外長后,第一件公事即簽定金法郎案。膺白曾語余曰:“我當時拿筆,手為之抖。”蓋慮步鈞任之后塵也。鈞任之獄,非財部科長徐曙岑行恭挺身力證,幾不免于縲紲。而亮疇去職后,亦未嘗為鈞任力也。彼時爾和頗謀脫鈞任,故鈞任與爾和交遂密。其后相偕入吳佩孚幕,又同赴奉天,為張學良客。此后乃分道矣。鈞任平日喜語,語不避人,然率直出肺腑。抗戰之始,桂軍欲效兵諫,胡適之致譴于桂軍領袖李宗仁、白崇禧,鈞任亦斥適之,語嚴而雋。鈞任故與適之善,然不阿友也。今聞其喪,失一良友,而不得臨撫其棺,愴何如也。

湯李之交

李拔可先生以《碩果亭詩》見貽,都二卷,附《墨巢詞》。拔翁詩入宋人堂奧,評者以為似后山。其《荔枝》一絕云:

蜀道何曾聽子規,歸心自與水爭馳。

三更失去烏尤寺,卻向渝州見荔支。

雋永清雅,唐人風格。又有《贈湯頤瑣》云:

細書摩眼送殘年,皮骨繩床坐欲穿。

自笑眾中能著我,不逢佳處亦參禪。

勞生已付磨人硯,世故猶撐逆水船。

上下云龍吾豈敢,相看烏可待誰憐。

頤瑣為余父執,湯伯繁丈榮寶別號。丈為湯雨生先生侄曾孫,幼有慧性,才華卓越,與費圮懷念慈、江建霞標同學。費、江皆捷南宮,入翰苑,且載時譽,而丈闃然里,教書游幕,終身不得志,屈蠖叱咤,而性復難諧于俗。常居上海,為小型日報如《采風報》、《游戲報》之類,日撰諧嬉之言數則,以此資生。及入商務印書館,司文墨,生活始得安定。居館近二十年,得積資三千銀圓,乃失于兵,遂仍以窮死,年七十七矣。夫人史氏,溧陽故相之裔女,丈之孟光也。晚歲傷明,亦以窮死,后丈四年,年八十一。丈工詩,頗似其鄉先生黃仲則,其集晚始梓行。余父與丈契似金蘭,然無譜系之聯。夫人則與余母結盟,內外之交皆無間也。余父歿前,欲托孤于丈。及卒后一年,丈自蘇州至杭會葬,挈余歸蘇州,延劉先生題為余授課。蓋有延陵掛劍之意,風誼為余所感佩,終身矢之者也。丈雖工于文,而顧拙于簿書,在商務印書館時,治文墨每不當張菊生先生意,輒令重草,有時復草至再三,丈不耐也,則每更而愈失。時陳叔通師丈與共事,輒代為治,而拔翁亦調護之,故久于位。讀此詩知翁于丈之厚。

王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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