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僧報德收徒弟
醫(yī)院長求學(xué)訪名師
話說秦鶴岐聽了霍元甲的話,笑道:“我的早點在天明時就用過了,再坐坐使得。”于是一同進去。彭庶白和農(nóng)勁蓀正提心吊膽的坐著等侯,見三人回來,劉震聲并不攙扶霍元甲,霍元甲已和平時一樣,挺胸豎脊的走路,二人都覺奇怪,一同起身迎著問道:“已經(jīng)不痛了嗎?”霍元甲點頭笑道:“象這種神針,恐怕除卻這位黃老先生而外,沒有第二個人。不但我的氣痛抽針就好,我還親眼看見他在幾分鐘之內(nèi),一針治好了一個兩年多不能動彈的手膀。我是因為那診室小,候診的人多,不便久坐,不然還可以看他治好幾個。”
秦鶴岐道:他這種針,對于你這種氣痛,及那人手腳不能動彈的病,特別能見奇效,有些病仍是打針無效的。“彭庶白問道:”那針里面既無藥水,不知何以能發(fā)生這么大的效力?“秦鶴岐道:”這話我也曾問過石屏,他是一個修道有所得的人,平日坐功做得好,對于人身肢體、臟腑的組織部位,及血液筋絡(luò)的循環(huán)流行等,無不如掌中觀紋。他說出很多的道理來,都是道家的話,不是修道有得的人,就聽了也不能明了。“
做書人寫到這里,卻要騰出這枝筆來,將黃石屏的履歷寫一寫。因黃石屏表面雖是針科醫(yī)生,實在也是近代一個任俠仗義之士。他生平也干了許多除暴鋤奸的事。他有一個女兒,名叫辟非,從五歲時起,就由黃石屏親自教她讀書練武,到了十五歲時,詩詞文字都已斐然可觀,刀劍拳棍更沉著老練,加以容貌端莊,性情溫順,因耳濡目染她父親的行為,也干了些驚人的事,都值得在本書中,占相當?shù)匚弧?
如今且說黃石屏。同胞兄弟四人,他排行第四,年紀最小。他在十歲的時候,隨侍他父親在宜昌做厘金局局長。他父親是湖北候補知縣,也署過闊缺,得過闊差事,做宜昌厘金局局長的時候,年紀已有六十來歲了,忽然得了個半身不遂的病。有錢的人得了病,自然是延醫(yī)服藥,不遺余力,只是請來的許多名醫(yī),都明知道是個半身不遂的病,然開方服藥,全不生效,時間越延越久,病狀便越拖越深。石屏的大胞兄已有三十多歲,在江蘇作幕;二胞兄也將近三十歲,在浙江也正干著小差事,三胞兄也隨侍在宜昌。此時因父親病重,石屏的大哥、二哥也都趕到宜昌來侍疾。石屏年小,還不知道什么事,年長的兄弟三人,眼見父親的病癥,百般診治,毫無轉(zhuǎn)機,一個個急得愁眉苦臉,嘆氣唉聲。
大家正在無可奈何的時候,忽有門房進來報道:“外面來了一個老年和尚,請見局長。他自稱是山東蓬萊縣什么寺里的住持,局長七年前署理蓬萊縣的時候,有地痞和他爭寺產(chǎn),打起官司來,蒙局長秉公判斷,并替他寺里立了石碑,永斷糾葛,他心中感激局長的恩典,時思報答,近來他聽道局長病重,特地從山東趕到這里來,定要求局長賞見一面。”石屏的父親此時雖病得極危殆,但是睡在床上,神智甚為清明,門房所說的話,他耳里都聽得明白,見大兒子、二兒子同時對門房回說:“病重了不能見客”的話,便生氣說道:“你們兄弟真不懂得人情世故,這和尚是上了年紀的人,幾千里路途巴巴的趕到這里來,我如今還留得一口氣在,如何能這么隨便回絕他,不許他見我的面?你們兄弟趕緊出去迎接,說我實在對不起,不能親自迎接,請他原諒,并得留他多住幾日,他走時得送他的盤纏。”黃大少爺兄弟同聲應(yīng)“是”,齊到外迎接。只見一個年在六十以上的和尚,草鞋赤腳,身著灰布僧衣,背負破舊棕笠,形式與普通行腳僧無異,只是花白色的須眉,都極濃厚,兩道眉毛,長的將近二寸,分左右從兩邊眼角垂下來,拂在臉上,和平常畫的長眉羅漢一般,雖是滿面風(fēng)塵之色,卻顯露出一臉慈祥和藹的神氣。門房指點著對黃大少爺兄弟道:“就是這位老和尚。”一面對和尚說:“這是我們的大少爺、二少爺。”黃氏兄弟連忙向和尚拱手道:“家嚴因久病風(fēng)癱,不能行動,很對不起老師傅,不能親自出來迎接,請教老師傅法諱是怎么稱呼?”老和尚合十當胸說道:“原來是兩位少爺。老僧名圓覺,還是十多年前,在蓬萊縣與尊大人見過幾面,事隔太久,想必尊大人已記不起來了。老僧因聞得尊大人病在此地,經(jīng)過多少醫(yī)生診治無效,才特地從山東到此地來。老僧略知醫(yī)道,也曾經(jīng)治好過風(fēng)癱病,所以敢于自薦。”
黃氏兄弟見圓覺和尚說能治風(fēng)癱,自然大喜過望,當即引進內(nèi)室,報知他父親,然后請圓覺和尚到床前。圓覺很誠懇的合掌行禮問道:“黃大老爺別來十多年了,如今還想得起蓬萊縣千佛寺的圓覺么?”黃石屏的父親本已忘記了這一回事,只是一見面提起來,卻想起在署蓬萊縣的時候,有幾個痞紳謀奪千佛寺的寺產(chǎn),雙方告到縣里,經(jīng)過好幾位知縣,不能判決,其原因都是縣官受了痞紳的賄賂,直至本人署理縣篆時,才秉公判決了,將痞紳懲辦了幾個,并替千佛寺刊碑勒石,永斷糾葛的這一段事故來,不覺欣然就枕上點頭道:“我已想起來了,不過我記得當時看見老和尚,就是現(xiàn)在這摸樣兒,何以隔別了這十多年,我已老的頹唐不堪了,老和尚不但不覺衰老,精神倒覺得比前充滿。佛門弟子畢竟比我等凡夫不同,真教人羨慕。”
圓覺笑道:“萬事都是無常,哪有隔別十多年不衰老的人?老僧也正苦身體衰弱,一日不如一日,只以那年為寺產(chǎn)的事,蒙黃大老爺?shù)亩魇瑸槲仪Х鹚碌纳肆敉腼埑裕仙两窀屑ぃ瑫r時想圖報答,但是沒有機緣。近來方打聽得黃大老爺在此地得了半身不遂的病,經(jīng)多人診治不效,老僧也曾略習(xí)醫(yī)術(shù),所以特地趕到此地來,盡老僧的心力,圖報大恩。”黃石屏的父親就枕邊搖手說道:“老和尚快不要再提什么受恩報答的話,當年的事,是我份內(nèi)應(yīng)該做的,何足掛齒!”當即請圓覺就床沿坐下,伸手給他診脈。圓覺先問了病情,復(fù)診察了好一會說道:“大老爺這病,服藥恐難見效,最好是打針,不過打針也非一二日所能全好,大約多則半月,少則十日,才能恢復(fù)原來的康健。”石屏的父親喜道:“只要能望治好,休說十天半月,便是一年半載,我也感激老和尚。”圓覺一面謙謝,一面從腰間掏個一個六七寸長的布包,布包里有一個手指粗的竹管,拔去木塞,傾出十多根比頭發(fā)略粗的金針來,就石屏父親周身打了十來次,不到一刻工夫,便已覺得舒暢多了。石屏父親自是非常欣喜,連忙吩咐兩個大兒子,好生款待圓覺。次日又打了若干針,病勢更見減輕了,于是每日打針一、兩次,到笫五日就能起床行動了。
石屏父親感激圓覺和尚自不待說,終日陪著圓覺談?wù)摚贾缊A覺不但能醫(yī),文學(xué)、武藝都極好,并有極高深的道術(shù),用金針替人治病的方法,便是由道術(shù)中研究出來的。石屏的父親因自己年事已高,體氣衰弱,這回的大病,雖由圓覺用針法治好了,但是自覺衰老的身體,斷不能支持長久,時常想起圓覺“萬事無常,那有隔別十多年不衰老”的話,不由得想跟著圓覺學(xué)些養(yǎng)生之術(shù),于閑談時將這番意思表示出來。
圓覺聽了,躊躇好一會才答道:“論黃大老爺?shù)臑槿耍爱斈陮ξ仪Х鹚碌暮锰帲彩抢仙λ苻k的事,都應(yīng)該遵辦。不過老僧在好幾年以前,曾發(fā)了一個誓愿,要將針法傳授幾個徒弟,以便救人病苦,如老僧認為能學(xué)針法,出外游行救人,就可傳授道術(shù)。黃大老爺?shù)哪昙o太大,不能學(xué)習(xí),實非老僧不肯傳授。”石屏父親問圓覺:“已經(jīng)收了幾個徒弟?”圓覺搖頭道:“哪里能有幾個?物色了三十年,一個都不曾得著。”石屏父親道:“教我學(xué)針法,我也自知不行。老和尚既說物色了三十年,一個都不曾得著,可知這針法極不易學(xué),請問老和尚,究竟要怎么樣的人,才可以學(xué)得?”圓覺道:“這卻難說,能學(xué)的人,老僧要見面方能知道,不能說出一個如何的樣子來。”石屏父親說道:“不知我三個小兒當中,有一二個能學(xué)的沒有?”圓覺詫異道:“一向聽說大老爺有四位公子,怎說只有三位?”石屏父親面上顯得很難為情的樣子說道:“說起來慚愧,寒門不幸,第四個小子,簡直蠢笨異常,是一個極不堪造就的東西。這三個雖也不成材,然學(xué)習(xí)什么,還肯用心,所以我只能就這三個小子當中,看有一二個可以學(xué)習(xí)么?如這三個不行,便無望了。”圓覺點頭道:“三位公子,老僧都見過,只四公子不曾見面,大約是不在此地。”石屏父親說道:“我就為四小子是一個白癡,年紀雖已有十多歲了,知識還趕不上尋常五、六歲的小孩,對人說話顯得意外的蠢笨,所以禁止他,不許他見客,并非不在此地。”圓覺笑道:“這有何妨!可否請出來與老僧見見。世間每有表面現(xiàn)得很癡,而實際并不癡的。”石屏父親聽了,只管閉目搖頭說道:“但怕沒有這種事。”圓覺不依,連催促了幾遍,石屏父親無奈,只得叫當差的將石屏請出來。
此時石屏已十四歲,本來相貌極不堂皇,來到圓覺跟前,當差的從背后推著他上前請安。圓覺連忙拉起,就石屏渾身上下打量了幾眼,又拉著石屏的手看了看,滿臉堆笑的向石屏的父親說道:“老僧方才說,世間表面現(xiàn)得很癡,而實際不癡的,這句話果然應(yīng)驗了。我要傳的徒弟,正是四公子這種人。”石屏父親見圓覺不是開玩笑的話,才很驚訝的問道:“這話怎么說?難道這蠢才真能傳得嗎?”圓覺拉著石屏的手,很高興的說道:“我萬不料無意中在此地得了你這個可以傳我學(xué)術(shù)的人,這也是此道合該不至失傳,方有這么巧合的事,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罷,仰天大笑不止,那種得意的神情,完全表現(xiàn)于外,倒把個黃大老爺弄得莫明其妙,不知圓覺如何看上了這個比豚犬不如的蠢孩,只是見圓覺這么得意,自己也不由得跟著高興,當下就要石屏拜圓覺為師。
圓覺從此就住在黃家。但是圓覺并不教黃石屏打針,也不教與醫(yī)學(xué)有關(guān)的書籍,只早晚教石屏練拳練武,日中讀書寫字,所讀的書,仍是平常文人所讀的經(jīng)史之類。黃家的人看了石屏讀書、習(xí)武穎悟的情形,才相信石屏果然不蠢。石屏父親交卸了局務(wù),歸江西原籍,圓覺也跟著到江西。教習(xí)了三年之后,圓覺才用銀朱在粉壁上畫了無數(shù)的紅圈,教黃石屏拿一根竹簽,對面向紅圈中間戳去,每日戳若干次,到每戳必中之后,便將紅圈漸漸縮小,又如前一般的戳了若干日。后來將紅圈改為芝麻般小點,竹簽改為鋼針,仍能每戳必中,最后方拿出一張銅人圖來,每一個穴道上,有一個繡花針鼻孔大小的紅點,石屏也能用鋼針隨手戳去,想戳什么穴,便中什么穴。極軟的金針,能刺進寸多深的粉墻,金針不曲不斷,圓覺始欣然說道:“你的工夫已有九成火候了。”至此才把人身穴道,以及種種病癥,種種用針方法,詳細傳授。石屏很容易的就能領(lǐng)悟了,石屏學(xué)成之后,圓覺方告辭回山東去。
圓覺去后數(shù)年,石屏的父親才死。石屏因生性好靜,不但不愿意和他的三個哥子一般,到官場中去謀差使,便是自己的家務(wù),也懶得過問。他們兄弟分家,分到他名下原沒有多大的產(chǎn)業(yè),他又不善經(jīng)理。圓覺曾傳授他許多修煉的方法,他每日除照例做幾次功課外,無論家庭、社會大小的事,都不放在他心上。沒有大家產(chǎn)的人,常言:“坐吃山空‘,當然不能持久。分家后不到十年,石屏的家境已很感覺困難了,在原籍不能再閑居下去。他父親與南通張季直有些友誼,這時張季直在南通所辦的事業(yè)已很多,聲望勢力已很大,石屏便移家到南通來居住。季直以為黃石屏不過是一個尋常少爺?shù)馁Y格,除卻穿衣吃飯以外,沒有什么本領(lǐng)。石屏的知識能力,雖是很充分,然對人的言談交際,因在宜昌與在原籍都沒有給他練習(xí)的機會,他又絕不注意在人前表現(xiàn)他自己能耐,求人知道,張季直雖與他父親有些交誼,只因平時沒有來往,不知道石屏從圓覺學(xué)針的事,因此看了黃石屏這種呆頭呆腦的神氣,只道是一無所長的,不好給什么事他做。石屏以為是一時沒有相當?shù)氖驴晌簿筒槐愦叽伲贿^石屏心里很欽佩張季直的學(xué)問淵博,有心想多親近,好在文學(xué)上得些進益,時常到張季直家里去談?wù)劇埣局焙忘S石屏談過幾次學(xué)問之后,才知道他不是一個呆子,待遇的情形便完全改變了。
這時張季直已四十多歲了,還沒有兒子,討了個姨太太進來,也是枉然,反因為望子心太切的原故,得了一個萎陽癥。這么一來,求子的希望,更是根本消滅了。張季直不由得異常憂郁,每每長吁短嘆,表現(xiàn)著急的樣子。黃石屏三番五次看在眼里,忍不住問道:“嗇老心中,近來好象有很重大的事沒法辦理,時常憂形于色。我想嗇老一切的事業(yè),都辦的十分順暢,不知究為什么事這么著急?”張季直見問,只是嘆氣搖頭,不肯說出原因來。黃石屏再三追問,張季直才把得萎陽癥、生育無望的話說出來。黃石屏笑道:“這種病很容易治好,嗇老若早對我說,不但病已早好,說不定已經(jīng)一索得男了。”張季直喜問道:“你懂醫(yī)術(shù)嗎,這病應(yīng)該如何治法?尋常壯陽種子的藥,我已不知服過多少次了,都沒有多大的效力。”黃石屏道:“我的治法,與尋常醫(yī)生完全不同,一不服壯陽的藥,二不服種子的藥。”張季直道:“既是如此,看應(yīng)該如何治,就清你治吧!”黃石屏道:“此時就治,不見得便有效,須待嗇老的姨太太經(jīng)期初過的這幾日,方能施治。”張季直果然到了那時候來找黃石屏。石屏在張季直小腹上打了一針,作怪得很,這針一打下去,多久不能興奮的東西,這夜居然能興奮了。于足每月到了這時期,便請石屏打一針,三、五次之后,姨太太真?zhèn)€有孕了。張季直心里又是歡喜,又是感激,對黃石屏說道:“你既有這種驚人的本領(lǐng),何不就在此地掛牌行醫(yī),還用得著謀什么差事呢?這南通地方,雖比不上都會及省會繁華熱鬧,但市面也不小,象你這般本領(lǐng),如在此地行醫(yī),一二年下來,我包管你應(yīng)接不暇,比較干什么差事都好。”
黃石屏本來沒有借這針法謀利的心思,當圓覺和尚傳授他的時候,也是以救人為目的。不過此時的黃石屏,既迫于生計,聽了張季直的話,只得答應(yīng)暫時應(yīng)診,以維生計。張季直因感激石屏的關(guān)系,親筆替石屏寫了幾張廣告,粘貼在高腳牌上,教工人扛在肩上,去各大街小巷及四鄉(xiāng)行走。
南通入原極信仰張季直,而張季直中年得萎陽癥不能生子,因石屏打了幾針,居然懷孕的事,又早已傳遍南通,因此南通人與張季直同病的,果然爭先恐后的來找黃石屏打針。就是其他患病的人,也以求黃石屏診治為最便當,旁的醫(yī)生收了人家的診金,僅能替人開一個藥方,還得自己拿錢去買藥,服下藥去,能不能愈病,尚是問題。找黃石屏診,見效比什么藥都來得快,只要診金,不要藥費。所以掛牌數(shù)月之后,門診、出診每日真是應(yīng)接不暇。并有許多外省外縣的人,得了多年痼疾,普通醫(yī)生無法診治,聞黃石屏的名,特地到南通來迎接的,尤以上海為多。在南通懸壺四年,差不多有兩年的時問,在上海診病。上海的地方比南通大幾倍,人口也多幾倍,聲名傳揚出去,自是接連不斷的有人迎接診病,后來簡直一到了上海,便沒有工夫回南通,而南通的人得了病,曾請黃石屏診過便罷,如未經(jīng)請黃石屏診過死了,人家就得責備這人的兒女不孝,這人的親戚朋友,更是引為遺憾。一般人的心理,都認定黃石屏確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黃石屏自己的體格,原不甚強壯,雖得了圓覺和尚所傳修煉的方法,只以應(yīng)診之后生意太忙,日夜沒有休息的時間,加以打針不似開藥方容易,開藥方只須運用腦力,并能教人代替書寫,打針須要聚精會神,提起全身的力量,貫注在針尖上,方能刺入皮膚,精神上略一松懈,就打不進去,一日診治的人太多了,便感覺精神提振不起來,只得吸幾口鴉片煙,助一助精神。不久鴉片煙上了癮,就懶得南通、上海來回的跑了,石屏覺得上海行醫(yī),比較南通好,遂索性將診所移到上海,診務(wù)更一天一天的發(fā)達。
石屏診所旁邊,有一個小規(guī)模的醫(yī)院,是一個西洋學(xué)醫(yī)的學(xué)生,畢業(yè)回國后獨資開設(shè)的,生意本甚清淡。黃石屏診所卻是從早到晚,診病的川流不息,越發(fā)顯得那小醫(yī)院冷落不堪。那姓葉的院長覺得奇怪,不知黃石屏用的什么針,如何能使人這般相信,忍不住借著拜訪為名,親到石屏診所來看,望著石屏替病人打針,覺得于西醫(yī)學(xué)理上毫無根據(jù),只是眼見得多年痼疾,經(jīng)黃石屏打過幾針,居然治好,實在想不出是什么道理來。有時看見黃石屏在病人胸,腹上及兩眼中打針,他便嚇得連忙跑開。黃石屏問他為什么看了害怕?那葉院長說道:“這上海是受外國法律制裁的地方,不象內(nèi)地沒有法律可以胡鬧。據(jù)我們西醫(yī)的學(xué)理,胸、腹上及兩眼中是不能打針的,打下去必發(fā)生絕大危險。我若不是學(xué)西醫(yī),又在此地開設(shè)醫(yī)院,在旁看了也沒有多大關(guān)系。我是個懂得醫(yī)理的人,倘若你用針亂戳,鬧出危險來,到法庭上作證,我是得負責任的。我雖不至受如何重大的處分,但我既明知危險,而袖手旁觀,不出面勸阻,就不免有幫助殺人的嫌疑。”黃石屏笑道:“你們西醫(yī)說,胸,腹上及兩眼中不能打針,打了有絕大的危險,何以我每日至少有二三十次在病人胸、腹上打針,卻一次也未曾發(fā)生過危險呢?這究竟是你們西醫(yī)于學(xué)理不曾見到呢,還是我僥幸免了危險呢?”那葉院長搖頭道:“我不能承認西醫(yī)是學(xué)理上不曾見到,也不能說你是僥幸免了危險,僥幸只能一次二次,每日二三十次,斷無如此僥幸之理。”黃石屏笑道:“既不是僥幸免了危險,則于學(xué)理上當然是有根據(jù)的。我看若不是西醫(yī)不曾發(fā)明,便是中國人去外國學(xué)西醫(yī)的不曾學(xué)得,可惜國家費多少錢,送留學(xué)生到東、西洋去學(xué)醫(yī),能治病的好方法一點兒也沒學(xué)得,不僅對于醫(yī)學(xué)不能有所發(fā)明,古人早經(jīng)發(fā)明的方法,連看也看不出一個道理來,膽量倒學(xué)得比一般中國人都小。我在這受西洋法律制裁的上海,一行醫(yī)已有三、四年了,若打針會發(fā)生危險,不是早已坐在西牢里不能出來了嗎?我希望你以后不到這里來看,不是怕你受拖累,是恐怕你因見我在人胸、腹上打針并無危險,想發(fā)達你的生意,也拿針在別人胸、腹上亂戳,那才真是危險,說不定我倒被你累了。”這番話說得葉院長紅著臉,開口不得,垂頭喪氣的走了,再也不好意思到石屏診所里來。石屏也覺得一般西醫(yī)固執(zhí)成見,不肯虛心的態(tài)度可厭,不愿意那葉院長時常跑來看。
有一個德國婦人,名叫黛利絲,在好幾年前,因經(jīng)商跟著丈夫到上海來,南北各省都走過。黛利絲的性質(zhì),比平常的外國人不同。平常外國人,對于中國的一切,無不存一種輕視之心,黛利絲卻不然,覺得中國的一切,都比她本國好,尤其是歡喜中國的服裝,及相信中國的醫(yī)藥。她說:“西醫(yī)診治,經(jīng)年累月不能治好的病,中醫(yī)每每一二帖藥就好了,還有許多病,西醫(yī)無法診治,中醫(yī)毫不費事就治好了的。”她對同國的人,都是這般宣傳,除卻正式宴會及跳舞,她都是穿中國衣服。不幸到中國住不了幾年,她丈夫一病死了,她因在上海有些產(chǎn)業(yè),又有生意正在經(jīng)營著,不能回國去,仍繼續(xù)她丈夫的事業(yè)經(jīng)營。不過她夫妻的感情素來極好,一旦把丈夫死去,心中不免抑郁哀痛,因抑郁哀痛的關(guān)系,腰上忽然生出一個氣泡來,初起時不過銅錢般大小,看去象是一個瘡,只是不發(fā)紅,也不發(fā)熱,用手按去,覺有異樣的感覺,然又不痛不癢,遂不甚注意。不科一日一日的長大起來,不到幾個月,就比菜碗還大,垂在腰間和贅疣一樣,穿衣行路都極不方便。因恐怕這贅疣繼長增高,找著上海掛牌的中國醫(yī)生診視,有幾個醫(yī)生都說這病藥力難到,須找外科醫(yī)生。外科醫(yī)生看了,說非開割不可。黛利絲料知開割必甚痛苦,不敢請外科醫(yī)生診治。既是經(jīng)過中國的內(nèi)、外科醫(yī)生都不能診,就只得到德國醫(yī)院去,德國醫(yī)生看了她,和中國的外科醫(yī)生一樣,說除了用刀割去,沒有其它治法。黛利絲問:“割治有無生命的危險?”德醫(yī)道:“治這種贅疣,是非割不可,至于割后有無生命的危險,這又是一個問題,須得診察你的體格,并得看割治后的情形才能斷定,此刻是不能知道的。”黛利絲聽了,話都懶得說,提起腳便走。德醫(yī)趕著問她:“為什么是這么就走?”黛利絲忿然說道:“我不割不過行動不大方便,不見得就有生命的危險,割時得受許多痛苦,割后還有生命的危險,我為什么要割?我原不相信你們這些醫(yī)生,聽了你剛才的話,更使我不由得生氣。”一面說,一面跑了出來,仍托人四處打聽能治贅疣的醫(yī)生。
有人將黃石屏針法神奇的話說給她聽,她便跑到黃石屏診所來,解衣給黃石屏看了,問能否診治?黃石屏問了問得病的原因說道:“這病可治,不過非一二次所能完全治好,恐怕得多來看幾次。”黛利絲現(xiàn)出懷疑的態(tài)度問道:“真能治好嗎?不是不治的癥嗎?”黃石屏笑道:“若是不治之癥,我一次也不能受你的診金。我從來替人治病,如認為是不治之癥,或非我的能力所能治,我就當面拒絕治療,不收人的診金。因此凡經(jīng)過我診治的,決非不治之癥。”黛利絲問道:“是不是要用刀將這贅疣割去?”黃石屏搖頭道:“那是外科醫(yī)生治療的方法。我專用拿針治病,雖有時也替人開方服藥,但是很少,休說用刀,你這病大約可專用針治好,不至服藥。”黛利絲喜道:“既是如此,就請先生診治吧。”
黃石屏在黛利絲腰間腹上連打了三針,約經(jīng)過三、四分鐘光景,黃石屏指著贅疣給黛利絲看道:“你瞧這上面的皮膚,在未打針以前,不是光滑透亮嗎?如今皮膚已起縐紋了,這便是已經(jīng)內(nèi)消的證據(jù)。”黛利絲旋看旋用手撫摸著,喜道:“不但皮膚起了縐紋,里面也柔軟多了。”歡喜得連忙伸手給黃石屏握,并再三稱謝而去。次日又來診治,已消了大半,連治了三次,竟完全好了。黛利絲想起那德醫(yī)“非動刀割治沒有其它治療方法”的話,實在不服這口氣,親自跑到那醫(yī)院去,找著那醫(yī)生問道:“你不是說我這腰問的贅疣,非用刀割去,沒有其它治療方法的嗎?你看,我不用刀割治,現(xiàn)在也完全好了。幸虧我那日不曾在你這醫(yī)院里治療,若聽了你的話,不是枉送了我的性命嗎?”這個醫(yī)生就是這醫(yī)院里的院長,德國醫(yī)學(xué)在世界上本是首屈一指的,而這個院長對于醫(yī)學(xué),更是極肯虛心研究。他在中國的時間很久,中國話說得極熟,平日常和中國朋友來往,也曾聽說過中國醫(yī)術(shù)的巧妙,只是沒有給他研究的機會。他知道西醫(yī)的學(xué)問、手術(shù),雖有高下及能與不能的分別,但對于一種病治療的方法,無論哪國大概都差不多。象黛利絲這種贅疣,在西醫(yī)的學(xué)術(shù)中,絕對沒有內(nèi)消的方法,那院長是知道得很確切的,今見黛利絲腰間的贅疣,真?zhèn)€好得無影無形了,皮膚上毫無曾經(jīng)用刀割治的痕跡,不由那院長不驚異,雖聽了黛利絲挪揄的話,心中不免氣忿,然他是一個虛心研究學(xué)問的人,能勉強按捺住火性,問道:“你這病是哪個醫(yī)生,用什么方法治好的?可以說給我聽嗎?”黛利絲道:“如何不能說給你聽,是上海一個叫黃石屏的中國醫(yī)生治好的。那醫(yī)生治我這病,不僅不用刀割,并不用藥,就只用一根六七寸長、比頭發(fā)略粗些兒的金針,在我這邊腰上打了一針,小腹上打了兩針,這是第一次。三針打過之后,我這肉包就消了一小半。第二日又打了四針,第三日仍是三針,每次所打的地方不同,只這么診了三次,就完全好了。”那院長要看打針的地方,黛利絲一一指點給他看。院長問道:“針里面注射什么藥水,你知道嗎?”黛利絲連連搖手道:“那不是注射藥水的針,什么藥水也沒有。”院長搖頭道:“哪有這種奇事,既不注射藥水,卻為什么要打針?你不是學(xué)醫(yī)的人,所以不知道這道理,他用六、七寸長的針,里面必有多量的藥水,注射到皮膚里,所以能發(fā)生這么偉大的效力,只不知道他用的是何種藥水,能如此神速的使贅疣內(nèi)消。”黛利絲又急又氣的說道:“我不學(xué)醫(yī),不知道治病的道理,難道我兩只眼睛,因不學(xué)醫(yī)也看不出那針里面有不有藥水嗎?那針比頭發(fā)粗不了一倍,請問你里面如何能裝藥水?”院長道:“我們醫(yī)院里所用的針,也都比頭發(fā)粗不了多少,要刺進病人皮膚里面去的針,怎么會有粗針?”黛利絲問道:“你們醫(yī)院里所有的針,比頭發(fā)粗不了多少的,是不是只用針尖一部分,還是全部都只有頭發(fā)粗細?”院長道:“自然是只用針尖一部分,后半截的玻璃管是裝藥水的,何能只有頭發(fā)粗細。”黛利絲點頭道:“若是針的全部都只有頭發(fā)粗細,也沒有玻璃管,也沒有比較略為粗壯的地方,是不是有裝藥水的可能呢?”院長道:“我生平還沒有見過治病的針,全部只有頭發(fā)粗細的。”黛利絲道:“今假定有這種全部只頭發(fā)粗細的針,你說里面有藥水沒有?”院長道:“那是絕對不能裝藥水的。”黛利絲道:“那么黃石屏所用的就是這種全部一般粗細的針,并且我親眼看見他在未打針之前,將那頭發(fā)般粗細的針,一道一道的圍繞在食指上,僅留一截半寸多長的針尖在外,然后按定應(yīng)打的地方,用大拇指一下一下的往前推。那針被推得一邊從食指上吐散下來,一邊刺進皮膚里面去。”院長聽了,哈哈笑道:“這就更奇了。那針能在食指上一道一道的圍繞著,不是軟的嗎?”黛利絲道:“誰說不是軟的。你說純金是不是軟的,并且僅有頭發(fā)般粗細,當然是極柔軟。”
院長很疑惑的搖頭說道:“照你這種說法及針所打的地方,于學(xué)理都絕無根據(jù)。那種純金所制的針,果然不能裝藥水,就是要用藥水制煉,借針上的藥性治病,事實上也不可能。因為其它金屬品,可以用藥水制煉,純金是極不容易制煉的。”黛利絲冷笑道:“于學(xué)理有不有根據(jù),及純金是否能用藥水制煉,是你們當醫(yī)生尤其是當院長的所應(yīng)研究的事。我只知道我腰間的贅疣,是經(jīng)黃石屏醫(yī)生三次針打好了,與你當日所診斷的絕對不同。我因你是我德國的醫(yī)生,又現(xiàn)在當著院長,我為后來同病的人免割治危險起見,不能不來使你知道,生贅疣的用不著開割,有極神速的治法,可以內(nèi)消,希望你以后不要固執(zhí)西洋發(fā)明不完全的醫(yī)理,冤枉斷送人的生命。”黛利絲說完這些話就走了,那院長弄得羞慚滿面,心中甚想問黃石屏的診所在什么地方,以及黃石屏三個中國字如何寫法,都因黛利絲走的過急,來不及問明,也就只得罷了。
偏是事有湊巧,黛利絲的贅疣好后,不到一年,黛利絲有一個朋友名雪羅的,也是生一個贅疣在腰上,所生的地位,雖與黛利絲有左右上下之不同,大小情形卻是一般無二。雪羅是有丈夫的,年齡也比黛利絲輕,生了這東西,分外的著急。她知道黛利絲曾患這一樣的病,但不詳知是如何治好的,特地用車將黛利絲迎接到家中,問當日診治的情形。黛利絲當然是竭力宣傳黃石屏的治法穩(wěn)妥神速,雪羅是很相信的。無奈雪羅的丈夫,是一個在上海大學(xué)教化學(xué)的,全部的科學(xué)頭腦,平日對于中國人之齷齪不衛(wèi)生、沒有科學(xué)常識,極端的瞧不起,哪里還相信有能治病的醫(yī)學(xué)?見自己愛妻聽信黛利絲的話,便連忙反對道:“你這病去招中國醫(yī)生診治,不如把手槍把自己打死,倒還死得明白些。找中國醫(yī)生治病,必是死得不明不白,我若不在此地,你和黛利絲夫人去找中國醫(yī)生,旁人不至罵我,如今我在這里,望著你去找中國人看病,旁人能不罵我沒有知識嗎?”雪羅聽了她丈夫這些話,還不覺著怎樣,黛利絲聽了,卻忍不住生氣說道:“找中國醫(yī)生治病便是沒有知識,你這話不是當面罵我嗎?我的病確是中國醫(yī)生治好的,你卻用什么理由來解釋呢?”雪羅的丈夫自知話說錯了,連忙笑著陪罪。雪羅對丈夫道:“你不贊成我去找中國醫(yī)生,就得陪我去醫(yī)院里診治。”黛利絲道:“這上海的醫(yī)院,還是我們本國的最好。我去年害這病的時候,經(jīng)那院長診察,說非開刀割治不可,而割治又不能保證沒有生命危險,因此我才不割,賭氣跑了出來。”雪羅的丈夫說道:“那院長是我的朋友,我素知道他的手術(shù),不但在上海的醫(yī)生當中是極好的,便是在歐美各國,象他這樣的也不多。我立刻就帶你去那里瞧瞧,如必須割治,至少也得住兩星期醫(yī)院。”黛利絲道:“我也陪著你們?nèi)メt(yī)院里看看,看那院長如何說,或者不要開割也不一定。”雪羅道:“我正要邀你同去。”
于是三人一同乘車到德國醫(yī)院來。黛利絲始終低著頭,裝做不認識那院長的,那院長倒也沒注意。雪羅解開上衣,露出贅疣來給院長看,院長診察了半晌,說出來的話,與對黛利絲說的一樣。雪羅也是問:“開割后有無生命的危險?”院長搖頭道:“因為這地方太重要,患處又太大,割后卻不能保證沒有危險,倘割后經(jīng)四十八小時不發(fā)高熱,便可以保證無危險了。”雪羅嚇得打了一個寒噤道:“有不有危險,要割后四十八小時才知道,請你去割別人,我是寧死不割的。”黛利絲對雪羅笑道:“這些話我不是早已在你家說過了嗎?去年他就是向我這般說,不然我也不至于去找中國醫(yī)生打針。”院長見黛利絲說出這番話,才注意望了黛利絲幾眼,也不說什么。雪羅的丈夫指著黛利絲對院長說道:“據(jù)我這朋友黛利絲夫人說,她去年腰間也曾生一個很大的贅疣,是由一個中國醫(yī)生用打針的方法治好的。我不是學(xué)醫(yī)的人,不能斷定用打針的方法,是不是有治好這種贅疣的可能?”那院長說道:“在學(xué)理上雖然沒有根據(jù),但我們不能否認事實。黛利絲夫人去年患病的時候,曾來我這里診視,后來經(jīng)那醫(yī)生治好了,又曾到這里來送給我看。我正待打昕那醫(yī)生的姓名、住處,準備親去訪問他,研究一番,黛利絲夫人卻已走了。”黛利絲聽了喜道:“是呀,我有事實證明,任何人也不能反對。”
雪羅截住黛利絲的話頭問道:“你去找那中國醫(yī)生打針的時候,痛也不痛?”黛利絲道:“打針時毫不覺痛,比較注射防疫針時的痛苦輕多了。”雪羅望著自己丈夫道:“我決定不在這里割治,我同黛利絲夫人到中國醫(yī)生那里去。”雪羅的丈夫?qū)υ洪L道:“我始終不相信全無知識的中國人,有超越世界醫(yī)學(xué)的方法,能治好這種大病。我想請你同去,先與那醫(yī)生交涉保證沒有危險,如打針的時候,倉卒發(fā)生何種變態(tài),有你在旁,便可以施行應(yīng)急手術(shù)。”防長道:“我多久就想去看看,那醫(yī)生已在上海設(shè)了診所,想必不至發(fā)生危險。我曾和中國人研究過,倒是西醫(yī)治病有時發(fā)生危險,因為西洋醫(yī)學(xué)發(fā)明的時期不久,尚有許多治療的方法,或是沒有發(fā)明,或是還在研究中。各國雖都有極明顯的進步,然危險就是進步的代價。中國醫(yī)學(xué)發(fā)明在三,四千年前,拿病人當試驗品的危險時期,早已過了,所有留傳下來的治療方法,多是很安全的。近代的中國醫(yī)生,不但沒有新的發(fā)明,連舊有的方法,都多半失傳了。”
雪羅的丈夫說道:“照你這樣說,中國的醫(yī)學(xué),在世界上要算發(fā)明最早最完全的了。”院長搖頭道:“我方才說的,是一個中國朋友所說的話,我不曾研究過中國醫(yī)學(xué),只覺得這些話,按之事實也還有些道理。”雪羅在旁催促道:“不要閑談了吧,恐怕過了他應(yīng)診的時間,今天又不能診治了。”雪羅的丈夫要院長攜帶藥箱,以便應(yīng)用,院長答應(yīng)了,更換了衣服,提了平常出診的藥箱,四個人一同乘車到黃石屏診所來。
此時正在午后三點鐘,黃石屏的門診正在擁擠的時候,兩邊廂房里男女就診的病人,都坐滿了。黛利絲曾在這里診過病,知道就診的手續(xù)及候診的地方,當下代雪羅照例掛了號,引到女賓候診室。這時黃石屏在男賓房里施診,約經(jīng)過半小時,才到女賓房中來。黛利絲首先迎著,給雪羅介紹,黃石屏略招呼了幾句說道:“我這里治病,是按掛號次序施診的,請諸位且坐一會,等我替這幾位先看了,再替貴友診視。”雪羅的丈夫和那院長心里巴不得先看黃石屏替別人治病是如何情形,遂跟著黃石屏,很注意的觀察。只見黃石屏用針,果如黛利絲所說,將金針圍繞在食指尖上,用大拇指緩緩的向皮膚里面推進,深的打進去五、六寸,淺的也有二、三寸。西醫(yī)平日所認為不能打針的地方,黃石屏毫不躊躇的打下去,效驗之神速,便是最厲害的嗎啡針,也遠不能及。診一個人的病,有時不到一分鐘,打針的手續(xù)就完了。因此房中雖坐有十多個病婦,只一會兒就次第診過了,診一個走一個,頃刻之間,房中就只有雪羅等四個人了。黃石屏問黛利絲:“貴友是何病癥?”黛利絲幫助雪羅將上衣解開,露出贅疣給黃石屏看了。雪羅的丈夫?qū)S石屏說道:“我平日不曾見中國醫(yī)生治過病,對于中國醫(yī)術(shù)沒有信仰,今日因黛利絲夫人介紹,到黃先生這里來求診,不知黃先生對敝內(nèi)這病,有不有治好的把握?”黃石屏道:“尊夫人這病,與黛利絲夫人去年所患的病,大體一樣。黛利絲夫人的病,是由我手里治好的,此刻治尊夫人的病,大約有七八成把握。”
院長插口問道:“治雪羅夫人的病,也是打針么?”黃石屏點頭應(yīng)是。院長道:“打針不至發(fā)生危險么?”黃石屏笑道:“如何會發(fā)生危險!我在上海所治好的病,至少也在一萬人以上,危險倒一次也不曾發(fā)生過。方才你們親眼看見我治了十多個人,是不是絕無危險,總應(yīng)該可以明白了。”雪羅的丈夫說道:“敝內(nèi)的病,求先生診治,我情愿多出診金,聽憑先生要多少錢,我都情愿,不過我想請先生出立一張保證好及絕對不發(fā)生危險的憑單,不知先生能不能允許?”黃石屏笑道:“診金多少,我這里訂有診例,你不能少給,我也不能多要。象尊夫人這病,我相信我的能力,確實能擔保治好,并能擔保確無危險,不過教我先出立憑單再診,我這里沒有這辦法。我中國有一句古話,是‘醫(yī)行信家’,病人對醫(yī)生有絕對的信仰心,醫(yī)生始能治這人的病,若是病人對醫(yī)生不信仰,醫(yī)生縱有大本領(lǐng)也不行。我的名譽,便是我替人治病絕大的擔保,你相信我,就在這里診,不相信時,不妨去找別人。上海有名的中西醫(yī)院很多,你們何必跑到我這不可信的地方來呢?”
院長見黃石屏說話,很透著不高興的神氣,知道雪羅的丈夫素來瞧不起中國人,恐怕兩下因言語決裂,將診治的事弄僵,連忙陪笑向黃石屏說道:“想要求黃先生出立憑單,并非不相信,實因他夫婦的愛情太好,無非特別慎重之義。先生既不愿照辦,就不這么辦也使得。”說畢,對雪羅的丈夫竭力主張在此診治。雪羅本人原很愿意,當下就請黃石屏診治。黃石屏在雪羅身上打了四針,抽針之后,雪羅即感覺轉(zhuǎn)側(cè)的時候,腰背活泛多了。大家看這贅疣,來時脹得很硬的,此時已軟得垂下來,和婦人的乳盤一樣了。院長要看黃石屏的針,黃石屏取出一玻璃管的金針給院長看。院長仔細看了一會,仍交還黃石屏,說道:“先生這種針法,是由先生發(fā)明的呢,還是由古人發(fā)明,將方法留傳下來的呢?”黃石屏笑道:“我有發(fā)明這種針法的能耐就好了,是我國四千年前的黃帝發(fā)明的,后人能保存不遺失,就是了不得的豪杰,如何還夠得上說發(fā)明!”
說話時,又來了就診的病人,黃石屏沒閑工夫陪著談話,雪羅等四人只得退出診所。那院長在車中對雪羅的丈夫道:“尊夫人明日想必是要來這里復(fù)診的,希望先到我醫(yī)院里來,我還想到這里看看。”雪羅的丈夫點頭問道:“據(jù)你看,他這種打針的方法,是不是也有些道理。”院長沉思著答道:“不用說治病有這般神速的效驗,無論何人得承認他有極大的道理,就專論他用針的地方,我等西醫(yī)所認為絕對危險,不能下針的所在,他能打下去五、六寸深,使受針的并不感覺痛苦,這道理就很精微。我行醫(yī)將近三十年了,不知替人打了多少針,我等所用的針,是最精的煉鋼所制,針尖鋒銳無比,然有時用力不得法,都刺不進皮膚。因為人的皮膚,有很大的伸縮及抵抗力量,我剛才仔細看他用的針,不但極細極柔軟,針尖并不鋒利,若拿在我等手中,那怕初生小孩的嫩皮膚,也刺不進去,何況隔著很厚的衣服?專就這一種手術(shù)而論,已是不容易練習(xí)成功。我們不可因現(xiàn)在中國下等社會的人,沒有知識,不知道衛(wèi)生,便對于中國的一切學(xué)術(shù),概行抹煞。中國是一個開化最早、進化最遲的國家,所以政治學(xué)術(shù)都是古時最好,便是一切應(yīng)用的器物,也是古時制造的最精工。”
雪羅的丈夫聽了,又有替他妻子治病的事實在眼前,才漸漸把他歷來輕視中國人的心理改變了,次日又邀同那院長到黃石屏診所來。院長拿出自己印了中國字的名片,遞給黃石屏說道:“我雖在上海開設(shè)醫(yī)院二十多年了,然一方面替人治病,一方面不間斷的研究醫(yī)術(shù),很想研究出些特效的治療方法來,完全是欲為人類謀幸福,并非有牟利之心。去年我聽黛利絲夫人說起先生的針法,就非常希望和先生訂交,以便研究這針法的道理,怎奈沒有和先生有交情的人介紹,直等到此刻,只好跟著雪羅君夫婦同來,希望先生不嫌冒昧,許我做一個朋友。”說畢鞠了一躬。
黃石屏見這院長態(tài)度十分誠懇,說話謙和,知道是一個很有學(xué)問的人,遂也很誠懇的表示愿意訂交。院長見黃石屏在雪羅臍眼上下半寸的地方打針,嚇得捏著一把汗問道:“這地方能打針嗎?”黃石屏道:“這是兩個很重要的穴道,有好幾十種病,都非打這穴道不可。”院長問道:“我看先生的針有七英寸,留在外面的不過一英寸,余六英寸都打進肚皮里面去了,細看針尖是直插下去的,并不向左右上下偏斜,估量這針的長度,不是已達到了尾脊骨嗎?”黃石屏點頭笑道:“這穴道不在尾脊骨附近,非從臍眼上下打進去,無論從何處下手,都不能達到這穴道,所以至當不移的要這么打。”院長道:“臍眼附近是大小腸盤結(jié)在里面,先生這針直插到尾脊骨,不是穿腸而過,大小腸上不是得穿無數(shù)個小窟窿嗎?”黃石屏哈哈笑道,“將大小腸打穿無數(shù)個小窟窿,那還了得?那么病不曾治好,已鬧出大亂子來了。”院長沉思著說道:“我也知道應(yīng)該沒有這種危險,但是用何方法,能使這針直穿過去,而大小腸絲毫不受影響呢?”黃石屏笑道:“先生是貴國的醫(yī)學(xué)博士,貴國的醫(yī)學(xué),我久聞在世界上沒一國能趕得上,何竟不明白這個極淺顯的道理,只怕是有意和我開玩笑吧!”院長急忙辯白道:“我初與先生訂交,并且是誠心來研究醫(yī)術(shù),如何敢有意和先生開玩笑!象先生這種針法,我德國還不曾發(fā)明,我生平也僅在先生這里見過,平日對于這種方法沒有研究,在先生雖視為極淺顯的道理,我卻一時索解不得。”
黃石屏隨手將一根金針遞給院長道:“你仔細檢查這針,就自然知道這道理了。”院長接過來,就光線強的地方仔細察看,覺得和昨日所看的一般無二。雪羅的丈夫是個研究物理、化學(xué)的人,聽了黃石屏的話,也接過金針來細看了一陣,實在想不出所以然來,低聲問院長道:“你明白了么?”院長見黃石屏在繼續(xù)著替別人打針,只搖搖頭不答白。雪羅的丈夫問道:“你的解剖經(jīng)驗是很多的,人的大小腸是不是有方法,能使移在一邊,或移到臍眼以下?”院長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西醫(yī)所以不敢在肚子上打針,為的就是怕穿破了大小腸,危險太大。”雪羅的丈夫道:“大小腸的質(zhì)體,也是很有伸縮性的,這金針極細,比西醫(yī)注射藥水的針還細一倍,必是刺通幾個小窟窿,沒有妨礙。”院長只管搖頭道:“沒有這道理。大小腸雖是有伸縮性的質(zhì)體,然里面裝滿了食物的渣滓,質(zhì)體又不甚厚,豈有刺破無妨之理!”二人一問一答的研究,終研究不出這道理來。
黃石屏一會兒將候診的病人都診過了,走到這院長跟前,笑問道:“已明白了么?”院長紅了臉說道:“慚愧,慚愧!這針我昨日已細細的看過了,今日又看了一會,實在不明白這道理。”黃石屏接過那根金針,在指頭上繞了幾繞,復(fù)指點著針尖說道:“其所以要用純金制的針,而針尖又不能鋒銳,就為的怕刺破大小腸。這針的硬度,和這么禿的針尖,便存心要把大小腸刺破也不容易,何況大小腸是軟滑而圓的,針尖又不鋒銳,與大小腸相碰,雙方都能互讓,所以能從腸縫中穿過,直達穴道,不過所難的就在打的手術(shù),因為金針太軟,腸縫彎曲太多,若是力量不能直達針尖,則打下去的針,一定隨著腸縫,不知射到什么地方去了,斷不能打進穴道。不能打進穴道,打一百針也沒有效力。”院長這才恍然大悟的說道:“原來是這種道理。我昨日看先生打了數(shù)十針,沒有一次抽出針來針眼出血,我正懷疑,不知是什么方法,一次也不刺破血管,大約也是因針尖不鋒銳的關(guān)系。”黃石屏笑著搖頭道:“不刺破血管,卻另有道理,與針尖利鈍不相干。血管不能與火小腸相比,這針尖雖不甚鋒銳,然不碰在血管上面則已,碰若決無不破之理,因為血管不能避讓。倘若這針尖連血管都刺不破,卻如何能刺進皮膚呢?”院長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血管是很薄的,全身都布滿了,究竟什么道理能不刺破呢?”
黃石屏道:“你們西醫(yī)最注重解剖,應(yīng)該知道人身上有多少穴道。”院長搖頭道:“我西醫(yī)雖注重解剖;但是并不知道這穴道的名詞。在上海倒曾聽得中國朋友說過,中國拳術(shù)家有一種本領(lǐng),名叫點穴。據(jù)說人身上有若干穴道,只要在穴道上輕輕一點,被點的人還不感覺,甚至便受了重傷,或是昏倒過去。我心里不承認有這種奇事,不知先生所說的穴道,是不是拳術(shù)家點穴的穴道。”黃石屏道:“我所說的穴道,也包括拳術(shù)家點穴的穴道在內(nèi)。拳術(shù)家的穴道少,我打針的穴道多。只要穴道不會打錯,無論用什么針打下去,是決不會出血的,如果出血,便是打錯了穴道。”院長思索了一會,正待再問,只見外面又來了就診的人,黃石屏說了句:“對不起!”走過對面廂房診病去了。
這院長自聽了黃石屏這番聞所未聞的言語后,心里欽佩到了極點,第三日又跟著雪羅來,希望能和黃石屏多談。無奈門診的病人太多,他在上海開設(shè)了二十多年的醫(yī)院,從來沒有一天病人有這般擁擠的,一個醫(yī)院的號召力量,還遠不如黃石屏個人,即此可以想見針法的神妙了。雪羅的贅疣,也只四天就完全好了。雪羅對這院長說道:“黃醫(yī)生的門診二元二角,此外并無其它費用,也不要花藥費,四次僅花了八元八角。這么重要的病癥,只這點兒小費,就完全好了,又不受痛苦,怪不得一般病人都到黃醫(yī)生那里去。若是住醫(yī)院割治,至少也得費五百元,還不知有不有生命的危險。”院長點了點頭,口里不說什么,心里想跟黃石屏學(xué)針的念頭,越發(fā)堅決了。
雪羅的病既好,自然不再到黃石屏診所來,院長只得獨自來找黃石屏談話。這日恰好遇著就診的略少,院長深喜得了機會,黃石屏也因這院長為人很誠篤,愿意和他研究,將他邀到樓上客廳里坐談。黃石屏一面吸著大煙,一面陪他談話。這院長問道:“你那日說人身穴道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診病的把話頭打斷了,為什么打中了穴道,便不出血呢?”黃石屏笑道:“不是打中了穴道不出血,是打去不出血的地方就是穴道。”院長道:“人身上血管滿布,如何知道這地方打下去會不出血呢?”黃石屏笑道:“這便不是容易知道的一回事。我們學(xué)打針的時候,所學(xué)的就是這些穴道,發(fā)明這針法的古人,是不待說完全明了血管在全身的布置,所以定出穴道來,哪一種病,應(yīng)打哪一個穴道,針應(yīng)如何打法,規(guī)定了一成不變的路數(shù)。我們后學(xué)的人,只知道照著所規(guī)定的著手,從來沒有錯誤過,并且從來沒有失效的時候。至于古人如何能這樣發(fā)明,我現(xiàn)在雖不能確切的知道,但可以斷定絕對不是和西醫(yī)一樣,因解剖的是死人,與活著的身體大不相同。不用說一死一生的變化極大,冷時的身體與熱時的身體,都有顯明的變化。即算你們西洋人拼得犧牲,簡直用活人解剖,你須知道被解剖的人,在解剖時已起了變化,與未受痛苦時大不相同了,若用解剖的方法定穴道,是決不可靠的。”
院長道:“不用解剖又如何能知道?”黃石屏笑道:“我剛才說的用解剖不能定穴道,當然留傳下來的穴道,不是由解剖得來的。至于不用解剖,用什么方法,這道理我們中國人知道的多,便是不知道的,只要對他說出來,他一聽就能了解。若對你們專研究科學(xué),及相信科學(xué)萬能的西洋人說,恐怕不但不了解,并不相信有這么一回事。”這院長說道:“你說出來我不了解,容或有之,相信是很相信的,因我早已相信這個人不至隨口亂說。”黃石屏道:“你相信就得了。你知道我中國有一種專門修道的人么?這種人專在深山清靜的地方,修煉道術(shù),不管世間的一切事,也不要家庭。”
院長點頭道:“這種修道的人,不但中國有,歐洲各國都有。”黃石屏驚訝道:“歐洲各國都有修道的嗎?你且說歐洲各國修道的是如何的情形?”院長道:“歐洲各國修道的,是住在教會里面,不大和外人接近。每日做他們一定的功課,他們另有一種服裝,與普通教會里的人不同,使人一望就認識。”黃石屏道:“我中國修道的,和這種修道的不同。中國修道的人,修到了相當?shù)某潭龋隳茉陟o坐的時候,看出自己身上血液運行的部位。人身穴道的規(guī)定,就是得了道的古人發(fā)明出來的。”院長說道:“我相信有這道理。你那日說,你打針的穴道,包括拳術(shù)家點穴的穴道在內(nèi),那么拳術(shù)家點穴的穴道,你是知道的了。”黃石屏道:“這是很簡單的玩意兒,怎么不知道?”院長道:“果然能使被點穴的人,不知不覺的受了重傷,或是昏倒在地么?”黃石屏道:“能點穴的當然如此,豈但使人不知不覺受重傷和昏倒,便是要被點的人三天死,斷不能活到三天半,要人啞一個星期,或病一個星期,都只要在規(guī)定之穴道上點一下,就沒有方法能避免。不過古人傳授這種方法,是極端重視的,非忠厚仁慈的決不肯傳授。這種方法,只能用在極兇惡橫暴的人身上。”
院長道:“你既知道這些穴道,自應(yīng)該知道點法。”黃石屏道:“不知道點穴,怎能知道打針?”院長思量了一會說道:“你說的話,我是極相信的,不過我不相信果有這種事,承你的好意,認我做個朋友,你可不可以將點穴的事,試驗給我看看?”黃石屏道:“這是不好試驗的,因為沒有一個可以給我點的人,憑空如何試驗?”院長道:“就用我的身體做試驗品不行嗎?”黃石屏笑道:“我和你是朋友,怎好用你的寶貴身體,當點穴的試驗品?”院長道:“這倒不算什么!我們西洋人為研究學(xué)術(shù),犧牲性命的事所在都有,我為研究這點穴的道理,就犧牲性命也情愿,請你不用顧慮。”黃石屏道:“你犧牲個人的性命,如果能把點穴的方法研究成功,那還罷了。如今當試驗品犧牲了,豈非笑話?”院長道:“不是除了點死,還有許多點法嗎?請你揀最輕的,試驗給我看,最輕的應(yīng)驗了,重的當然也是一般的應(yīng)驗。”黃石屏笑道:“你不怕吃苦么?這穴道不點則已,點了是沒有好受的。我雖不曾被人點過,也不曾點過旁人,但是我學(xué)的時候,就確實知道被點的人,難受到了極點,越是輕微的越不好受,倒是重的不覺得,因為重的失了知覺,有痛苦也不知道。”院長道:“我不怕吃苦,無論如何痛苦,我不僅能受,并很愿意受,請你今日就點我一下吧!”不知黃石屏怎生回答,且俟第六十七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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