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沈敬甫【以下六首解經】
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即「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之意。朱子解「心之神明不測」,不是;但說「心之神明不測」一句,甚好。人心與天地上下同流,貧賤憂患,累他不得。須知圣人「烈風雷雨不迷」。羑里之囚,此心已在六十四卦上。雖「號泣于旻天」,又有「在床琴」時也。「公孫碩膚,赤舄幾幾。」學者當識吾心亦如此,非獨堯、舜、周、孔之心如此也。來書不能一一為答。當以此存心,便覺天地空闊。生死隨大運,更無一事矣。
「民可使由」,當作日用不知看:「道之不行也」,「民鮮久矣」,夫子蓋屢嘆之也。
子張后來造詣盡高,如十九篇所載言論可考。務外堂堂,乃初年事也。
所疑卒未能詳考。樂只是以和為本,而所用不同。射乃為防御而設。司徒六藝,如御、書、數,皆習之以為世用。懸弧之義,卻不為無用而空習此虛文,以觀德也。此等處,須看先王制禮之本原,不當止向末杪言語上尋討耳。
與王子敬立字羑若。執禮字子履。馬、鄭之徒,解羑為道。君子之欲有立也,順其道焉耳。禮者,履也。動無非禮,乃可以言執禮也。承二君問更字,輒以義答之。蓋古人之命字,所以尊其名也。孔門如回淵、賜貢、由路、予我之稱,殊無深意;而后世名字之義侈矣。
與王子敬【以下四首解名物稱謂】
嘗記少時見一書,云:月令王瓜為瓜王,即今之黃瓜。則鄭注「萆挈者」未必是。王瓜生適應月令,而夏小正「五月乃瓜」,恐即此瓜,他瓜五月未可食耳。適見九江、建昌二志,皆云:「王瓜以其最先熟,為瓜之王。」然亦不知何所據也。讀柳州海石榴詩,疑是今之千葉石榴,今志書亦云,乃知孺允亦欠詳考也。志書固有附會,可以為一證。
高生日來索此書,必有疑慮,乞更尋撿。月令「王瓜生」,當宜斷為今之黃瓜,「萆挈」非也。且引「王萯」與王瓜何與?疏又疑為一物矣。古書中必別更有見,姑闕之,俟他日考也。
與沈敬甫昨自郡還,冒風,體中不佳。文字竢覽。獸丘即虎丘,唐諱。亦云武丘也。
古者六卿之長稱大,亦因有少,所以別之。后來如大將軍,亦是官制定名。「大銀臺」不知何出?此近來惡俗,不可蹈之。
與沈敬甫【以下四首論古書】
史記煩界畫付來。褚先生文體殊不類,今別作附書。景、武紀諸篇仍存在內者,更有說也。
莊子書自郭象后,無人深究。近欲略看此書。欽甫有暇,可同看,好商量也。
向論高愍女碑,可謂知言。班孟堅云「太史公質而不俚」,人亦易曉。柳子厚稱「馬遷之峻」,峻字不易知。近作陶節婦傳,懋儉甚聰明,并可與觀之。
與王子敬天官、封禪、河渠、平準書奉去。子長大手筆,多于黃圈識之。看過,仍乞付來。趙御史果有停征榜文,昏人得此,殊無聊也。 與王子敬【以下十二首論時文】
沙賊潰去,適方聞之。然識者已預知有今日矣。朱卷留自送之,今不復示人也。顧處卷尚多,但不肯出。此亦如人涕唾,人有顧其涕唾者?無之。拾人之涕唾而終目嗅其臭味,尤可怪笑也。
與沈敬甫試事未知何如?遂不能毫分有所贊益。雨不休,句曲山溪淖污可念。敬甫連有書,殊無壯氣。科舉自來皆撞著,必無穿楊貫虱之技。渠不比少年,只看此番。相愛且勸之行。子元喪女弟,又為追捕之累罄空,非附驥不能千里。有佳意,須臨期使人相聞也。
盡有一篇好者,卻排幾句俗語在前,便觸忤人。如好眉目又著些瘡痏,可惡。
文字又不是無本源。胸中盡有,不待安排。只是放肆不打點,只此是不敬。若論經學,乃真實舉子也。
奴去,有小帖,極匆遽,不盡。大概謂欽甫經學多超悟,文字未能卓然得古人矩度耳。當由看古作少也。星槎集付來。
文字愈佳,愿益為之。此乘禪也,毋更令為外道所勝。幸甚幸甚。王司馬云:「如上甑饅頭,一時要發乃佳。」
文字大意不失,而辭欠妥耳。然可惡者,俗吏俗師俗題,見之令人不樂也。
昨文殊未佳,想是為外面慕膻蟻聚之徒動其心,卻使清明之氣擾亂而不能自發也。勉之!如向作,自當得耳。
文字已與養吾寄去。大概敬甫能見破三代以上言語,只為不看后來文字,所以未通俗也。
求子之文,如璞中之玉,沙中之金。此市人之所以掉臂而不顧也。
與徐道潛【以下三十六首皆論自著文】
韓集為葉七沈滯,旦夕當促來,前編在館中,學徒俱病,久不往;俟往,乃得奉耳。此書考校甚精。什義比蔡傳亦遠出其上。讀書者要不可不觀也。易圖論有合商榷者,幸示及,原稿并發來。向論河圖、洛書,以示吳純甫,純甫謂當俟后世之子云。此篇大意與之相表里,第與晦翁實相抵牾,啟蒙所謂「本圖、書作易之大原」,一切抹倒。為此嘵嘵得罪于世,可嘆也。抑程子與康節嘗論此,至其解易,絕不用之,亦必有見矣。
與王子敬三首弘玄先生贊,讀過即乞付來。親得其語,故詳。平生足跡不及天下,又不得當世奇功偉烈書之,增嘆耳!吠奢,賈人出家者;啞羊,僧伽中最無慧。皆彼書中語。
腰痛發作,甚苦。方有望洋之約,恐無緣耳。思曾墓表,描寫近真,生眼觀之何如?
清夢軒詩,附覽。記固迂,詩又迂,清夢軒亦迂也。
與沈敬甫十八首
禮論二首,略辨注家之誤耳,無大發明。更為我細勘,未知其是否也。
奉去文字一首,此頗詳核也。前書特為討賊而發,俗人必用相嗤,幸悉毀之。連日用心極苦,故欲與敬甫知耳。
葡萄酒詩,前后偶寫不同,皆可用。元時置莆萄戶,出元史。占法曾見之,不經意,遂忘也。
張駕部墓志已尋得,「深純雅健,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試誦此言,當否?
墓銘更乞一本。昨見孺允,云:外人見書詈罵事,大加詆毀。不知吾邑中何多劉向、楊子云也。又前途鮑令序,以京師為行在所,此是子長、孟堅書中語,并有顏師古、小司馬注釋甚明。而邑中人獨曉以天子巡狩為行在,又加詆毀。此殊不足辨。欲足下知墓志不謬,用慰孝子之心。
石老墓表,敬甫想見。但文字難作,每一篇出,人輒異論,惟吾黨二三子解意耳。世無韓、歐二公,當從何處言之?
舍中蓬蒿彌望,使人愴然,不能還矣。毛氏文,想已見。作此文已,忽悟已能脫去數百年排比之習。向來亦不自覺,何況欲他人知之,為之囅然一笑也!
水利論后篇并禹貢三江圖敘說,再奉去。自謂前人有不及者。非常之原,常人懼焉,今人見此,必駭然。若吳中更二三年大水,則吾言亦或有行之者矣。
近輯水利書,比前略有增益。未完,不及寄去。有圖,有敘說,大率不過論中之意耳。荊、坡二老見之,必以余言為然。經中中江、北江,雖說晦翁有辨甚悉,亨齋所言,乃是孔安國、程大昌說也。中江、北江入海者,何處尋之?惟郭景純三江甚分明耳。
張、陸二文,不加議論,卻有意趣,莫漫視也。來文無可改,但勿示人,恐為不知者詬厲,且大泄其天機也。
兒子于敞篋中尋撿半日,得文三首,送看。書張貞女獄事,當附死事之后。但傷訐直,不便于眼前人,秘之,俟后出可也。此文頗有關系耳。
昨見來書,甚快。場中二百年無此作,不知與介甫、子固何如耳?平日相長處,能于微詞中見得,真知言哉。子遇連來求兩文去,皆俗者,作俗文,亦是命。
惠政記稿,恐不可識耳。法當立石,但無好事者。又徐君非要官,誰肯為之?昨文且留看。
水利錄付來。庚戌卷遲久,令人不能忘情。并付還昨文字,惡其人,所以不答耳。可隨意損益與之。此等事不至耳邊,亦是福也。一見,便是泥團在前,極損道心也。
外舅志送子敬所。見,乞告明蚤即付來,勿示人也。史記謚法,亦后人附會耳。
錄文裝潢,須是新紙仍佳。不可多人傳玩,及入袖中,一似百中經矣。野鶴壁記,綴玉女之后,可也。阿郎筆路,須什襲以見還。
仆文何能為古人?但今世相尚以琢句為工,自謂欲追秦、漢,然不過剽竊齊、梁之余,而海內宗之,僉然成風,可謂悼嘆耳。區區里巷童子強作解事者,此誠何足辨也! 與馬子問白居易為元稹墓志,謝文六七萬。皇甫湜福光寺碑【光 新唐書卷一百七十六、唐語林卷六并作「先」,皆據改。】
三千字,裴晉公酬之每字三縑,大怒,以為太薄。今為甫里馬東園作傳,可博一盤角菱乎?一笑。
與王子敬水利書采取頗有意,水學莫詳干此。外是,皆剿說也。
呈稿曾有錄本否?明日欲寄伯魯也。此已為雨后之土龍,但不可聽伯魯之意耳。
東坡易、書二磚,在家曾求魏八,不予。此君殊俗惡。乞為書求之,畏公為科道,不敢秘也。有奇書,萬望見寄。水利錄已鋟梓,奉去四部。近聞吾郡頗欲興水利,動言白茆耳,甚可嘆。在位者得無有武安鄃邑之私耶?一時發興入梓,尋悔之,于世人何用?當令后世思吾言也。
鄭云洲至,又得書,荷蒙見念,并及史事。本朝二百年無史矣。今諸公秉筆者如林,鄙人備員掌故而已,非所敢與聞也。太仆寺志,僅一月而成。亦無為之草創討論。雅俗猥并。及麤疏處多。中間反復致意,自以為得龍門家法,可與知者道也。
與徐子檢昨為節婦傳,送陶氏。李習之自謂不在孟堅、伯喈之下也。得求郡中善書者入石,可摹百本送連城,使海內知有此奇節,亦知有此文也。
與陸武康右先孺人銘,謹撰上。公家所謂班、郢之門,不宜敢當重委。且平生不能為八代間語,非時所好也。念嘗以文字為貞山先生所稱許,敢抗顏為之耳!
+題病瘧巫言鬼求食 +題病瘧醫言似瘧非瘧
與沈敬甫九首病良苦,一日忽自起,可知世間醫巫妄也。詩二首,寄敬甫、子敬。
題病瘧巫言鬼求食 瘡癘經旬太繹騷,凝冰焦火共兩熬。奴星方事驅窮鬼,那得余羹及爾曹?
題病瘧醫言似瘧非瘧
似瘧非瘧語何迂,醫理錯誤鬼嘯呼。我能勝之當自瘥。禹乎盧乎終始乎?
為食闕,過此。有屋租可以支食,并為家奴侵盜無有矣。然留此,直是懶也。春闈之文,諸之誠自謂不媿。但徒為市中浮薄子所訕笑、以是不出也。
十七日,阿三送包文,想已到。卷子,可就五弟觀之。曾寫二本,也散去,懶復寫也。孟敏之甑,墮而不顧;卞和之玉,刖而猶泣:二者何居?
承示亨齋云云,不覺自喜。非好人稱獎,貴知我者希也。
張烈女文字四首送觀,安亭近日有此事也。規利者頗欲撓其獄,今幸得白矣。此間旱荒殊甚,家人作苦,且艱食,因少留,日下當還。
磚磈寄還,惜無六驢載以入京耳。益舟志,可寫出觀之。舟中無事,偶思此作卻有意, 不可草草觀也。
水利論具有前人之論,特為疏剔之。意望當事者行其言,以惠東南之民,非有牛鼎之意也。
送行文,各以其意為之可也。如以冊葉強人,俗矣。
施君所索文字,昨欲從養吾取來。尋思吾輩所作一出,必有以破俗人之論,不可茍者。且待來年與之,今日恐太草草耳。
與王子敬四首【以下十五首皆哀悼之語 】
兒子壙志,附去二通,其一與子欽。去年令讀騷,即此時也。兼以時序相感,痛不忍言。此亦至情,嘗為人所嘲笑,豈皆無人心者哉?乞勿以示人。
孺允數來索侑觴之辭,第歌哭不同日。時有通問者,作一二語答之,輒顛倒不能成字也。顧足下懇懇之意,乘仆未東,必得面談,就君所欲言,比次書之可也。不知諸公何日行,如此風景,更難宿留也。區區得失,久已置之度外,但此回不見往時人。唐人有云:「海內無家何處歸?」此極痛怛耳。
與沈敬甫七首二詩乃哭耳,不成詩也。昨見諸友,多欲為仆解悶者。父子之情已矣,惟此雙淚為吾兒也,又欲自禁耶?
安亭情景更悲,念兒在枉死城中也。山妻哭死,方蘇,舊疾又作矣。所索文字付之,尚書序亦乞錄付,庶病者少寬。當以此等自解,然恐不能解也.痛痛。頭發嘗有二三莖白者,照鏡,視十二月忽似添十年也。人非木石,奈何奈何?寄去亭記,欲圖刻石,不知如何,可就五弟觀之。世之君子,若以曾子之責子夏者,則吾有罪焉耳。
痛苦之極,死者數矣。吾妻之賢,雖史傳所無,非溺惑也。寄去僧疏,仆書二句,蓋天問楚些之意,偶于此發之。前后有六首,又有偈一首,別有答人小柬,連書一道,敬甫就五弟處觀,知我悲也。
自去年涕淚多,不能多看書。又念新人非故人,殊忽忽耳。
壙志,子建云亦似。但千古哭聲,未嘗不同,何論前世有屈原、賈生耶?以發吾之憤憤而已。欽甫云,更似高人一籌也。
滄浪生攜阿郎影來,一慟幾絕。此生精神,覬欲運量海宇,不意為此子銷爍將盡,如何?「西狩獲麟」,「反袂拭面」,稱「吾道窮」,子解之乎?世人真以吾為狂耳。
世美堂記,可為知者道。人固有對面不相知者,亡妻幸遇我耳。作罷,與兒子嗚咽也。
與王子敬二首秋高氣清,明月皎然。永夜不寐,惟有哭泣而已。向作疏、偈數首,獨曾寄孺允,今寄去一卷。昔在萬峰山中,讀大藏經,信其理如此,非狂惑也。
前承過,遂遭虎狼之驚,感念至情,極不忘也。像贊一首,奉寄。日閱禮書,欲依先王之制以送死者,而嘗不及。子建之徒,輒唱浮議,動引王夷甫亂天下之言,殊為可惡。
與沈敬甫二首不見忽踰月,節候頓易,日增感傷。涼風吹人,悉成涕淚。令女未有紙錢之及,此心歉歉。鳧短鶴長,其悲均也。何如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