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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墓志銘 (3)

君之配,先十年卒。詩與其弟諫、訓(xùn)、謨,啟攢,與君合葬于縣郭外小虞浦之原,請銘于余,泣且言曰:「先人少遭閔兇,孤露無依,寄于吾外家。與先妣誓志自立。從里師學(xué),無所成;為農(nóng)賈,又不能就。已而入縣書獄。詩時為童子,縣令見其文而愛之,以是待吾先人不與他從事比。然其教子,不為一切,優(yōu)游而已。先妣獨嚴(yán)迫不少假貸。嘗曰:『吾為生良苦,汝宜自勉。吾見某某皆以貧賤發(fā)跡。汝能自立,無忘吾言。』先妣尋卒。先人井臼之事,身自為之。前此不問也。蓋不欲使兒輩與聞,懼用志之分。詩所與游者,年皆與先人若,先人益和光如己友。蓋游吾父子間者,歡然無間也。念吾祖之蚤歿,每祭,輒潸然淚下,嘆處世之難,不敢少自宴逸。比詩獲舉于鄉(xiāng),始用自適。而詩方卒業(yè)太學(xué),待試于禮部,幾斗升之祿,而天之降割,遂至于此!自念家故微,先君、先妣勤一生之力,俾有田廬,使詩兄弟得專志于學(xué)。視前世以孤童自奮者,不及詩遠(yuǎn)矣。而不一日養(yǎng),尤可痛也。愿夫子賜之銘。」按其友沈孝狀云云,詩語良然。

君諱寰,字民服,年四十有九。孺人性金氏,年三十有八。葬以甲子正月日也。嗚呼!人子之痛,何有窮乎。

余聞君為從事時,巡撫都御史嘗捕人,誤以同姓名系南京司寇獄,論死。其父老矣,且無子。訴于縣,君為言縣令,即日上狀白其冤,取其人還。其所全活類是。稽之于古,后當(dāng)有興者。是為銘。

李君墓志銘

鄉(xiāng)進(jìn)士李憲卿之父,曰李君,諱玉,字廷佩。祖某,父某,母某氏。世耕昆之羅巷村。君始入城中,為杜氏壻。學(xué)書不就;為縣掾,亡何,又謝去。見其子修然玉立,聰明異倫,撫而嘆曰:「吾數(shù)十年謀所以為吾業(yè)者而不得。吾家良田,其在此也!吾耕之種之,而食其實矣。」于是日令與邑中賢俊游,所以優(yōu)給之者良至,不令纖毫經(jīng)憲卿心。嘗家困于輸役,君力為營構(gòu)。人見憲卿衣必潔,食必腆,經(jīng)、書、史必備具,以為其饒裕得自寬。不知其實不紓,雖憲卿亦莫知也。嘉靖甲午,憲卿中鄉(xiāng)貢高等。明年,而君以病卒。

歸有光曰:「世俗兢【兢 疑當(dāng)為「競」。】騖于其所欲得,而日強其力所不能。其可以得為者,漫焉而無省,敝敝于一生之勤,心疲業(yè)廢,趨死而后已,亦可悲矣。李君,淳厚人也。視夫鷙疾以趨利,萬不及一。而能量其所不能而遽止,挾其所能而專以無怠,而卒有以享其成。人謂李君之受數(shù)畸薄,幾及于顯融,而委去之,予之論則不然。李君之壽,靳于五十。假令憲卿不第,其寧以無死!今及有以見之,茲乃所以食其勤子之報也。」

君生于成化丙午,其葬也,以卒之年某月日。子即憲卿。孫男女各二人。銘曰:

朱瀝之丘君所止。委祉于后,即其身,孰生與死?

居君墓志銘

吳學(xué)生居鼎重,以嘉靖二十六年六月十三日,喪其先府君。明年四月初二日,嫡母柴孺人亦卒。皆權(quán)厝于昆山朱地村。至是,其生母陳氏卒。而二女又相繼以夭。鼎重妻顧氏,復(fù)以嘉靖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前死。鼎重乃卜地于三十保麟字圩之原,葬其父、母、妻,以二殤祔,禮也。蓋期月之間遭三喪,與改葬者凡六,輤車相屬。道旁觀者,莫不嘆息淚下,曰:「若居氏之死者如是,而世猶多人,何也?抑世人之?dāng)_擾,而君獨可以死耶?」

君諱懋,字士勉,其先吳邑人。祖諱某。父諱某,生四子。君最少,故里人皆以行次呼之。為舉子,不就。居田野,飲酒放浪以自娛。為人性剛,于世少可。嘗以事忤太守王儀,儀使兩人舉以撲,幾死,而辭氣終不撓。初無子,已而鼎重稍長,遣從師問學(xué)。君亦折節(jié)求賢士與之游,禮意曲至,嘗望得其一言以教之。鼎重為文見許可,即喜;甚于華袞之榮。攜其子赴試,所至陽羨、海虞奇勝之處,往往與故人相遇,邀呼飲酒。及御史考校日,晨起夜寢,候伺如諸生。鼎重試失意,嘆叱累日。

蓋鼎重能自立矣,而君竟以死。得年五十有七。柴孺人祖,贈應(yīng)天府尹,諱晟。父諱奎,從父奇、大,皆舉進(jìn)士。奇官黃門,累遷至京兆,居九卿間。家世赫奕,孺人獨守貧素。撫鼎重如己子,視其妾如弟,鼎重婦發(fā)始覆額,入門,愛之如女也。而妾婦亦事之謹(jǐn),門內(nèi)雍和,人以為難云。卒時年六十有一。陳氏年五十有六。其葬以嘉靖三十六年十二月十一日。銘曰:吁嗟居君,知為儒之難也。綺紈之習(xí),傲以安也。玩琦之辨,讒以讙也。夫婦慕賢,志獨專也。不食其報,付諸天也。

詹仰之墓志銘仰之,姓詹氏,諱高,年二十余,自休寧來客于昆山。客四十余年,年六十二而卒。夫仰之所事者,機利也。其于文章,非能學(xué)而知之也。顧生平好之,甚于知之者。至忘其所事,迨于死而后已。世之論者,必知之而后能好,而仰之之好甚乎知,豈其出于性然耶?為賈與為學(xué)者,異趨也。今為學(xué)者,其好則賈而已矣;而為賈者,獨為學(xué)者之好,豈不異哉?

初,仰之從予友吳秀甫游。秀甫死數(shù)年矣。仰之且死之歲,亟來見予。予與之談秀甫之為人,恍然如生,相與為淚下。然其意欲有所求者,而不言也。一日,仰之沐浴整衣冠,召其所與厚者,與之訣。料檢其篋中文字?jǐn)?shù)十卷,付其子,遂卒。予悲仰之之志,會其子巖秀、昆秀,以其喪歸休寧,問其葬,曰某年月日某原也。因與之銘曰:

詹氏出于詹侯,其后有詹父、詹嘉、詹何、詹尹,而康、宋間有奉忠公五大將軍,以忠勇秩于祀典。今為休寧五城之詹,然近世貴顯者蓋少也。雖然,賢如仰之也,而予為之銘,夫亦烏用貴顯者耶?

朱肖卿墓志銘

君世家安亭鎮(zhèn),其地于昆山、嘉定兩屬,故君為嘉定人,亦為昆山人。安亭有二沈氏。昔時有沈元壽者,慕宋柳耆卿之為人,撰歌曲,教僮奴為俳優(yōu),以此稱于邑人,即君之族。君之考曰朱翁,朱氏之外孫也。君以故亦冒姓名曰朱傳,而字肖卿云。

始,朱翁好俠,見惡人,必摧困之,而右助其良者。里中人莫敢忤朱翁。朱翁老而無子,年六十余矣,連舉君昆弟三人;君其仲也。翁初自傷,已得子,則喜甚。三兒發(fā)稍長,日挾以出,走馬射雕村落中,蓋自夸說其有子也。然翁竟及其子之成人以卒。

君貌頎然,黑而髯。任氣役人,欲學(xué)其父,然不如其父時。其父時,安亭號為富庶。正德以來,戶口日耗,田荒不治,故家僅有存者,君以大戶奔走兩縣,無寧居,故雖強力莫能振。君卒于嘉靖十九年月日,年五十有二。娶陳氏。男子子三人,果、善繼、善述。復(fù)沈氏。女子子二人,適某、某。沈果以是年月日,葬某原。果讀書好古。其妻,宋太師王文正公之二十二世孫,予妻之妹也。予是以往來安亭,而嘗與果游,于其葬也,為之銘。銘曰:

維昆東境,昔稱繁盛。吏失其政,人以疲命。小大倀倀,奔走四迸。君于其間,二目烱然。怒氣填填,欲奮而顛。吁,奈何乎天!

歸府君墓志銘

府君姓歸氏,諱椿,字天秀。大父諱仁,父諱祚,母徐氏。嘉靖十五年正月初八日卒,年七十一。娶曹氏,父諱永太,母高氏,嘉靖十年三月十九日卒,年六十八。子男三:雷、霆、電。女一,適錢操。孫男五:諫,縣學(xué)生;謨、訓(xùn),皆國學(xué)生;讓,幼。女三。曾孫男六。以嘉靖二十六年十二月庚申日,合葬于馬涇實濆涇。

按歸氏出春秋胡子。后滅于楚。其子孫在吳,世為吳中著姓。至唐宣公,仍世貴顯,封爵官序,具載唐史。宋湖洲判官罕仁,居太倉。其別子居常熟之白茆。居白茆已數(shù)世矣,由湖州而下,差以昭穆。府君,我曾大父城武公兄弟行也。

府君初為農(nóng),已乃延禮師儒,教訓(xùn)諸孫,彬彬向文學(xué)矣。府君少時亦嘗學(xué)書,后棄之,夫婦晨夜力作。白茆在江海之壖,高仰瘠鹵,浦水時浚時淤,無善田。府君相水遠(yuǎn)近,通溪置閘,用以灌溉。其始居民鮮少,茅舍歷落,數(shù)家而已。府君長身古貌,為人倜儻好施舍,田又日墾,人稍稍就居之,遂為廬舍市肆如邑居云。晚年,諸子悉用其法。其治數(shù)千畝如數(shù)十畝,役屬百人如數(shù)人。吳中多利水田,府君家獨以旱田。諸富室爭逐肥美,府君選取其磽者,曰:「顧吾力可不可,田無不可耕者。」人以此服府君之精。

蓋古之王者之于田功勤矣。下至保介、田畯、遂師、遂大夫、縣正、里宰、司稼,設(shè)官用人,如是悉也。漢「二千石遣令、長、三老、力田及里父老善田者,受田器,學(xué)耕種養(yǎng)苗狀。」時趙過、蔡癸之徒,皆以好農(nóng)為大官。今天下田,獨江南治耳。中原數(shù)千里,三代畎澮之跡,未有復(fù)也。議者又欲放前元海口萬戶之法,治京師瀕海崔葦之田,以省漕,壯國本。茲事行之實便,而久不行,豈不以任事者難其人耶?或往往嘆事功之不立,謂世無其人。若府君,豈非世之所須也?銘曰:昔在顓頊,曰惟我祖。綿綿汝潁,蹙于荊楚。迄唐而昌,鳴玉接武。湖州來東,海魚為伍。亦有別子,居白茆浦。曠然江海,寂無煙火。孰生聚之?府君之撫。府君頎頎,才無不可。實甽畮之,終古瀉鹵。黍稷薿薿,有萬斯畝。曷不虎符,藏于茲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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