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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記 (2)

  • 震川先生集
  • 歸有光
  • 3450字
  • 2015-12-26 17:55:22

余自束發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遺跡,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

軒東故嘗為廚。人往。從軒前過。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辦人。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護者。

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懷清臺。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謂與埳井之蛙何異!

余既為此志后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幾學書。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合子,且何謂合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后二年,余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合子。其制稍異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秦國公石記

宋太師秦國衛文節公涇,淳熙十一年進士第一人,參知政事。文章議論,有裨于當世。宋史軼不傳。公,吾縣人也,縣人能紀之。

當韓侂冑用事時,公隱居十年,于所居地名石浦,辟西園,絫致太湖石甚富。至今往往流落人間,然皆為屠沽兒酒肉腥穢,可吊也。獨其在學宮者,為四方過客之所欽仰。余居安亭江上,往來陸家浜,舟中見冢間大石,問知為秦公故物,埋草土中,無識者。先時吏部侍郎葉文莊公,亦石浦人,其家子弟運致于此。因購之葉氏,載以二百斛舟,沿吳淞江而下,置于堂東。

學宮石,世以為名品。以余觀之,殆如雕鏤耳。此石旋轉作人舞,而形質恢佹,類靺師所率之夷舞。若以甲乙品第,當在學宮之上。嗟乎!公,吾鄉之先哲。余朝夕對之,如對公矣。前十年,于閶門劉尚書宅得一奇石。形如大斾,迎風獵獵,髣髴漢大將軍兵至闐顏,大風起,縱兵左右翼,圍單于,驃騎封狼居胥,臨瀚海時也。久僵仆庭中,今立于西垣云。

夢鼎堂記凡州縣治,其后皆為夾道,而官之長貳之私宅,別為一區。惟長興治后迫于城,故令之宅無周垣門廡,燕居之堂,與前堂檐相接也。余來為縣,屬久廢之余,為修經閣鼓樓,左右廊廡,起吏舍倉庾,成橋梁,筑月城水門,一歲中略具。而燕居之堂穿漏傾圮,復加完葺之。雖前除不敞,而堂中若加恢廓,如人外處迫隘之形,而中不失寬綽之度。因得休暇觀古圖書于此。

會有事于貢院。一日,夢寢庭中有函牛之鼎,其旁有破裂處,方命修補之。覺,而以告諸同事。適長興之士試而得雋者三人,眾皆以為鼎足之應。未幾而南都報得雋者又一人,或又以為補鼎之驗也。夫占者之云,其果云爾已乎?

蓋鼎,三代之傳器也。圣人取以為卦。其辭曰:「君子以正位凝命。」又曰:「主器者莫若長子。」此其為王者之事矣!然又以象三公者,何也?誠以天下非人主所能獨運,而所藉者輔相也。故鼎,天子飾以黃金,諸侯以白金;三足以象三臺,三足一體,猶三公承天子也。以主烹飪,不失其和;金玉鉉之,不失其所;公卿仁賢,天王圣明之象也。讀鼎之辭,可以見君臣一體之義,而人臣輔相之道備矣。故又曰:「大烹以養圣賢。」明天子當以圣賢置之三公之位,不宜使在下僅出其否而已,而制其毀譽進退于不知者之人,使之皇皇焉慎其所之也。

余少時有狂簡之志,思得遭明時,興堯、舜、周、孔之道,嘗鄙管、晏不足為。今老矣,無能為矣。臺鼎之兆,其以望諸二三子。因取而名斯堂,且以俟后之繼余而來者云。 順德府通判廳記

余嘗讀白樂天江州司馬廳記,言自武德以來,庶官以便宜制事,皆非其初設官之制。自五大都督府,至于上中下郡司馬之職盡去,惟員與俸在。余以隆慶二年秋,自吳興改倅邢州。明年夏五月蒞任,實司郡之馬政。今馬政無所為也,獨承奉太仆寺上下文移而已。所謂司馬之職盡去,真如樂天所云者。

而樂天又言:江州左匡廬,右江、湖,土高氣清,富有佳境。守土臣不可觀游,惟司馬得從容山水間,以是為樂。而邢,古河內,在太行山麓。禹貢衡、漳、大陸幢,并其境內。太史公稱邯鄲亦漳河之間一都會,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余夙欲覽觀其山川之美,而日閉門不出,則樂天所得以養志忘名者,余亦無以有之。然獨愛樂天襟懷夷曠,能自適,觀其所為詩,絕不類古遷謫者有無聊不平之意。則所言江州之佳境,亦偶寓焉耳。雖微江州,其有不自得者哉?

余自夏來,忽已秋中,頗能以書史自娛。顧衙內無精廬,治一土室,而戶西向,寒風烈日,霖雨飛霜,無地可避。幾榻亦不能具。月得俸黍米二石。余南人,不慣食黍米。然休休焉自謂識時知命,差不愧于樂天,因誦其語,以為廳記。使樂天有知,亦以謂千載之下,乃有此同志者也。

順德府通判廳右記

國家之制,郡有守,有佐貳。佐貳則常因有事而增其員。順德府故有通判一員。其后復設一員,責以馬之政,而隸其職于太仆寺。自國初使民戶養馬,議者謂雖行之而善,猶不免襲宋熙寧保甲之敝法,未為馬之善政,而先以疲畿內之民。其后此法亦益敝不可復振,而有官或以擾民,反若贅疣然。

隆慶二年秋,余自吳興來遷,今少司徒趙公,以巡撫在浙,過辭之。趙公乃郡人,為言「此官于今唯以無事為得職」。余嘆其真長者之言。余病不能來,明年五月始至。趙公自司徒出董淮漕,時尚在家。見之,其言如初。于是余居邢之三月,益有味其言之也。蓋河北之民困久矣,不當復擾以馬之事。第奉行文書之外,日閉門以謝九邑之人,使無至者。簿書一切稀簡,不鞭笞一人,吏胥亦稍稍遯去。余時獨步空庭,槐花黃落,遍滿階砌,殊歡然自得。而趙公又亟稱前判王君之賢。

余既閑無事,欲考前官姓名,以識于壁。因問王君行事,無知者。惟一老卒能言之,謂:「王君于馬政不孰何,閑居不捶楚人,頗似吾君侯。若求其有所建明抉摘,無有也。而郡人至今稱官之有遺愛于民者,莫逾王君。」余又自喜,顧何以能比跡前賢?抑王君之居此者九年,而余以疏愚,度不能容于世,而老病侵尋,不久且告去矣。

王君名云衢,字道亨,山西高平人,以國子上舍來調。嘉靖二十八年至,迨嘉靖三十六年,始遷潤州丞以去。余,蘇州昆山人。其諸前賢之名,闕于所不知,故不書。

震川別號記

余性不喜稱道人號,尤不喜人以號如己;往往相字,以為尊敬。一日,諸公會聚里中,以為獨無號稱,不可;因謂之曰震川。

余生大江東南,東南之藪唯太湖,太湖亦名五湖,尚書謂之震澤,故謂為震川云。其后人傳相呼,久之,便以為余所自號;其實謾應之,不欲受也。

今年居京師,識同年進士信陽何啟圖,亦號震川。不知啟圖何取爾?啟圖,大復先生之孫。汴省發解第一人。高才好學,與之居,恂恂然,蓋余所忻慕焉。

昔司馬相如慕藺相如之為人,改名相如。余何幸與啟圖同號,因遂自稱之。蓋余之自稱曰震川者,自此始也。因書以貽啟圖,發余慕尚之意云。

家譜記

有光七八歲時,見長老,輒牽衣問先世故事。蓋緣幼年失母,居常不自釋,于死者恐不得知,于生者恐不得事,實創巨而痛深也。

歸氏至于有光之生,而日益衰。源遠而未分,口多而心異。自吾祖及諸父而外,貪鄙詐戾者,往往雜出于其間。率百人而聚,無一人知學者;率十人而學,無一人知禮義者。貧窮而不知恤,頑鈍而不知教;死不相吊,喜不相慶;入門而私其妻子,出門而誑其父兄:冥冥汶汶,將入于禽獸之歸。平時呼召友朋,或費千錢,而歲時薦祭,輒計杪忽。俎豆壺觴,鮮或靜嘉。諸子諸婦,班行少綴。乃有以戒賓之故,而改將事之期;出庖下之馂,以易薦新之品者。而歸氏幾于不祀矣。

小子顧瞻廬舍,閱歸氏之故籍,慨然太息流涕曰:嗟乎!此獨非素節翁之后乎,而何以至于斯也?父母兄弟,吾身也;祖宗,父母之本也;族人,兄弟之分也,不可以不思也。思則饑寒而相娛,不思則富貴而相攘;思則萬葉而同室,不思則同母而化為胡、越:思不思之間而已矣。人之生子,方其少時,兄弟呱呱懷中,飽而相嬉,不知有彼我也。長而有室,則其情已不類矣。比其有子也,則兄弟之相視,已如從兄弟之相視矣。方是時,惟恐夫去之不速,而孰念夫合之之難,此天下之勢所以日趨于離也。吾愛其子而離其兄弟,吾之子亦各念其子,則相離之害,遂及于吾子,可謂能愛其子耶?

有光每侍家君,歲時從諸父兄弟執觴上壽,見祖父皤然白發。竊自念,吾諸父兄弟,其始一祖父而已。今每不能相同,未嘗不深自傷悼也。然天下之事,壞之者自一人始,成之者亦自一人始。仁孝之君子,能以身率天下之人,而況于骨肉之間乎?古人所以立宗子者,以仁孝之道責之也。宗法廢而天下無世家,無世家而孝友之意衰。風俗之薄日甚,有以也。

有光學圣人之道,通于六經之大指。雖居窮守約,不錄于有司,而竊觀天下之治亂,生民之利病,每有隱憂于心。而視其骨肉,舉目動心,將求所以合族者,而始于譜。故吾欲作為歸氏之譜,而非徒譜也,求所以為譜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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