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小 簡 (1)
- 震川先生集
- 歸有光
- 4929字
- 2015-12-26 17:55:22
與周淀山四首
通家不得一晤,殊恨。昨自京口渡江,即從六合行。十二日,已抵郭外,寓報國寺。得董御史薦剡,想此時公亦有聞也。前年在部見高老,甚加惋惜。及會芳洲,抵掌而談。此事向寂然無及者,董公乃有破格之請;可知海內(nèi)猶有人,不覺有貢公之喜也。
方得抵【抵 依文意當(dāng)為「邸」。】報,適有人東還,附上,亦私心之喜也。此中事殊異常,攝縣者日欲中傷。一日,忽發(fā)狂自系太守前,殆若有神。吳興人喧傳其事。有光于世誠孤立,惟恃蚩蚩之民,猶欲俎豆于賢人之間耳。然益厭苦,唯恐去之不速也。人行速,秉燭書此,殊恨不悉。
奴行,書略具,又使面陳,冀鑒私衷。平生不肯媕阿,今似落井而向人號者。然殊不然,直當(dāng)明目張膽耳。近得閣老書云:「祖宗有法度,朝廷有威福,天下有公論,國之所恃以立也。而今法度不在祖宗,威福不在朝廷,公論不在天下,人持其說,蒼黃翻覆,以與天下爭勝而敢為不顧。紀綱決裂,風(fēng)俗頹靡,人心紛亂而莫可收拾,不知何究竟。」偉哉斯言!錄以似吾兄,讀之一快也。北地極寒,珠米桂薪,殆不能度日。冬杪入賀,即疏乞歸耳。廳記并雜文,托傅體元錄呈,至否?方有書與陸希皋、俞仲蔚,頗覺暢也。廳記已入石,再寄二通,并神應(yīng)記,乞視之。
比至京,實欲求還田里。適時事一新,元老雅故相知,有此遷轉(zhuǎn),以是不敢言去。此本無系戀意,鄉(xiāng)里少年,何乃以梁國之鳥相嚇也?承念,及之。余令兒子面悉。
答周淀山適承教誨懇懇,愈增悲感。老父在堂,未敢以死。然所謂生民之至艱,荼毒之極哀者,雖強自抑制,淚如河海水,不能止也。亡者與尊嫂恭人同自南戴,服屬非遠。不幸以絕異之姿,嫁薄命郎。天下至寶,措置非所,珠摧璧毀,汶汶以沒,真千古之痛也。禮:「齊衰對而不言。」獨荷眷念無已之情,聊此奉謝。并錄報謝小簡數(shù)幅,欲吾兄知吾至情如此,類非世人語。世人見之,未有不大怪以為狂惑也。
與王仲山
欽承高風(fēng),末由瞻覿。向者山居之記,實乃致想之深,雖辭旨蕪穢,而神馳于煙波崖石之間,如罄欬于貴人之側(cè)者;然非敢以擬古人。公不如鄙斥,賜之衰【裒 依文意當(dāng)為「褒」。】賞,不自意遂見取于名賢,獲華袞之榮也。為之大喜過望,而內(nèi)顧僝然無當(dāng),卒又驚以疑也。更辱名畫及禮幣之惠,以先公墓石見委,敢不黽勉承役,自效于知己!使旋,草率奉布,不一。
示廟中諸生
諸君在廟中者,志意修潔,藝業(yè)亦精進,深以為喜。但歲月如流,人情易弛,愿更加鞭策,以成遠大。日逐課程,須遵依條約,寧遲發(fā)速,寧拙毋巧,庶幾有真實得力處。又此廟神靈,一方所崇奉,精神英爽,必萃于此。須朝夕提省此心,嘗與之對越,聰明睿智,自當(dāng)日增月長而不自知矣。
與吳三泉沈母文,草略殊不足觀。仆所以不辭者,非謂其能于此,蓋肄業(yè)習(xí)之也。顧汩汩俗學(xué),胸中無此意味而強為之,斯汗顏耳。幸賜裁削,或甚悖謬,勿出可也。
院試文字,一時酬應(yīng)有司之計。既已,不甚記憶,性又懶書。度所以受知門下,有不在 此,毋苦相逼也。
綠蕉可分,乞命守園者為銀鹿助強,以家僮他出故也。建蘭遺種,公固以棄之,并以賜仆,何如?仆舊時讀書東皋,后家居為作志,以為恨不得負其地以歸。今舍前所植,并公家物,則可謂負其地以歸矣。幸恕不廉。
昨侍坐燈下,偶懷遠人,不覺為情所使。中夜思之,赧然汗出。此亦侍于君子之愆也,已知罪矣。晨欲往東皋,然心火騰沸,鼻中頗有氣息,遂懶束發(fā)也。
子賓老母免役事,權(quán)在糧里,官府未便見察。若欲作書。事類無因,恐有按劍者。鄉(xiāng)間人見秀才甚大,便欲使之說事,可笑。
辱公誤知,豈敢自處以薄?但由本性不欲作世俗寒溫禮數(shù),密知公起居,足自慰矣。童子不能悉吾意,以故語及。
有光久辱過愛,每以古人相期,自愧齷齪,負慚知己。中夜思之,痛心赧面。昨以亡友之故,傷其泯滅,輒強所不能,且欲執(zhí)事一言,以為進止。亦以執(zhí)事惓惓之意,令人忘其羞澀。而來書過加推獎如此,光何敢當(dāng)?光何敢當(dāng)。李習(xí)之輩,意氣何如,而韓文公抗顏為師。光何敢望萬一于習(xí)之,而執(zhí)事以韓自處,則無不可者。光平日議論,豈能出執(zhí)事涕唾之余哉?豈大賢君子引進后學(xué),法固當(dāng)爾耶?抑以光之庸駑,重以激之耶?嗟乎,光何敢當(dāng)哉?抑執(zhí)事不以其不可教,因而成就之,則光也不敢不勉。異日或不負為門下士,執(zhí)事之賜多矣。
彌年沉痾。無一日強健。而學(xué)荒落,坐視歲月之去,惴惴焉恐有所失墜。無聊之甚,大不類少年意趣,以故不能時修禮節(jié)于左右。可謂之簡,不可謂之負也。仆雖極愚,然亦有耳目,黑白丑惡,不至甚顛倒。私自念:執(zhí)事,仆所當(dāng)終身服事者。他人之望門下,曾不得側(cè)足而立,雖執(zhí)事假之詞色。終以不類自引去。仆乃得置門籍,令比肩為人。如是而猶有背戾,非禽獸好惡與人異者,不至此也。執(zhí)事常時有所教訓(xùn),未嘗不佩服以為至言。顧仆外之所示者,常不及內(nèi)十之一,若不能有所承受,此乃質(zhì)性已成,不可矯強也。且執(zhí)事業(yè)已知其可教而教之,又復(fù)疑其人之從之與否,則執(zhí)事之過也。仆若好諛而惡聞善言,則見絕于門下亦久矣。水之為物,流動而善入,然丈五之溝,朝盈而夕除。頑石伏于道左,愈久而不易其處。執(zhí)事將何所取乎?早間得書,意執(zhí)事垂念之切,覺仆疏遠,教誨之至,惟恐其不從,故為此言激之也。無可答者,遂謝來使。然終不可不自明,輒復(fù)喋喋。病中遣辭昏晦,終不足以盡意,乞亮之。得寓圃雜記,甚喜。計八十余葉。可留二三日,錄完幸納。
初約會時。草率相敘,事又創(chuàng)于表兄,仆不宜妄自主張。表兄又不即言,實不知其意何如也。仆、表兄,雖俱在門下,新故亦微有不同。豈以表兄有親附之意,而仆乃有自外之心?且諸君意不在會也,特欲因緣以接余論,即執(zhí)事不肯幸臨,諸君從此解體矣。仆特以輪次當(dāng)速,乃實諸君之事,非仆一人之私也。仆雖得譴,而諸君何罪焉?明日與諸君拱候。拱候之不至,則相與候于門下,必得請,乃已。仆無知者,稚子畜之而已。勿以大人意見,與之較短論長也。
前夜得侍左右,語及仆家事,多方顧慮,言人所難言。仆何人斯,乃辱執(zhí)事知愛如此!而來書又復(fù)推獎太過,以為與仆談?wù)摚戎嫶肌4朔瞧陀兴袆樱w別久復(fù)聚,人情當(dāng)爾。仆以庸才,不能自恣放如古豪杰。幸而耳目未甚昏塞,自少讀前人書,往往若有概于中者。私心以為是猶饑之必當(dāng)食,寒之必當(dāng)衣。非曰虛名美舉,足以艷慕人而已也。顧末俗意見,自為一種。間出一語,稍或高聲,共訾笑之以為狂,掩耳走去,至不欲聞。用是默默無所言,以為雖言亦無益。頃歲補學(xué)官弟子員,衣冠之士二百余人,時嘗會聚堂下,笑語喧嘩,而仆踽踽無所與,讀壁上碑刻,仰面數(shù)屋椽耳。雖稍與往來謂之相厚者,至今亦不知仆為何如人。乃辱執(zhí)事知愛,期以古人,以是不覺盡言于執(zhí)事。在他人謂之嘿,在執(zhí)事謂之辯,執(zhí)事所謂可人意者,乃所以為拂人意者也。執(zhí)事恐南北仕宦,未免乖違,亦不必為此無窮之慮。常憶去年此日,酌酒池上,于時梅花將發(fā),天氣融融如春仲季,日初沒,西南云色郁然,與溪水照映。兼有王生余樂。明旦,辱以詩召,有「花枝那負隔年期」之句。今豈可得耶?乃知離合目有數(shù),即今日前而已然矣。呂成公初婚,一月不出,乃有左氏博議。人言有無叵測?然使仆效,亦無不可,但偶未能耳。來索前書,未敢如命,留之以志吾過。
有光頓首,三泉先生侍者:夫人之所畏者,必曰勿使某人知,又曰毋為某所短。如執(zhí)事者,從容出一言以相讓,于仆已無所容。今書傳之不快,又眾辱之。藥之苦也。更有毒耶?雖然,仆乃有以知執(zhí)事愛仆之深也。顧仆亦非剛愎文過者。前書所云,中頗冤抑,聊自明耳。仆于自責(zé),實不敢少恕。居常悒悒,愧見鏡中影。與人言,亦無味。自念十一二時,已慨然有志古人,比于今猶碌碌不自克。凡人不為君子,則為小人。古豪杰之士,日夜點檢,然病根卒不能去。顧余何人者,見人呼為小人則怒,自揣得為君子否也?孟子曰:「人能充【充 原刻誤作「克」,依孟子及大全集校改。】無穿窬之心。」又曰:「充無受爾汝之實。」若此者,所謂義也。然「充無穿窬之心」,必施于有穿窬之心之地;「充無受爾汝之實」,必施于受爾汝之時。乃今得其幾矣!執(zhí)事謂仆得某人之半,執(zhí)事雖以謂仆即其人,可也。雖以謂仆盜跖,尤可也。朝歌、勝母,古人所惡。但曾參居之,得益深色養(yǎng),墨翟入而聞樂更悲耳。故曰:「益用兇事,固有之也。」昔人謂種樹者,爪膚搖本,而去復(fù)顧。適有以害之。仆謂樹無知,不能自長,使其能自長,即謂知方承主人佳意,當(dāng)一日拱把也。豈可謂害之?今而后,仆知所勉矣。別后多事,延緩至今,乃始得作書以謝;知長者不當(dāng)復(fù)念人過也。
贈言一首,繕寫如右。仆謂易,深有感于否、泰、姤、復(fù)之際。蓋天下之壞,其始必自一人始,而其治也,亦自一人始。此仆于執(zhí)事之行,深為之惓惓也。自惟鄙拙,不習(xí)為古文。聊發(fā)其所見,不能櫽括為精妙語;徒蔓衍其詞,又不知忌諱,俗語所謂依本直說者。幾欲自毀,而又不能已也。仆年已長大,一無所成,慚負古人,居常嘿嘿不自得。執(zhí)事行且立朝,功業(yè)當(dāng)遂赫然。仆若不至狂病,異日得遂所圖,于是從容閑暇,與田夫野老歌詠先生長者之德,紀述太平之盛事,以振耀千百萬年,視彼班生為竇氏執(zhí)筆,愧之千載矣。區(qū)區(qū)今日,非所論也。
與顧懋儉蚤所諭,極知孝子之情。顧力不逮古文,又與今人背馳,可嘆耳。目下尚有三四篇,皆為貧子乞貸之作。如先大夫,乃須掃室焚薌,不易為也。貴州統(tǒng)志付來一觀。
與沈敬甫四首午睡起,閱諸論,信如所諭,中有實物者也。大抵得于四明為多。或言四明誤君,定謬耳。此等之作,混于數(shù)千卷鳥言之中,有鼻孔者必能別之。不知何以沉滯至此也?
為文須有出落。從有出落至無出落,方妙。敬甫病自在無出落,便似陶者苦窳,非器之美。所以古書不可不看。
旋字、枕字,即入杜集中,便稱佳。上乘法全在此也。字所以難下者,為出時非從中自然,所以推敲不定耳。余已悉。
大水沒路,不通人行,遂至音問隔絕。此鄉(xiāng)懲連年亢旱。今歲卻種花荳。淫雨渰爛,奈無圩岸,橫水泛溢,莫能措手。昨兩日雨止,覺水退一二寸。一年所望花荳,已無有矣。方令人番耕,買秧插蒔,倍費工本,又太后時。然不無萬一之望。人來言,西鄉(xiāng)極恇擾。非是此地高強,此閑人耐荒,西鄉(xiāng)人不耐荒耳。文字三首,送敬甫、子敬、懋儉共觀。嘗記泉老說,王濟之官至一品,富擬王侯,文字中乃自言家徒壁立,可笑。吾無隔日儲,然文字中著一貧字不得,殆不可曉也。
與高經(jīng)歷翰林侍制劉德淵墓表,學(xué)士王惲撰。在城西西丘里程家灣。隱士林起宗墓碣,在城西南永安村東一里。蘇天爵撰。都尉墓在縣西南十五里,有古塔,刻馮氏族姓。已上三碑,乞訪問,每搨二本見惠。
與王沙河過縣重擾,多謝。治內(nèi)有石碑,煩命工搨數(shù)本。楊誠齋云:「除卻借書沽酒外,并無一事擾公私。」切勿見訝也。
與徐南和向求慧炬寺斷碑,又城北東韓村東岳廟中有開皇石橋碑記,并乞命搨一二本。官舍無事,頗慕歐陽公集古錄,奈力不能也。以此相累,幸不罪。
與邢州屬官
匪材備員邢中,無能有益于民。屬歲之不易,不自度其力之不能,為民乞哀。蒙上官之采納,視他年解俵,差為省易。然又皆賢宰之夙夜殫瘁,使鄙人安享受成以無過謫也。茲幸稍遷,念一歲中相敘,自知鄙拙,不周世務(wù),而每辱教誨;便此違別,不能無情。日夕惟冀望內(nèi)召。草草布此為謝。
與傅體元二首得書,承相念。每讀李習(xí)之文,見其欲薦天下之士,急于若己之疾痛。使習(xí)之得志,真古之所謂大臣宰相之器也。而或有譏之者,隘矣。省足下書,意慘然又自傷也。自歷任以來,覺此官最清高。前在京師,見居要路者,乃日騎馬土,伺候大官之門,高人達士以此較彼,殆若勝之。此晨門、封人之徒,所以見慕于孔氏也。特中間又有不容久處者耳。兒子落魄,然身世之事,吾亦不能自慮,安能慮此!所謂「若夫成功則天也」。有詩寄來,曾見之否?宋廣平墓在沙河,有顏魯公碑,前令方思道于沙土中出之,此碑歐、趙亦未見也。碑文頗有與史異同者,乞?qū)懪f唐書宋璟列傳,便附還人,欲相稽考也。文字頗以為戒,絕少作。有一二篇寄兒子,欲觀,從彼取之。不悉。
與王子敬十首午前托敬甫以文字相示,見否?可齋記欲得伯欽書,煩轉(zhuǎn)求也。北窗梅花,如對君 矣。
二石說奉去。歲事交并,栗家事欲俟新春。平生無一事不嘗,獨不曾對吏。今亦不可不一試也。
見郡丞,自謂老吏,語滾滾不休【體 同「休」。】。緩征之說,殊不可入。蓋自郡中來,受撫公旨也。為壙志作權(quán)厝志,視葬志頗詳核,然不能奇耳。孫文亦不高。漫往,乞評之。
來書善敘事理,恐不能復(fù)伽文飾也。熊君乃有皇甫度遼之風(fēng)。平生悔見貴人,獨此行為無悔耳。事亦已即決,甚明達。向人昏聵之事。泥團不足盡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