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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 嚴復集
  • 嚴復
  • 3140字
  • 2015-12-26 17:36:39

又案:前論皆以尚力為天行,尚德為人治。爭且亂則天勝,安且治則人勝。此與宋以來儒者以理屬之天,以欲屬之人者正相反矣。朱晦庵之序《中庸章句》也,曰:「心之虛靈一而已矣,而有人心道心之異者,以其或生于形氣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雖下愚不能無道心。二者雜于方寸之間,而不知所以治之,則天理卒無以勝人欲之私。必存養省察,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則動靜云為無過不及之差矣。」此與斯多噶分性為二,有其粗且賤者,有其精且貴者,又若相合。但斯多噶精且貴之中尚有最精最貴、清凈之理而已。通而論之,中外古今言天人之際者,不外二家,一出于教,一出于學。教則以公理屬天,私欲屬人;學則以尚力屬天,而尚德屬人。言學者在在期于征實。故言天也,不能舍形氣;言教者,言言期以于持世,故不能外化神以言理。然而治化雖為人事,而推其原則亦屬天行;好德雖由降衷,而顯諸用則皆根人見。不本天賦,則無以動其幾。抑人之所善所惡,又未必即天之所善所惡也。故赫胥黎氏又謂:「天者有理而無善。」陸子靜亦云:「性無善無惡。」斯言也蓋近之矣。是故知其大本,則孟子性善之言未必是,而荀子性惡而善偽之論亦不必非。偽者,人為,以別于性而已。

誠皆起義不同,而言各有攸當者也。

論十七

今夫以公義斷私恩者,古今之通法也;民賦其力以供國者,帝王制治之同符也。犯一國之常典者,國之人得以共誅之,此又有眾者之公約也。乃今之以天演言治者,一一疑之。以謂天行無過,任物競天擇之事,則世將自致于太平。其道在聽人人自由,而無強以損己為群之公職,立為應有權利之說,以飾其自營為己之深私。以為民上之所宜為,在設刑憲以持天下之平,過斯以往,皆當聽民自為,而無勞為大匠斫也。倡者其言如綸,和者其言如綍。此其蔽無他,坐不知人治、天行二者之絕非同物而已矣。前論反復,不憚冗煩。假吾言有可信者存,則此任天之治,為何如治乎?嗟乎!今者欲治道之有功,非與天爭勝焉,固不可也。法天行者非也,而避天行者亦非。夫曰與天爭勝者,非謂違天逆性,而為不祥不順者也。道在盡物之性,而知所以轉害而為功。夫自不知者而言之,則以藐爾之人,乃欲與天爭勝,欲取兩間之所有,馴擾駕御之以為吾利,其不自量力而可閔嘆,孰逾此者。然而溯自邃古以迄于今,舉凡人治之進程,世世時時要皆以所勝于天者之多寡為殿最。百年來之歐洲,其所以稱強盛富有者,其故無他,其所勝之天行,而控制萬物,以前民用者,方之同時與前古各國最多故耳。據已事以驗將來,則吾勝大為治之說,不可誣也。是故善觀化者,見大塊之內,人力皆有可通之方;通之愈弘,則吾治亦愈進,人類亦愈亨。彼佛氏以國上為危脆,以身世為浮漚,此誠不自欺之論也。顧法士巴斯葛爾不云乎:「吾誠弱草,妙能通靈,通靈非他,能思已耳。」以蕞爾之一莖,蘊無窮之神力。其為物也,與無聲無臭、明通公溥之精為類,故能取天之所行而彌綸燮理之,猶佛所謂居一芥子,轉大法輪也。凡一部落、一國邑之為聚也,將必皆有法制禮俗以紐夫其中,以約勒其任性而行之暴慢;必有網罟、牧畜、耕稼、陶漁之事,取天地之所有,被以人巧焉,以為養生送死之資。及其治之愈深,將其術之所加者愈廣,由是以至于今之日。凡所牢籠彈壓,馴伏驅除,若執古人而訊之,彼將謂是非鬼神固莫能辦也。此無他,則亦格致思索之功勝耳。誠哉!此二百年中之學問,可謂辟四千年未有之奇觀。此自吾黨而窺之,尚不外如日之初生,泉之始達已耳。來者難誣,有愿力者,任自為之,吾又烏測其所至耶?是故居今之日以言學,則天、算、力、質諸學為最精,綱舉目張,可以操順溯逆推之左券,而身心、性命、道德、治平之大,尚不過略窺大意,而未足以撥云霧而睹青天也。然而格致程途,始模略而后精深,疑似參差,皆為是中應歷之境。以目前之多所觸悟,遂謂其學終無貫通交融之一日,則又不通之論也。迨此數學者明,則人事庶有大中至正之準則矣。

天演之理,固為談氣運者不挑之宗,然須知萬化周流,有其隆升,則亦有其污降。宇宙一大年也,自京垓億載以還,世運方趨上行之軌。日中則昃,終當造其極而下迤。夫如是,則今之言化者,謂世運必以日亨,人道必止至善,執其理以考其言,亦有不必盡然者矣。且自其切且近者而言之,則人類當前之局,夫豈偶遇而然。經數百萬年火烈水深之世變,洪鈞爐捶,陶煉礱磨,而成如是之世局。彼以理氣互推,此乃善惡參半。察其所以,皆非無所為而然。夫其來也,既深且遠如此。乃今者謂以區區數百千之人治,將大有以易夫其初,立達綏動之功雖神,而氣質斷不能如是之速化,此其為難償之虐愿,雖愚夫婦與知之矣。然而謂人道必以是自沮焉,則又不可也。不見夫叩氣而吠之狗乎?其始狼也,雖臥于氍毹之上,必數四回旋轉踏,而后即安者,沿其鼻祖山中跆藉之風,而猶有存也。然而積其馴伏,乃可使牧羊,可使救溺,可使守藏,矯然而為義獸之尤。民之從教而善變也,易于狗。誠使繼今以往,用其智慧,奮其志愿,由于真實之涂,行以和同之力,不數千年,雖臻于郅治之域可也。況夫彼后之人,其所以自謀者,將出于今時萬萬也戰。今夫移風易俗之事,古之圣人亦嘗有意于此矣,然而卒不能者,格物不審,見道不明,而智慮限之也。居今之日,借真學之日優,而思有以施于濟世之業者,亦唯去畏難茍且之心,而勿以宴樂偷生為的者,而后能得耳。是故約而論之,歐洲世變,可分三際以為言:其始如俠少年,跳蕩粗豪,于人生苦樂安危之殊,不甚了了。繼則欲制天行之虐而不能,愘傺灰心。轉而求出世之法,此無異填然鼓之之后,棄甲曳兵者也。吾輩生今之日,固不當如鄂謨所稱俠少之輕剽,亦不當如翟曇黃面,哀生悼世,脫屣人寰,徒用示弱而無益來葉也。固將沈毅用壯,見大丈夫之鋒穎,強立不反,可爭可取而不可降。所遇善,固將寶而維之;即不善,亦無慬焉。早夜孜孜,合同志之力,以轉禍為福,因害為利而已矣。丁尼孫之詩曰:「掛帆滄海,風波茫茫。或淪無底,或達仙鄉。二者孰擇,將然未然。時乎時乎,吾奮吾力。不竦不,丈夫之必。」吾愿與普天有心人,共矢斯志也。

復案:物競、天擇二義,發于達爾文。達著《物類原來》一書,大恉考探世間動植二物所以繁殊之故。先是言生物者皆主異物分造之說,至近今百年,格致諸家,漸疑古學之不可通。如法國之蘭麻克、爵弗來,德國之方拔、方俾耶,英之威里上、格蘭德、斯賓塞爾、鄂恩、赫胥黎,先后間出,目治手營,探審論,知有生之物,終于異而始于同。造化立其一,而以大力運之,萬類之所以底于如是者,咸其自己而已矣,無所謂創造者也。然而其說未大行也,自達爾文書出于五十九年,而眾論始定。自茲以后,歐墨二洲治生學者大要宗其說矣。而礦事日興,掘地開山,多得古禽獸遺蛻,于是蟲魚禽互獸人之逐漸迤演銜接鉤聯,其說愈備。而達爾氏之論乃不可復搖。故論者謂:自歌白尼論出,而人知地本行星,拱繞太陽,而不靜處六合正中,以為眾星之主;亦自達爾文論出,而知人類為生物天演中之一境,且演且進,來者方長,而必非如教宗創世之說,黃土摶人,使其為群物之主也。自歌白尼而天學明,亦自達爾文而生學之論定也。而同時有斯賓塞爾者,亦本天演之理,以著《天人通論》,貫天地人、形氣、心性、動植之事而一理之。其說尤為精辟宏富。其第一書開宗明義,集格致之大成,專明天演之旨。第二書以天演言形氣,統有生之類為一談。第三書以天演言心性,執腦氣之說,由下生禽獸而漸上之以至人道。第四書以天演言群理,而政教、風俗、族姓、國種皆詳論焉。最后第五書乃言所以進種、進化之公例要術,大抵不離天演而已。余近譯其《群誼》一書,即第五書中之一編也。斯賓氏殫畢生精力,不治余業,以著是書,故能體大思精如此。斯賓氏至今尚存,年七十有六矣。《通論》十余帙,于客歲始成書也。達爾文生于囗囗囗囗年囗囗囗囗年卒。赫胥黎于乙酉(未)七月卒,年七十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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