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 知圣篇
  • 廖平
  • 4957字
  • 2015-12-26 17:21:24

六經皆經孔子筆削,有翻改舊文之處。或頗震驚其言,不知其說雖新,其理至為平易。夫由堯舜以至成周,初簡陋而后文明,代有沿革,見之載記,人心所同信者也。孔子修六藝以為后世法,考三王、俟百世,見之載記,亦人心所同信者也。然洪荒初開,禮制實為簡陋,即茅茨土階、大羹玄酒等類,若于文備之世,傳以為法,不惟宜俗不合,且啟人輕薄古昔之心。是“帝典”不能實錄其事,亦一定之勢也。夫禮家議禮,易滋聚訟,既折衷于圣人,后世猶多齟齬。今使《尚書》實錄四代之文,事多沿革,每當廷議,各持一端,則一國三公,何所適從?孔子不能不定一尊以示遵守,亦情勢之所必然也。既丈質之迥殊,又沿革之互異,必欲斟酌美善,垂范后王,沈思默會,代為孔子籌畫,則其筆削之故,有不待辯而自明者矣。

王符云:“圣人天之口,賢者圣之譯。”圣人作,賢者述;圣所不備,賢者補之;交相為用者也。《春秋》時,三皇五帝之典策尚多可考(典冊實為孔作),其言多神怪不經,與經相歧,實事實也。孔子翻經,增減制度,變易事實,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但制度不合者人難知,行事不合者人易知。故《孟子》所載時人之論古事,孟子皆據經為說辭而辟之,實則時人所言所載事實也,孟子所言,經教也。使孔子作于前,后無繼之者(后無賢述之),則六藝何能孤行于后世?故必有賢者出,依經立義,取古人行事,皆緣附六藝,無改作之嫌,并使后人不至援古事以攻駁六藝,此賢者所以為圣譯。如《國語》之傳《春秋》,傳事實之意輕,附禮制之意重,凡一細事皆鋪寫古事古禮。經說之文,連篇累牘,當日事實,萬不如此瑣碎。此傳者托事以見禮文經義,亦如孔子假時事以取事義也。其于孔子事跡,皆緣六經以說之,合者錄之,不合者掩之。古與今合,方免后人據時事以攻六藝,此作者之苦心也。惟其書一意比附,遂足以掩蔽微言。如六藝皆孔子所作,而《左氏》則以為孔前已有。如季札事,將《詩》《樂》師說衍說一篇,而后人遂以此為未刪之本。《易》爻辭為孔子作,其書所言筮辭,皆就《易》師說衍之,讀者遂以為此真《周易》,在孔子之先。雖有比附六藝之大功,不無少掩微言之小失。然此不善讀者之流弊,若以微言讀之,乃轉見其發明處不少;心無其義,故書中不見之。賢者于經,如疏家之于注,不敢破之也。[或云:自孔子后,諸賢各思改制立教。最為謬妄!制度之事,惟孔子一人可言之,非諸賢所得言也。]

緯云:“孔子因道不行,作《春秋》,明王制,專就《春秋》立說。”《孟子》云:“《春秋》天子之事。”先師言制作,多就《春秋》言之。《史記》:刪《詩》正《樂》在前,因獲麟作《春秋》。考其說,似《詩》《書》《禮》《樂》為一書,因獲麟乃變前志而修《春秋》。前后若出兩歧,然實則非也。孔子知命在周游之前,于畏匡引文王,于桓魅言天生,實是受命。故自衛返魯,作《詩》言志,以殷末寓素王之義,明三統之法。特后來以《詩》之空言,未能明切,恐后人失其意,故再作《春秋》,實以行事。《孟子》引《詩》與《春秋》明王跡,《史記》引“空言不如行事”,皆此義也。

制作知命,當從五十(生知)為斷,非因獲麟乃起。《詩》《易》詳天事,言無方物,所謂空言。《春秋》《尚書》乃將天言衍為人事。空言在后,行事在前,事有早遲,其義一也。諸經惟《春秋》晚成,絕筆獲麟,師說因以明著。實則諸經皆同,特《春秋》說獨顯耳。“《春秋》天子之事”,諸經亦然。一人一心之作,不可判而為二。《春秋》未修之先,有魯之《春秋》;《書》《詩》《禮》《樂》未修之先,亦有帝王之《書》《詩》《禮》《樂》。修《春秋》,筆削全由孔子;修《詩》《書》《禮》《樂》,筆削亦全由孔子。《春秋》據舊史言,則曰“修”;從取義言之,則曰“作”。修即所謂“述”。當日翻定六藝,是為圣作,人亦稱孔子為作。其云“述而不作”,言“不作”即作也,言“述”即非述也。與“其文則史,其義則竊取”同意。而作述之事,即兼指六經,不獨說《春秋》。載記總言孔子事,則云翻定六經,制作六藝,其并稱之文,則多以“作”“修”加《春秋》,于《詩》《書》《禮》《樂》,言“刪、正”。文變而義同,無所分別。因“作”“修”多屬《春秋》,故同稱則六經皆得云“作”“修”,而并舉則惟《春秋》所獨。此為異名同實。后來不識此意,望文生訓,于《春秋》言“作”“修”,得之;于刪《詩》《書》、正《禮》《樂》,“刪”則以為如今刪定文籍,“正”則以為如今鑒正舊本,遂與“作”“修”大異。亦如說殺殛為死刑,與投四兇、化四裔之義迥乎不同。不知此義一失,大乖圣人本意,為經學治術之妨害。判《春秋》與諸經為二,離之兩傷,一也。以諸經為舊文,非孔子之書,遂卑賤乎《春秋》,二也。諸經失其宗旨,不能自通,三也。離割形氣,無貫通之妙,四也。獨尊《春秋》,使圣教失宏博之旨,五也。今力辟舊說之誤,獨申玄解,務使六經同貫,然后經學宏通,圣教尊隆。

孔子翻經以后,真正周制,實無可考(皆字母書)。后世傳習,皆孔子之言(古文)。或疑古書不盡亡(偽經正名),今試為明之。《春秋》諸稱號,出孔子筆削,不必實爵,此定說也。乃經所稱之侯、伯、子、男,非諸國本爵,考之故書子、緯,所言諸國爵亦與《春秋》同。《史記》據《譜牒》,因《春秋》,書“蔡桓侯葬”。經一稱“侯”,《譜牒》遂以“侯”為蔡定稱。又時祭烝嘗有明文,春夏無之。時祭異說,如《王制》、《公》、《穀》、《禮記》、《左傳》、《爾雅》、《孝經》互異,春夏異而秋冬不異。豈非據《春秋》為說,實無遺文可證乎?如以喪服為舊典,承用已久,同母異父之服,公叔木問子游,狄儀問子夏,子夏曰:“無聞乎。”向左向右有明文,何至不守舊而冒昧是從乎?《曾子問》所言變禮,如有舊文,則自向檢閱可也;不然,告以尋討可也,何必刺刺徒勞唇舌乎?魯行禮自有典冊可稽,何行一禮,涉一疑,動向孔子門人請問乎?曾子、子游同習乎禮,似以襲裼始議而終服乎?典禮皆有明文,時祭自為典禮,何以傳《孝經》者,僅就經文《春秋》立義,以為二祭乎?喪葬有一定之則,何以孔子往觀季札葬,孔子葬,四方來觀乎?圣人之葬人,與人之葬圣人,豈圣人一禮,人又一禮乎?禮有成事,樂為世掌,孺悲乃奉命而學,太師反待孔子之語乎?三年親迎,王朝舊典,子張、宰我以為疑,哀公、子貢以為問乎?禮樂出乎天子,知政知德,匹夫何有禮樂之可言乎?從可知:自夫子一出,而帝王之德皆變為一人之事,而佚聞實寡;后世所傳習,皆孔子之說,而舊典全無。今欲于禮制指其孰為舊也,難矣!

六經旨要,以制度為大綱,而其辨等威、決嫌疑尤為緊要。蓋周制,君臣上下尊卑之分,甚為疏略。[大約與今西人相等。]諸侯實郊天,大夫實用八佾、反坫、三歸。孔子新制,細為分別,故禮以定嫌疑、辨同異為主。《春秋》于大夫、諸侯尊卑儀注,極為區別。禮家、名家之學,全出于《春秋》。故孔子正名,子路猶以為疑,非周公已有此制也。使周公已有之,則人所共明。《春秋》與《禮》,斤斤分別儀注不已細乎!子學、名家大有益于治,原出《春秋》、《禮經》可見也。孔子已創制,不得不以魯郊為成王賜為失禮;八佾、反坫為僭。在當日,特為應行之禮。蓋等威一明,上下分絕,故亂臣賊子懼,失為亂之資。孔子曰:“惟名與器,不可假人。”以此。

《詩》以《魯》為文、《商》為質。[文主中國,即六歌之《齊》;質主海外,即六歌之《商》。]至新周合文質,乃為極軌,所謂“文質彬彬”也。孔子因舊文而取新義,其意全見于《詩》。《詩》者,六經之始基也。《中庸》“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以匹夫繼帝王之統,即《論語·堯曰》章、《孟子》“由堯舜至于湯”章之所謂“聞知”、“見知”,以繼帝王者是也。其所云“祖述”、“憲章”者,謂與帝王無出入,兼有其長,合為定制。《中庸》之考而不謬,《論浯》之兼用四代是也。帝王之制由六經而定,謂為孔子制,可;謂為帝王制,亦可。惟兼采四代以酌定一尊,垂法百世,以為永鑒;因不盡因,革不盡革,既不可分屬四朝,又不能歸并一代,則不得不屬之孔子。《春秋》因魯史加筆削,《詩》與《書》《禮》《樂》,亦本帝王典禮而加筆削。合者留,不合者去,則《詩》、《書》乃孔子之《詩》、《書》矣。《儀禮》、《容經》,則本周之典籍。夏殷簡略,又文獻無征,以周為藍本,自然之勢。《論語》“郁郁”、“從周”,就簡略言也。《中庸》“今用”、“從周”,就無征言也。由此而加因革,過者抑之,不及加隆,“百世可知”,謂此也。本周禮修為《儀禮》、《容經》,亦怍亦述,與《春秋》無異也。樂以《韶》為主,兼用三代,《雅》、《頌》得所,正樂亦同于禮。孔子見世卿之害,教學宜開,于是早定師儒選舉之計,預修四教,既行于一時,并欲推萬世。四教中,《詩》雖言志,然與《書》為一匯,《禮》《樂》為一匯。《詩》以言志,《書》以述行,《禮》以治外,《樂》以養中。所言不能參異,一定之勢也。四教中以《詩》為綱,以《書》與《禮》、《樂》為目。然《詩》為空言,尚未明著,然后乃作《春秋》,以實《詩》意。所謂“深切著明”者也。孔子之意本在于《詩》,后來《春秋》說盛,遂全以《詩》說《春秋》。言“志在《春秋》”,不言《詩》之志,實則《書》《春秋》皆統于《詩》。特一為空言,一為行事。《春秋》與《書》《禮》《樂》皆主新制,同為孔子之書,非獨《春秋》為然。然《春秋》詳人事典制舊文,嚴于遵守,運用無方之道不與焉,故又作《易》以補之。《易》明變化消長,為天道,與《春秋》全反。一天道,一人事;一循守舊職,一運用無方;一常一變,一內一外。知《春秋》而不知《易》,則拘于成法,無應變之妙。蓋《易》專以“通變”“不倦”為宗旨,故欲知《易》,必先學《春秋》。既學《春秋》,不可不知《易》。既能窮《易》之精微,則內外交修,于治術方無礙。盡人事以通天道,《易》所以總學之成,而不沾沾名物理數之形跡。二者相反相成,《易》不立教,以其與《春秋》同也。六經之道以《春秋》為初功,以《易》為歸宿。治經者當先治《春秋》,盡明微言,以四經實之,然后歸本于《易》。此孔子作六藝之宗旨也。

孔子“五十知天命”,實有受命之瑞,故動引“天”為說。使非實有征據,則不能如此。受命之說,惟孔子一人得言之。以下如顏、曾、孟、荀皆不敢以此自托。[以九流派分,四科一體,原同末異,皆祖孔子。其說甚明。]故自衛返魯,正《樂》刪《詩》,非待獲麟乃然。群經微言皆寓于《詩》,《春秋》已不能全具,特孔子絕筆獲麟,后師以《春秋》為重,遂以微言附會《春秋》,而《詩》反失其說。世卿,三代所同,欲變世卿,故開選舉,故立學造士。使非選舉,則亦不立學矣。作《詩》本為新制。子貢、宰我以孔子賢于堯舜,緣文明之制,由漸而開,自堯舜至于文武,代有圣人為之經營,至周大備。天既屢生圣人,為天子以成此局,不能長襲其事,故篤生一匹夫圣人,受命制作,繼往開來,以終其局。而后繼體守文,皆得有所遵守。又開教造士以為之輔,故百世可以推行。或以秦漢不用《春秋》之制,不知選舉、學校、禮樂、兵刑,無一不本經制。雖井田、封建,禮制儀文,代有改變,然或異名同實,或變通救弊,所有長治久安者,實陰受孔子之惠。且循古今治亂之局,凡合之則安,反之則危。孔廟用天子禮樂,歷代王者北面而拜,較古帝陵廟有加。若非天命,豈人力哉!又豈但鈔錄舊文,便致此神圣之績哉!

郡縣一事,秦以后變易經說者也。似乎經學在可遵、不必遵之間。不知秦改郡縣,正合經義。為“大一統”之先聲。禮制:王畿不封建,惟八州乃封諸侯。中國于“大統”為王畿,故其地不封諸侯如王畿。諸侯不封而食祿,藩鎮部道,又立五長之意。漢制諸侯封國大,易亂之道也。秦之郡縣,漢之眾建諸侯,正師用《王制》。《王制》:諸侯世,郡縣不世。雖似相異,然此正用“不世卿”而推廣者也。又如井田,議者動謂不能行,不知《孟子》明云“大略”,潤澤則在臨時。田多則夫百畝,田少則相時酌減可也。平地則畫井,山地則但計畝相授可也。書文簡略,推行別有細章,豈可株泥舊文?今法有甚富甚貧之病,而《王制》無之,[按:井田乃百世下“大統”之法,于古實無征。今泰西素有齊貧富之議,將來必出于此。]此乃殷法,非孔子特改。當時用井田,孔子萬不能改阡陌;今既用阡陌,亦不便強復井田也。此事變之故,不足為井田病。夫治經貴師其意,遺跡則在所輕。除井田、封建外,亦不能拘守舊文而行。必欲行井田,則亦有變通之法在。若王莽、張橫渠,得其跡而遺其意者也。

主站蜘蛛池模板: 西藏| 什邡市| 武冈市| 平阳县| 长阳| 建昌县| 泾阳县| 辽宁省| 林周县| 林西县| 梅河口市| 胶州市| 乌什县| 中西区| 屏东市| 盐边县| 哈密市| 顺平县| 手游| 天祝| 丹寨县| 濮阳县| 玉林市| 宁化县| 盘锦市| 乌拉特后旗| 新河县| 沙坪坝区| 无锡市| 鄂托克前旗| 岑溪市| 安陆市| 武川县| 梅州市| 永年县| 溆浦县| 科技| 福建省| 凯里市| 霸州市| 枣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