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氏古義（清臧壽恭）

校臧壽恭眉卿《春秋》、《左氏古義》得三卷。其書于經(jīng)文之有漢儒舊說者，皆采而存之，附以案語，多本之漢《志》、《說文》、《五經(jīng)異義》及《左傳》、《正義》，大恬主駁杜氏以復(fù)左氏經(jīng)之舊，然不輕改經(jīng)文，頗為謹巖，又往往據(jù)《經(jīng)典釋文》參互考證，以知三傳經(jīng)文，今本多有轉(zhuǎn)相竄改之誤，亦阮氏校勘所未及。其人通算學，據(jù)三統(tǒng)術(shù)以考晨星超辰及朔閏積分之法，亦較諸家為密也。

同治甲戌（一八七四）十二月二十六日

校臧氏《春秋左氏古義》一卷，共六卷訖。所載實止經(jīng)文，據(jù)其門人楊峴跋，言臧氏本以經(jīng)傳分編，先以經(jīng)文，后為傳文，未成而卒。經(jīng)自昭公二十三年以后亦全闕，峴為之補完。則此書當題曰左氏春秋經(jīng)古義考，今之所名，殊未妥也。其列三家經(jīng)文異同，多以趙寬夫《春秋異文箋》為藍本，而約略其語。其采掇賈服潁諸家古義，亦遠不如李次白《春秋左傳賈服注輯述》之詳，然其長處亦不可沒，予前已論之。

光緒乙亥《一八七五）正月初六日

左傳補疏（清焦循）

閱焦氏《左傳補疏》。焦氏之學，《周易》、《孟子》為最，《禮》學次之，算學尤為專門。生平六經(jīng)皆有撰述，漢學之外，于魏晉汔宋元諸儒經(jīng)說，皆所鉆研，誠通儒也。其《周易補疏》，謂輔嗣之法，雖參以己見，然其學淵源于劉表王暢，六書通借、解經(jīng)之法，尚未遠于馬鄭。如讀彭為旁，借雍為甕，通孚為浮、而訓(xùn)為務(wù)躁，解斯為廝、而釋為賤役，皆明乎聲音訓(xùn)詁者。且天資察慧，時有悟心，于欽則悟及全蒙，于損亦通諸剝道，惜秀而不實，識囿于年，局促揣摩，不足言通變神化之用。又貌為高簡，故疏者概視為空論耳。

其《尚書補疏》，謂東晉晚出《尚書》孔傳，至今日稍能讀書者，皆知其偽。然試置其偽作之二十五篇、而專論其不偽之二十八篇，且置其假托之孔安國而論其為魏晉間人之傳，則同時之何晏杜預(yù)郭璞范寧諸傳注可存，此傳亦何不可存？因言其善于鄭注者有七事。如稽古鄭訓(xùn)同天，《傳》訓(xùn)順考古道，同天可加帝堯，不可施皋陶。四罪而天下咸服，鄭以禹治水畢乃流四兇，故王肅斥之云是舜用人子之功而流放其父，《傳》以舜徵庸之初即誅四兇。《盤庚》三篇，鄭以上篇乃盤庚為臣時所作，然則陽甲在上，公然以臣假君令，因而即真，此莽操師昭之事，《傳》皆以為盤庚即位后所作。《金滕》我之不辟，鄭讀為避，謂周公避居于東，又以罪人斯得為成王收周公之屬官，《傳》訓(xùn)辟為法，居?xùn)|即東征，罪人即指祿父管蔡。《明堂位》以周公為天子，漢儒用以說《大誥》，遂啟王莽之禍，鄭氏不能正，且用以為《尚書》注，而以周公稱王。自時厥后，歷曹馬以及陳隋唐宋，無不沿莽之故事，《傳》特卓然謂周公不自稱王，而稱成王之命，勝鄭氏遠甚。為此《傳》者，蓋見當時曹馬所為，為之說者，有如杜預(yù)之解《春秋》，束皙等之偽造《竹書》，舜可囚堯，啟可殺益，太甲可殺伊尹，君臣易位，邪說亂經(jīng)，故不憚改《益稷》，造《伊訓(xùn)》、《太甲》諸篇，陰與《竹書》相；又托孔氏《傳》，以黜鄭氏，明君臣上下之義，因恐觸當時之忌，故自隱其姓名。其訓(xùn)詁章句之間，誠有未善，然三《盤》五《誥》諸奧辭，皆二疏通，諸家雖或規(guī)難而辨正之，終不能不用為藍本。

其《禮記補疏》，謂《周官》、《儀禮》一代之書，《禮記》萬世之書。《記》之言曰，禮以時為大，此一言也，可蔽千萬世制禮之法。《周官》、《儀禮》固作于圣人，乃亦惟周之時用之，必先明乎《禮記》而后可學《周官》、《儀禮》。其言皆獨具深識，雄出古今，絕無經(jīng)生拘閡之見。予嘗謂鄭氏之學，《三禮注》可與圣經(jīng)并垂天壤，間有小小疏失，不過如日月之食。《詩箋》精于名物訓(xùn)詁，亦經(jīng)之功臣。若《易》若《書》，一則僅專家之孤學，一則僅傳經(jīng)之緒余也。雖其失皆在過于求密，又確守師傳，不容出入。如《金滕》諸說，蓋皆周秦以來諸儒相傳之舊義，然春秋戰(zhàn)國時，異說鋒出，漢承秦絕學之后，掇拾叢殘，不無擇焉不精之弊。若近來惠氏張氏之《易》，王氏孫氏江氏之《書》，謂為鄭氏一家之學則可，謂為《易》、《書》獨絕之學，則不可也。雕菰此篇，可謂空前絕后者矣。

而其補疏《左傳》，抉摘杜氏作《集解》之私心，尤為快論。其序云：“杜預(yù)為司馬懿之，其以父幽州刺史恕與懿不相能，遂以幽死，故預(yù)久不得調(diào)。及昭嗣立，預(yù)尚昭妹，起家拜尚書郎，轉(zhuǎn)參相府軍事。蓋昭有篡弒之心，收羅才士，遂以妹妻預(yù)而使參府事。預(yù)出意外，于是忘父怨而竭忠于司馬氏。既目見成之事，將有以為昭飾，且有以為懿師飾，即用以為己飾，此《左氏春秋集解》之所以作也。懿師昭亂臣賊子也；賈充成濟，鄭莊之祝聃祭足，而趙盾之趙穿也；王凌母丘儉李豐王經(jīng)，則仇牧孔父之倫也。昭弒高貴鄉(xiāng)公而歸罪于成濟，已儼然托于大義，而思免于反不討賊之譏。師逐君，昭弒君，均假太后之詔以稱君罪，則師曠所謂其君實甚，史墨所謂君臣無常位者，本有以啟之，預(yù)假其說而暢衍之。射王中肩，即抽戈犯蹕也，而預(yù)以為鄭志在茍免，王討之非，顯謂高貴討昭之非，而昭御之為志在茍免矣。師昭而后，若裕、若道成、若衍、若霸先、若歡洋、若泰、若堅，他如石虎冉閔苻堅，相習成風，而《左》氏《傳》杜氏《集解》適為之便，故其說大行于晉宋齊梁陳之世。唐高祖之于隋，亦踵魏晉余習，故用預(yù)說作《正義》，而賈服諸家由是而廢。吾于左氏之說，信其為六國時人，為田齊三晉等飾也。左氏為田齊三晉等飾，與杜預(yù)為司馬氏飾，前后一轍，而孔子作《春秋》之義乖矣”云云，深心卓見，尤為圣人不易之論。蓋其論枚氏之偽作孔《傳》，猶屬意必之詞，雖雄辯絕人，而事無確證；若此所論，則論世知人，灼見幽伏，元凱百口不能解矣。左氏一書，自為圣經(jīng)羽翼，其中要不無取義未純，此蓋七十子之言，已皆不能無疵；又經(jīng)戰(zhàn)國秦漢，至東京始列學官，尤不免后人羼入。王介甫鄭漁仲皆因其紀及趙襄子之謐，疑為六國時人，（（介甫所疑十一事，其說不傳，惟書錄解題載介甫左氏解，專辨書韓趙魏殺知伯事，去孔子六七十年，決非邱明所及見。漁仲舉左傳紀韓趙知伯等事八驗，見通志六經(jīng)奧論）。）毛舉數(shù)端以概全經(jīng)，不若近時姚姬傳言《左傳》蓋有吳起輩竄入以眉時者，如公侯之子孫必復(fù)其始語，尤其明驗。他紀魏氏及趙氏韓氏齊田氏等事亦多夸，非邱明本文，此論最為近理。理堂仍介甫漁仲石林諸人之說，概指為六國時作，亦未免武斷。然其論衛(wèi)宣公熏于夷姜生急子一條，據(jù)洪容齋毛西河年數(shù)不合之說，謂當據(jù)《史記》及《列女傳》、《新序》諸書，以夷姜為宣公夫人。、《廣雅》訓(xùn)為淫，熏夷姜猶《衛(wèi)世家》所云愛夫人夷姜也，杜注誤依服虔上淫曰熏之訓(xùn)，自足為左氏功臣。竊謂此論與錢竹汀《潛研堂答問》謂衛(wèi)戴公文公，當依班氏《古今人表》為公子黔牟之子，《左傳》以為頑與宣姜所生者誤。二事皆足永垂寶書，不然以上淫君母之人，而衛(wèi)人立之，石碚等純臣奉之；以鶉奔無良之孽，而衛(wèi)人依之，齊桓宋桓等賢諸侯輔之，則春秋之初，已無人心，康叔之澤，亦太衰矣。其關(guān)系于人倫世教，豈淺鮮哉！

焦氏此疏，其正杜氏助逆之旨者，如宋督弒其君與夷，（桓公二年。）鄭伯使祭足勞王，（五氣。）鄭伯突出奔蔡，（十五年，焦謂杜注譏突不能倚任祭仲，反與小臣造賊盜之計，故以自奔為文，罪之。是明喻齊王芳不能倚司馬氏，而與李豐張緝謀廢師也。）衛(wèi)侯朔出奔齊，（十六年。）宋萬弒其君捷，（莊公十二年。）晉里克弒其君卓，（僖公十年。）宋人弒其君杵臼，（文公十六年。）晉趙盾弒其君夷阜。（宣公二年。）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君子曰仁而不武。（四年。焦謂杜注以例司馬昭本不許將士傷害高貴，故初稱畜老憚殺為仁。歸生不討子公，而昭能討成濟，是仁而且武矣，故云不討子公為不武。）凡弒君稱君，君無道也；稱臣，臣之罪也。（焦謂左氏此二語最為悖理，而杜氏釋例乃暢發(fā)其義，所以解昭之既弒高貴，而必假人后今，以甚言其無道也。）民不與卻氏，胥童道君為亂，故皆書曰晉殺其大夫。（成公十八年。焦謂杜注言卻氏失民，胥童道亂，宜為國戮，此司馬懿之殺曹爽何晏，而罪爽之驕盈，晏之浮虛也。三卻胥童殺而樂書不可制矣，曹爽殺而司馬氏起矣。）枕尸股而哭。（襄公二十五年。焦謂司馬孚哭高貴，全效晏嬰所為，蓋當時左氏盛行，故王經(jīng)諫高貴，亦引魯昭公不忍季氏之事。）下車七乘不以兵甲。（焦謂杜注齊舊依上公禮九乘。又有甲兵，今皆降損，以比昭弒高貴以王禮葬之。習氏漢晉春秋云，丁卯葬高貴鄉(xiāng)公于洛陽西北三十里，下車數(shù)乘，不設(shè)旌旄，全襲左氏此傳。）凡十三條，皆徵引魏晉間事，以誅杜之隱衷。余皆孜證訓(xùn)故名物，于地理尤詳，固非如宋儒之純尚議論也。

同治癸亥（一八六三）十月十九日

春秋左氏傳賈服注輯述（清李貽德）

終日疲困，閱李杏村《春秋左氏傳》、《賈服注輯述》，其于名物訓(xùn)詁，皆推究古義，務(wù)極精嚴。若發(fā)明經(jīng)傳之旨，求其文從字順，則賈服舊解，奇零不全，他書所存，往往上下冢屬，遽難別白。或有本非賈服，而刺取誤及者。以證經(jīng)義，多不可通，故轉(zhuǎn)不如杜氏也。

同治丁卯（一八六七）十二月十八日

閱《左傳賈服解注》，其中論丘甲一條八百乘一條，俱引《司馬法》，以申服賈之說，極為明哲。因取凌曉樓《四書典故》黃薇香《論語后案》焦理堂《孟子正義》及江慎修《周禮疑義舉要》沈果堂《周官祿田考》胡雒君《儀禮釋官》諸書證之，惟金檠齋《禮箋》之說，足相發(fā)明。蓋以人計者為共賦之法，《周禮》小司徒所謂凡起徒役無過家一人。《司馬法》所謂九夫為井云云，即小司徒之大事致民，金氏所謂正卒是也。以家計者為出軍之法，小司徒所謂惟田與追胥竭作，《司馬法》所謂夫三為屋云云，即小司徒之大故致余子，金氏所謂羨卒是也。

同治壬申（一八七二）八月二十八日

左傳舊疏考正（清劉文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