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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夜譚隨錄
  • 閑齋氏
  • 4904字
  • 2015-12-26 17:05:51

去門尚遠,已見叟策黎杖,捻念珠,立樹下持經咒矣。相見各有所述,叟乃嘆曰:“老夫一心凈土,無暇旁求。不意疇昔夢見亡兒,謂‘所厝五棺,二男三女,皆珠江人也。茍有仕宦其地者,攜回葬之。雖無親故,亦正首丘,不強于念佛萬聲耶?”老夫志之,二年于茲矣。昨宵復見夢云:“今日心愿可了。’故立俟于此。詎意若是之驗,雖以托老友,而老友能盡心力,又強似我念佛功德矣!尊官誠能為是義舉,不妨火化之,攜骼南行,但摒擋一月俸錢,買半畝地,葬之,亦仁人之事也,不又強似老友之盡心力乎?”倅感其言,亟往取五棺,聚薪化之,分貯罐中,載之以去。

閑齋曰:若莊秀才,可謂銳于行仁者矣。生時未了事,死必了之。若倅者,可謂勇于行義者矣。不能利而行,必勉強而行之。然非莊不能成倅之義,亦非倅不能成莊之仁。茲二人者,所謂相需濟美者也,而莊尚矣。至于莊叟之好善,漁叟之酬知,士夫所未逮者,彼則行所無事焉。豈唯齒之當尊,亦且德之宜表。世儒眼大如豆,又烏知村翁野老,固多不失其赤子之心也,可不勉哉!

蘭巖曰:莊生生前好義,拯斂多人,死后復能規友以義,囑父留心于無主之魂,致能各歸鄉土,誠義人義舉也!五十而亡,終于諸生,天何報施之薄哉!

倩霞汀鎮右營游擊李錦,為予言:耿精忠封閩時,驕奢淫佚。有林青者,年二十,為耿府護衛。獨承眷愛,不啻子侄,以故得出入藩邸不禁,雖耿之愛妃寵妾,皆得見之。合府呼為小林。

值七夕,耿與諸妃夜宴,見林侍側,戲問曰:“汝娶室乎?”對曰:“尚未。”耿笑曰:“吾貴為藩王,日與諸姬極床第之樂,視雙星之一年一會,代為寡歡。今汝少年稚齒,正當行樂及時,乃游泳似鰥,其何能耐?吾侍女如云,容汝自擇一人,以為佳偶。”林跪曰:“承恩命,但得倩霞為妻,平生愿足矣。”耿笑顧諸姬曰:“誰謂小蠻子選色不精哉!倩霞方齠齔,即從吾于沈陽,學作內家妝。迄今又十年,年十九矣。吾非不欲納之,特以吾子欲之故也。今吾子歿矣,諸子過稚,吾又將老,誠不可老夫女妻,蹈枯腸之咎。若以歸此子,洵屬佳偶。雖然,談何易也!吾思得一法,翌日當令窺窗自選,視其福厚薄耳。”遂盡歡而罷。

次日,耿命以紅錦為步幛,長數尋,周布于廣廳,每相去尺余,穿一穴如碗大。共選艷女三十人,各出一掌于穴外,而全身悉隱幛中。使內監導林入,囑曰:“此三十人中,有倩霞在,汝自識之,擇定即書名于其裳,吾將親驗焉。”林受命,往復審視,莫不纖纖如玉,實難分辨。方踟躕間,猛憶倩霞左手無名指有爪長二寸許,盍執以為證?于是還閱至十六掌,果符所見,亟取筆書名,回白于耿。耿驗之,果倩霞也。愕然曰:“豈有是哉!”呼倩霞出其手,反復視之,見指爪,乃大笑曰:“弊竇在此矣!汝姑退,明日更有良法,必使盡善無弊而后可。”林怏怏而出。歸寓禱諸大士。是夜夢一女奴,持白絹一片,贈林,上有花紋,作川字形,林拜受而寤。不解何意,輾轉不能復寐,披衣待曉。

晨起,方盥漱,即有傳王命召林者。急衣冠趨府,耿已坐齋中。諭曰:“步幛復設,汝可復去接天婚矣。”一監導而入。及廳內,錦帳布置如故,但每一穴出一白足。林駭然欲避,監挽之曰:“王以手有弊,故示以腳耳。依舊五指一掌,特無二寸爪甲。汝其細認之。”林不得已,乃依次閱視,但見 踦春妍,趾拇玉潤者,不一而足。卒見一足,潔白細膩,異于他足,且隱隱有川字紋在趾間,宛然夢中所見于繒上者。恍然悟,即書名焉。白耿驗之,倩霞也。大驚嘆曰:“天緣也。”遂以倩霞妻之,更賜千金為妝奩之費。

林青得倩霞,出于意表。深感耿恩德,欲圖厚報,每形諸顏色,徵諸話言。倩霞說之曰:“王之有恩于君,固矣。然王之行事,類此者甚多,未可謂以國士遇君也。且君以弱冠補黑衣,一年之間,得至護衛。誠以王為冰山之靠也。而王淫虐已極,及身必致奇禍。皮之不存,毛將安附?不如去此他適,庶幾為全身遠害之道。”林曰:“一官縈絆,去將安之?”倩霞曰:“君意未決耳,意果決,莫慮無棲止處。兒有姨在京師,盍往投之?”林亦知耿將為逆,無計遐舉,聞倩霞言殊喜,急打疊細軟,市兩駿馬,與霞乘夜北遁。依托姨家,入籍宛平,出資販茶,遂為富室。

霞固開元人。耿為總兵時,嘗統兵過寧遠,路見霞牧豕于田畔,一老嫗坐戶下緝苧麻。霞時才九歲,雖亂頭粗服,脂粉不施,而眉目如畫。耿問老嫗,云是孫女。耿出白金十兩欲取之,嫗不從。耿大怒,掠之以歸。及長,修短得衷,纖秾合度,玉肌花貌,艷麗殊常。耿屢欲納之,而袁姬不容,故遲至十九,忽歸林。倩霞在耿府十年,府中事無巨細,悉能言之。其姨及諸女眷,逐日于繡窗茶榻間聽其追術,以廣新聞。略記數則,比諸媚豬艾豭之條,為逆藩穢史。

倩霞言:耿內寵甚多,自妻以下,曳羅綺如夫人者二十余人。唯袁姬齒稚色妖,寵冠諸妾,而淫妒性成,耿愛而憚之。袁冶容誨淫,閩中夏熱,袁晚浴后,著蟬紗霧轂,肌體隱約可見。耿少子,別姬所出,最佻達,為見慣之司空,遂蒸焉。每交接,不避婢媵,丑聲外揚,不知者,惟耿與其妻耳。

藩下有盧大眼者,質直而能事,耿倚之為左右手。一日,侍耿閑話,適少子趨過于前,衣服華異,腰間雜佩甚多。耿顧而樂之,謂盧曰:“誠翩翩一美少年也!使宰河陽,當為萬花主人。此間風俗不美,當防閑其出,勿近孌童。”盧曰:“佩玉蕊兮,王無所系之。”耿曰:“何謂也?”盧對曰:“昔日臣獵于野,鞲鷹嗾犬,不遺狡兔,而一矢外地,有介鹿而不之顧也,豈臣見其小而不見其大哉?亦以神之有注有不注耳。王見世子不服飾,而不嘆其妖,是猶臣之見兔而不見鹿也,所失不亦多乎?夫冠者所以壯其首,服者所以章其身。故冠 以觸邪也,冠蟬以潔操也;衣豹示服猛也,襲貂昭美德也;志道則佩環也,修德則佩琨也;玦以決疑, 以解紛也。所以見其佩而知其能也。今世子衣服炫異,是謂不衷;修飾容儀,是謂階厲。臣恐穢德之彰,在蕭墻之內,不在寢門之外也。”耿大怒,選事杖殺之。

藩府多梨園子弟,皆極一時之選。有貼旦名珍兒者,尤姣媚。耿少子與結斷袖之契。耿入覲,輒出宿其家。袁姬廉知其事,大恨曰:“儇薄子!敢如此妄作耶!”亟率侍女十數人,聯燈列炬,潛出府后門,掩其不備。王子大驚,肘行以逆之,叩頭求免,珍兒伏地戰栗,不敢仰視。袁叱令舉首,燭之美甚,遽慰之曰:“汝無恐,吾非噬人者。”竟與偕歸,亦留其亂。是夜袁即脫陰而死。死后府中有鬼怪為厲,往往形現,儼然一白猴。耿聞之,泣曰:“吾固知其為巴山老猿所化也。”以珍兒殉之,怪乃絕。

又耿每盛怒時,往往剝人皮,歲以十數。侍女玉笙者誤碎玉斝,耿怒,命剝其皮。甫縛之,已驚仆而死。舁出,將瘞郊外,中路復蘇。舁者匿為義女,嫁于庠生李某。李及第,授山東一縣令,玉笙今為孺人矣。

又,王子喜為夜游。時有劉參將者,新任城守營,立法嚴肅。代鼛擊柝,終宵戒嚴。適夜巡,王子微服過所歡,為劉所執,問何事夜行,叱令通名。王子不以實告,劉怒,即街頭褫衣笞二十,血肉狼藉,臥月余始瘥。此事無知者,惟我等侍婢知之最審耳。

耿平居喜食雞翠,每下箸,非數百不饜。袁姬猶嗜榛栗及熊白,耿為百方致之。庖人胹之失飪,往往獲死。侍女靈芝,忽被狐祟,喜近男子。耿怒,亟選藩下少年二十人,命次第裸呈以淫之。閱人已遍,而靈芝不憊。耿笑曰:“丘壑可盈,是不可厭也。”旋釋之。

又自言在府時,獨耿妻鐘愛至,共寢床。耿妻好佛,罕與耿相見,故得始終自保,不然,亦難免于服役諸婢,同罹禍患污辱矣。第于眾目之前,白足聽選,終覺抱慚于一生耳。女伴聞之,遂相傳說。耿死,林攜倩霞仍歸福清,子孫繁盛,至今不絕。

蘭巖曰:熱鬧場中,抽身遠避,士君子之所難也。倩霞以一女,見逆藩兇暴,遂知禍不旋踵,勸林勇退,何其識之精,行之決哉!吁!巾幗也,勝大丈夫矣!

落漈海水至彭湖,勢漸低,近琉球,則謂之落漈.落漈者,水趨下而不回也。洋船至澎湖以下,遇颶風作,漂流漈中,回者百一。蓋海水之中,又有急流以海水為崖岸焉,斯亦奇矣。予在鄞江時,聞閩人過臺船,漂入落漈者,其迅如飛,瞬息不知行幾千里,舟中數十人,咸以為斷無生理,但相顧傍徨,任其漂泊顛沛。久之,忽聞大震一聲,人人顛倒,船遂不動,眾莫測其故,徐出視之,方知抵一荒一島。船為漈水所推,直上沙岸,故擱不行。眾告語歡呼。

岸上砂石悉赤金,怪鳥頗伙,不一其形,見人亦不驚飛。饑則捕食之,有如鵝者,味獨美。夜間繞船盡鬼,啾啾不絕,至曉乃歿。夜則復然。居半年,漸與鬼習,可通言語,鬼因言:“此間去中國數千里,往日陷于落漈,流尸至此,去家窎遠,通夢無由。然久棲于此,頗諳海洋潮汐之理,大概閱三十年,落漈一年,今屈指計之,一兩月后當平滿矣。君等亟修補船只,可望生還也。”眾感謝,或問:“所食似鵝之鳥,何鳥耶?”鬼曰:“此非鳥,亦鬼也,歷年既久,精氣耗散,故幻此形耳。”眾為嘆息,因各運斤操斧,連夜修葺廢舟,工甫竣,落漈早平滿,與海水無所分別。眾歡聲雷動,推船下水,治帆將發。鬼群哭而送之,競取岸上金沙相贈,且囑曰:“歸去勿相忘!幸致聲鄉里,好作佛事,為我等薦拔。”眾爭許之。揚帆破浪,行一日夜,達閩之重門。眾感鬼之情,傷其墮落,共出資建水陸,并訪其家,賑恤之,分其所贈余金。諸客擁巨萬,多為富商。

蘭巖曰:赤金人所爭愛,至戚良朋,為此結怨構訟者多矣。乃有地焉,金雜砂礫,在在所取,斯誠樂國,未有肯舍而之他者。乃群鬼痛哭求拔,直有不可一朝居之勢。鬼何不戀此多金哉?亦以死可悲耳。世之擁多金而心死者,恬不為怪,然亦無甚趣味矣。不思避而戀之,佛氏有靈,恐不能為此種人薦拔也。

伊五兵丁伊五,身囗囗而貌么襏,貧不能自活。獨走出城,將自縊林中,為一老人所見,問為何所苦,而輕生若此,伊以情告,老人嗤曰:“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況人耶?觀子神氣完兄,城府不密,載道之器也。予有書一冊,授子習而精之,足夠一生吃著。”言次出諸袖中,盡符錄耳。抄寫亦甚潦草,伊展閱,即反之曰:“此猶石田,無所用之。”老人曰:“何也?”伊曰:“予僦屋以居,卑庳近市,此符縱驗,亦何從而習之乎?”老人曰:“此亦當慮,但子能從我,則無患矣。”伊曰:“求死之人,何所不可。”乃偕循一僻徑,迤左行,有止水一湫,蒹葭聚翠,廣袤數里,深邃處得一矮屋,雖茅茨不剪,頗虛敞精潔,遂止宿其中,從老人受學。一日兩餐,必饜酒肉,七日而術成。老人與屋皆不見。伊知遇異人,欣然而返。

平日面朋酒友,怪其小康,群思咀嚼之,往往諷以諛辭。伊慨然敬諾,乃相與赴富春樓。同七八人,恣情飲啖,計所費八千四百文。眾坐視其何以償,驀一黑面漢至席前,拱立曰:“主人知伊五爺在此款客,敬奉酒資,祈檢致。”隨解腰纏,置幾上而去。數之,適八千四百文。眾大駭,伊獨不之怪,已而各醉飽,同步市中。見一人乘大白馬,急馳而過。伊縱步追及之,捉銜大叱曰:“可即與我!”其人下馬求免,形色倉皇。伊怒曰:“不與我,我即用武矣!”其人不得已,探懷出一物奉伊,伊受而釋之,其人怏怏仍馳去。眾環問其故,并索觀所得物,伊出示,但一小皮囊,淡藕色,形如半脹豬腹,不測何物。伊曰:“所謂儲氣囊,其中所貯,小鬼魂魄也。彼馳馬者,系過往游神,往往偷攫人家小兒,倘不遇我,又死一小兒矣!會須與諸君往活之。”眾固未信,莫不翕然從行。俄入一僻巷,向西一人家,寂闃閉門,中有哭者。伊取小囊,就門隙張之,出濃煙一縷,蛇游而入,隨聞其家有人曰:“孩子蘇矣!”旋止哭,歡聲徹戶外。伊急揮眾而返。人由是神之。

南城某貴公,有女為邪物所憑,聞伊有神術,厚禮招致。女在室,已知伊來,形色慘沮,望流而仿佯。伊入室,女屏息屋隅,提熨斗自衛。伊周視動止,出謂貴公曰:“小姐之病,器物之妖也,今夕當為公誅鋤之。”貴公喜,凡有所需,莫不如命。夜漏下,伊啟囊取一小銅劍,其鋒畟畟,吐光如彗,仗之入室,貴公率家人院外伺之。尋聞室中叱咤撲擊之聲,與物之騰擲聲,女之詬詈聲,喧嘩龐雜。良久寂然。但聞女叩頭有聲,切切哀懇,語悲苦哽咽,不甚了了。尋聞伊呼燭甚急,婢嫗爭相執炬,一涌而入。伊已收劍入囊,女伏床下不動。伊指地一物示貴公曰:“此即為祟者,今見擒矣。”視之,則一藤夾脈也,聚薪焚之,精血流溢,氣味如燒肉,逾時始盡。伊復書符,令女吞之,病遂若失。貴公甚德伊,贈賚極厚,伊以其資購室娶婦,儼然素封矣。

蘭巖曰:求死幸免,反得異術,伊誠有夙契耳。不然,彼老人日游天壤,一遇困窮,輒為援引,吾恐老人不能周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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