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觀有天下者皆畏四裔而輕盜賊豈以四裔長技非山澤小氓比哉嗟不然矣志不在大即折膠控弦不過草竊茍有異志荷鉏持挺非黃馘之匹夫也況四裔僻居邊外寥廓之野隔山谷壅沙幕天地所以限內外也侵寇剽掠天性固然明烽燧謹斥堠斯鳥獸遁矣盜賊則蟠我疆土據我膏腴利而出攻不利入保此腐腸之毒矢而剚腹之犀刃也四裔比之懸矣臣自結發即有天下之志謂丈夫當以身報主犁庭掃閭揚旌萬里之外以明中國之威無從也生長嶺東日覩盜賊之害故為陛下陳之惠州盜賊垂十年矣初葢一二兇豎弄兵潢池之上搏之如咋鼠耳有司為轉官計匿不以聞百姓上變反擊撲之于是緣轉彌漫猬毛而起至于今日如敗絮之虱按于東而出于西攻下鄉聚屠戮老少俘擄子女巢據田宅驅奪畜牧芟夷農功白骨滿山赤地千里此仁人之所傷也陛下幸哀憐百姓詔各地方官以講武為不急以玩寇為茍安將盜賊妖逆隱蔽從容不早撲滅往往釀成大患至明圣矣臣去年五月離家賊營府治百里之內破三十余圍殺萬人陛下豈聞之乎葢地方之官心非忠義志在富貴其于百姓不啻若胡越也惴惴然祈不刼庫攻城自可數日而遷故畫隍以外委以啖賊而不顧賊亦明知其意不向城府日啖百姓而無嚴如此是官與賊市也粵南在五嶺外明珠大貝以逺見珍常為吏所愛惜民生其間以逺易侮特不為吏動念殺戮之禍甚于北埀吏加欺蔽不得與北同被憂恤賦稅之入等于中州田歸盜賊且與羈縻郡縣相視葢悲痛愁苦矣然在位者必以兵食之匱為解臣歸善縣人也親戚故舊賊擄多矣方其平居一金若無也一人若無也至陷賊中檄俘擄速贖不然且斬則妻子脫簪珥骨肉充任使何者情之迫而處之周也以胡越之人而托兵食之計匱不亦宜乎粵之郡惠為小惠之邑龍川為小而趙佗則龍川起也當秦漢時惠葢僻陋矣山海之貨尚未盡賦蒲菹之蕩尚未盡除趙佗收偪仄之利籍嶅霍之兵遂并嶺表南面稱孤曷為兵食患也況惠官軍外民兵二千八十六人有司倍役之則四千余矣城守狼兵又不下一千正徳間都御史王守仁曰狼兵之調非特所費不貲其殘掠不減于盜南贛精兵二千有余得以大軍誅討賞罰行之而惟成功是責則比大軍之舉費半功倍安危之計豈不以人哉臣敢效愚策以備采擇曰求豪杰以典兵嚴刑罰以制命假便宜以重權慎剿撫以務本而兵食不論也何謂求豪杰以典兵提督兵備征伐之柄在焉守令告急兵備不恱無為也兵備告急提督不恱無為也總副以下視人眉睫指揮以下聽人肱臂又何責哉今之在位皆告急不恱者矣奈何民不枕藉而死也二者當擇臣于前篇已具言之宜決資格求豪杰必得忠義自許勇畧素著欲垂名于竹帛者而后委用則見肝腦涂地其情必迫兵食匱乏其處必周誓不與賊生矣不然業舉之子患失之夫不敢言兵則不敢任事不敢任事則不敢以聞不敢以聞則不敢動眾非欺蔽無謀耳何謂嚴刑罰以制命爐熾莫探崖峭莫窺何者探必焦而窺必隕也故人畏之陛下詔巡撫守巡兵備等官如再庇惡殃民巡按御史嚴行叅論重治葢凜凜矣今論治者誰也爐得無可探乎崖得無可窺乎昔漢作沈命法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死其后畏誅上下相匿以文辭避灋盜賊寖多今法不至如漢而人皆欺蔽則寛之過也至借彈劾以脫身因調遷而膴仕尚謂之法哉何謂假便宜以重權龔遂一郡守耳猶曰治亂民不可急也愿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葢用人而拘之是縶騏驥之足而責千里也其必重委任去尺幅使之展布馳騁市租可以饗士卒贖金可以充賞勸先發而不為專少衂而不為挫所以解苛細而求功實也不假之權而制其命固難能矣何謂慎剿撫以務本招撫之說古葢有之所以待脅染而處服馴非以媚渠魁而順驁悍也況乎勝之而撫則權在我不勝而撫則權在賊權在我則部置散合惟吾之聽權在賊則喜怒愛惡惟賊之從惟吾之聽則一撫永寧惟賊之從則朝撫夕叛二者相去若莛與楹三尺童子不可欺也惠州之權果誰在哉候騎至郊只兵莫接咻喣防送如奉驕兒稇載而歸遂名已撫朋伍不散刀戟不銷田人之田室人之室攻刼自如螫毒益甚斗之則有不支訴之則為妄語此良民之所以糜爛而惡孽之所以蕃滋也山谷日殺人里胥日張燕虛美薫蒸實禍蔽塞嗸嗸殘息何由至陛下之前而訴之乎今得豪杰而用之嚴賞罰假事權誠心而行相機而動剿之足以為威撫之足以為徳庶戟哉民有更生之日也人之于身即其一毛無不愛者陛下徳同天地澤及昆蟲豈重北垂而輕此南荒僻逺之民乎則欺蔽非也愚戇小臣犯咻怒吐情實惟陛下哀憐
應詔書五
足國用(凡三篇)
省費冗
臣聞天下之言雖其至常而要之不能易者君子之所不棄也饑則曰食寒則曰衣此兩言者豈非天下之常言哉然未有舍食而能濟饑舍衣而能拯寒是以雖其至常而不可棄省費冗務樽節此亦天下之常言也足國之道無以易此臣亦安敢舍而不談以避腐儒之誚哉昔者宋之仁宗稱恭儉矣是時賂敵歲費金繒數十百萬此如子錢之人責負于門雖欲貶損而不可得今天下一家伸縮操縱惟在于上如巨富之室歲入偶歉自勉以率家人節用度減臧獲裁雇傭抑子弟誰敢不聽雖然在人者易處而在己者難割也詔曰內府供應朕加意節省用自有余該部照弘治及嘉靖初舊額酌量征派其以后加添者盡革乘輿之際人所難言也陛下割之矣以此推之光祿太常之廚役勲衛監局之員額勇力工匠之班隊戚畹內庭之賞賜豈固不如制哉弘道徳之風去靡麗之飾慎起居斥珍怪嚴近幸戒逸樂享萬邦惟正之供以觀示天下而在人之冗有可言矣蘇轍謂害財者三曰冗史冗兵冗費兵食之計臣于修軍政篇已畧言之吏之冗者雖更仆未易終也臣特言其以千萬數耳仲尼弟子蓋三千人漢之經師其從游亦至千余今一學教官必三五輩其教視古何若高者乃課舉業舉業須課之哉盡削其訓三四千員可歲省十二三萬天下武職踰十萬人五倍于昔竭膏脂以養罷駑非計也誠宜嚴賞功之格重比試之令使官不可輕得其已官者軍政治事乃支全俸額視職掌而止帶俸者十三給之有罪科斷如律開國功臣不失爵位亦數公耳此何功徳哉五倍之羨奚啻數百萬也初建北京惟設行部分列六曹后既定都南京諸司仍而未革投閑養望乃以居之臣愚以為守備外并宜裁罷比于中都特為雄勝亦足以控制東南奠安陵寢矣蓋有商五遷不別置官成周并建惟命留后無用此大事為也況其俸幾二十萬斟酌裁罷則所省豈尠少哉至于冗費祿米為甚先朝諸臣已屢言之廟堂之議非草茅所與知也而臣則感于古焉封建諸侯周室為盛周公以功宗之冠憑叔父之尊其封于魯為方百里燕享朝聘祭祀征伐宮室城郭百官之費在其中后世子孫繼為諸侯分為大夫公田采地不出于國漢之謀臣賈誼主父偃立眾建之策行推恩之令亦使子孫受祖分地今天下郡國皆屬朝廷征伐宮室城郭百官之費諸王不與其憂郡王以下秩秩繩繩朝廷兼任其責此所以有不勝之患也漢天子自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與內史等凡十五郡今兩畿兩浙財賦所自出京師所仰給也其余王府州郡自邊儲軍糧吏廩預備造作與凡典籍之不可廢者外悉以付之初為均定其制后雖子孫多寡并令出入其間蓋百姓兄弟初均受產數世之后子孫雖或不齊終不損此以與彼矣聞慶府分封郡王曾于一萬米內分撥不知此時奉何例也天下害財固不止是特舉一二大者以此推之財用庶可足乎
辟土田
臣嘗讀司馬遷所為貨殖傳列致富人十數家具道盬鹽鐵冶丹穴巵茜之事與王者埒家不訾津津矣及敘白圭觀變趨時若猛獸摯鳥之發必以李悝務盡地力先之然后知遷傷切于世憤其所為未作濫而本業衰也故曰本富為上未富次之比豈昧于大較悅奇勝惡治生之正道哉呰窳之人負郭千頃荒蕪不治持籌執筴以爭刀錐指計僮奴扼吭而誅其入所謂舍萬金之產而行乞于市也土田當辟古今諸儒具有論著大者在唐鄧汝潁陳蔡許洛荊襄淮楚間臣未敢論論畿甸中古者畿內謂之甸服粟米總铚于是而出所以省輸將便資給也國家建都北平古為燕國燕故諸侯宮闕城郭之壯麗玉帛會同之輻輳百官萬民之殷庶何敢仰望萬一然自文公以后立于疆國之間北迫蠻貉內措齊晉又嘗帥師爭馳中原乘勝逐北翱翔千里之外此其為費非微細矣蘇秦入燕時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云中九原南有滹沱易水即今畿內東西所至視昔雖狹而南有渤海巨鹿至于邯鄲濮陽蓋兼齊趙之地長短相互實亦當之昔者纎悉出于其國而今盡仰江南非所以富國息民也蘇秦謂燕足于棗栗支數年不言秔稻之事豈非人謀地利漸乃出哉臣觀往牒何承矩耕水田于河北虞集議海田于京東托克托大興營田西自西山東至遷民鎮南起保定河間北抵檀順皆從司農佃種欣慕之焉水泉陂塘之跡門堰捍筑之方召募敕授之法器具工作之資蜃蛤粟米之富燦然可觀也按成式法往智數歲之后其效立見此與轉呉會漕潞渚功相十利相百矣窮山澤計毫毛取贏萬里而直千里之內棄而不收甚可惜也然出數十萬緡以為利本而取息于數載之逺非富厚之家不能貧者一日之入尚不足一日之用而何暇思乎其它蘇轍有言曰賈人之治產也將欲有為而無以為資者不以其所以謀朝夕者為之也取諸其不急之處指鹽鐵等今內帑金有未用者所謂不急非耶且富人之出錢也度其能償且在旦夕而后貸之興水利辟草萊亦旦夕可償者也雖然事議非難任難任非難用難用非難成難矣天下之人毎病太怯不敢任事事偶相值漫然受命而不自量上雖用之常有輕之之意及其未成而奪其業古之君子先量其身而又要乎其君君能用之則受命而不辭不能用之不敢一日茍然以試而君亦專責之事終以濟故足述也方冊遐矣成化中都御史原杰經理鄖陽不可稱哉荊襄迤西沃壤千里蓬藋蒿萊實盡其利藉流民墾曠土得戶一十二萬君相委心豪杰效職亦千古之槩也今朝廷之上望治如渴天下之大獨無一人可使乎抑洪武初天下土田八百四十九萬余頃至弘治已失其半近日司農所入又多詘焉不耕之田固不少矣獨畿內哉藩府州縣雖有農官孰為朝廷任事者富強之道在任用矣
理屯鹽
臣聞國家治邊塞以制逺人修屯鹽以代輸挽所以立富強固疆圉萬世之利也然而法相因也弊相乘也察相因之機審相乘之勢故弊革而法成也自成化弘治以來開中之格廢而折色之例興至于今日谷粟貴而金幣輕謀國之臣莫不咨嗟嘆息于洪武永樂間矣是不可不求其故也開國之初士馬盛于北陲威棱震乎殊俗驍將勁兵揚旌萬里之表旃裘之君不敢南向而牧墩臺之內即堂閨也當是之時墾田之令行而辟地之人眾富商大賈耕則徒易集糴則囷易足豈其人之贍智哉時使然也承平乆而武備衰教令弛而阡陌廢四野蕭然千里彌望糴猶艱阻乃欲使之疾耕積粟以應開中知其難矣且商賈之權孰與縣官縣官不能號召游閑除斥荒莽而責販易小民以數引之鹽任萬頃之地則臣見其勢之不能得也天下之事未有辭其勞而享其成者也廣屯樹厚儲蓄誠縣官所宜為者何必豎賈哉況昔支鹽一引輸粟二斗五升今至銀六七錢十余倍矣持此溢羨以為勞費亦相值也折色豈過乎即今屯田未能遽復臣愚以為宜如丘浚之說立常平司于各邊都御史總之將折色銀發司和糴以充軍饟而后修復屯田東自遼薊西至甘涼地非鹻鹵皆墾治焉京邊軍自團營乘障外隠占役放者悉驅于農已有月糧官給牛種器具行之數年其入必多報中上納將有所取所謂相因者也至于鹽課有可言矣農人既供賦稅所余谷粟即如丘陵貿易變遷縣官不問也鹽課正額外所產余鹽絲毫銖兩悉屬朝廷既無工本以給灶丁復令附帶以重商賈亦可見其法之不能行矣律令益嚴奸弊益甚富商大賈十八困焉芻粟之上不免侵勸借之方又溢例分斗面火耗之增加查盤勘合之濡滯而又兩地搭配數世守支官攢恣其貪饕稱掣因之上下賣窩占中克之于先奏求私販奪之于后此利之所以益微而召之所以難至也臣愚以為天下鹽課皆令折色隨各司上下之鄉酌以前增減之數定為一引稅銀幾錢運司征解鹽無官私聽灶丁與商從便貿易商人給引下場買鹽官于要津照引而稅從各行鹽地方變賣嚴繳退引商灶于引目外買賣皆絞夫正額不失每歲所產之鹽皆取而稅較之召商自賣不惟勞逸相懸其獲亦倍灶丁納銀無消镕追償之患煎熬所得易于變化自不至于逃亡節目簡易商人侵削滯抑之困可以少解法既通融人鮮爭奪勢豪專利之心渫惡推剽之虞不禁自息日乆事定多余鹽官亦可漸省其守支未盡者或轉般或改撥期一二年而折色之法即可舉行蓄積既多可以濟屯田之所不及蓋先王之法遺于世者纎悉備至及其乆也皆不能無弊審其勢察其機而法于是乎可復茍聽頹壊莫知其所從起莫究其所將至則豈貴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