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于禍福之實者，不可以虛論惑也；察于治亂之情者，不可以華飾移也〔二〕。是故不疑之事，圣人不謀〔三〕；浮游之說，圣人不聽〔四〕。何者？計不背見實而更爭言也〔五〕。是以明君先盡人情，不獨委夫良將，修己之備，無恃于人〔六〕，故能攻必勝敵，而守必自全也。

〔一〕鐸按：上篇駁公卿大夫之非議，此則進而責主上之惑邪說矣，故別為篇。

〔二〕韓非子奸劫弒臣篇云：“圣人者，審于是非之實，察于治亂之情也。”

〔三〕韓非子內儲說上：'惠子曰：“凡謀者，疑也。疑也者，誠疑以為可者半，以為不可者半。”’

〔四〕禮記緇衣云：“大人不倡游言”，鄭注：'“游’猶“浮”也，不可用之言也?！瘽h書韓安國傳云：“訹邪臣浮說。”史記蘇秦傳云：“明主絕疑去讒，屏流言之跡?！?

〔五〕詩小旻云：“維邇言是爭?！睗h書灌夫傳：'韓安國云：“譬如賈豎女子爭言，何其無大體也！”’

〔六〕孫子九變篇云：“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羌始反時，計謀未善，黨與未成，人眾未合，兵器未備，或持竹木枝，或空手相附〔一〕，草食散亂〔二〕，未有都督〔三〕，甚易破也。然太守令長，皆奴怯畏囗不敢擊〔四〕。故令虜遂乘勝上強，〔五〕破州滅郡，日長炎炎〔六〕，殘破三輔，覃及鬼方〔七〕。若此已積十歲矣。百姓被害，迄今不止。而癡兒騃子〔八〕，尚云不當救助，且待天時。用意若此，豈人也哉！

〔一〕王先生云：'“附”疑“搏”?！I按：“附”疑當作“拊”。

〔二〕“草食”疑當為“草舍”。后漢書馮異傳云：“王郎起，光武自薊東南馳，晨夜草舍?！庇衢性疲?汪說非也?！安菔场碑敒椤安輨?chuàng)”?！皠?chuàng)”字缺其半，因誤為“食”耳。實邊篇云：“前羌始叛，草創(chuàng)新起?！笔瞧涿髯C?！I按：俞說至確。古書倉。食二字多相亂。墨子七患篇：“故倉無備粟，不可以待兇饑。”今本“倉”訛作“食”，商君書去強篇：“竟內食口之數(shù)?！苯癖尽笆场庇炞鳌皞}”，皆其例。又“草創(chuàng)”已見勸將篇，義詳彼注。

〔三〕漢書敘傳敘西域傳云：“昭。宣承業(yè)，都護是立，總督城郭，三十有六?！薄岸级健奔粗^都護總督也。魏志夏侯惇傳云：“使惇都督二十六軍，留居巢?！逼浜笏煲悦佟?

〔四〕奴，讀為“駑”。漢書蘇建后武傳：'李陵曰：“陵雖駑怯。”’亦見霍光諸葛豐傳。武帝紀：“天漢三年，匈奴入雁門，太守坐畏囗棄市。”閩粵王傳云：“東粵王余善發(fā)兵距漢，漢使大司農張成。故山州侯齒將屯，不敢擊，卻就便處，皆坐畏懦誅?！蔽粪怼Ｎ粪?。畏懦義并同?！皳簟鄙袭斢小坝憽弊?，見下篇。后漢書西羌傳云：“時羌歸附既久，無復器甲，或持竹竿木枝以代戈矛，或負板案以為楯，或執(zhí)銅鏡以象兵?？たh畏懦不能制?！北敬思皩嵾吰?

〔五〕史記高祖紀云：“秦兵強，常乘勝逐北?！薄吧稀币伞白浴敝`。黥布傳云：“楚王恃戰(zhàn)勝自強?！辫I按：“上”謂虜勢騰上，字蓋不誤。

〔六〕吳語：'申胥曰：“日長炎炎?！薄f昭注：“炎炎，進貌?！?

〔七〕詩蕩。

〔八〕說文云：“癡，不慧也。譺，騃也。囗，騃也。佁，癡貌，讀若騃?！卑V。譺。囗。佁。騃同字。方言云：“癡，騃也?！敝芏Y司刺：“三赦曰蠢愚”，鄭注：“蠢愚，生而癡騃童昏者。”漢書息夫躬傳云：“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皆外有直項之名，內實騃不曉政事。”后漢書獨行傳：'戴就曰：“薛安庸騃?！薄?

夫仁者恕己以及人〔一〕，智者講功而處事〔二〕。今公卿內不傷士民滅沒之痛，外不慮久兵之禍〔三〕，各懷一切〔四〕，所脫避前〔五〕，茍云不當動兵，而不復知引帝王之綱維〔六〕，原禍變之所終也。

〔一〕說文云：“恕，仁也?！惫茏影娣ń庠疲骸叭∪艘约赫撸人《幸?。度恕者，度之于己也。己之所不安，勿施于人。”楚辭離騷云：“羌內恕己以量人兮。”漢書晁錯傳云：“取人以己，內恕及人?！倍胖軅鞫艢J對策云：“克己就義，恕以及人?！?

〔二〕魯語云：“夫仁者講功，而智者處物?！敝苷Z云：“言智必及事”，韋昭注：“能處事物為智?！蔽氖四曜髠髟疲骸暗乱蕴幨?，事以度功?！倍Y記文王世子鄭注：'“物”猶“事”也。’

〔三〕孫子作戰(zhàn)篇云：“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

〔四〕后漢紀和帝永元十三年班超上書曰：“公卿大夫，咸懷一切，而莫肯遠慮?！焙鬂h書左雄傳云：“各懷一切，莫慮長久。”按漢書平帝紀元始元年顏師古注：“一切者，權時之事，非經(jīng)常也。猶如以刀切物，茍取整齊，不顧長短縱橫，故言一切?！?

〔五〕句有誤字。續(xù)漢書五行志劉昭注載延光四年馬融上書云：“臣恐受任典牧者，茍脫目前，皆粗圖身一時之權，不顧為國百世之利?！薄八摫芮啊保猱斉c“茍脫目前”同。漢紀成帝永始元年王仁上疏云：“萬乘之主，當持久長，非一切畢決目前者?！?

〔六〕管子禁藏篇云：“法令為維綱?！?

易制御寇〔一〕，詩美薄伐〔二〕，自古有戰(zhàn)，非乃今也〔三〕。傳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圣人所以興，亂人所以廢〔四〕?！饼R桓。晉文。宋襄，衰世諸侯，猶恥天下有相滅而己不能救〔五〕，況皇天所命四海主乎？晉。楚大夫，小國之臣，猶恥己之身而有相侵〔六〕，況天子三公典世任者乎？公劉仁德，廣被行葦〔七〕，況含血之人，己同類乎〔八〕？一人吁嗟，王道為虧，況滅沒之民百萬乎？書曰：“天子作民父母〔九〕?！备改浮惨唬啊持谧右?，豈可坐觀其為寇賊之所屠剝〔一一〕，立視其為狗豕之所噉食乎〔一二〕？

〔一〕易蒙上九：“利御寇?！北R學士云：'“制”疑“利”。’

〔二〕漢書韋賢傳劉歆議曰：'臣聞周室既衰，四夷并侵，獫狁最強，于今匈奴是也。至宣王而伐之，詩人美而頌之曰：“薄伐獫狁，至于太原?！薄亷煿抛ⅲ骸靶⊙帕轮娨病！?

〔三〕詩載芟云：“匪今斯今，振古如茲?！壁w策蘇秦說趙王曰：“大王乃今然后得與士民相親?！?

〔四〕襄廿七年左傳。

〔五〕公羊傳云：“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鐸按：僖二年。十四年。

〔六〕成十六年左傳：'欒武子曰：“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薄I按：武子，晉大夫欒書也。

〔七〕孫侍御云：'漢儒相承以行葦為公劉之詩，蓋本三家舊說也。吳越春秋：“公劉慈仁，行不履生草，運車以避葭葦。”列女傳晉弓工妻曰：“君聞昔者公劉之行乎？羊牛踐葭葦，惻然為民痛之?！焙鬂h書寇榮傳：“公劉敦行葦，世稱其仁?！笔裰九砹k傳：“體公劉之德，行勿翦之惠?！卑啾氡闭髻x：“慕公劉之遺德，及行葦之不傷。”并與此同?！I按：德化篇亦云：“公劉厚德，恩及草木。羊牛六畜，且猶感德?！迸c此篇所說并魯詩義，而齊。韓詩義同。說見陳喬樅魯詩遺說考十六。

〔八〕史記律書云：“自含血戴角之獸，見犯則校，而況于人？”孟子云：“圣人與我同類者?！?

〔九〕洪范。

〔一０〕“父母”二字舊脫，據(jù)程本補。鐸按：“父母”二字以兩句相連而誤脫。列子仲尼篇云：“孤犢未嘗有母，非孤犢也?！薄胺恰鄙厦摗坝心浮倍?，例與此同。參俞樾古書疑義舉例六。

〔一一〕漢書王莽傳云：“翟義黨王孫慶捕得，莽使太醫(yī)。尚方與巧屠共刳剝之。”鐸按：“屠剝”猶言“屠殺”耳。莽傳下文云：“量度五臟，以竹筳導其脈，知所終始，云可以治病?！眲t是以罪犯作人體解剖，不當引以說此。

〔一二〕孟子云：“抑亦立而視其死與？”漢書貢禹傳云：“今民大饑而死，死又不葬，為犬豬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