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王之政,普覆兼愛,不私近密,不忽疏遠〔二〕,吉兇禍福,與民共之〔三〕,哀樂之情,恕以及人〔四〕,視民如赤子〔五〕,救禍如引手爛〔六〕。是以四海歡悅,俱相得用。
〔一〕鐸按:上篇論羌虜坐大,其故在將不知兵。此篇則譏士大夫惟圖茍安,欲棄邊委寇。蓋內外無人,國將不國,此節信所以獨排惑議,思救邊民于水火者也。
〔二〕鹽鐵論地廣篇云:“王者包含幷覆,普愛無私,不為近重施,不為遠遺恩。”
〔三〕“共”意林作“同”。易系辭上傳云:“吉兇與民同患。”
〔四〕漢書杜周傳杜欽對策云:“克己就義,恕以及人。”
〔五〕漢書路溫舒傳云:“愛民如赤子。”按傳云:“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義,省刑罰,通關梁,一遠近,敬賢如大賓,愛民如赤子,內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內。是以囹圄空虛,天下太平。”此節大恉本于彼。
〔六〕鹽鐵論刑德篇云:“有司治之,若救爛撲焦。”
往者羌虜背叛,始自涼。幷,延及司隸,東禍趙。魏,西鈔蜀。漢,五州殘破,六郡削跡,周回千里,野無孑遺〔一〕,寇鈔禍害,晝夜不止,百姓滅沒,日月焦盡〔二〕。而內郡之士〔三〕不被殃者,咸云當且放縱〔四〕,以待天時〔五〕。用意若此,豈人心哉〔六〕!
〔一〕詩云漢云:“靡有孑遺。”
〔二〕淮南子兵略訓云:“勇敢輕敵,疾若滅沒。”荀子議兵篇云:“若赴水火,入焉焦沒耳。”說文云:“囗,火所傷也。或省作囗。囗,火余也。”“盡”與“囗”同。詩桑柔:“具禍以燼”,鄭箋云:“災余曰燼。”釋文:'燼,本亦作“盡”。’
〔三〕漢書宣帝紀本始元年詔:“內郡國舉文學高第”,韋昭曰:“中國為內郡,緣邊有夷狄障塞者為外郡。”
〔四〕后漢書烏桓傳班彪上言:“烏桓天性輕黠,好為寇賊,若久放縱而無總領者,必復侵掠居人。”
〔五〕越語:'范蠡曰:“天時不作,弗為人客。”韋昭注:“謂天時利害災變之應。”漢書趙充國傳宣帝敕讓充國云:“今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戰者吉,弗敢戰者兇。將軍急裝,因天時,誅不義,萬下必全。”后漢書王昌傳云:“展轉中山,來往燕。趙,以須天時。”章懷注:“須,待也。”’
〔六〕漢書宣帝紀地節四年詔曰:“何用心逆人道也?”
前羌始反,公卿師尹咸欲捐棄涼州,卻保三輔〔一〕,朝廷不聽。后羌遂侵〔二〕,而論者多恨不從惑〔三〕議。余竊笑之,所謂媾亦悔,不媾亦有悔者爾〔四〕,未始識變之理。地〔五〕無邊,無邊亡國。是故失涼州,則三輔為邊;三輔內入,則弘農為邊;弘農內入,則洛陽為邊。推此以相況,雖盡東海猶有邊也〔六〕。今不厲武以誅虜〔七〕,選材以全境〔八〕,而云邊不可守,欲先自割,示囗寇敵,不亦惑乎〔九〕!
〔一〕漢書百官公卿表云:“右扶風與左馮翊。京兆尹是為三輔。”服虔曰:“皆治在長安中。”
〔二〕“侵”下有脫字。
〔三〕“惑”疑“或”。鐸按:諸大臣之議甚悖,自知者觀之,則為惑議,故竊笑之。“惑”字不誤。
〔四〕秦策云:'三國攻秦,秦王欲割河東而講。公子池曰:“講亦悔,不講亦悔。”’高誘注:“講,成也。”講。媾古字通。
〔五〕“地”下脫“不可”二字。
〔六〕后漢書龐參傳云:'永初元年,涼州先零種羌反叛,遣車騎將軍鄧騭討之。參上書曰:“萬里運糧,遠就羌戎,不若總兵養眾,以待其疲。車騎將軍騭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涼州士民,轉居三輔。”四年,羌寇轉盛,兵費日廣,參奏記于鄧騭曰:“參前數言宜棄西域,乃為西州士大夫所笑,果破涼州,禍亂至今。善為國者,務懷其內,不求外利;務富其民,不貪廣土。三輔山原曠遠,民庶稀疏,故縣丘城。可居者多。今宜徙邊郡不能自存者入居諸陵,田戍故縣,孤城絕郡,以權徙之。”’又虞詡傳云:'永初四年,羌胡反亂,殘破幷。涼。大將軍鄧騭以軍役方費,事不相贍,欲棄涼州,議者咸同。詡聞之,乃說李修曰:“先帝開拓土宇,劬勞后定,而今憚小費,舉而棄之。涼州既棄,即以三輔為塞;三輔為塞,則園陵單外。此不可之甚者也。”’節信所言與詡合。參傳“西州士大夫”蓋即指節信諸人。
〔七〕逸周書酆保解云:“靜兆厲武。”大武解云:“武厲以勇。”
〔八〕漢書王嘉傳云:“今之郡守重于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
〔九〕“示”字舊脫,孫侍御補。按說文:“囗,弱也。”趙策:'虞卿曰:“坐而割地,自弱以強秦。”又云:“割地以和,是不亦大示天下弱乎?”’史記廉頗藺相如傳亦云:“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
昔樂毅以慱慱之小燕〔一〕,破滅強齊,威震天下,真可謂良將矣〔二〕。然即墨大夫以孤城獨守,六年不下,竟完其民。田單帥窮卒五千,擊走騎劫,復齊七十余城,可謂善用兵矣〔三〕。圍聊。莒連年,終不能拔〔四〕。此皆以至強攻至弱,以上智圖下愚〔五〕,而猶不能克者何也?曰:攻常不足,而守恒有余也〔六〕。前日諸郡,皆據列城而擁大眾。羌虜之智,非乃樂毅。田單也;郡縣之阨,未若聊。莒。即墨也。然皆不肯專心堅守〔七〕,而反強驅劫其民,捐棄倉庫,背城邑走〔八〕。由此觀之,非苦城乏糧也,但苦將不食爾。
〔一〕按齊策貂勃云:“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禽其司馬,而反千里之齊。”“慱慱”即“惴惴”之誤。莊子齊物論云:“小恐惴惴”,是其義已。漢書賈捐之傳論珠囗云:“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顓顓”與“惴惴”同。顏師古注:'
“顓”與“專”同。“專專”猶“區區”,一曰圜貌。’其說非也。
〔二〕事見史記樂毅傳。
〔三〕事見史記田單傳。舊作“田單師窮,率五千騎,擊走卻”,據單傳改。傳云:“夷殺騎劫。”自序云:“田單用即墨破走騎劫。”
〔四〕史記魯仲連傳云:“田單攻聊城,歲余,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此文“聊。莒”,當作“聊城”,莒未嘗降燕也。
〔五〕論語云:“唯上知與下愚不移。”
〔六〕漢書趙充國傳云:“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后漢書馮異傳云:“夫攻者不足,守者有余。”章懷注:“孫子兵法之文。”按孫子軍形篇云:“守則不足,攻則有余。”
〔七〕昭廿七年左傳云:“有堅守之心。”
〔八〕詳實邊篇注。
折沖安民,要在任賢,不在促境〔一〕。齊。魏卻守,國不以安。子嬰自削,秦不以在。武皇帝攘夷柝境〔二〕,面數千里,東開樂浪〔三〕,西置燉煌〔四〕,南踰交趾〔五〕,北筑朔方〔六〕,卒定南越〔七〕,誅斬大宛〔八〕,武軍所向〔九〕,無不夷滅〔一0〕。今虜近發封畿之內〔一一〕,而不能擒,亦自痛〔一二〕爾,非有邊之過也。唇亡齒寒,體傷心痛〔一三〕,必然之事,又何疑焉?〔一四〕君子見機〔一五〕,況已著乎?
〔一〕后漢書西域傳,延光二年,敦煌太守張珰上書陳三策,其下計謂“宜棄交河城,收鄯善等悉入塞”。尚書陳忠上疏,以為“蹙國減土,經有明誡。敦煌宜置校尉,按舊增四郡屯兵,以西撫諸國,庶足折沖萬里”。意與此同。
〔二〕“柝”舊從手作。按淮南子原道訓云:“廓四方,柝八極。”高誘注:“柝,開也。”古亦省作“斥”。漢書武五子傳燕王旦上書云:“孝武皇帝,威武洋溢,遠方執寶而朝,增郡數十,斥地且倍。”韋賢后玄成傳云:“孝武皇帝,斥地遠境,起十余郡。”匈奴傳云:“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于幕北。”顏師古注并云:“斥,開也。”地理志云:“武帝攘卻胡。越,開地斥境。”夏侯勝傳云:“孝武皇帝廓地斥境,立郡縣。”又云:“武帝有攘四夷廣土斥境之功。”“斥境”即“柝境”,字亦借“拓”。后漢書傅燮傳云:“世宗拓境,列置四郡。”文苑傳杜篤論都賦云:“孝武拓地萬里,威震八荒,肇置四郡,據守敦煌。”鮮卑傳蔡邕議云:“世宗神武,將帥良猛,財賦充實,所拓廣遠。”
〔三〕漢書武帝紀。在元封三年。鐸按:程本訛“洛浪”。
〔四〕元鼎六年。
〔五〕即定南越也。”趾“紀作”址”,地理志作“趾”。后漢書光武帝紀建武五年章懷注云:'“址”與“趾”同,古字通。應劭漢官儀曰:“始開北方,遂交于南,為子孫基址也。”’
〔六〕元朔二年。
〔七〕元鼎六年。
〔八〕太初四年。
〔九〕宣十二年左傳:'潘黨曰:“君盍筑武軍?”’杜注:“筑軍營以章武功。”后漢書隗囂傳討王莽檄云:“有不從命,武軍平之。”
〔一0〕漢書武五子傳贊云:“師行三十年,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梅福傳云:“至于夷滅”,顏師古注:“夷,平也。謂平除之也。”
〔一一〕史記文帝紀后二年詔曰:“封畿之內,勤勞不處。”
〔一二〕“痛”疑“病”。鐸按:涉下“痛”字而誤。
〔一三〕鹽鐵論誅秦篇云:“中國與邊境,猶支體與腹心也。夫肌膚寒于外,腹腸疾于內,內外之相勞,非相為助也,唇亡則齒寒,支體傷而心憯怛。故無手足則支體廢,無邊境則內國害。”按“唇亡齒寒”本僖五年左傳。
〔一四〕燕策云:“在必然之物,以成所欲,王何疑焉?”
〔一五〕易系辭下傳。“機”王弼本作“幾”。鐸按:幾,微也。故下云“況已著乎?”作“機”者,借字。
乃者〔一〕,邊害震如雷霆,赫如日月〔二〕,而談者皆諱之,曰猋幷竊盜〔三〕。淺淺善靖,俾君子怠〔四〕,欲令朝廷以寇為小,而不蚤憂,害乃至此,尚不欲救。諺曰〔五〕:“痛不著身言忍之,錢不出家言與之。”假使公卿子弟有被羌禍,朝夕切急如邊民者,則競言當誅羌矣。
〔一〕漢書曹參傳顏師古注云:'“乃者”猶言“曩者”。’
〔二〕詩常武云:“震驚徐方,如雷如霆。”后漢書范升傳升奏記王邑云:“今天下之事,昭昭于日月,震震于雷霆。”
〔三〕“猋”舊作“焱”。按說文云:“猋,犬走貌。從三犬。”“猋幷竊盜”,猶史記叔孫通傳云“鼠竊狗盜”也。王先生云:'“猋幷”當是“犬羊”之誤。漢書王莽傳嚴尤云:“饑寒,群盜犬羊相聚也。”后漢紀安帝永初四年:“虞詡遷朝歌長。時朝歌多盜賊,馬棱憂之。”詡曰:“此賊犬羊相聚,以求溫飽耳。明府無以為憂。”’
〔四〕書秦誓云:“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文十二年公羊傳作“惟諓諓善靖言”。漢書李尋傳云:“秦穆公說諓諓之言。”鹽鐵論國病篇亦云:“諓諓者賊也。”論誹篇又云:“疾小人淺淺面從。”按莊子在宥篇:“而佞人之心翦翦者”,釋文引李賾注云:“翦翦,淺短貌。”翦翦。淺淺并與“諓諓”同。“俾君子怠”亦見史記三王世家齊王策文。鐸按:此所引與公羊傳合,皆用今文尚書。說見陳喬樅今文尚書經說考卷三十一。偽古文“怠”作“辭”者,“辭”字籀文作“”,從“臺”,傳寫遂誤為“辭”。說見王鳴盛尚書后案卷二十九。
〔五〕“諺”字舊脫,據御覽八百卅六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