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莫盛之福，又有莫痛之禍。處莫高之位者，不可以無莫大之功。竊亢龍之極貴者〔二〕，未嘗不破亡也。成天地之大功者，未嘗不蕃昌也〔三〕。

〔一〕后漢書本傳作“貴忠”。鐸按：本篇敘錄云：“位以德興，德貴忠立。”忠于一人而賊于兆民者，則不得謂之忠。蓋忠可貴，而有辨焉。賊于民者，天罰之。天罰之，實(shí)民罰之也。凡言天者，托之以說教耳。

〔二〕“者”字舊脫。

〔三〕注見思賢篇。

帝王之所尊敬〔一〕，天之所甚愛者，民也〔二〕。今人臣受君之重位，牧天之所甚愛〔三〕，焉可以不安而利之，養(yǎng)而濟(jì)之哉〔四〕﹖是以君子任職則思利民〔五〕，達(dá)上則思進(jìn)賢〔六〕，功孰大焉﹖故居上而下不重也，在前而后不殆也〔七〕。書稱“天工人其代之〔八〕”，王者法天而建官〔九〕，自公卿以下，至于小司〔一０〕，輒〔一一〕非天官也﹖是故明主不敢以私愛，忠臣不敢以誣能〔一二〕。夫竊人之財(cái)，猶謂之盜〔一三〕，況偷天官以私己乎〔一四〕﹖以罪犯人，必加誅罰，況乃犯天，得無咎乎〔一五〕？

〔一〕本傳作“夫帝王之所尊敬者天也”。按春秋繁露郊義篇云：“天者，百神之君也；王者之所最尊也”。鐸按：當(dāng)從本傳，天。民韻。

〔二〕襄十四年左傳：'師曠曰：“天之愛民甚矣！”’

〔三〕襄十四年左傳：'師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漢書鮑宣傳云：“為天牧養(yǎng)元元。”

〔四〕漢書高帝紀(jì)十一年詔曰：“賢人已與我共平之矣，而不與吾共安利之可乎﹖“晁錯(cuò)傳云：“知所以安利萬民，則海內(nèi)必從矣。”易系辭下傳云：“萬民以濟(jì)。”

〔五〕桓六年左傳云：“上思利民，忠也。”說苑建本篇云：“賢臣之事君也，茍有可以安國家利民人者，不避其難，不憚其勞，以成其義。”政理篇云：“知為吏者，奉法利民。”

〔六〕漢書楚元王傳劉向封事云：“賢人在上位，則引其類而聚之于朝。”楚策：'蘇子曰：“忠臣之于君也，必進(jìn)賢人以輔之。”呂氏春秋贊能篇云：“功無大乎進(jìn)賢。”

〔七〕文子道德篇：'老子曰：“居上而民不重，居前而眾不害。”’

〔八〕皋陶謨。鐸按：已見思賢篇。

〔九〕后漢書劉玄傳：'李淑云：“三公上應(yīng)臺(tái)宿，九卿下括河海，故天工人其代之。”’論衡紀(jì)妖篇云：“天官百二十，與地之王者無以異也。地之王者，官屬備具，法象天官，稟取制度。”桓八年公羊傳疏引春秋說云：“立三臺(tái)以為三公，北斗九星為九卿，二十七大夫內(nèi)宿部衛(wèi)之，列八十一紀(jì)以為元士，凡百二十官焉。”

〔一０〕按后漢時(shí)有上司。小司之稱。中論譴交篇云：“下及小司，列城墨綬，莫不相商以得人，自矜以下士。”小司，謂官職之卑者。其稱上司者，皆謂司馬。光武改司馬為太尉，故太尉稱上司，見后漢書郎顗。劉愷。楊震傳，及后漢紀(jì)章帝元和三年。若史弼傳云：“承望上司，誣陷良善”，吳佑傳章懷注引陳留耆舊傳云：“佑處同僚無私書之問，上司無箋檄之敬”，則皆以為上官之通稱矣。

〔一一〕“輒”“疑”孰。

〔一二〕管子法法篇云：“明君不以祿爵私所愛，忠臣不誣能以干爵祿。”鐸按：誣能，謂本無能而自以為能。荀子君道篇：“臣不能而誣能，則是臣詐也。”韓非子二柄篇：“君見好，則群臣誣能。”語皆本于管子。

〔一三〕僖廿四年左傳介之推語。

〔一四〕鐸按：僖二十四年左傳“偷”作“貪”。俞樾云：'“貪”讀為“探”。探，取也。“偷”亦“取”也。’劉文淇曰：'“偷天”或左氏舊說。’

〔一五〕鐸按：遏利篇云：“盜人必誅，況乃盜天乎﹖得無受禍焉﹖“注見彼。

五代建侯，開國成家，傳嗣百世，歷載千數(shù)〔一〕，皆以能當(dāng)天官，功加百姓。周公東征，后世追思〔二〕，召公甘棠，人不忍伐，〔三〕見愛如是，豈欲私害之者哉〔四〕﹖此其后之封君多矣〔五〕，或不終身，或不期月，而莫隕墜，其世無者，載莫盈百，是人何也哉〔六〕﹖

〔一〕注見思賢篇。

〔二〕詩破斧。

〔三〕詩甘棠。

〔四〕史記商君傳集解引新序云：'昔周。召施善政，及其死也，后世思之，“蔽芾甘棠”之詩是也。嘗舍于樹下，后世思其德，不忍伐其樹，況其身乎﹖’今新序佚此文。

〔五〕史記樂書云：“封君世辟。”

〔六〕“而莫”以下，文有脫誤。按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敘引杜業(yè)說云：“昔唐以萬國致時(shí)雍之政，虞。夏以之多群后饗共己之治。湯法三圣，殷氏太平。周封八百，重繹來賀。成王察牧野之克，顧群后之勤，知其恩結(jié)于民心，功光于王府也，故追述先父之志，錄遺老之策，高其位，大其寓。至其沒也，世主嘆其功，無民而不思。所息之樹且猶不伐，況其廟乎﹖是以燕。齊之祀與周并傳，子繼弟及，歷載不墮。豈無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賴焉。跡漢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百余年閑，而襲封者盡，或絕失姓，或乏無主，朽骨孤于墓，苗裔流于道。以往況今，甚可悲傷。”此文自“五代”以下，大恉本于彼。“是何也哉”見勸將篇，此“人”字亦疑衍。鐸按：“莫”下疑脫“不”字。”世無“疑當(dāng)作“撫世”，語見下文及德化篇。”也”疑當(dāng)作“在”。

五代之臣，以道事君〔一〕，以仁撫世，澤及草木〔二〕，兼利外內(nèi)，普天率土〔三〕，莫不被德〔四〕，其所安全，真天工也。是以福祚流衍〔五〕，本枝百世〔六〕。季世之臣〔七〕，不思順天，而時(shí)主是諛，謂破敵者為忠，多殺者為賢。白起。蒙恬〔八〕，秦以為功，天以為賊。息夫。董賢〔九〕，主以為忠，天以為盜。此等之儔，雖見貴于時(shí)君，然上不順天心，下不得民意〔一０〕，故卒泣血號(hào)咷，以辱終也〔一一〕。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少而任重，鮮不及矣〔一二〕。”是故德不稱其任，其禍必酷；能不稱其位，其殃必大。

〔一〕論語。

〔二〕漢書嚴(yán)助傳淮南王上書云：“恩至禽獸，澤及草木。”

〔三〕后漢書班彪后固傳明堂詩：“普天率土，各以其職。”章懷注：'詩小雅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普”亦“溥”也。’

〔四〕漢書禮樂志：'董仲舒云：“德化被四海。”’

〔五〕漢書敘傳王命論云：“福祚流于子孫。”

〔六〕詩文王。“枝”今作“支”。莊六年左傳引詩與此同。

〔七〕昭三年左傳：'晏子曰：“此季世也。”’

〔八〕并見史記。

〔九〕并見漢書。

〔一０〕漢書元后傳：'王章云：“上順天心，下安百姓。”’王莽傳云：“承順天心，快百姓意。”

〔一一〕易屯上六：“泣血漣如。”旅上九：“旅人先笑后號(hào)咷。”淮南子繆稱訓(xùn)云：'小人在上位，如寢關(guān)曝纊，不得須臾寧，故易曰：“乘馬班如，泣血漣如。”言小人處非其位，不可長也。’

〔一二〕易系辭下傳。”少今本作“小”，唐石經(jīng)作“少”。按晉書山濤傳云：“德薄位高，力少任重。”后漢書朱馮虞鄭周列傳贊章懷注引易同。荀子儒效篇：“能小而事大，辟之是猶力之少而任重也。”亦用易語。錢宮詹大昕云：'三國志王修傳注引魏略：“力少任重。”漢書王莽傳：“自知德薄位尊，力少任大。”今本“少”作“小”，惟北宋景佑本是“少”字。’鐸按：經(jīng)義述聞二王念孫曰：'“少”與“小”形聲皆相似，又涉上句“知小”而誤耳。今本作“力小”，乃后人依俗本改之。集解引虞注尚未改。又潛夫論及群書治要。顏師古漢書敘傳注引易并作“力少而任重”。明涂禎本鹽鐵論毀學(xué)篇：“故德薄而位高，力少而任重”，即本系辭傳文，張之象本復(fù)改“少”為“小”。’

且夫竊位之人〔一〕，天奪其鑒〔二〕，神惑其心。是故貧賤之時(shí)，雖有鑒明之資〔三〕，仁義之志，一旦富貴，則背親捐〔四〕舊，喪其本心〔五〕。皆疏骨肉而親便辟〔六〕，薄知友而厚狗馬〔七〕。財(cái)貨滿于仆妾〔八〕，祿賜盡于猾奴〔九〕。寧見朽貫千萬，而不忍賜人一錢；寧積粟腐倉，而不忍貸人一斗〔一０〕。人多驕肆，〔一一〕負(fù)債不償〔一二〕，骨肉怨望于家〔一三〕，細(xì)民謗讟于道〔一四〕。前人以敗，后爭(zhēng)襲之，誠可傷也。

〔一〕注見賢難篇。

〔二〕僖二年左傳云：“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鐸按：晉語二作“天奪其鑒”。“其”猶“之”。荀子君道篇：“然而求卿相輔佐，則獨(dú)不若是其公也。”韓詩外傳二“其”作“之”，是“其”與“之”同也。他例詳經(jīng)傳釋詞卷五。卷九。

〔三〕王先生云：'“鑒明”當(dāng)依本傳作“明察”，鑒。察形近而訛。’繼培按：“鑒”蓋“賢”之誤，漢書五行志云：“人君有賢明之材，畏天威命。”王褒傳云：“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賢明之臣。”

〔四〕“捐”舊作“損”，據(jù)傳改。

〔五〕孟子云：“此之謂失其本心。”

〔六〕史記伍子胥傳云：“疏骨肉之親。”“辟”讀為“嬖”。漢書佞幸傳贊云：“咎在親便嬖。”

〔七〕鹽鐵論散不足篇云：“百姓或短褐不完，而犬馬衣文繡。”說苑正諫篇：'咎犯曰：“民有饑色，而馬有粟秩。”’

〔八〕史記孟嘗君傳云：“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厭糟糠。”

〔九〕漢書貢禹傳云：“祿賜愈多，家日以益富。”一切經(jīng)音義一引三蒼云：“猾，黠惡也。”史記貨殖傳云：“桀黠奴，人之所患也。”

〔一０〕史記平準(zhǔn)書云：“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而不可食。”高祖紀(jì)云：“實(shí)不持一錢。”田敬仲世家云：“田常復(fù)修厘子之政，以大斗出貨，以小斗收。”御覽八百四十“一斗”作“一升”。按此文即墨子尚同上篇所云；“腐囗余財(cái)，不以相分。”

〔一一〕管子霸言篇云；“富而驕肆者復(fù)貧。”

〔一二〕說文云：“償，還也。”“債”本書多作“責(zé)”，責(zé)。債古今字。鐸按：漢書宣元六王傳淮陽憲王傳：“舅張博言負(fù)責(zé)數(shù)百萬，愿王為償。”師古注：“責(zé)，謂假貸人財(cái)物未償者也。”漢時(shí)驕貴多假貸于民，其實(shí)勒索也。事亦見三式。斷訟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