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賜大臣御制《猗蘭操》及《招隱詩》。五月,上御便殿觀《宋史》,曰:“宋有國三百余年,武事終于不振,何也?”侍臣對曰:“宋太祖、太宗以兵定天下,其子孫率流
于弱,致武備不飭?!鄙显唬骸八沃?,誠失之弱。將帥雖才,亦不得展,蓋為小人所壞。大抵宋之亡,柄用小人之過也。”六月,巡按湖廣御史朱鑒上言:“洪武間,郡縣皆置東西南北四
倉,以貯官,設富民守之,遇水旱饑饉,以貸貧民。今廒倉廢弛,贖罰金,有司皆掩為己有,深負朝廷仁民之意。”上從其言,命違者從按察使、監察御史劾奏。
秋七月,賜大臣御制《祖德詩》九章。上曰:“朕與卿等當思祖宗創業之難,守成不易。國家安,卿等亦與有榮焉。”又賜《織婦詞》一篇。上曰:“朕非好為詞章,昔真西山有言:‘農桑,衣食之本也?!拮鳛樵姼?,使人誦于前。又繪圖揭于宮掖戚里,令皆知民事之艱,是以賦此?!?
上登萬歲山,坐廣寒殿。上曰:“此元之故都也。世祖知人善任使,故能成帝業。泰定以后,享祚不久。順帝荒淫,紀綱蕩然。使長守祖宗之法,天下豈為我有!”侍臣頓首曰:“桀、紂之跡,殷、周之鑒也?!鄙显唬骸叭??!?
八月,釋故城縣丞陳銘復任。先是,上聞內官奉使者,多貪縱為民害。以太監劉寧清謹,命同御史馳生各郡,盡收所差內官資橐,并其人解京師。既還,道經故城??h丞陳銘聞有內官至,不問從來,輒奮前ㄏ寧,手擊之。御史奏丞無狀,逮至。上曰:“丞固可罪。朕以其一時偏于所惡,姑宥之?!笔坛佳裕骸翱v赦之,亦不可使復任。”上曰:“朕既釋之,彼當知所改過也。”
冬十月,八百大甸宣慰司刁之雅貢方物,且云波勒來侵掠,乞發兵討之。上曰:“八百去云南五千里,荒服之地也,豈能勞中國為遠人役乎!”不許。
八年春正月,天下朝覲官在京,賜宴溫州知府何文淵等七人于廷,以《招隱詩》賜之。命致仕大學士黃淮與張輔、蹇義、楊士奇等十人游西苑,賜宴萬歲山之麓?;磳まo歸,上宴之于太液池,親灑宸翰送之。
夏四月,畿內、河南、山東、山西旱,詔賑恤之。上作《閔旱詩》示群臣。八月,南海諸國獻麒麟四,景星見天門。少傅楊士奇等進頌,上謙不自居,降璽書推功天地宗廟,而勵群臣勿恃以驕。
十一月,命楊士奇、楊榮試吏部引進庶官六十八人,錄其優者:知縣孔友諒,進士廖莊、胡莊禎、宋璉,教諭黃純、徐惟超,訓導晏升七人。命吏部改進士為庶吉士,知縣、教諭歷事六科備用。
巡撫南直隸工部侍郎周忱奏定濟農倉之法,令諸縣各設倉,擇縣官之廉公有威與民之賢者司其籍。每歲種蒔之際量給之,秋成還官。明年,江南大旱,諸郡發濟農米以賑貸,民不知饑。
九年三月,廬陵民陳謙出[QDXD]一千二百石賑饑,遣行人赍敕旌為義民。上御便殿,觀《晉史》,上曰:“晉武開創之主,不為遠圖,托付非才。羌、胡、鮮卑雜處內郡,不能以時區處。國禍方殷,戎寇
遽至。東晉僅能立國,而逆臣接跡,然猶延數世者,亦有賢人為之用也。”又曰:“帝王維持天下,以禮教為本。兩晉風俗淫僻,教化蕩然,豈久安之道!”
九月,上臨朝諭曰:“天下雖安,不可忘武。今穡事既成,朕將親帥六師,以行邊塞,飭武備。”于是車駕發居庸關,駐蹕宣府洗馬林。晚御幄殿,楊士奇、楊榮侍,上曰:“人君馭世之權孰重?”榮對曰:“命德討罪。”上曰:“然,二者天下公器。舜舉十六相,誅四兇,而天下服,以天下之好惡為好惡也。齊威王烹阿,封即墨,不以左右之好惡為好惡也?!倍碱D首稱善。
十二月,瓦剌順寧王脫歡使臣克等來朝貢,請并獻前元玉璽。降敕褒諭曰:“王克紹爾先王之志,遣使來朝進馬,具悉王意。所得玉璽,朕觀前代傳世之久,歷年之多,皆不在此。王既得之,可自留用,其毋獻。”
時有僧自陳修寺祝延圣壽,上斥之,謂侍臣曰:“人情莫不欲壽。古之人君,若商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享國最久,其時豈有僧道神仙之說!秦皇、漢武求神仙。梁武帝、宋徽宗崇僧道,效驗可見。世人不悟,可嘆也!”上御文華殿,召楊士奇等,出御書《洪范篇》及御制序文示之。上曰:“所論或未當,卿等當直言無隱。”士奇等對曰:“圣論真得古人之精蘊?!鄙显唬骸半拊趯m中,雖寒暑不廢書冊。”對曰:“帝王學問,則宗社生民有賴矣,惟愿陛下始終此心。”上嘉納之。
宣德十年春正月,上崩。皇太子即皇帝位,時太子方九歲,大學士楊溥復入內閣,首言:“圣帝明王,莫不務學。先帝在時,屢諭臣等勸學東宮,遺音尚在?;噬险氐菍毼唬孛鲌颉⑺粗溃詧D唐、虞之治。乞早開經筵,擇老成識大體者輔之。太皇太后、皇太后,為皇上慎選左右侍從之臣,涵養本源,輔成德性?!碧侍笙病r中官王振,故青宮舊侍,上即位,命掌司禮監。一日,太皇太后坐便殿,上西面立,召三楊及國公輔、尚書氵熒諭曰:“卿等老臣,嗣君沖年,幸同心協力,共安社稷?!庇终黉咔爸I曰:“先帝每念卿忠,屢形愁嘆,不謂今日復得見卿?!变叻仄侍笠嗥?,左右皆悲愴。蓋先是永樂中,上巡幸北京,太子居守,以讒故,宮僚大臣輒下詔獄,陳善、解縉等相繼死,而溥及黃淮一系十年。仁宗每與后言,輒慘然泣下,以故太皇太后為言。又顧英宗曰:“此五臣,三朝簡任貽皇帝者。非五人所言,不可行也?!庇终偻跽裰粒钪馈S⒆诠蛘埖妹?。俞年,太后崩。時蹇、夏皆先卒,而三楊相繼老,振漸居中用事,仁、宣之業衰焉。
谷應泰曰:明有仁、宣,猶周有成、康,漢有文、景,庶幾三代之風焉。然高、成肇造,享國長久,六七十年之間,倉廩贍足,生齒繁殖,而兵革數起,脫劍未祀。后之哲王,但當愉愉煦煦,撫摩瘡,斫雕為樸,廢觚為圓,是所尚矣。語有之,承平之主,與戡亂異。假令永樂以前,施仁、宣之政,則行軍而用鄉飲;洪熙以后,用高、成之治,則無疾而食烏喙也。故余以仁、宣之朝,專務德化,雖曰度量,蓋亦有時勢焉。
乃仁宗之初御也,停罷采買,平反冤濫,貢賦各隨物產,陂池與民同利,施帶于常朝,錄外吏于西省,凡此皆善政也。而戈謙直言坐徙,馬騏矯旨不誅,李時勉廷諍被擊,毋亦外示止輦,內則規,讓善即喜,翹君即怒耶?此則仁宗之失也。方宣宗之即位也,法祖重農,賑荒懲貪。文事則經史在御,武備則車駕待邊。又且卻騶虞之祥,禁白烏之瑞。《豳圖織婦》,訓誥同風。《招隱猗蘭》,四詩美。凡此皆善政也。而棄交趾于荒外,廢胡后于長門,系陳祚于犴狴。毋亦稽中之德,大醇小疵,克終之規,百里九十耶?此則宣宗之失也。雖然,創業固難,守成匪易。仁、宣之治,非高、成不開;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嘗考仁宗一祀不永,而繼以宣之濟美,則久道化成。宣宗十載未多,而溯于仁之監國,則重熙累洽。故原其初造,則仁危于宣,席其已安,則宣光于仁。劉緒纘于元嘉,宋治盛于慶歷。王道無旦夕之效,禮樂必百年而興。嗚呼!此其時哉。
然而三楊作相,夏、蹇同朝。所稱舟楫之才,股肱之用者,止士奇進封五疏,屢有獻替耳。其他則都俞之風,過于吁弗;將順之美,俞于匡救矣。假使齊桓樂善,管子勉之至王;孝公奮烈,商鞅進之于帝,則仁、宣之間,化理郅隆,又能進賢退不肖,而數世之后,固可蒙業而安也。奈何章帝賓天,太后震怒,論誅王振,大臣緘口,坐令勃之禍伏于多魚,石顯之專萌于病已。而仁、宣之業,則幾乎熄,朝廷尚為有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