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講學多似晉人清談清談甚害事孔門無一語不教人就實處做論語曰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又曰敏于事而慎于言又曰君子先行其言而后從之又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都是恐人言過其實正嘉之間道學盛行至于隆萬日甚一日天下靡然成風惟以口舌相尚意思索然盡矣此即真能言圣人之言已謂之徒言已謂之清談況于夾雜混亂拾二氏之唾余乎
道學不可著意著意便是有所為而為予丙子冬間有志斯道時只是發念要做一個人字字句句要依四書做初未嘗知所謂道學一向只是如此使知所謂道學反多一畨著意矣
人謂出家修道愚謂只出家便不是道人茍欲出家必所遭之父母如伋壽申生所值之事變如伯夷叔齊而后可原于天者謂之道修于人者謂之學貫天人而一之方可謂之道學此兩字正未易當乃今人動以相戲何也
道學不可過于畏人知若過于畏人知其流必為郷愿蓋此事原無不可對人言且士憎多口在孔孟皆不免吾輩豈可過于求全而自餒其氣耶
學道貴能自任蓋既自任則便有一條擔子輕易脫缷不得若囁嚅進退或有或無吾見其終于叛道也
要實見得道為天地間不可無之道學為天地間不可無之學我為天地間不可少之人然后能擔當自任
道生天地天地生人無是道則天地且不成天地人于何有念及此則弘道君子豈可不竭力從事乎
道在天地間原不可見惟學道者能見之鳶飛戻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滿腔中俱是道在
人初生時本自天人合一其岐而二之者氣稟物欲害之也圣人能贊化育參天地只是全受全歸
天地間只有此個道理人人在內人人要做本無可分別自宋以來橫為蔡京章惇韓侂胄輩分出個門戶目為道學甚至讀史者亦因而另立道學傳不知自居何等日用不知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道之外無學道學之外無人乃世往往駭且笑不知何故正昔人所謂少所見多所恠下士聞道大笑之也
不必說道學只是做人做得一分是一分做得兩分是兩分做得八九十分是八九十分
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欲為人盡人道
人只是是與不是兩者而已無不是者圣人也全然不是者盜賊樂戸之屬也其余俱在是與不是之間
人須是做正經人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正經為本
怕人說道學只是自己力量小不能有恒若果有恒自能轉世界而不為世界所轉
做道學使乖必入鄉愿做道學退怯必入郷愿此處直是一間大家須著力主意
人得力多在少年毎見人至五六十徃徃喜談少年得力處又喜讀少時所熟一路書其精神在是故也可知聞道貴早二程十四五時便慨然有學圣人之志故后來所造甚大若晚年聞道而能自棄所習一依乎正則又豪杰之士不可以一例論矣
人一刻不進學對草木亦皆可愧館中有隙地種蔬不數日已長成矣因感記此
人非至誠安能不息惟好學與無息相近學誠而至于誠者亦惟好學而已
孔子圣人其自言曰我學不厭又曰不如丘之好學顏子大賢孔子稱之不過曰好學后世周程大儒亦不過一好學至于朱子好學尤甚故能集諸儒之大成其間盡有天資絶人者只不好學學術便頗僻矣乃知傳千圣之正脈者好學而已
圣門自顏子而下好學惟曾子故曾子卒傳道統不好學最壞事狷者便入于俗狂者便入于禪非特粗淺已也
晦庵詩有云書冊埋頭何日了不如拋卻去尋春此晦庵著述之暇游衍之詩也凡人讀書用工或考索名物或精究義理至紛賾難通或思路俱絶處且放下書冊至空曠處游衍一游衍忽地思致觸發砉然中觧有不期然而然者此窮理妙法又或發憤下帷三冬兩夏滿腹中詩書義理盈溢充足卻出來游衍一兩日真覺得水流花放云行烏飛滿空中是活潑潑地景象此孟子所謂樂則生矣境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也晦庵之詩之意非此即彼蓋自道其得意之境不覺詞溢乎情耳后儒不察遂以此意為晦翁晚年亦厭其學問之支離而思為觧脫真是癡人前說不得夢試思若不是書冊埋頭而終日尋春卻成個甚么人物
己卯五月初三日夜夢與人晤談言讀書窮理甚費精神譬如磨刀刀日犀利然銹去而鐡漸減曰然則欲保飬精神將廢學乎曰不然不磨則銹日深刀且斷爛欲求其減胡可得也
臥病而起靜坐調息見日光斜入帳中如二指許因以息候之凡再呼吸而日光盡矣因念逝者之速如此人安可一息不讀書安可一息不進德為之悚然太息
靜坐中意味最長人只忙碌過一生不知掉卻多少義理也
學者于靜坐中可識病痛若竟把靜坐作工夫反發病痛減得一分勢利纔進得一分學問進得一分學問便減得一分勢利所謂義利不容并立也
學者要淡得功名湏是力學待學得有些滋味自然功名心漸漸淡卻不然無所事事而欲淡其功名不惟不能亦且未是
有言天下方亂恐無暇為學者予曰天下自亂吾心自治人當喪亂之余自謂無意于世或悲憤無聊無所事事或佯狂放誕適意詩酒俱非中行之道也世界自是太平只賢者無所事事詩酒自適便做就今日許多喪亂是皆不學問之害賢者處此正當刻意自勵窮極學問或切磋朋友或勸勉后學或教誨子弟使之人人知道理人人知政事一旦天心若回撥亂反正皆出諸胸中素學此便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若賢者人人自廢學問種子斷絶將來喪亂如何底止
學問從致知得者較淺從力行得者較深所謂躬行心得也
古者六藝學者皆當學之今其法不傳吾輩茍欲用心不必泥古須相今時冝及參古遺法酌而行之如五禮六樂今不可考矣然論其切身可行者禮則如大明集禮文公家禮之類所當究心也樂未便論到精微只彈琴一事雖非古調然亦當稍習時時操之使心氣和平射不必五射只如今人射法務求志正體直足矣五御者古人所以御車今法不傳當習御馬使馳驟便捷亦男子一要事至于書古人亦止辨六書之體而已非若后世所謂羲之獻之之筆法也今人論書動講法帖廢時失事何益于我若真草隸篆四體亦不可不識斯亦博學之一端也若數學則九章算法今人亦有知之者得其人而從學焉可也要之六藝既非古法亦不必十分究心有虧正業但當時時留心遇可學處便學不至當面放過可也[六藝已見小學類但游藝亦學者終身事茲以其語近大學故附于此]
六藝古法雖不傳然今人所當學者正不止六藝如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類皆切于用世不可不講俗儒不知內圣外王之學徒髙談性命無補于世此當世所以來迂拙之誚也
威儀整肅最易使人起敬今禪家叢林所在規矩最肅明道所以有三代威儀之嘆不知此即成均法也國初太學毎朔望走班行禮周旋折旋之間即步履毫不敢亂府州縣學凡新附生員俱要卷班行禮今皆廢壞殆盡委諸草莽矣所以毎遇謁圣陪祭及迎送官府參差喧雜之態不可勝道令人望而厭惡此非細故也昔張子厚教學者必先習禮深得古人之意予軰諸同志及門人子弟自丁丑歲始毎歲一祭先儒必為歲會少則數人多則數十人預定禮儀或參以成均之法至期行禮肅若無人觀者無不起敬起慕惜乎時遇尚屯未能充廣也
禮樂不相離樂者所以節禮也故古人行禮必聽樂節升車則聞和鸞行路則聞佩玊又曰趨以采齊行以肆夏皆此物此志也如此則禮樂之道思過半矣琴古音也調非古調矣
思賢操之類皆后人妄為也然聞造弦之家茍且省事即絲法亦逓減則音亦非古音矣觚不觚觚哉觚哉
琴有浙操有呉操浙操有辭呉操無辭今之論琴者皆左浙而右呉以有辭為俗非也古者援琴而歌取瑟而歌古圣賢豈皆俗物耶但今之辭殊非古辭則辭不足取耳至于音調則浙操繁促呉操輕佻俱非大雅之遺音
音律之樂不傳乆矣至于琴庶幾猶有知之者然琴家指法最繁吟猱綽注恐古來未必有許多法語云三日不彈手生荊棘果爾則一藝之難且終身焉又安得工夫讀書應務也愚謂古音必稀古彈必簡古辭必不繁古調必不促如此則琴工之言自不足聽不必屈吾古心勉從今樂也
太常有雅樂部其樂工能為雅奏禮樂志記其搏拊之法雖未必真為上古之遺然猶為近古琴中取聲止用實聲散聲并不用吟綽泛音之類其指法亦去無名指不用想古法當去此不逺
琴中宮商之理盡于和弦和弦之理既得則遣辭布調直一以貫之耳今之琴工不務盡和弦之理而務盡曲調之巧故琴音益盛而音理益亡朱子與學者論琴欲作二圖一具琴之形體徽弦尺寸散聲之位一附按聲聲律之位一附泛聲聲律之位列于宮調圖前真學琴之綱領
調弦法六弦隔一調之皆應于第十徽獨第三弦應于第十一徽世莫得其說朱子謂七弦散聲為五弦之正而大弦十二律之位又眾弦散聲之所取正故逐弦之五聲皆自東而西相為次第其六弦會于十徽則一與三者角與散角應也二與四者征與散征應也四與六者宮與散少宮應五與七者商與散小商應也其第三第五弦會于十一徽則羽與散羽應也義各有當初不相須故不同會于一徽其言最為明切
宋中興禮樂志論又有黃鍾大呂并用慢角調故于大弦十一徽應三弦散聲太簇夾鍾并用清商調故于二弦十二徽應四弦散聲姑洗仲呂蕤賓并用宮調故于三弦十一徽應五弦散聲林鍾夷則并用慢宮調故于四弦十一徽應六弦散聲南呂無射應鍾并用蕤賓調故于五弦十一徽應七弦散聲以律長短配弦大小各有其序其說亦精因附記于此
朱子曰唐人紀音先以管色合字定宮弦乃以宮弦下生征征上生商上下相生終于少商下生者隔二弦上生者隔一弦取之凡絲聲皆當如此今人茍簡不復以管定聲其髙下出于臨時非古法也愚按以管定聲固為古法然必管合黃鍾始得
射者男子之所有事故古者問射而不能則辭以疾以男子無不習射之禮也今直以為鄙事矣何怪乎寇盜猖獗卒無一人為國家分憂也
古者射以觀德是于強有力之中又欲擇其德噐所謂殺人之中又有禮焉也若尚力而不尚德固非然徒取志正體直而射無濟于實用亦用世者所不取
史稱岳武穆能左右射少時讀之不以為異及長習射乃知步射或可不必兼左右至于騎射則必不可不兼蓋敵自吾右來者非左射不能中之也周世宗與契丹戰趙太祖謂張永德曰公麾下士多能左射者請乗髙出為左翼此其證也
古人讀書當先識字自字學不講六書之義舉世茫然竟為絶學夫六書之義雖非身心切要之學然大而天地細而萬物理無不存要亦儒者格致所不廢也豈可棄置不問吾友王子石隠有說文論正一書多能發前人所未發亦吾黨所當考究
數為六藝之一似緩而實急凡天文律厯水利兵法農田之類皆須用算學者不知算雖知算而不精未可云用世也宋崇寧中曾立算學假疑設數為算問是亦一法然至于另設庠序以黃帝為先即迂贅而近于戲矣
泰西籌算不如中國珠算之便但珠算易差湏精熟斯妙耳
算田不過積步開方自漢以二百四十步為畝而算法始繁遂有用二四歸除雙折六歸者若依古法百步為畝則止用乘法盡人皆可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