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歷十二年、魯監國十三年戊戌九月)
歲次戊戌九月,謹以炙雞絮酒之奠,為位于日本之旅次,致祭于明忠烈知友經略直浙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前河南道監察御史、兵部職方清吏司主事、贈某諡某完翁王公之神暨祔享明殉節先師禮部尚書、前廣東廣西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僉事霞翁吳公之神曰:
辛卯年,兒子從舟山來,未知忠孝大節,其于先生之死也,聞焉而未審、道焉而弗詳。甲午年,張侯臺書至,得先生之文之詩,已知先生全節之日非七月二十六日,而終不得其真;謂先生節烈氣概,大略彷佛而已。故擬八月十五日,為位于所至之次而哭之奠之;故前之所以吊先生,俱鑿鑿而為之辭。今年從交趾抵日本,是月尚在舟中,肝腸摧裂。十六夜,遇故人楊臣鵠于客邸,道先生遇害之慘且烈也、道先生志意之堅且整也、道先生大歸之安且肅也,雖在逆虜,亦知愛慕而欲生全之,而先生不可也;亦知感發而咨嗟稱道之,而先生弗屑也。故知先生之死,乃先生自殺之,非虜所能殺之也;先生自磔之,非虜所能磔之也。且此忠義壯激之骨,非先生滅虜,必致虜滅先生而后已;必然之勢也,無疑也。挺然直立,口口「本部院」、言言「必不降」,自注矢叢肩以至剚刃肉盡,絕不出一叫呼傷痛之聲;骨肉未必有所收,淺土未必有所入:此亦天下之至酷烈矣,此亦今古之奇男子矣!瑜聽之淚緣于眶,瑩瑩然堅忍而不欲滴。瑜于先生之死也,即艱窘也,無歲不祭;即倉皇也,無祭不哭。平居思念,猶且淚淫淫下;今者所聞死事之慘十倍于前,而翻不哭者何?不敢哭也,不可哭也!
昔來歙為公孫述所賊,傍蓋延伏地而哭不能起;來侯叱之曰:『虎牙何敢!然刃雖在身,獨不能勒兵斬公耶』?使者中夜中要害且死,故呼虎牙,相為戮力王事耳,乃效兒女子涕泣乎!其言至今猶生也。瑜思自古及今,生之必有死,猶晝之必有夜也;而死得其所,猶夜之復旦也。既已得其所矣,而又悲其形骸之不全;此凡庸碌碌之見耳。士庶人棺衾單薄,宜乎速朽;然珠襦玉匣、華表黃腸,其肉有至今存者乎?不收者以飽鳥鳶,收者亦飽螻蟻;即不言肉與骨,其墳墓松楸有至今在者乎?高者夷為丘垤,卑者湮為原隰。惟此氣磅礴天地、惟此名昭回古今,河岳日星,歷萬載而不磨耳。天之所以生人,氣為精而形為粗;臣之所以事君,忠為上而功為次。先生既已得其精者、上者,而又何病哉!異日者,倘可得也,必不因此言而忽也;必不可得也,亦不必端以此為恨也。瑜去年二月十七日生前拜疏,有『十日之內,逐日殺人;莫不先梟其首,從而臡肉菹肝。夷風慘刻,惟以張威,示知草菅,使臣驚懼。臣死之后,骸骨無敢收取,自為鴟鳶犬豕之所咀嚼,臣亦不憂』等語。可見保身惜命,原非志士之心;忿痛悲啼,未盡良朋之義。
今者,所寓多忌諱,不得已假館陳觴,抔沙酹酒,不可哭,亦不敢哭也。幸有高曠,不以為嫌;慨然相許,得申其意。日仍其舊,月逾其常;牲牷不具,豚肩不掩:先生其忻然而來歆之乎!嗚呼!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