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崗寨群雄聚義當日三人正飲酒間,見二大漢入店飲酒,坐在凳上,喚酒保篩酒來。讓等見上首坐者,其人身長九尺,赤發紅須,面如活獬,虎體狼腰,威風凜凜,相貌堂堂。讓就邀同坐,問其姓名。其人曰:“吾姓王名伯當,濟陽人也。因本處豪霸倚勢欺人,伯當殺之,逃難江湖,五六年矣 。”又下首坐者,其人身長一丈,腰大十圍,眉清目秀,虬發長髯。其人自言 :“吾亦姓王,名當仁,外黃人也。今聞召募義士,前征遼東,欲往應募。路逢此兄,認是同宗,相隨到此 。”遂以己志告之。五人大喜,讓曰:“隋室合休,君弱臣強,有功不賞,有罪必誅。
前征高麗,率兵一百一十三萬,全師敗沒;今又欲招軍。吾觀天時人事如此,縱充得軍,亦只作刀下之鬼耳 。”遂邀眾人同到寨中,共論天下之事。眾皆小于翟讓,共拜讓為兄,單雄信次之,徐世績、王伯當、王當仁為弟。
是日宰牛殺羊,歃血同盟,痛飲一醉;讓曰:“眼前雖有三百余人,弓馬亦有,只恨無食,恐難存濟 。”世績曰:“東郡之地,績與諸公皆為鄉里,人多相識,此處不可侵掠。滎陽、梁郡、汴水三處,魚米之鄉,富殖之地,若去剽掠,足以自給。
”讓從其言,乃引眾入三郡掠劫,由是資用豐給,歸附益眾,未及數月,聚有二萬余人。是時李密自雍丘亡命,往來于諸盜之間,說以取天下之策。初皆不信,久之,稍以為然。眾相謂曰:“今人皆云楊氏將滅,李氏將興,吾聞真命天子,百靈咸助,雖危不死。李密三遇險處,得以免死,莫非應在此人?”
眾皆曰:“然 。”由是漸有敬密之意。而密察諸盜之中,惟翟讓最強,乃因王伯當求見于讓,為讓用計,往說諸小盜,皆下之。讓大喜,密因說讓曰:“昔劉、項皆起布衣,以為帝王。
今主昏于上,民怨于下,銳氣挫于遼東,和親絕于突厥。方且巡游揚、越,委棄東都,此亦劉、項奮起之時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馬精銳,席卷二京,誅滅暴虐,隋氏不足亡也 。”讓謝曰:“吾輩群盜,偷生草間,君言非所及也 。”
時有一人姓李,名玄英,自東都逃來。經歷諸賊,求訪李密,言此人當代隋家。人問其故,玄英答言 :“近來民間有謠歌曰 :‘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里。勿浪語,誰道許。
’桃李子,‘謂逃亡者李氏之子也 。’莫浪語,誰道許者,密也。此言正應李密有帝王之份,天運合回。若安天下,必在此人 。”讓聞言,遂與密厚,凡有所謀,即與決之。徐世績曰:“方今英雄并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數人豈能做得皇帝?
縱有士卒,必得高明遠見之人以為謀士,方能舉事也 。”讓曰:“內事全仗茂功,外事盡賴玄遂為之。某與雄信、伯當只可廝殺而已 。”密曰:“茂功名門達士,可事以師傅之禮。密駑鈍不才,見識褊淺,愿薦一人同來相輔 。”讓問是誰,密曰:“此人胸懷韜略,腹隱機謀。生而喪父,奉母至孝。其家極富,大散資財,以濟貧乏。每自負其才,恨不為時用,乃與楊玄感共謀起兵。及玄感敗滅,乃變姓名,亡命游于漢、沔兩之間,可速召之,必來相輔。乃雍丘人也,姓房名彥藻,字子輝 。”
讓即叫李密去遍尋之,密辭讓而往。
彥藻接著共坐,彥藻問其故,密白以翟讓相招之意。彥藻曰:“楊玄感尚不能成事,此皆鼠輩,何足為也。薛舉久召吾往金城,吾欲往就之 。”密曰:“吾亦知此輩非成立之人,奈吾無容身之處,暫為避計。潛聽童謠有云:承天運代楊氏者,必興于西南,推量事勢,當其歷數。某思終成帝業,以葉天時,是烈士謀為之秋。足下為我腹心,不須以薛舉之言而介意也。
”房彥藻從其言,遂同李密來見翟讓。讓甚敬之,與之談論,終日不倦。
密見豪杰皆為己歸,陰有侵奪之意。無計可施,探聽術士賈雄曉陰陽占候,言無不驗,密先以白金送之,暗囑己意,一自眾人皆散,讓獨留彥藻共飲,同床抵足而臥。過夜半,讓問彥藻曰:“方今隋室傾危,四方云擾,欲謀大事。眾兄弟皆智謀過我,子深明易道,與我卜之,看數人孰先孰后 。”彥藻曰:“吾實不能,兄長曾聞神卜賈雄否?”讓曰:“頗聞其名,未知何為神卜?”彥藻曰:“此人上通天文,下識地理,中察人間禍福。南北往來之人,皆往卜之,無不靈驗。今此人現在城南,兄長欲知休咎,何不召之 。”讓大喜,即時差人往城南召賈雄。雄至,讓果以密言問之,令卜舉兵之事。雄曰:“卜得大吉之兆,貴不可言。然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李密為主事,無不齊 。”讓然之,雄辭而去。李密佯作不知之狀,入問曰:“適間術士所卜何事?”讓以前言告之,密曰:“吾有甚德,敢為眾主。但今四海縻沸,不得耕耘,公士眾雖多,食無倉廩,唯資野掠,常苦不給。若曠日持久,加以大敵,臨之必渙然離散。不如先取滎陽,休兵館谷,待士馬肥充,然后與人爭利,此保全之策也 。”
讓從之,乃率兵二千,直抵金堤關下。讓全裝披掛,親冒矢石,與守關將華公逸戰上五十余合,公逸敗走,被讓飛馬追及斬之,余眾潰散。讓引眾入關,移兵徇于滎陽,諸縣皆下。
滎陽太守楊慶,會合河南討捕使張須陀領兵討讓。讓素憚須陀,欲引兵去避之,密曰:“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且狠,可一戰而擒也,吾為公破之 。”讓不得已,陣而待密。乃率驍勇常何等二十人為游騎,別選精銳士卒一千余人伏于林間。須陀素輕讓,不以為事,引兵飛奔而來。至大局山下,與翟讓相見,各將陣勢擺開。須陀出馬揚鞭,大罵翟讓 :“匹夫逆賊,何故侵掠州郡?”讓大怒,拍馬舞刀,直取須陀。須陀手持開山大斧迎敵。戰不數合,翟讓大敗而走,須陀乘勢追趕。趕過山嶺,翟讓一齊鳴金,有李密、世績,右有王伯當、單雄信,四軍齊出。翟讓軍回,三路掩殺,須陀大敗。直趕入大周山下,軍士四面圍裹須陀在該心。須陀謂士卒曰:“汝等可隨我奮力殺出 。”忽然大喊一聲,須陀躍馬沖開一條血路,飛騰而出。
回顧左右人馬不能盡出,于是復回,殺透重圍,東沖西突。馬前馬后,步軍齊搠,須陀力不能支,仰天嘆曰:“兵敗如此,何面目見天子耶 !”遂自刎而死。
李密兵入滎陽,降其將一千人。安民已定,犒勞三軍,聲勢大振。讓得密破張須陀,面有慚色,乃分兵與密,令密建牙別統所部,號蒲山公營。密持軍嚴,雖盛夏之時,號令士卒,若負霜雪。然所得金寶,即頒賜麾下,由是人樂為用。然麾下多為讓之土卒,所凌辱亦不敢報也。讓謂密曰:“今資糧粗足,意欲還向瓦岡。公若不往,從公所適,讓從此與公別矣 。”乃率其輜重望東而去,密亦引西而行。
行至康城,說下數城,大得輜儲。讓探聽知之,大有侮心,乃回兵復附于密。密又說讓曰:“今東都空虛,越王幼沖,政令不一,士民離心。段達、元文都暗而無謀。以仆料之,彼非將軍之敵。若將軍能用仆計,天下指麾而可定也 。”乃遣其黨探聽東都虛實。留守官知之,遂為守備,馳告江都。密曰:“事勢如此,不可不發。今百姓饑饉,洛口內積有余粟,將軍若領兵襲之,彼不能救,取之如拾芥耳。發其粟以賑窮乏,遠近孰不歸附,百萬之眾一朝可集。振威養銳,以逸待勞,縱彼能來,吾有備矣。然后檄召四方,引賢豪而資計策,選驍勇而授以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將軍之政令,豈不盛哉 。”讓曰:“此英雄之略,非我所堪。惟君之命,盡力從事 。”于是讓、密協力,自率精兵七千,星夜而去,直抵洛口。畢竟還是如何?
總批:群雄聚議,不知鹿死誰手。張須陀勇則勇矣,而謀則未也。
李密對讓數語,灑灑乎得濟天下之體,真英雄偉略乎!
第一章 翟讓李密據洛倉當日讓、密兵至洛口之時,已近黃昏左側。比及知覺,突然殺入。密親自當先,斬其守備之人數十。打破倉門,密厲聲大呼,招諭百姓曰:“今天下荒亂,國富民貧。主上自取游樂,坐視百姓困餓,死填溝壑。吾今代天行道,救民水火之中,汝眾皆來搬取,吾不禁之 。”百姓聞之,歡聲動地,踴躍爭先。
但見老弱之人,褪負道路之間,咸稱仁主,皆愿歸之。密即乘勝移兵,出于陽城,北跨方山,自羅口拔興洛倉據之。早有探馬飛報東都。
卻說東都越王侗升殿,聚集文官武將,商議征討賊寇之事。
裴仁基進曰:“聞翟讓在東都倚李密、徐世績等為輔翊,每日教練士卒。近殺了張須陀,破金堤關,取滎陽諸城。又據興洛二倉,必為后患,可早圖之 。”越王便令裴仁基為總管,劉長恭、房廁為副將,率兵五萬討之。民部尚書韋津曰:“翟讓、李密不可輕覷,且聞徐世績、常何、單雄信智勇兼備,總管不可欺敵 。”仁基曰:“讓、密饑餓之賊,烏合之眾,吾兵破之,如貓擒鼠耳 。”元文都曰:“余不足懼,只李密宜防之 。”越王曰:“李密何人也?”文都曰:“他姓李名密,字玄邃,隋上柱國蒲山郡公李寬之子也。此人志氣雄遠,熟諳兵機。楊玄感舉兵,皆此人之謀。后玄感兵敗被執,以計脫去,無處容身,乃依于讓,非等閑之輩也 。”越王曰:“比公若何?”文都曰:“臣乃小澤細流,密如汪汪大海,豈臣所可望哉 。”仁基叱曰:“太卿之言謬矣,吾看李密如腐草螢光,何足懼之?此番若不一陣滅之,活捉李密到此,愿獻首級 。”越王曰:“軍中無戲言 。”仁基曰:“愿責軍令狀 。”越王曰:“汝早報捷,以慰吾望 。”仁基忿怒而辭越主,領軍登程。
卻說翟讓、李密據守興洛,日與徐世績眾人商議守備進攻之策。忽報越王侗差裴仁基領兵前來,王伯當、王當仁先得知。
正說間,讓、密請商議軍機事,二王入見翟讓曰:“裴仁基引兵五萬,殺奔興洛而來。早建迎敵之策 。”翟讓曰:“智憑玄邃,勇仗二弟,何須還言語也 。”二人出,翟讓請李密商議曰:“今裴仁基引五萬之兵到來,何以迎之?”密曰:“須用埋伏之計,可以破之 。”讓曰:“請問其計 。”密曰:“成皋離此十里,左荊山,右烏林,可以埋伏軍馬。茂功可引一千五百軍去烏林背后山谷埋伏,只看南向火起,便可出望城,放屯料草處放火掩之。伯當、雄信各引五百軍,預備引火之物,于成皋坡后,兩邊相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吾自領大隊之兵合為前部,陳于石子河,只要輸,不要贏,把兵馬迤邐退后。將軍自引一支軍于中救援,聽計而行。勿使有失 。”翟讓曰:“吾往何向?”密曰:“今日引軍去成皋坡下屯住,來日敵軍黃昏必到石子河,引至坡下,將軍便排走路,看火起為號,將軍便引兵回掩殺,天明罷兵 。”令常何等準備慶賀筵席,安排上功文簿。發放已定。
卻說裴仁基、劉長恭、房廁兵到石子河,揀選一半精兵作前隊,其余在后隨糧草車行。是日南風徐起,人馬趲行。已牌左側,裴仁基在前軍,望見塵頭起,便在岸上將人馬擺開陣勢,問道 :“這是哪里?”鄉人答道 :“此名石子河,前面是成皋,后面是洛水 。”仁基傳令,交劉長恭、房廁押后,親自出馬于陣前,與柴孝和、宋松及十數騎,兩勢下擺開。敵軍到處,裴仁基看了大笑,眾將問 :“將軍何故曬笑乎?”仁基曰:“吾笑元文都在越王面前,夸李密村夫為天上人,今觀它用兵,可見了也。以此等軍馬為前部,與吾對敵,正如驅羊與虎斗也。
吾前在王面前,一時間夸要活捉李密、翟讓,今必應前言也。
不可停住,汝等催趲軍馬,星夜趕到興洛,吾之愿也 。”遂自縱馬向前打話。軍馬擺開,李密當先出馬,仁基罵曰:“翟讓亡命之賊,你等隨之,正如狐兔隨鬼耳 。”李密大笑曰:“你等鼠輩,真恁相欺 。”仁基大怒,拍馬向前來戰。二馬相交,戰不數合,李密詐敗逃走,裴仁基趕來。眾軍先退,隋軍掩至,李密押后。約走十余里,李密回馬,又戰數合而走。柴孝和拍馬向前諫曰:“李密誘敵,恐有埋伏 。”仁基曰:“敵軍只如此,雖有十面埋伏,吾何懼哉 。”趕到成皋山下,一聲鼓響,翟讓引一支軍出來接應。仁基回顧柴孝和曰:“此即埋伏之軍,吾今晚不到興洛,誓不回軍 !”催軍前進,翟讓、李密當攔不住,迤邐望后便退。天色黃昏,濃云密布,又無月色,夜風大作。裴仁基只顧趕,前面敗走之兵各自認隊伍而去。仁基交催促后軍上來,劉長恭、房廁趕上窄狹處,見兩邊都是蘆葦,房廁兜住馬,對劉長恭說道 :“總管欺敵,此去有失 。”劉長恭曰:“我聞敵軍甚微,不足懼也 。”房廁曰:“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恐防火攻 。”仁基曰:“此言是也 。”卻欲回軍,只聽得背后喊聲起處,望見一派火光,延著兩邊蘆葦,四面八方,火勢齊起。狂風大作,人馬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裴仁基冒煙突火而走,背后李密、翟讓軍馬擁并趕來。
且說房廁急欲奔回成皋,火光中一軍攔路當先,乃常何也。
軍兵大亂,奪路而走。裴仁基見糧草車一路都燒,便偷小路而走。宋松、柴孝和來救糧草車,正迎著項友信攔路,交馬只一合,活捉了宋松,柴孝和奪路走脫。直殺到天明,方才收軍。
殺得尸橫遍野,血滿河渠。麗泉有詩為證:兵出成皋用火攻,指麾洛水笑談中。
濃云撲面山川黑,烈焰飛來宇宙紅。
不智仁基夸勇力,故教李密有威風。
真勇驚破隋臣膽,此是攻城第一功。
裴仁基收拾殘敗軍馬,回東都去了。李密收兵聚眾,宰牛殺馬,大排筵宴,賞勞眾兵。密曰:“仁基雖然敗去,必再引兵至矣 。”翟讓曰:“以此奈何?”世績曰:“某有一氓,可敵隋軍 。”其計如何?
總批:密讓二人,志氣雄遠,熟諳兵機。其據興洛也,詎可輕覷之哉?仁基乃曰:“吾破之如貓擒鼠 。”哪知自家反做為毛老人乎?厥后埋伏之兵,火勢齊起,仁基冒煙突火而走,亦可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