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殺民部劉文靜原來師德軍到,一涌而入,在定揚軍中左沖右突,所到之處,無人敢當。遠者槍刺,近者鞭打,死者無數。只望于筠兵到為外應,并不見來。四五次殺到中軍,被弓射退。師德殺到天明,只聽得東北鼓聲大震,師德只道父兵接應,兵退看來時,盡打劉軍旗號。為首一員大將,乃尉遲敬德也。躍馬橫鞭大叫“反賊休走 !”師德大怒,挺槍來迎,兩馬相交,斗到五六十合,劉兵俱進,師德部下之兵盡已潰散。師德見敬德勢大,望南而走,劉兵一齊來趕。至澮州城,見后面人馬看看至近,師德回頭大喊一聲,入劉軍中,鞭起處紛紛落馬。師德大勝回來。
敬德見一人一騎,又來追趕,逼到橋邊,師德勒馬回頭,又殺入劉軍中,鞭起槍槊,死者無數。劉軍又趕,又回馬沖殺,如此五番,劉軍莫敢近傍。師德緩緩而回。后史官有詩贊師德單馬沖千軍,詩云:昔日張飛喝斷橋,當年從此顯英豪。
澮州城外應難敵,又見于家膽氣高。
師德自回,劉兵退去,方才于筠軍馬到來。原來追入山谷,走了半夜,比及尋路而來,見劉兵勢大,不敢前進。于筠、師德父子相見,說廝殺一事,領兵退回城南來時,尋相之兵已入城南,安民了訖。于筠見其勢大,乃投浩州去了。
且說劉弘基聽知于筠兵敗,城南已失,遂盡起城中之兵出戰,正與敬德相迎。弘基遣呂榮出馬,與敬德交馬,被敬德一鞭打于馬下,突入軍中,來拿弘基。弘基兵大亂,弘基死戰,引數十騎奪路而走。敬德飛馬追趕,擒獲而回,余軍潰散。敬德入城,令人請至金剛,安民已定,將弘基解送武周。武周欲令其降,弘基不屈,監禁城南獄中,發噴嘔血而死。早有長史賈姬回奏唐帝,帝甚痛憐之。
正值秦王世民遣張公瑾赍表奏言與王世充相持,世充降得李密部將姓秦名瓊,字叔寶,此人武藝無比,唐將莫能對敵,謹謹相拒,不敢退兵。若拽動軍馬,恐世充乘虛而進。帝甚憂慮,文靜進曰:“陛下宜下詔,令按兵不動,遣一舌辨之士與世充同盟,共分天下,暫時令秦王移兵向北,緩緩圖之 。”唐帝然之,遂叫倫文震為使,赍禮物往洛陽陳說 :“劉武周侵犯中原,今吾二人講和罷戰,共分天下。望遣秦叔寶作興兵之意,遙分其勢,武周必令敬德報之。敬德若東向,則吾再出關口,可圖洛陽矣。如得洛陽,君亦乘時攻伐武周,此萬全之計也。
”
于是,衛尉倫文震赍名馬、玉帶至洛陽見王世充獻畢,世充從之,便令秦叔寶虛作起兵,遙與唐為勢。叔寶曰:“此是李淵懼武周、敬德之謀也,既然同盟,不得不從。吾兵且養銳氣,待世民攻武周至急,乘時而取河東也 。”于是下令:洛陽數郡之地,各嚴教練軍馬,選日出師。世充之意欲待唐、劉先相并吞,力乏方可圖之。秦王亦收兵,緩緩而回。此時帝從劉文靜之計,遂與世充罷戰,秦王得還唐國。文靜自是得志,出入朝廷,略無忌憚。裴寂私來見帝,言文靜縱橫朝廷,必有異志。帝曰:“豎子安敢亂朕法度?容緩圖之 。”
卻說文靜與裴寂二人皆帝開國元勛,然文靜才能過于裴寂甚遠,又累建有奇功,而寂與帝有故舊之恩,獨得寵用,位居文靜之上,文靜意甚不平,二人遂成隙。一日,文靜與弟文起官封散騎常侍。兄弟二人會飲,酒酣之次,文靜憤然發怒,以刀擊其柱曰;“不斬裴寂這賊匹夫,非大丈夫 !”文起急以手掩其口,曰:“勿得亂言!此非吉兆也 。”早有仆人將此言私報于寂,寂甚忿之。至是武周入寇,文靜出使澮州,劉弘基被執,文仲敗死,寂遂譖于帝,言文靜與賊相通,被侵奪諸郡不以奏聞,無兵救援,使王師敗績,又累發怨言,誹謗圣上。帝聞之大怒,遂下文靜獄中,復遣裴寂與蕭瑀二人往獄訊之。文靜曰:“吾昔居太原大將軍府,受司馬之職,與長史略等。今寂已仆射,居于甲第,寵赍不貲。臣之官職,賞賜特與眾人一等。吾家囊篋卻無贏余,誠不能無少望,只此便是。若言吾有反意,何人證見?”二人回報于帝,帝曰:“文靜此言皆怨望之語,反情實矣,尚用誰為證見?何得無罪?”時李瑀在側,與蕭瑀力爭,明文靜不反,帝終不聽。次日,秦王入見,為文靜固請,曰:“昔在晉陽,文靜先建非常之策,事成乃告與寂知之。今寂位反居其上,寵任日隆,故懷怨望,實非敢反,當以十世宥之 。”帝素疏忌文靜為人,顧謂秦王曰:“此人橫暴,今若不除,終為后患 。”秦王唯唯而退。裴寂又進曰:“文靜為人多權詭,而性猜險,忿不顧難,丑言怪節,已暴驗矣。今天下未靖,恐為后憂 。”帝意遂決,遣人獄中取出,牽至長安市上。文靜撫膺嘆曰:“‘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果不妄語。今日吾死,得其證矣 。”遂引頸受刑,年五十二歲,時武德三年夏四月也。史官有詩贊云:昔年文靜振關中,始自太原立大功。
凜凜唐朝謀略士,巍巍當世納言公。
時來首建非常計,數盡咸稱說不忠。
裴寂譖讒傷義氣,令人哀怨淚痕紅。
是日斬了文靜,時天昏地暗,折水揚沙,滿城百姓皆為之下淚,嗟嘆不已。帝令文靖尸首用棺木盛之,遷葬長安城外。
早有細作報入金墉城來,王世充大喜,曰:“劉文靜已死,吾無憂矣 。”左右問其故,世充曰:“唐只此人是智略之士,而不能用,是天不欲令其平一天下也 。”遂自驕大,乃矯越王侗詔,設以九錫,冕有十二旒。建天子之旌旗,金輦車駕,附以六馬,備五時之副車。旄頭云罕,舞八佾,設宮縣,出入警蹕。時有術士桓法嗣自言能決讖語,乃上孔子《閉房記書》一部。書上有一男子,手持一竿,驅羊于前。法嗣說于世充曰:“隋,楊姓也,干一為王,王處于羊之后,。乃大王代隋之符明矣 。”法嗣又上莊周《人間世德充符》上下二篇,言與大王名協,明受符命,德被人間,為天子也。世充大喜,曰:“此天命也 。”遂拜法嗣為諫議大夫。世充恐人不信,乃令軍士羅取飛鳥,書符命于帛,系于鳥頸,放其飛,下令有能彈捕得鳥而獻者,亦拜官爵。百官勸進,時納言蘇威年老,致仕在家,世充以威是隋之大臣,素有名望,每奏表必署威名。世充于東都之地,諸將皆有尊世充為帝之意。且看其事如何。
總評:文靜首倡大謀,賞不酬勛,又以讒死,而太宗不能力救,何也?曰:非不能也,不敢也。文靜晉陽引寂見世民之時,有漢高、魏武之比,而未嘗歸心高祖;寂則高祖所厚,而世民所薄也,其不敢力諫為是也歟?為文靜者,功名已著,而不能引退以全身,其才雖高,而識則淺矣。
第一章 廢越王世充篡隋此時世充知眾將有推戴之意,遂使段達協於越王侗曰:“天命不常,今鄭王功德甚盛,眾臣會議,言隋祚已終,伏望陛下效堯舜故事,將大位傳與鄭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則陛下祖宗幸甚。臣等議定,今乃奏知 。”侗大怒曰:“天下者,高祖天下也。若隋祚未衰,此言實不可發;若天命已改,何煩禪讓?公等或祖稱舊臣,或臺鼎高位,既發此言,朕何賴焉!
”段達聽之,滿面羞愧而出。
至夏四月,百官聚于大殿,正在商議朝廷大事,忽見世充驟然而來,帶劍上殿。侗側目視之,世充叱曰:“視吾何為?
非有四目兩鼻,惟多智謀耳 。”侗默然不答。眾臣又奏 :“鄭王功德巍巍,宜以禪位 。”侗曰:“汝等何相逼如是,教朕而舍萬世不毀之基業乎?”世充厲聲曰:“吾東西馳驅,累建大功,今為天子,汝懷不容之意乎?”侗曰:“誰敢不從 。”世充曰:“龍潛于淵,何視人如鰍鱔也?”侗汗流滿面,半晌不能言。世充乃冷笑下殿。侗退回后宮,痛哭曰:“王世充篡逆之心人皆知之,吾不能坐受廢辱 。”
次日,召仆射史綱常、尚書崔維二人入后宮,侗哭曰:“王世充篡逆,請汝二人至此,一同起兵討之 。”史綱常曰:“不可。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之恥笑。今重權已臨王世充之門久矣,內外公卿及四方之士不顧逆順之理,皆為之效死,非一日矣。且陛下禁兵寡弱,何所資用?一旦不能隱忍,是欲除疾而疾益深;疾若深為禍不小矣,陛下不可躁暴。
”侗取懷中黃素詔擲于地下,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吾意已決矣,便死有何懼哉 !”侗回身入。丁濟謂伍尚春曰:“事已極矣!空自求誅族,當往求首,以免一死 。”尚春曰:“然 。”乃喚史綱常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今不先去,死在即目矣 。”綱常大怒曰:“主辱臣死,天下至理,愿以殺身為報 !”聚集殿中宿衛、蒼頭、官僮三百人鼓躁而出。侗仗劍升輦,叱令左右送出南關。綱常伏于輦下,奏曰:“陛下欲以數百軍而伐世充,是驅群羊入虎口耳,空死無益。臣非惜命,實見事之不行也 。”侗曰:“吾軍已行,卿勿阻當 。”于是遂出。卻望見段達將引樊汜、項道元等數千鐵甲禁軍又如云集,侗仗劍大喝曰:“吾乃天子也!汝等突入宮庭,欲截王也?”
于是禁軍面面相觀,皆不敢動。段達喚樊汜曰:“鄭王養汝何用?正為今日之事也。若己一敗,汝等全家誅滅也 。”樊汜乃掣劍在手,顧與段達 :“當殺也,當縛之?”達曰:“鄭王有命,是要死的,不要活的 。”樊汜捻槍在手,徑奔輦前。侗叱曰:“匹夫敢無禮也 !”言未畢,一槍刺中侗胸堂,撞出輦來。
樊汜大叫曰:“奉君命殺無道昏主 !”又再一槍刺于背上,透出,侗死于輦傍。伍尚春見了,捻槍迎殺,被樊汜殺死,眾皆殺得四散。使人報王世充,世充人見侗已死,佯作大驚之狀,以頭撞車輦而哭。隨即四下通報各大臣,世充曰:“國不可一日無君,且將天子尸首用棺木盛貯,停于偏殿 。”楊侗亡年二十二歲。
世充會大臣定擬弒君之罪,尚書令左翊曰:“獨斬段達以謝天下 。”世充久之曰:“再思其次 。”靖曰:“惟止于此,不知其次 。”世充曰:“樊汜大逆不忠,殺其主上,推出剮之,夷其三族 。”樊汜大叫曰:“非吾之罪,段達傳鄭王之教殺君!
”世充令先割其舌,至死含糊而罵,盡夷三族。后來史官有詩為證:憶昔當年王世充,弒君當闕赭袍紅。
卻將樊汜夷三族,欲使黎民盡耳聾。
段達等議立新君,皆勸王世充就鄭正統,以安眾心。世充猶三讓,乃遣諸將以兵清官,遂龍戎服,法駕前引,鼓吹入宮。
每歷一門,從者必呼。至東上閣,換了袞冕,然后向就正殿即皇帝位。建元開明,國號為鄭。乃封其兄世衡為秦王,世偉為楚王,世惲為齊王。諸族之中依次封職。立子玄應為皇太子,玄恕為漢王,其余大小官員各有封爵。每出則輕騎而往,皆無警蹕,游歷衢肆,行人但令其止立,徐謂其百姓曰:“故時天子居于九重,在下之情,無由究察。世充非貪位者,本救時耳。
三若一州刺史而已。自是事皆親覽,當與士人共議之 。”畢竟還是如何?
總評:東都諸將雖有推戴世充之意,然世充自分詎可脅隋正統?
樊汜輩顧乃弒越王于輦下,是大逆也;世充乘此而就位,是亦一大逆也。故斬樊汜以謝天下,尤當斬世充以謝越王,則兩人之公案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