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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補輯

  • 緗素雜記
  • 黃朝英
  • 9012字
  • 2015-12-25 17:36:14

一、五夜

《漢官儀》:黃門持五夜之法,謂甲、乙、丙、丁、戊也。故宋子京《夜緒》詩云:“宵開甲乙遲。”按《顏氏家訓(xùn)》云:“或問一夜五更,更何所訓(xùn)?答曰:漢、魏以來,謂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謂之五鼓,亦謂之五更,皆以五為節(jié)。《西都賦》亦云:‘重以虎威章溝,嚴更之署’,所以爾者,假令正月建寅,斗柄夕則指寅,曉則指午矣;自寅至午,凡歷五辰。冬夏之月,雖復(fù)長短參差,然辰間遼闊,盈不至六,縮不至四,進退常在五者之間也。”又《嘉話》云:韋絢問于劉公曰:“五夜者,甲、乙、丙、丁、戊更相送之,今唯言乙夜、子夜,何也?”予嘗笑[常嘆]其言之失。按《漢 天文志》:“六月戊戌甲夜,客星居左右角間。”“正月戊午乙夜,月蝕熒惑。”崔豹《古今注》云:“建武八年三月庚子,月星不見,丙夜乃解。”又蔡質(zhì)《漢儀》曰:“衛(wèi)士甲乙徹相傳,甲夜畢,傳乙夜,相傳盡五更。”《晉 天文志》:“懷帝永嘉五年三月丙夜月蝕既,丁月[夜]又蝕既。”《夏統(tǒng)傳》云:“甲夜之初撞鐘擊鼓。”又,《宋 諸王傳》云:“前一日甲夜,太史奏東方有急兵。”《梁 本紀》中大通五年正月丙夜,南郊所忽聞異香。又云:“帝然燭測鬼[光]常至戊[五]夜。”豈止言乙夜而已哉!韋絢獨不見漢、晉諸史,何耶?其曰子夜,益謬也。蓋晉時有子夜者,善歌,故李義山云:“嬰[鶯]能歌《子夜》。”又云:“心酸《子夜歌》。”沈文季歌《子夜》半[來]。又太白有《子夜歌行》。韋絢乃以子夜為五夜之數(shù),又何耶?或有謂之午夜者,謂半夜時如日之午也。故李長吉《七夕詩》云:“羅幃午夜愁。”杜少陵所謂“五夜漏聲催曉箭”者,正謂午[五]夜耳。(《說郛》商務(wù)本卷九《緗素雜記》。[ ]內(nèi)為他本或他書異文,不注,下同)

二、十圍

蘇鶚《演義》云:“前史稱腰帶十圍者甚眾。近者《北史》又云:‘庾信身長八尺,腰帶十圍。’圍者環(huán)繞之義,古制以圍三徑一,即一圍者三尺也。豈長八尺之人,而系三十尺之腰帶乎!甚非其理。此圍蓋取兩手大指頭指相合為一圍,即今俗謂之搦是也。大凡中形之人,腰不過六尺七尺,今一小圍是一尺,則身八尺腰帶一丈,得其宜矣。”又,沈存中《筆談》云:“《武侯廟柏詩》:‘霜姿[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乎?”予謂存中[予謂存中性機警]善九章算術(shù),獨于此為誤,何也?四十圍若以古制論之,當有百二十尺[古制以圍三徑一,四十圍即百二十尺],圍有百二十尺,即徑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若以人兩手大指頭指相合為一圍,則一圍是一小尺,即徑一丈三尺三寸,又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廟柏,當以古制為定,則徑四十尺,其長二千尺又宜矣,豈得以太細長譏之乎?老杜號為詩史,何肯妄為云云也。存中又云:“防風氏身廣九畝,長三丈。”又云:“姬室畝廣六尺,九畝乃五丈四尺,如此防風之身,乃一餅啖耳。”此又誤也。案《禹戮防風氏賦》云:“廣可一畝,長乃三丈。”蓋古者畝廣六尺,長六百尺。防風氏身廣一畝六尺,長三十尺,乃是得理。而云九畝,不知得之于何書?然當以賦為正,而存中之說誤也。(《說郛》商務(wù)本卷九《緗素雜記》)

三、稱敕

《南史 文學(xué)傳 周興嗣傳》云:“武帝以三橋舊宅為光宅寺,敕興嗣與陸倕各制寺碑,及成俱奏,帝以[用]光嗣所制。自題[是]及《銅表銘》、《柵塘碣》、《檄魏文》、《王羲之千字[次韻王羲之書千字]》,并使興嗣為文。每奏,帝稱善,賜金帛。”又按《劉公嘉話》云:“《千字文》,梁周興嗣編次,而有王右軍書者。人皆不曉此乃梁武教諸王書,令殷鐵石于大王書中拓一千字不重者,每字一片紙,雜碎無敘。武帝召興嗣謂曰:‘卿有才思,為我韻之。’興嗣一夕編次進上,須鬢皆白,而賞甚厚。”又,楊文公《談苑》云:“《千字文》去‘敕員外散騎侍郎周興嗣次韻’,敕字乃梁字傳寫誤爾。當時帝王命令尚未稱敕,至唐顯度中始云:‘不經(jīng)鳳閣鸞臺,不得稱敕。’敕之名,始定于此。”(《說郛》商務(wù)本卷九《緗素雜記》)

四、罘罳

《漢書 文帝紀》云:“未央宮東闕罘罳災(zāi)。”崔豹《古今注》云:“罘罳,屏也。罘者,復(fù)也;罳者,思也。臣朝君至屏外,復(fù)思所奏之事于其下。”顏師古注云:“罘罳,謂連[連闕]曲閣也,以覆重刻垣牖之處,其形罘罳然。一曰屏也。”又,《禮記》云:“疏屏,天子之廟飾也。”鄭注云:“屏謂之樹,今浮思也。刻之為云氣蟲獸,如今闕上為之矣。”又,劉熙《釋名》曰:“罘罳在門外,罘,復(fù)也,臣將入請事,于此復(fù)重思也。”予按唐蘇鶚《演義》稱罘罳織絲為之,輕疏浮虛,象網(wǎng)羅交叉之狀,蓋宮殿檐戶之間也。又引《文宗實錄》云:“太和中,甘露之禍,群臣奉上出殿北門,裂斷罘罳而去。”又杜甫天寶末詩云:“罘罳朝共絡(luò),榱桷夜同傾。”又引溫庭筠《補陳武帝與王僧辨書》云“罘罳晝卷,閭闔晨開”為證,皆非曲閣屏障之意,反以崔豹、顏師古之徒爵大誤。又按段成式《酉陽雜俎》稱上[士]林間多呼殿榱桷護雀網(wǎng)為罘罳,其淺誤也如此。乃引張揖《廣雅》曰:“復(fù)思謂之屏。”又王莽性好時日小數(shù),遣使壞諸陵[渭陵、延陵]園門罘罳,曰:“使民無復(fù)思漢也。”又引魚豢《魏略》曰“黃初三年,筑諸斗闕外罘罳”為證,反以絲網(wǎng)之說為大謬。予謂二說皆通。以罘罳為網(wǎng),則結(jié)繩為之,施于宮殿檐楹之間,如蘇鶚之說是也。以罘罳為屏,則刻木為之,施于城隅門闕之上,如成式之言是也。然二說之中擇焉,惟段氏之說為長。按《五行志》注云:“罘罳,闕之屏也。”《玉篇》云:“罘罳屏樹門外也。”又云:“罘,兔罟也。”但屏上雕刻為其形如網(wǎng)罟之狀,故謂之罘罳,音浮思,則取其復(fù)思之義耳。漢西京罘罳,合板為之,亦筑土為之。每門闕殿舍前皆有焉,于今郡國廳前亦樹之。故宋子京詩云:“秋色凈罘罳。”又云:“嵩岊倚罘罳。”皆其義也。《天子外屏賦》云:“至者伏思。”注皆以謂人臣至屏,俯伏思念其事,則罘罳小樓也。復(fù)思乃用伏字,又以罘罳為小樓,蓋不曉諸家之論,而誤為之說也。(《說郛》商務(wù)本卷九《緗素雜記》)

五、目

《隋 方會傳》:張景藏技與天綱埒。郎中裴圭妻趙見之,景藏曰:“夫人目脩緩,法曰:‘豕視淫。’又曰:‘目有四白,五夫守宅。’夫人且得罪。”俄坐奸沒入掖庭。案字書脩訓(xùn)長,若曰脩緩,于相法為佳,非有淫佚之義。自當作 , 字從攸從目,《玉篇》湯勞切,眣也。眣,達結(jié)切,目不正也。字當從 為是。蓋傳寫之誤也。(《說郛》商務(wù)本卷九《緗素雜記》)

六、果下馬

《漢書 霍光傳》云:“召皇太后御小馬車。”張晏云:“漢廄有果下馬,高三尺,以駕輦。”師古曰:“小馬可于果樹下乘之,故號果下馬。”又《魏書 東夷傳》云:“出果下馬。”裴松之注云:“案果下馬高三尺,見《博物志》云,又見《魏都賦》。”予案《顏氏家訓(xùn)》云:“周弘正為宣城王所愛,給一果下馬,董東夷濊國所出也。”又《北史 尉景傳》:先是景有果下馬,文襄求之,不與,曰:“士相扶為墻,人相扶為王,一馬亦不得畜而索也。”神武對景及常山君責文襄而杖之。故舒王《散愁》詩云:“呼童羈我果下騮。”又任昉《述異記》云:日南郡出果下牛,高三尺。漢樂浪郡出果下馬,并高三尺。又,《開元遺事》云:長安俠少每至春時,結(jié)朋連黨,各置矮馬,飾以錦韉、纓絡(luò),并轡于巷樹下往來。亦果下之類也。(《說郛》商務(wù)本卷九《緗素雜記》)

七、宅家

宋子京《春詞》云:“新年十日逢春日,紫禁千觴獻壽觴。寰海歡心共萌達,宅家慶柞與天長。”案李濟翁《資暇集》云:“公[公卿]郡縣主,宮禁呼為宅家子,蓋以至尊以天下為宅,四海為家,不敢斥呼,故名宅家,亦猶陛下之義。至公主以下,則加子字,亦猶帝子也。又謂阿宅家子,阿助詞也。急語乃以阿宅家子為茶子,既而亦云阿茶子,或削其子,遂曰‘阿茶’。一說漢、魏以來,宮中尊美之,呼曰‘大家子’,今急訛以大為宅焉。”故昔人屬對云:“都尉指揮都尉馬,大家齊喚大家茶。”(《說郛》商務(wù)本卷九《緗素雜記》)

八、摻撾

《后漢 禰衡傳》云:“衡方為《漁陽摻撾》,蹀躞而前。”注云:“《文士傳》曰:‘銜擊鼓作《漁陽摻撾》,自蹋地來前,躡駊足腳[躡鼓足跗],容態(tài)不常,鼓聲甚悲,易衣畢,復(fù)擊鼓參捶而去。至今有《漁陽參撾》,自衡始也。’臣賢按,捶及撾并擊鼓杖也,參撾是擊鼓之法。而王僧孺詩云:‘散度《廣陵》音,參寫《漁陽》曲。’而于其詩自音云:‘參,七紺反。’后諸文人多同用之。據(jù)此詩意,以參為曲奏之名,則撾字入于下句,全不成文。下云復(fù)參撾而去,足[是]知參撾二字當相連而讀。參字音為去聲,不知何憑也。”按楊文公《談苑》載:“徐鍇仕江左,至中書舍人,尤嗜學(xué)博[《苕溪漁隱叢話》無此九字],領(lǐng)集賢學(xué)士校秘書。時吳淑為校理,古樂府中有摻字者,淑多改為操,蓋章草之變。鍇曰:‘非可以一例,若《漁陽摻》者,音七鑒反,三撾鼓也。禰衡作《漁陽參撾》,《古歌詞》云:邊城晏開[聞]漁陽摻,黃塵蕭蕭白日暗。’淑嘆服之。”今[余]謂捶、撾一也,故或用捶字,然摻字當如徐說,音七鑒反,三撾鼓也。以其三撾,故因為[謂]之摻,故唐李義山《聽鼓》詩云:“欲問漁陽摻,時無禰正平。”又口占詩云:“必投潘岳果,誰參禰銜撾。”亦以去聲讀之也。沈存中《筆談》論《廣陵散》云云[散是曲名,如操弄摻談序引之類,乃引潘岳《笙賦》云]“流《廣陵》之名散”。又應(yīng)璩書云:“聽《廣陵》之清散。”則知散為曲名[明]矣。所謂《漁陽摻》者,正如《廣陵》之散是也,此僧孺所以有云。又宋景文公《喜雨》詩云:“波生客浦揚舲遠,潤逼《漁撾》作傪[《漁陽》撾摻]遲。”又宋[《送]李冀州詩》云:“征鼙曲曲漁陽傪,后乘人人鄴下才。”皆以去聲呼之,但傪字從人為異耳。(《說郛》商務(wù)本卷九《緗素雜記》)

九、陶谷

周世宗時,陶尚書谷奉使江南,韓熙載遣家妓以奉盥匜,及旦,有書謝。略云:“巫山之麗質(zhì)初臨,霞侵鳥道;洛浦之妖姿自至,月滿鴻溝。”舉朝不能領(lǐng)會其辭,熙載因召家妓訊之,云:“是夕忽當浣濯焉。”(胡仔《苕溪漁隱從話后集》卷四十)

十、吳質(zhì)

“吳質(zhì)不眠倚桂樹。”李賀謂之吳質(zhì),段成式謂之吳剛,未詳其義。竊意《箜篌引》所謂吳質(zhì),非吳剛也,恐別是一事。魏有吳季重亦名質(zhì)。(嚴有翼《藝苑雌黃》)

十一、王允之

《世說》:王右軍年十歲時,大將軍王敦甚愛之,常置帳中眠。大將軍嘗先出,右軍未起,須臾,錢鳳至,屏人言逆節(jié)之謀,都忘右軍在帳中。右軍覺,既聞所論,知無活理,乃陽吐污頭面被褥,詐熟眠。敦論事半,方憶右軍未起,相與驚曰:“不得不除之。”乃開帳,見吐唾縱橫,信其熟眠,于是得全。時稱其有智。又《晉書》:王允之總角時,從伯敦常以自隨,出則同輿,入則共寢。嘗夜飲,允之醉先臥,敦與錢鳳謀為逆,允之已醒,悉聞其言,慮敦疑己,于臥處大吐,衣面并污。鳳出,敦果照視,見允之臥吐中,以為大醉,不復(fù)疑之。二說大同小異,未知孰是,必有能辨之者。(《永樂大典》六千八百三十引葉大慶《考古質(zhì)疑》)

十二、推敲

《唐書》載:“賈島字浪仙,初為浮屠,名無本。來東都時,洛陽令禁僧午后不得出。島為詩自傷,韓愈憐之,因教其為文,遂去浮屠,舉進士。當其苦吟,雖逢值公卿貴人,皆不之覺也。一日,見京兆尹,跨驢不避,呼詰之,久乃得釋。累舉不中第。文宗時,坐飛謗貶長江簿。”余案《劉公嘉話》云:“島初赴舉京師,一日,于驢上得句云:‘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始欲著推字,又欲著敲字,練之未定,遂于驢上吟哦,時時引手作推敲之勢。時韓愈吏部權(quán)京兆,島不覺沖至第三節(jié),左右擁至尹前,島具對所得詩句云云。韓立馬良久,謂島曰:‘作敲字佳矣。’遂與并轡而歸,留連論詩,與為布衣之交。自此名著。后以不第,乃為僧,居法乾寺,號無本。一日,宣宗微行至寺,聞鐘樓吟詠聲,遂登樓,于島案上取詩卷覽之。島不識帝,遂攘臂睨帝曰:‘郎君何會此邪!’遂奪取詩卷。帝慚恧下樓而去,遂除島為遂州長江簿。”唐史與《嘉話》所載不同如此。(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九)

十三、銅人

《魏略》曰:“明帝景初元年,徙長安鐘虡、駱駝、銅人、承露盤,盤折,銅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大發(fā)卒鑄作銅人二,號曰翁仲,列坐司徒門外。”又《漢晉春秋》曰:“帝徙盤,盤折,聲聞數(shù)十里,金狄或泣,因留霸城。”又唐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序云:“魏明帝青龍九年八月,詔宮官牽車,西取漢孝武捧露盤仙人,欲立置前殿。宮官既拆盤,仙人臨載,乃潸然淚下。”歌曰:“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跡。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魏官牽車指千里,東關(guān)酸風射眸子。空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案《明帝紀》,青龍五年三月,改為景初元年,是歲徙長安銅人,重不可致。而李賀以謂青龍九年八月,蓋明帝以青龍五年三月改為景初元年,至三年而崩,則無青龍九年明矣,疑李誤也。酈元《水經(jīng)注》云:“魏文帝黃初元年,徙咸陽始皇所鑄金人十二,重不可致,因留霸城南。”即與明帝所徙銅人事略同,竟未詳其旨。《史記》秦始皇二十六年,有大人長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見于臨洮。是歲,始皇初并六國,反喜以為瑞,銷天下兵器,作金人十二以象之。后十四年而秦亡。又后漢薊子訓(xùn)有神異之道,時有百歲翁,自說為兒童時,已見子訓(xùn)賣藥于會稽市,顏色不異于今。后人復(fù)于長安東霸城見之,與一老翁共摩挲銅人,相謂曰:“適見鑄此,而已近五百歲矣。”注云:“秦始皇二十六年,收天下兵器聚咸陽,鑄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宮庭中,至此四百二十余年。”故東坡《贈梁道人詩》云:“采藥壺公處處過,笑看金狄手摩挲”,又張?zhí)煊X《贈人詩》云:“鶴骨飄飄紫府仙,摩挲金狄不知年。”皆用此也。(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

十四、若木

李賀《苦晝短》詩云:“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按《淮南子》曰:“若木在建木西。燭龍在雁門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見日。龍銜燭以照太陰。”又《離騷》:“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搖以相羊。”注云:“若木在西極。”謝希逸《月賦》云:“擅扶桑于東沼,嗣若英于西冥。”《五臣注》云:“扶桑,日出處;若木,日沒處。”由是知若木在西,燭龍在北,而李云如此,真誤矣。(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

十五、紫薇花

唐故事,中書省植紫薇花,歷世循用之,不以為非。至今舍人院紫薇閣前植紫薇花,用唐故事也。樂天詩云:“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薇郎。”案《天文志》,紫薇,大帝之坐也,天子之常居也,主命主度也。何關(guān)紫薇花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一)

十六、錦瑟

義山《錦瑟詩》云:“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山谷道人讀此詩,殊不曉其意;后以問東坡,東坡云:“此出《古今樂志》,云:錦瑟之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聲也,適、怨、清、和。”案李詩“莊生曉夢迷蝴蝶”,適也;“望帝春心托杜鵑”,怨也;“滄海月明珠有淚”,清也;“藍田日暖玉生煙”,和也。一篇之中,曲盡其意,史稱其瑰邁奇古,信然。劉貢父《詩話》以謂“錦瑟”乃當時貴人愛姬之名,義山因以寓意,非也。(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二)

十七、俗語入詩

《西清詩話》言王君玉謂人曰:“詩家不妨間用俗語,尤見工夫。雪止未消者,俗謂之待伴,嘗有雪詩:待伴不禁鴛瓦冷,羞明常怯玉鉤斜。待伴、羞明,皆俗語,而采拾入句,了無痕颣,此點瓦礫為黃金手也。”余謂非特此為然,東坡亦有之,“避謗詩尋醫(yī),畏病酒入務(wù)”,又云:“風來震澤帆初飽,雨入松江水漸肥。”尋醫(yī)、入務(wù)、風飽、水肥,皆俗語也。又南人以飲酒為軟飽,北人以晝寢為黑甜,故東坡云:“三杯軟飽后,一枕黑甜余。”此亦用俗語也。(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六)

十八、進退格

鄭谷與僧齊己、黃損等共定今體詩格云:“凡詩用韻有數(shù)格:一曰葫蘆,一曰轆轤,一曰進退。葫蘆韻者,先二后四;轆轤韻者,雙出雙入;進退韻者,一進一退。失此則繆矣。”余按《倦游雜錄》載唐介為臺官,廷疏宰相之失,仁廟怒,謫英州別駕。朝中士大夫以詩送行者頗眾,獨李師中待制一篇,為人傳誦,詩曰:“孤忠自許眾不與,獨立敢言人所難。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于山。并游英俊顏何厚,未死奸諛骨已寒。天為吾君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還。”此正所謂進退韻格也。按《韻略》:難字第二十五,山字第二十七;寒字又在二十五,而還字又在二十七。一進一退,誠合體格,豈率爾而為之哉。近閱《冷齋夜話》載當時唐、李對答語言,乃以此詩為落韻詩。蓋渠伊不見鄭谷所定詩格有進退之說,而妄為云云也。(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一)

十九、古詩不拘韻

世俗相傳,古詩不必拘于用韻。余謂不然,如杜少陵《早發(fā)射洪縣南途中作》“及”字韻詩,皆用緝字一韻,未嘗用外韻也。及觀東坡《與陳季常》“汁”字韻,一篇詩而用六韻,殊與老杜異。其它側(cè)韻詩多如此。以其名重當世,無敢訾議。至荊公則無是弊矣,其《得子固書因寄以及字韻詩》,其一篇中押數(shù)韻,亦止用緝字一韻,他皆類此,正與老杜合。”(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八)

二十、東坡誤用事

《劉公嘉話》云:“晉謝靈運須美,臨刑,因施為南海祇洹寺維摩像須,寺人寶惜,初不虧損。中宗朝,安樂公主五日斗百草,欲廣其物色,令馳驛取之,又恐為他所得,因剪棄其余,今遂無。”其集所載,止此而已。及觀東坡《次韻景文聽琵琶詩》云:“猶勝江左狂靈運,共斗東昏百草須。”乃以安樂公主為東昏侯。按東昏侯是齊明帝第三子,雖昏虐暴亂,實未嘗取靈運須以斗百草,豈非誤與?又陳后主時,張貴妃名麗華,尤見寵幸。隋遣韓擒虎平陳,后主與麗華俱見收。而東坡撰《虢國夫人夜游圖》詩云:“當時亦笑潘麗華,不知門外韓擒虎”,又誤也。蓋齊東昏侯有潘淑妃,未嘗名麗華,亦與韓擒虎事無干。又《左傳》昭公二十八年,“賈大夫娶妻美,御以如皋,射雉獲之。”杜預(yù)注:“為妻御之。皋,澤;如訓(xùn)之。”則非地名明矣。而東坡《和人會獵詩》云:“不向如皋閑射雉,歸來何以得卿卿。”真誤也。(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

二十一、求乞

韓熙載本高密人。后主即位,頗疑北人,鴆死者多,而熙載且懼,愈肆情坦率,不遵禮法,破其財貨,售集妓樂,迨數(shù)百人,日與荒樂。蔑家人之法,所受月俸,至即散為妓女所有,而熙載不能制之,以為喜。而日不能給,遂弊衣屨,作瞽者,持獨弦琴,俾舒雅執(zhí)板挽之,隨房歌鼓求丐,以足日膳。旦暮亦不禁其出入,或竊與諸生糅雜而淫,熙載見之,趨過而笑曰“不敢阻興”而已。及夜奔客寢者,其客詩云:“苦是五更留不住,向人頭伴著衣裳。”時人議謂北齊徐之才豁達無以過之。故東坡詩云:“欲教乞食歌姬院,故與云山舊衲衣。”蓋用熙載求丐事也。(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

二十二、無蟹

東坡于金門寺中,見李留臺與二錢唱和,戲用其韻跋之,有云:“欲問君王乞符竹,但憂無蟹有監(jiān)州。”注云:“皆世所傳錢氏故事。”事見《歸田錄》,云:“國朝自下湖南,始置通判,既非副貳,又非屬官,故常與知州爭權(quán),每云我是監(jiān)郡,朝廷使我來監(jiān)汝,舉動為其所制。太祖聞而患之,下詔書戒勵,自此稍絀。然至今州郡往往與通判不和。往時有錢昆少卿者,家世余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嘗求補外,人問其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無通判處可矣。”至今士人以為口實。(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二)

二十三、麥秋

宋子京有《帝幸南園觀刈麥》詩云:“農(nóng)扈方迎夏,官田首告秋。”注云:“臣謹按,物成熟者謂之秋,取揫斂之義。故謂四月為麥秋。”余按,《北史 蘇綽傳》云:“布種既訖,嘉苗須理。麥秋在野,蠶停于室。”則麥秋之說,其來舊矣。(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一)

二十四、閩人始登第

《唐書 歐陽詹傳》云:“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雖能通文書吏事,不肯仕宦。及常袞罷宰相為觀察使,始擇縣鄉(xiāng)秀民能文詞者,與為賓主禮,故其俗稍相勸出仕。初詹與羅山甫同隱潘湖,往見袞,袞奇之,辭歸,泛舟飲餞。舉進士,與韓愈、李觀、李絳、崔群、王涯、馮宿、庾承宣聯(lián)第,皆天下選,時稱龍虎榜。閩人第進士,自詹始。”朝英按,黃璞撰《閩川名士傳》云:“江夏子田閱林蘊《泉山銘敘》,則謂閩川貞元以前,未有文進者也。因廉使李郕公锜興起庠序,請獨孤尚書為記,中有辭云:‘縵胡之纓,化為青襟。’其兄藻與其友歐陽詹,睹此耿耿,不怡十年。遂相與為誓,志求名,繼登上第。”是言進士及第,始于林藻也。《泉山銘叔》又云爾,何邪?(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四)

二十五、二聲合一字

古語有二聲合一字者,如不可為叵,何不為盍,而犬為耎,酷寵為孔,從西域二合之音,蓋切字之原也。學(xué)者不曉龍鐘潦倒之義,正如二合之音是也,龍鐘切為癃字,潦倒切為老字,謂人之老羸癃疾者,即以龍鐘潦倒目之,其義取此。(孫奕《履齋示兒編》卷二十二)

二十六、楮機石

張茂先《博物志》曰:“舊說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上者,每年八月,見浮槎來,不失期。亹一年糧,乘之而去。十余日中,猶觀星月日辰,自后茫茫,亦不覺晝夜。奄至一處,有城郭屋舍甚嚴,遙望宮中有婦人織,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驚問曰:‘何由至此?’其人說與來意,并問此是何處。答曰:‘君至蜀郡訪嚴君平,則知之。’因還。后以問君平,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計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時也。”所載止此而已。而《荊楚歲時記》直曰:“張華《博物志》云:漢武帝令張騫窮河源,乘槎經(jīng)月而去,至一處,見城郭如官府,室內(nèi)有一女織,又見一丈夫牽牛飲河,騫問云:‘此是何處?’答曰:‘可問嚴君平。’織女取榰機石與騫而還。后至蜀問君平,君平曰:‘某年月日客星犯牛斗。’所得榰機石,為東方朔所識,并其證焉。”案騫本傳及《大宛傳》,騫以郎應(yīng)募使月氏,為匈奴所留,十余歲得還,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并無乘槎至天河之說。而宗懔乃傅會以為武帝、張騫之事,又益以榰機石之說,何邪?(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一)

二十七、谷陽

《淮南子》云:“鄢陵之戰(zhàn),陽谷進酒于子反。”而《說苑》乃以為谷陽。班固《古今人表》,又以為谷陽豎。然當從《淮南子》為正。(袁文《甕牗閑評》卷一)

二十八、蘆菔

蘆菔,江東人謂之菘菜。(袁文《甕牗閑評》卷六)

二十九、金叵羅

案:王懋《野客叢書》卷十四:“足知金叵羅為酒器,然觀祖珽盜金叵羅置髻上,髻上豈可以置酒器乎!黃朝英亦有是疑。”王氏僅以一語簡及,未詳引朝英之疑說,惜乎!

三十、麻胡

案:王懋《野客叢書》卷二十一證今人呼“麻胡來”以怖小兒,計有四說:“四事不同,未知孰是?《緗素雜記》止得二事。”可見《緗素雜記》論及此事,然未知具體內(nèi)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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