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點需提及的是,王國維具有忠君情結。他的自殺,有人就將它歸于“殉清”。這或許不是妄論。王國維年輕時對政治十分鄙視,對西方的民主政治制度知道得很少。他認為,“天下大亂”的原因在于還沒有合適的人去端坐在皇位上。在他看來,當時唯一有資格能坐的人就是已退位的宣統皇帝。他還真與皇帝有緣。1923年4月16日,他突然接到“宣統皇帝”的諭旨,“著在南書房行走”,讓他去給“皇帝”當老師,隨后又給他“加恩賞給五品銜,并賞食五品俸”,還賞他“著在紫禁城騎馬”。這讓他感激涕零,隨后就給小“皇帝”上了一道《論政事疏》。
1924年,馮玉祥的國民軍將溥儀的“朝廷”永遠趕出了紫禁城。這殃及他的直接后果是,沒人給他發工資了。幸好這時胡適向清華校長曹云祥推薦了他,并講明每月給他工資400銀元,按時送到他家。沒想到他推辭不就。后來,還是溥儀下達“圣旨”命令他接受,他才走進清華園任教。這時已是1925年2月了。再回到當時的論戰上。論戰的核心還是如何對待中國傳統文化上,而且大都持批判的態度。這也許就讓他因反感而失去了論戰的興趣。
伍
王國維的《殷周制度論》講了些什么?
《殷周制度論》是王國維眾多史學著述中的代表作,是他突破文字考釋的范圍,將商代的甲骨文用作原始史料來研究商周歷史的成果。他的考證方法具有首創性,他考證出的結論具有宏觀性,其成果被贊為:“義據精深,方法縝密,極考證家之能事,而于周代立制之源及成王周公所以治天下之意,言之尤為真切。自來說諸經大義,未有如此之貫串者。”下面,從拜讀的角度闡述一下《殷周制度論》都講了什么內容。
(1)殷、周的政治和文化傳承。
王國維考證出,中國政治與文化的變革,沒有比殷、周時期劇烈的。首都是政治與文化的標征,而自上古以來,帝王的都邑都建在東方,唯堯、舜和禹的都邑僻居西北。從五帝以來,政治文物所自出的都邑,都在東方,唯獨周從西方崛起。自五帝以來,將都邑從東方移到西方,是從周代開始。從族群上來說,虞、夏都是顓頊的后代;殷、周為帝嚳的后代,殷、周間有親緣關系。從地理上來說,虞、夏、商都居在東方,而周獨興起于西方,所以夏、商二代的文化略同。殷人的文化和政治都承自夏代,夏、商間政治與文物的變革,不似殷、周間劇烈。殷、周間的大變革,從表面上來說,不過是一姓一家的興亡和都邑的轉移;從其內里來看,是舊制度被廢除和新制度的興建、舊文化的廢除和新文化的興起。再從表面上來說,古代圣人取得天下并進行治理的措施,同后代的帝王沒有什么差別;而從內里來說,其制度的建立,是出于長治久安來考慮的,其用意,不同于后世帝王的設想。
(2)殷、周制度的不同。
周代的制度不同于商代之處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立子立嫡制,由此衍生出宗法和喪服的制度,并由此有了封建子弟和君天子、臣諸侯的制度;二是廟數制度;三是同姓不婚制度。這些都成為周治理天下的綱紀。
殷以前無嫡庶的制度。商代人祭祀他們的先王,實行兄弟同禮,沒有嫡庶之別,無上下貴賤之別。不獨朝廷這樣,下面的諸侯國同樣如此。在王位繼承上,舍棄弟傳子之法,始自周代。周武王駕崩時,天下還未平定,當時周公勛勞最高,如果按經前歷代的制度,以德立長,那么周公繼武王之位是理所當然的事。而周公沒有自立,而是擁立成王。自這以后,子繼之法就成為各個王朝不變的制度。
商人無嫡庶的制度,也就不可能有宗法。周的嫡庶制度,本是為天子、諸侯繼統法而設立的,再以這種制度通行于大夫以下,就不能稱為君統,而只能稱為宗統,于是宗法誕生。
(3)喪服制度。
《喪服》的大綱有四條,稱為“親親”“尊尊”“長長”和“男女有別”。沒有嫡庶制度時,“有親而無尊,有恩而無義,而喪服之統紊矣”。所以,殷以前的喪服制度,沒有周禮完密。喪服的制度,只能出自嫡庶制度實行以后,故殷以前不會有。
(4)分封制度。
與嫡庶制度相伴的,是分封子弟的制度。商代時是兄弟相及,皇帝的兒子,沒有嫡庶長幼的區別,誰都能成為繼承未來王位的儲君。周代設立立嫡立長的制度,所以皇位事先就確定下來,其余的嫡子、庶子,視其貴賤和賢能程度,分封土地,建立諸侯國。周代開國之初,建有十五個兄弟國,四十個姬姓國,所在地大都在邦畿之外。殷時期的諸侯都是異姓,而周時則是同姓、異姓各半。由此,周時天子諸侯君臣的名分就這樣確立下來。
在殷以前,天子、諸侯君臣的名分沒有確定。天子對于諸侯來說,就相當于盟主,沒有君臣之分。周開國之初也是這樣。
(5)祭祀制度。
商代的祭法比較繁復。自帝嚳以下,至于先公先王先妣,都有專祭,無親疏遠近的區別對待;先公先王的昆弟,在位與不在位的,祀典大致相同,沒有尊卑的差別。合祭時,無毀廟的制度。殷人祭祀先祖沒有定制。
周人以“尊尊”之義經“親親”之義設立嫡庶制度,又以“親親”之義經“尊尊”之義而設立廟制。
(6)典禮。
周代的嫡庶制度確立以后,儲君的地位確定;封建子弟制度確立后,異姓的勢力變弱,天子的地位變為至尊。由此就有了宗法,有了服術,國家也就成為了家國天下。有卿、大夫不世襲的制度,從而賢才得以進用;有同姓不婚的制度,從而男女有別嚴。從此,天下歸于一統,典禮應運而生。故有“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之謂。
以上就是王國維《殷周制度論》所闡述的內容提要。他本人對其自我點評是,“此文于考據之中,寓經世之意”。他考證的方法是,“將甲骨學文從原先考釋文字、識別人名和梳理世系,上升到了考證殷周歷史和制度這一層次,并竭力分辨出從殷商過渡到周朝時的制度衍變過程,以及商周兩朝制度中的人文精髓。”他的考證成果,大多歸于他的二重證據法的科學運用。比方說,在談到殷周時期女子的姓氏時,他就很好地結合了考釋文字。
“男女有別,周亦較前代為嚴。男子稱氏,女子稱姓,此周之通制也。上古女子無稱姓者有之,惟一姜女原。姜女原者,周之妣。而其名出于周人之口者也……據殷人文字,則帝王之妣與母皆以曰名,與先王同,諸侯以下之妣亦然。傳世商人彝器多有妣甲、妣乙諸文。雖不敢謂殷以前無女性之制,然女子不以姓稱,固事實也。”由這段文字可看出,王國維通過將甲骨文、彝器上的文字與相關史料進行互證,從而得出了殷以前,女子不以姓稱的事實。
再比如,在談到“(周)禮不下庶人”時,王國維更是注重實證,旁征博引,寓以理論,得出周之政治,并非“不為民設”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