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卒之亂，公以變起卒遽，盡室奔匿于終南山。（《左傳》：盡室以行。）賊徒訪公所在，追以相印，既及公而問焉，公變名氏以紿之，（紿，音怠。江南呼欺曰紿。）捐家屬以委之。賊遂執(zhí)公愛子，榜箠訊問，（榜，音彭，笞也，又作簎。《前漢書·張敖傳》載：貫高榜笞數(shù)千。）折其右肱，而公不之顧。即步入窮谷，披草逕，踰秦嶺，由裒、駱朝于行宮。（四年十月，朱泚反，渾微服徒行，遁終南山谷。賊聞其名，以宰相召，執(zhí)其子榜笞之，搜索所在。渾步至奉天，扈從至梁州，改右散騎常侍。裒，韻作褒。）上嘉其誠節(jié)，不時(shí)召見。公頓首流涕，累陳計(jì)畫。賊平策勛，賜輕車都尉，封宜城縣開國伯，拜尚書兵部侍郎。（貞元二年，拜兵部侍郎，封宜城縣伯。）初，公名載，字元輿，至是奏請改命，以滌偽署之污。（賊平，渾奏言：“臣名向?yàn)橘\污，且載于文從戈，非偃武所宜，請改名渾。”）是歲，盜據(jù)淮滸，（淮西節(jié)度使李希烈反。）方議討戮，宰相以大理評事李元平者有名，以為才堪攘寇，拜為汝州。群臣望聲徇利者皆曰德舉，公獨(dú)慷慨言于朝曰：“是夫喋喋，（音牒，多言也。《漢·張釋之傳》：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炫玉而賈石者也。（《說文》：炫，行且賣也。賈，賣售也。炫，烏縣切。賈，音古。）王衍誤天下，（晉王衍嘗造山濤，既去，濤曰：“何物老嫗，生寧馨兒。然誤天下蒼生未必非此人。”）殷浩敗中軍，（晉殷浩有盛名，朝廷欲引為心膂，以抗桓溫，為中軍將軍。后北征兵敗，溫疏浩罪，廢為庶人。）華而不實(shí)，異代同德，往且見獲，何寇之攘？”時(shí)人不之信也。未幾，盜襲汝州，以元平歸，（四年正月，李希烈陷汝州，執(zhí)別駕李元平。）凡百莫不嗟服焉。俄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貞元三年正月，以本官同平章事。）登翊圣皇，匡弼大政。造膝盡規(guī)諫之志，當(dāng)事無矜大之容。援下情于上，以酌天心；順嘉謨于外，用彰君德。故績用茂著而人罕知之。然其章布于外，敷聞在下者，十一二焉。

貞元初，上以甸服長人，（《禹貢》注：規(guī)千里之內(nèi)謂之甸服，為天子服治田，去王城面五百里。鄭玄云：服治田，出谷稅也。）天下理本，于是親擇郎吏，分宰于京師外部。（帝嘗親擇吏宰畿邑，而政有狀，召宰相語，皆賀帝得人。）未幾，而人謠大和，擊壤之頌歸于帝力。上召丞相告之，左仆射平章事張延賞囗蹈稱慶。公俯伏不賀，且曰：“甸服之政，固宜慎重，然則此屑屑者，特京兆尹之職耳，陛下當(dāng)擇臣輩以輔圣德，臣當(dāng)選京兆以承大化，京兆當(dāng)求令長以親細(xì)事，夫然后宜。舍此而致理，可謂愛人矣，然非王政之大倫也。不知所賀。”上深然之。漢惠悅曹參之言，（惠帝謂曹參日飲，無所請事。參曰：“蕭何之法，臣等守之，不亦可乎？”帝悅。）絳侯慚曲逆之對，（文帝問右丞相勃天下一歲決獄、錢谷，勃不能對。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君所主何事也？”平謝曰：“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biāo)臅r(shí)，下遂萬物之宜，外鎮(zhèn)撫四夷諸侯，內(nèi)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上稱善，勃大慚。）考之前志，我無負(fù)焉。既而西戎乘間入邑，詐以請盟。侍中北平王燧建議許之，自公卿以下，莫有異慮。公獨(dú)陳謀獻(xiàn)畫，言戎之詐，固不可許。竟留中不下，而前議遂行。于是冊命上將，蒞盟諸戎。戎果縱兵逼好，大驅(qū)掠而去。上召對前殿，嘉嘆者久之。（五月，以侍中渾瑊為吐蕃清水會盟使，兵部侍郎崔漢衡副之。閏五月辛未，瑊與吐蕃尚結(jié)贊同盟于平?jīng)觥Ｊ侨眨弦暢喸唬骸叭值遥蚶且玻敲耸目山Y(jié)。今日之事，臣竊憂之。”瑊果為蕃兵所劫，狼狽而獲免。漢衡以下將吏陷沒者六十余人。上使謂渾曰：“卿書生，乃能料敵如此其審耶！”）時(shí)諫臣有廷爭陷于訕上者，上未之善也。公從容候間，陳古以諷。所以示寬裕之德，招讜正之言，詞旨切直，意氣勤懇，動合圣謨，卒見納用。無何，工人有以理乘輿服器得罪于左右者，有司以盜易御物，請論如法。制初可之。公不奉詔，因抗疏曰：“跡其罪狀，未甚指明。方春殺人，懼傷和氣。”上覽之，大悅，即原其罪。（玉工為帝作玉帶，誤毀一銙，工不以聞，私市他玉足之。及獻(xiàn)，帝識不類，擿之，工人伏罪。帝怒其欺，詔京兆府論死。渾曰：“陛下殺人則已，若委有司，須詳讞乃可。于法傷乘輿服，杖六十，請論如律。”詔從之。）刑官慎恤之事，正于邦典；圣君含育之德，彰于天下。論者難之。時(shí)上相與光祿卿裴腆不協(xié)，候公休沐，以御酒或闕，陰請貶之。制命既行，公堅(jiān)執(zhí)不下，請訊支計(jì)之吏，校其供人之實(shí)，原本定罪，窮理辯刑，而腆竟獲宥，克復(fù)本職。白志貞有羈鞫之勤，（《說文》：羈，馬絡(luò)頭也。鞫，韁也。《記·檀弓》：執(zhí)羈鞫而從。鞫，音的。）獻(xiàn)利屢中，（利，一作謀。）上嘉其功效，特寵異之。方議大用，公以為胥徒雜類，出自微賤，負(fù)乘致寇，盜之招也，累疏以聞而止。（三年，以果州刺史白志貞為浙西觀察使。渾奏：“志貞興小史，縱嘉其才，不當(dāng)超劇職，臣不敢奉詔。”會渾移疾出，即日詔付外施行。疾間，因乞骸骨。不許。）

公竭誠盡忠，憂勞庶務(wù)，有耄忘之疾。（耄，音冒。忘，音望。《列子》：宋陽里華子中年病忘。注：忘，不記事也。）懇迫陳讓，除右散騎常侍，罷知政事。（八月，以右散騎常侍，罷知政事。）貞元五年二月五日，薨于昌化里。（卒年七十五）終于散地，故褒贈不及。惟公致君之志，孜孜焉不有怠也；立誠之節(jié)，侃侃焉無所屈也。（侃侃，《說文》云：剛直也。侃，可旱切。）故處心積慮，（出《谷梁傳》，凡兩用之。）博蹇之道，表于朝端；弼違釋回，（《禮器》，禮釋回注：釋，去也。回，邪僻也，）樸忠之誠，沃于帝念。內(nèi)有敢言之勇，進(jìn)當(dāng)不諱之明，用能直道自達(dá)，而無罪悔者也。公累更重任，祿秩之厚，布于宗姻，無一廛之土以處其子孫，無一畝之宮以聚其族屬。待祿而飽，傭室而安，終身坦蕩而細(xì)故不入。其達(dá)生知足，落落如此。夫其子恭父慈，（或作恭孝仁義善行也。一作孝恭慈仁。）善行也；拊循治理，能政也；直廉潔靜，儉德也；拒疑獨(dú)斷，明識也；冒危以抜牧圉，（《左傳》注：牛曰牧，馬曰圉。）大節(jié)也；犯顏以陳訐謨，至忠也。有一于此，尚宜旌褒，矧茲備體，焉可以已：固當(dāng)飾以榮號，章示后來，而故吏遺孤，淪寓遐壤，久稽彝典，罪在宗屬。敢用評騭舊行，（《說文》云：騭，定也，升也。騭，音質(zhì)。）敷贊遺風(fēng)。若乃揚(yáng)孔氏褒貶之文，舉周公懲勸之法，征于誄謚，則有司存。謹(jǐn)狀。○謚議

貞元十五年正月日，故銀青光祿大夫右散騎常侍、輕車都尉、宜城縣開國伯柳公從孫將仕郎、守集賢殿正字宗元謹(jǐn)上。（謚法，大行受大名，小行受小名。以狀考之，今所議謚，其大名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