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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豐鎬考信錄(20)

  • 考信錄
  • 崔述
  • 4762字
  • 2015-12-24 16:30:54

《呂氏春秋》云:“武王使叔旦就膠鬲於四內(nèi)而與之盟曰:‘加富三等就官一列。’為三書同詞,血之以牲,埋一於四內(nèi),皆以一歸。又使保召公就微子開於共頭之下而與之盟曰:‘世為長侯,守殷常祀,相奉《桑林》,宜私孟諸。’為三書同詞,血之以牲,埋一於共頭之下,皆以一歸。伯夷、叔齊聞之,相視而笑,北行至首陽之下而餓焉。”余按:《書微子篇》深切懇摯,無非愛君憂國之言,正與箕、比之心無絲毫異,但補救無方,不得已而去耳;是以孔子稱仁,孟子稱賢,烏有佐周以覆宗國者乎!膠鬲事雖不詳,然孟子與傳說、箕、比并稱,則亦必?zé)o私與周盟以邀利之事矣。文王三分有二:武王、盂津之會,諸侯八百,是周之力本足以滅商,故孔子曰:“以服事殷,可謂至德。”謂其能代商而不代商也;何待於周、召私與微子、膠鬲盟而後能滅商哉!微子、膠鬲之與武王皆不應(yīng)有此事,然則伯夷、叔齊亦必?zé)o此事也明矣。蓋戰(zhàn)國之世邪說并作,皆喜毀古圣人以便其私;但聞微子封於宋而不知其故,則以不肖之心揣之,而以為私與周盟也;聞伯夷嘗餓於首陽而不知其故,則又以不肯之心附會之,而以為惡武王之伐商也。武王果許封微子於宋,何以克殷之後不封微子,乃封武庚?夷、齊果避周而餓於首陽,何以經(jīng)傳皆無一言及之而但見於戰(zhàn)國諸子之書乎?此宜少讀書者皆知其妄,而儒者往往信之,其亦異矣!故今首陽之餓載之讓國之後,歸周之前,以證其謬。《史記》扣馬之諫,蓋即本之於此等書。說詳見後條下。

“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論語公冶篇》)

“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jìn),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xiāng)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涂炭也。當(dāng)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fēng)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孟子》)

【附論】“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同上)

“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立於惡人之朝,與惡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於涂炭。推惡惡之心,思與鄉(xiāng)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將浼焉。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不受也。”(同上)

【附論】“孟子曰:‘伯夷隘。’”(同上)

引王安石文辨扣馬而諫之說

《史記伯夷列傳》云:“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扣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云云)。遂餓死於首陽山。”此說自漢以來皆信之不疑;獨宋王安石嘗辟之。今節(jié)錄其文於左。

【王安石《伯夷論》】(節(jié)錄)“伯夷,古之論有孔子、孟子焉。孔子曰:‘求仁而得仁’,‘餓於首陽之下’,逸民也。孟子曰:‘非其君不事’,‘不立惡人之朝’,‘避紂居北海之濱’,百世之師也。孔、孟皆以伯夷遭紂之惡,不忍事之,以求其仁,餓而避,不自降辱,以待天下之清,而號為圣人耳。然則司馬遷以為武王伐紂,扣馬而諫,義不食周粟,是大不然也。夫商衰而紂以不仁殘?zhí)煜拢煜率氩徊〖q,而尤者伯夷也。嘗與太公聞西伯善養(yǎng)老則往歸焉。當(dāng)是時,欲夷紂者,二人之心豈有異耶!及武王一奮,太公相之,伯夷乃不與,何哉?蓋二老所謂‘天下之大老’,春秋固已高矣;文王之興以至武王之世,歲亦不下十?dāng)?shù);如是而言,伯夷其亦理有不存者也。”

辟紂與扣馬理無兩是

余按:天下之是非一而已矣,此是則彼非,此非則彼是,無兩是之理也。是故,啟之繼統(tǒng)為是,則有扈之阻兵為非;桀、紂之暴虐為非,則湯、武之吊伐為是;湯武是則佐湯、武以伐桀紂者皆是,桀、紂非則助桀、紂以抗湯、武者皆非。戰(zhàn)國以降,地丑德齊,各以力爭,為君者各樹私恩以結(jié)其士,為士者各懷私恩以報其君,而不復(fù)顧天下之大義,於是各為其主之說始興,而豫讓以死報智伯矣,聶政以死報嚴(yán)仲矣。自世俗論之,則以為賢矣;而自圣賢觀之,特徒死而已。故紂之臣未必?zé)o殉國者,而孔子概未之論;及其於殷臣而仁之者凡三,其一則去紂,其二則皆諫紂者也。何者?理固無兩是也。齊桓能尊周室,存亡國,則以管仲之佐之為仁。楚僭王,滅諸姬,則其臣雖忠如子文而不得為仁,而子西且有“彼哉”之嘆矣。宗魯之殉公孟,子路之殉孔悝,未嘗非忠臣之節(jié),而孔子深罪宗魯,亦不取於子路。然則圣人之心可以見矣。故伯夷之扣馬果是,則殷、紂之虐民無譏;茍武王之救民不非,則以伯夷之圣,安得有扣馬之事哉!且伯夷固嘗辟紂而居北海以待天下之清者也,欲天下之清,必?zé)o紂而後可;欲無紂,必有人伐之而後可。紂死既不可待,紂讓又必不能,不伐之,無策也。既不欲有紂,而又不欲人伐之,然則伯夷之心將令如何而後可也?紂之暴甚矣,民之困於紂極矣,“夫知保抱攜持厥婦子,徂厥亡,出執(zhí)”,是人人皆欲辟紂而不能也。伯夷既自辟紂矣,則人之欲辟紂而不能者,必伯夷之所哀憐而欲救之者也。若但自免其身而已,人之不能免者己不能救而又禁人救之,是伯夷但知有己,不知有人也,惡足以為圣哉:然則叩馬信則辟紂必誣,辟紂信則叩馬必誣,《孟子》與《史記》亦無兩皆是之理也。《史記》記東遷以後事,采之《春秋經(jīng)》、《傳》,猶多乖謬,況克商以前乎!《世家》之與《年表》,此傳之與彼傳,抵捂至不可數(shù),自所作者自猶反之,況經(jīng)傳乎,伊尹之割烹,孟子辨之矣,然《史記》猶信而采之,烏在其可以誣伊尹而獨不可以誣伯夷也!孟子之述伯夷,詳矣,言之重焉,詞之復(fù)焉,辟紂之文至於三見,而無一言及於叩馬,則首陽之餓因辟紂,不因叩馬,明矣。辟紂故餓,餓故思養(yǎng)而歸於周,是以《論語》但云“餓於首陽”而不云“餓死於首陽”;不然,何為無故而思“善養(yǎng)老者”,間關(guān)數(shù)千里而歸於周也哉!學(xué)者但屏《史記》而不讀,則《論語》、《孟子》之文正相發(fā)明,經(jīng)旨自了然而無疑矣。蓋當(dāng)戰(zhàn)國之時,楊、墨并起,處士橫識,常非堯、舜薄湯、武以快其私,故或自為論以毀之,或諸人以毀之,是以毀堯則諸許由,毀禹則諸子高,毀孔子則諸老聃,其大較也。伯夷既素有清名,又有餓首陽一事,故附會為之說以毀武王;若《莊子》及《呂氏春秋》(說詳前條)其明驗也。太史公習(xí)聞其說,不察其妄而誤采之耳。王氏之辨是也。然太史公尊黃、老而齊六術(shù),其采之固無足怪;獨怪唐之韓子,自命為抵排異端,宋之程朱,人以為接孟子之傳,而亦信楊、墨之邪說;而辟其謬者,乃出於逢君之安石,是猶魯之逆祀,更數(shù)賢大夫莫能正而正之於陽虎也,豈不惜哉:異端之害莫甚於楊、墨,楊、墨之罪莫大於非堯、舜薄湯、武;此之不辟而但摭拾其他,其毋乃豺狼當(dāng)?shù)蓝鴨柡偤酰≈领丁案杆啦辉帷敝裕奶剖馍酰拔魃矫ァ敝瑁瑴\陋已極;而舉世皆信之。吁,其真可怪也夫!

齊太公

太公名號

《史記》稱太公曰“呂尚”,而云“文王遇於渭陽,與語大說,曰:‘吾先君太公望子久矣!’故號之曰‘太公望’。”其後譙周遂謂太公名牙;《索隱》又謂尚名,牙字,而官名為尚父。余按:《孟子》、《春秋傳》皆稱為“太公”,果如《史記》之說,則太公乃王季,豈可去“望”而以太公稱之!蓋望,其名也;尚父其字也;呂,其氏也;姜,其姓也;師,其官也;公,其爵也;太公,齊人之追號之也。是時諸侯尚未有謚(周之大臣有謚自周公始),而太公為齊始封君,故號之曰“太公”,猶父之號為太王也。“師尚父”者,連官與字而稱之者也,猶所謂保佚、史佚也。“太公望”者,連號與名而稱之者也,猶所謂周公旦、召公也。“呂尚”者,連氏與字稱之而省文者也,猶子游之稱為言游,子華之稱為公西華也。“牙”之名,“尚父”之官,皆不見於經(jīng)傳,蓋由不知望之即名,尚父之即尚,而妄為之說者也。余性素狹,每見古人世系名姓為世所淆亂,常不平焉。故正之。

【補】“太公辟紂,居?xùn)|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yǎng)老者。’”(《孟子》)

辨漁釣屠牛之說

《史記齊世家》云:“呂尚窮困年老,以漁釣干西伯。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麗彡,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果遇太公於渭之陽。與語,大悅;載與俱歸,立為師。”余按:戰(zhàn)國時人以割烹要湯誣伊尹,以食牛干秦誣百里奚;孟子皆嘗辨之。太公,伊尹儔也,其不以漁釣干文王也明甚。然即所謂“文王田渭濱與語而載與俱歸”者,亦恐未必然也。《書》曰:“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傳》曰:“文王之朝士讓為大夫,大夫讓為卿。”太公既歸於周,見太公者必爭薦之,文王必早知之,不必待田獵而後遇之也。後世大臣多固寵而不肯下賢,是以英主往往求士於邂逅之中,好事者遂以之度太公而以為亦然耳。《世家》又云,“或曰:‘太公嘗事紂,紂無道,去之;游說諸侯,無所遇,而卒歸周。’或曰:‘西伯拘里,散宜生、閎夭招呂尚為西伯求美女奇物獻(xiàn)紂,以贖西伯。’”而《索隱》引譙周言亦謂太公屠牛於朝歌,賣飯於孟津。余按:《孟子》云:“太公辟紂,居?xùn)|海之濱。”則是太公不仕紂也。太公方辟紂之不暇,而寧肯自投于朝歌、孟津,紂之國中哉!觀孟子之言,太公之事蓋與伊尹相類,躬耕自給,安貧樂道,而無求於外者;必?zé)o游說諸侯屠牛賣飯,求美女奇物以自污辱之事也。故今但載《孟子》之語,而《史記》及諸家之言皆不錄焉。

“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原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會朝清明。”(《詩大雅》)

《六韜》非太公作

世傳《六韜》為太公所作。《戰(zhàn)國策》稱蘇秦得太公陰符之謀。《史記》亦云:“西伯之脫?dān)桌铮瑲w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quán)與奇計,故後世之言兵及周之陰權(quán)皆宗太公。’唐以後因尊太公為武成王,專司武事,如孔子之為文宣王者然。余按:孟子云:“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馀歲。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則太公者乃述、舜、禹、湯之道以佐文、武而開孔子者,非徒以兵事見長也。古者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是以三代以上,文武之途不分,無事則用之治國,有事則用之行師。故《詩》云:“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肆伐大商。”要不過以仁義之道教民於平時,儆民於臨事,率有勇知方之眾,為伐暴救民之舉耳。後世儒者泥於章句之俗學(xué),沉於性命之陳言,不通達(dá)於世務(wù)故不知兵者多,而所謂知兵者咸屬之於權(quán)謀術(shù)數(shù)之流,由是文武遂分,豈知三代以上不如是乎!晉文公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卻谷可,說禮樂而敦《詩》、《書》。”霸者之佐猶能以《詩》。《書》禮樂行兵,況太公王者之佐,而反為此權(quán)謀術(shù)數(shù)之言乎:且《六韜》所言,術(shù)淺而文陋,較之孫武、吳起之書猶且遠(yuǎn)出其下,必秦、漢間人之所偽撰,蓋以太公曾相武王伐商,故之耳。後人信之為實過矣!故今不載。

《丹書》之箴未可信

《大戴記》云:“武王踐阼三日,召師尚父而問焉,曰:‘黃帝、顓頊之道存乎?’師尚父曰:‘在《丹書》,王欲聞之則齊。’王齊三日,端冕,師尚父亦端冕奉書而入,道書之言曰:‘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兇。凡事,不強則枉;弗敬則不正。枉者滅廢;散者萬世。’”此事或以為在武王即位之初,或以為在武王克商之後。余按:“敬勝”數(shù)言,文簡而意周,事約而功廣,誠為圣賢儆戒之言,帝王修持之要術(shù)也。然武王有文王之圣父太姒之圣母,其庭幃之教訓(xùn)豈不以“小心翼翼”、“緝熙敬止”之義朝夕而提撕之而必待為君之日,致齊三日,而後得聞此創(chuàng)論乎!且以此為在即位之初,則與後文“所監(jiān)不遠(yuǎn),視爾所代”,及“予一人”之語不合;若以此為在克商之後,則尚父乃武王之師,十馀年中所啟沃者何事,而此語乃秘之而不以告乎!要其先後實為矛盾。或太公嘗以敬義之旨告武王,而後人遂附會之而為此說與?故今不錄。

【附論】“吳公子札來聘,請觀於周樂。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fēng)也哉!表東海者,其太公乎!國未可量也。’”(《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左傳》僖公二十六年)

辨伯禽、太公報政遲速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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