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頡剛案語
按:以上文字皆適之先生於九年前所輯集者。先生原輯本從《乾隆大名縣志》中錄出《水道考》兩篇及詩《只當行》一首,從陶梁《畿輔詩傳》中錄出《感遇》三首(即《知非集》中之第一、第三、第七首。)及《清化鎮晚眺》、《磁澗》、《擬古》、《西安》、《離緒》、《卜居》、《早春》、《華州曉行》、《崤關》、《登易州西山》、《宿竇店》、《春暮即事》十二首,已於五年前排印成書矣。不意去年洪煨蓮先生忽於燕京大學圖書館中發現寫本《知非集》,比對之下,除《西安》、《卜居》二首外皆本集所已備。蓋《知非集》之未定本不止吾儕所見之一冊,陶氏根據者別一本耳。今既重刊《知非集》,故悉去之,但存陶氏所未錄之二首於《知非集》後。《大名縣方言》一篇所以列為本帙附錄者,蓋東壁先生於《只當行》之序曰“只當,魏之方言,已知其誤而自恕之詞”,與此所云“誤而自解曰只當”者甚相類,且《乾隆大名縣志》,東壁先生職任編纂,固有出於其手筆之可能也。
《水道考》兩篇,本在《無聞集》第五卷,未審陳氏何以不刻。又自訂全集目錄云:“《無聞集》附錄之《水道考》曾用活板印出。”則此文尚有活字板本。去年游大名聞崔之桂言在廣平韓氏得《大名水陸考》,獻之張縣長者,疑即此本;言“水陸”者其誤記耳。五年前標點此文,以村、集之名不易分截,乞襲子元先生代借《乾隆大名縣志》校讀一過。《縣志》中有《漳衛河圖》及說明,取其可與兩考相參證,故附錄於文後。
東壁著述之佚失者,以《五行辨》為最可惜。成孺人詩云:“五行三正細剖分,創論驚天思入囗。”蓋此兩問題為東壁所同樣致力者;然《三正考》發表最早,刻本甚多,而《五行》之篇乃終焉,可謂大不幸。觀《洪范補說》云:“世所傳五行之術,非《尚書》意;說詳《五行辨》中。”是東壁固有意以此書與《考信錄》并行也。《無聞集》第二卷已著《五行辨》之題矣,而注曰“闕”。《自訂目》中《存篋書》三種,其一曰“《大怪談》一卷”,注曰:“《五行辨》、《天問》。”是則當此篇之成,固已編入文集;暮年自訂其書,不知有何不愜意處,或自嫌有與世人信仰大沖突處,遂自《無聞集》抽出而置於《存篋書》爾。然陳履和《遺書序》曰:“《五行辨》、《天問》二篇,題為《大怪》,實“大好”也,亦宜刻;余且從存篋之命。”可知東壁雖有是命而陳氏固不欲遵之,又有行世之望。不審以何牽掣,此一卷之書終於未刻,而陳氏亦旋逝世,向之期於存篋者,且作囗煙之消散矣。是則過於矜慎之過也!倘天壤間尚有副本,復現於他日,得繼續輯入《佚文》乎,此固不敢存之奢望而又不忍不妄作萬一之希冀者耳。
──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五日,顧頡剛記。
大名縣水道考
【漳水】
漳水,即《禹貢》之“衡漳”,《周官職方氏》所稱“冀州,其川漳”者是也。其源有二。清漳出山西平定州樂平縣南少山,南過和順縣遼州界,又東南入河南涉縣界,至交漳口而會於濁漳。濁漳出山西潞安府長子縣西發鳩山,東過長治縣界,又北過屯留,潞城,襄垣縣界,又東過黎城,平順縣界,又東入河南涉縣界,至交漳口而會於清漳。於是潞安、平定、遼、沁諸府州縣之水皆由小溪會於大溪,由大溪會於小川,以達於漳。其自清漳右來者,有和順石猴嶺之水及八賦嶺之小漳源;自左來者,有和順之清河。自濁漳右來者,有高平縣丹朱嶺之水,長治之淘清河,壺關之石子河;自左來者,有長子之龍泗河、雍水,屯留之蘭水、洚水,而沁州漳源鎮之水為最大。夏秋霖雨相繼,土堅崖峻,勢不能留,則二十馀州縣之雨畢會於漳;所過崖崩岸刷,其土亦隨水而下,為淤為沙,以出於交漳口。自交漳口又東,入直隸磁州界,東過講武城南,山盡地平,水始奔放漲漫。又東過河南臨漳、直隸成安縣界,而土始疏,沙始漲,岸始數決。又東入本縣界,則地勢愈下,水患浸多矣。
初,古河自大亻丕北流,距西山僅百里;漳逾山衡流東出,──故《書》謂之“衡漳”,──然後右旋,縱流而北,循西山趾,穿南、北泊而注於河。是故,患常在河而不在漳,而魏史起且鑿渠以興水利。周、漢以降,河日南徙,而漳遂獨歸於海,其道亦日徙而南。故《水經》云:“漳水東過列入縣南,又東北過斥漳縣南,又東北過曲周縣東,又東北過鉅鹿縣東。”又云:“東北過平舒縣東入海。”自是始獨為患。然其道乃在今順德、廣平二府之東南境,雖時遷決入縣境,縣之受漳患固淺也。
明初,漳自臨漳、成安東北流,經肥鄉、曲周而下,直達天津入海;其支者,自成安東流至館陶,入御河。永樂中,嘗決入魏縣。(知縣楊文亨筑堤當在此時)未幾,流漸湮。正統末,御史林廷舉疏請自廣平縣大留村鑿之,使入故渠,分其水以濟漕。久之,北流遂塞,漳稍南徙,由成安、呂彪而東(陳所志《疏漳議》云:“成、弘間,漳即流今呂彪。”蓋由呂彪而東以達廣平也;)魏縣往往受水。成化十八年,水至魏縣,漂田廬無算。弘治二年,溢羊羔口,魏縣大水,宇屋皆傾;知縣鮑琦筑護城堤,建長橋以御之。正德初,漳北流合於滏。嘉靖初,南徙魏縣城下。九年,徙回隆鎮,由大名縣城北東北流,而漳益南,兩縣境皆當漳沖矣。二十七年,漳自蝦蟆愈徙而南,入內黃縣境,過大名縣,至府城北,始入故道。三十年,漳決,平地數尺,溺死者無算。三十二年,漳、御合流,自回隆南至上村,漫衍二十馀里;知府王太平於雙井上循新河堤之,開渠於雙井之東,導之使復故道。三十四年,決磁州東界北下;磁州知州力挽之,遂復南。三十六年,漳決魏縣,縣境匯為巨浸。隆慶三年,霖雨四旬,漳水溢平地丈馀,合御河入大名縣城,溺死者甚眾。萬歷十六年,漳復徙於魏縣南門外。二十一年,漳分為三;魏縣知縣田大年筑長堤,西起臨漳縣界,東迄王兒莊(魏縣境,今割屬元城縣)以捍御之;由是遂北徙,復由成安、肥鄉、曲周東北達於天津,而大名、魏縣始得息肩矣。既而廣平諸縣漸患苦漳,謀復移之大名。二十八年,給事中王德完疏請塞北流,導使仍由回隆至小灘(元城境),入御河以濟運。下所司議,魏縣舉人陳所志作《疏漳議》駁之,上之當道,德完疏不果行。由是終明世不復南。
本朝順治初,由臨漳北流過邯鄲、河沙堡,又東北由永年、曲周合於滏。十年,復還故道。康熙初,稍徙而南,由成安入廣平縣界;數決,田廬悉沒,民不能稼者數載。三十八年,巡撫都御史李光地議開支河以殺水勢,由廣平入魏北境,過義井村、西寺堡(堡之北半,亦名後屯;或稱後屯河,即此)、寺莊,復由廣平及元城、館陶境入御河。魏之再患漳,自此始。三十九年,魏縣知縣王廷棟重修長堤,以護城東南西諸村。四十三年,魏縣知縣蔣芾筑支河堤,復筑斜堤,障西來漫水以護城北諸村。廣平民爭之,持械器與魏民相斗傷。芾躬率民役邏守,身當其鋒。未幾,芾去,斜堤亦廢,而漳且南徙入支河矣。
雍正五年,漳決成安,由抹疃村東下,至趙三家村,分為二,入魏縣境:一由院家堡,白仕望過縣城北,東抵羅兒莊、王兒莊;一由馬峰頭、申家店過縣城南禮賢臺下,東抵馬頭東莊,而皆會於元城之西店集,魏縣知縣來謙鳴筑堤於北河南岸及南河兩岸以防之,於是漳自臨漳、成安以下改而東流,過魏元城縣界,又東至山東館陶縣之南館陶,會於御河,又北至臨清州,會於會通河,又北過直隸清河縣界,又東北過山東夏津、武城、恩縣界;又東北過直隸故城縣界。又東北過山東德州城西,又東北過直隸景州、吳橋、東光、交河、南皮縣界,又東北過滄州、青縣、靜海縣界,又東北至天津縣之三岔口而後會於白河,以東為海河,至大沽口而入於海,為今日漳水經流之道,而漳自明至是凡再南矣。
漳之遷徙雖無定行,故道縱橫雖紛不可數,然其大約有三:由臨漳、邯鄲歷永年、曲周北合滏者為北道;由大名若魏東合御河者為南道;由肥鄉、廣平東北歷冀州、河間諸屬,直達天津入海者為中道。北道地高,南道地卑,故漳益北則患益輕,益南則患益重。《禹貢》所志,北道也。《水經》所序,中道也。明初以來,出入永年、肥鄉、廣平、魏、大名五縣之間,而今日之所流,則南道也。
初,明知縣鮑琦所筑魏縣護城堤,正德中已增筑為外城濠;外別筑小堤,卑薄不足恃。至是,謙鳴填外城濠,附城包小堤筑之,亦名護城堤;又筑橫堤於城西南隅,北迄外城,南迄於南河堤,橫截水勢,使不得至南門。謙鳴練習水性,能得人死力。方冬寒,民憚不肯入水,謙鳴解履襪自入;民從之。有運鐘傷手指者,謙鳴遽自取袖中巾裂裹之。由是人咸盡力。諸堤既成,魏以無患。
魏故有丞,康熙中省之。十三年,復設魏縣丞,專治漳事。
乾隆初,水盡趨於城南,北流涸而臨漳以下數決,城南諸村常受水;久之,遂成支河。其自縣境行善村南出者,東流過得政、杜兒莊北,又北入元城境,又東北至徐家倉,入於御河。其自臨漳境南出者,東流入縣西境,至仕望集而分,東至李家口而復合,又東至申橋而復分。其北出者,過韓道西,又北入元城境,會於行善村南出之支河。其東出者,過韓道南,東入府城濠,又東北入元城境,至善樂營而入於御河。每水盛則分流入支河,狹不能容則泛溢入田,沒禾稼,為民患;而故道在義井者亦時分流旁出為災,與城南略同。然漳水濁,挾泥而下,每有決溢,嘗噴淤沙十有馀里,不糞而肥,利在獲麥;淤沙日久,田亦漸高,水常過而不留,以故近漳者反多不患水。而十馀里以下水清無泥,甚者地卑而水不泄,蘆茅相望,斥鹵頻生,有害而無利,以故遠漳反多患水。而李家口以東尤甚,常數十里茫無津岸,或歷冬春始涸。民甚苦之。
先是知縣來謙鳴所筑堤日久頗有沖刷,或時決溢,近城諸村亦患水;而漳自城南流,十馀年復移城北,地勢北高南下,兩河之決多在南岸,城外受水益頻。水流既久,沙淤益高;城內地益下。多積水,水居十之八。漳決溢,則環流自垣下浸入城,如泉源然;城內居民庭內自出水,或方爨,自灶內流出,人不保朝夕。二十一年,總督方觀承用魏縣丞楊騏言,於縣上游北岸廣平境內開支河十馀里,東北注義井故道以分其勢;以騏署廣平知縣,董其役。二十二年春夏旱,漳淺流幾絕,人少懈;而縣丞騏既去,即有害,度不至代其任咎,遂不復為水備。五月,突決河下村,遂決橫堤,入魏縣城。城中民出者半;未出者登樓巔坊脊樹杪以待救,室廬財賄悉沒。是歲,御河亦決,入大名縣城。兩縣境內皆水。二十三年,總督方觀承奏請移大名縣治於府城,遂并魏縣入焉。二十四年,漳決臨漳之麗家莊,循仕望支河而下,故道盡沙,東南徙三十里;環府城十馀里皆水。二十五年,知府朱英筑壩於麗家莊,使歸故道。是年,復決臨漳之沙家莊,北徙,由成安廣平故道東北流;二縣共塞之,水復南。二十六年,漳溢,縣境大水。是時南河上流巳沙,諸支河上流亦多沙者。然水決溢,皆歸於相近之支河,循兩岸而下,自舊魏縣城而西,至臨漳,──北岸決,上則歸河沙堡,北流入滏,下則歸義井故道,東入御河;南岸決,上則歸仕望支河,下則歸得政支河,以東入御,──常無寧歲。三十五年,溢南岸,循仕望支河,環府城而北。四十年,決臨漳小柏鶴村,突至大名府城下,西境皆水;知府永寧塞之。四十四年,復決小柏鶴村,縣西境大水,數晝夜不減。未幾,沙莊亦決,漳北徙,分為二:一由成安、廣平故道而下,一復南;白院家堡入舊河上游,決者數處,南岸水始漸退。其冬,開新河,挽漳使復故道。四十五年春,北流遂絕;自是秋無積雨,水常安瀾。四十八年,決趙三家村,縣西境大水;大名、元城、成安三縣共塞之。而是歲旱,受水者居十三,禾雖沒而麥可播,得失略相準,民不以為患。然雨無定度,沖刷無定形,治於已然則難,而治於未然則易,未雨綢繆,正不可以一息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