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荘公稱其母為姜氏;陸生,晁錯父,稱子為公,皆于義不安。殆邱明、子長之失,未必當時本語也。
楚世家云,荘王圍鄭,鄭伯降楚,羣臣曰:王勿許,荘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絶乎,遂許之平(疑衍)。此蓋本乎左氏也。至鄭世家則云,荘王曰:所為伐,伐不服也,今已服,尚何求乎?二者果孰是。
宋世家云,荘王圍宋,宋華元出告子反曰:城中析骨而炊,易子而食。荘王曰:誠哉言。楚世家亦載王語云,君子哉,二者果孰是,此類甚多,不可殫述也。
史記載伍贠父子語言,本傳與世家參差不同,或云此變文也,予謂不然,言出于一人之口,書出于一人之手,而自變其文,人何以取信哉。
晉世家云,唐叔虞姓姬氏,武王之子。按周紀自有姓氏,既云武王之子,何必更言姓也。且魯、衛、管蔡等世家類皆不著,而此獨著何哉。
晉世家云,趙盾昆弟將軍趙穿,灌夫傳云,竇甫,竇太后昆弟也,未暁昆弟之義。
宋世家云,襄公及楚人戰于泓,公曰:君子不困人于阨,不鼔不成列。子魚曰:如公言,即奴事之耳,又何戰為?奴事字不似當時語,蓋遷撰出者。三傳初無此意也。抑其句法亦是不順,凡尊奉其人則有曰師事、父事、兄事者,鄙賤其人則有曰奴使、奴親、奴畜者,上一字屬乎彼而已,今此奴字以意則屬乎我,以句法則屬乎彼,豈非思之不審歟。
孫武傳云,吳王闔廬問曰:子之十三篇,吾盡觀之矣,可以小試勒兵乎?對曰:可。闔廬曰:可試以婦人乎?曰:可。于是許之,出宮中羙人,此王問武而非武所請也,何用許之字。
老父相髙祖曰:君相貴,不可言。髙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徳。此但其術可貴耳,何徳之有?
漢封候公為平國君,匿弗肎復見,曰:此天下辨士所居傾國,故號為平國君。予謂匿弗肎復見字,當在號為平國君下。
高祖紀云,稱劉季者,在當時人可也,而遷亦數稱之,不唯于文體為非,而臣子之道亦不當爾也。漢書正之為是。
髙祖紀云,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當貴,珍字不安。漢書改為竒是矣。
太公家令云,髙祖雖子,人主也。是時未有髙祖號,劉子玄辨之,誠中其病。漢書改為皇帝,是矣。
陳丞相世家云,平從攻韓王信于代,至平城為匃奴所圍,七日不得食,髙祖用平竒計,使單于閼氏圍以得開,而其計秘世莫得聞?;缸T、應劭意其以漢有羙女動之,世或喜其說。然吾觀韓王信傳云,上出白登,匈奴騎圍之,上乃使人厚遺閼氏,閼氏乃說冐頓曰:今得漢地,猶不能居,且兩主不相厄。居七日,胡騎稍引去,漢出圍,入平城,救兵亦到,胡騎遂觧去。匈奴傳畧同,而又云冒頓與韓王信之將王黃、趙利期,而黃利兵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觧圍之一角,信如此說,則漢之所以動閼氏者,止于重賂,而胡騎之所以觧去者,又不專因閼氏之力也。烏有所謂不傳之竒計哉,其言反復殆未足信。
張敖傳云,趙相貫高等欲殺髙祖,壁人柏人,上過欲宿,心動問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廹于人也,不宿而去。予謂廹人之意,本出髙祖,非縣名,本有此理,又非史氏所當言,則宜加上以二字,漢書又去也字,猶覺不圎。
荊燕世家云,荊王劉賈,諸劉者不知其何屬,諸劉字絶,下不得其曰燕王劉澤,諸劉逺屬則是矣。
梁孝王世家云,孝文帝兄四男,長子曰太子,是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參,次子勝,夫上既言男則子字皆贅。太子非名,則曰字,亦不安,法當云其長景帝也,次曰某,次曰某。
淮南厲王長謀反,召至長安,丞相臣張蒼,典客臣馮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賀,備盜賊中尉臣福,昧死言云云,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與列侯二千石議。臣蒼臣敬臣逸臣福臣賀昧死言云云。夫稱臣某等昧死言者,當時所奏語,史家輙爾書之,無乃不可乎?遷固毎毎如是,而后世亦或襲之,竊所未喻。
田仁傳云,武帝時拜為司直,數歲,坐太子事,時左丞相自將兵,令司直田仁主閉守城門,坐縱太子,下吏誅死。仁發兵長陵,令車千秋上變仁,仁族死陘城。始但言坐太子事,而復言坐縱太子誅死,又言因千秋上變族死,語意重疊,昏晦甚矣。遷之敘事此類尤多。
田敬仲世家云,齊宣王好文思之士,自如騮衍、淳于髠之徒,皆賜列第。荀卿傳云,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書。自如二字連用不得。十二諸侯年表序用及如字,尤不安也。
儒林傳序云,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別(列)字不安。
子胥傳云,公子光令專諸襲刺吳王僚,如何下襲字。
田橫二客自剄,髙帝聞之乃大驚,以田橫之客皆賢,吾聞其余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則聞田橫死,亦皆自殺。予謂聞之乃大驚,剰乃字。吾聞其余尚五百人,剰吾字。(似重現)
呂后紀云,呂后祓還,過軹道,見物如蒼犬據髙后掖,呂后、髙后似是兩人,但云據其掖可矣。丁公窘髙祖,彭城西沛公,顧曰兩賢,豈相阨哉,方言髙祖遽曰沛公,此亦同病也。
留侯世家記圯上老父事云,良因恠之,跪曰諾。劉貢父漢書刋誤以為恠字合在因字上,此固是矣。然漢書之文本縁史記,且其下又有云,良因異之者,則非獨孟堅之誤也。
張良贊曰:余以為其人計魁梧竒偉,至見其圖,狀貌乃如婦人好女。蓋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以為字與計字相窒,留侯亦云上當有余于二字。
留侯世家云,留侯性多病,多病何關性事。
韓信傳贊云,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巳功,不矝其能,則庻幾哉于漢家,勲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假令字下不得哉字,亦不便于文勢。
呂后紀:孝惠為人仁弱,髙祖以為不類我,常欲廢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類我。再言如意類我,于文為復,且我字不順,去之可也。
蕭何傳云,益封何二千戶,以常甞繇咸陽時,何送我獨嬴奉錢二也,我字悖。
文帝聞馮唐言,嘆曰:吾獨不得亷頗、李牧時為吾將,時字甚悖。
伍被諫淮南王,王于是氣怨結而不掦,涕滿匡而橫流,其詞不典,殆似古賦,豈史氏實録之體哉。
衛綰傳云,建元年中,以景帝疾,時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職,免之。君字悖。
禮書首云,太史公曰:洋洋羙徳乎,宰制萬物,役使羣眾,豈人力也哉。洋洋羙徳,孰遽知其為禮,遷文無首尾,毎如此。
律書贊,太史公曰:故璇璣玉衡以齊七政,按故字自是因上接下之辭,首句如何便用得。
石奮傳云,子孫勝冠者在側,雖燕居,必冠申申如也,僅仆欣欣如也,唯謹其執喪,哀戚甚悼,唯謹甚悼字俱不安。
范睢傳云,魏聞秦且東伐韓、魏,魏使湏賈于秦,多一魏字。又云穣侯為秦將,欲越韓、魏而伐齊,欲以廣其陶封,多一欲字。
藺相如請王齋五日乃上壁,秦王度之,終不可疆奪,遂許齋五日,多卻之字。
留侯世家云,劉敬說高帝曰:都閼中,多卻曰字。左右大臣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卻少一曰字。
袁盎贊曰:時以變易,及吳、楚一說,說雖行哉,然復不遂上,三句語意不接,亦不成語。
韓信傳云,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之字不安。
趙堯薦周昌曰:其人有堅忍質直,何用有字。
燕太子請荊軻曰:日已盡矣,荊卿豈有意哉。范睢傳云,湏賈問范睢曰:今吾事之去留,在張君孺子,豈有客習于相君者哉。婁敬說髙帝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哉字皆不安,作乎字可也。
范蠡傳載,楚王之言曰:寡人雖不徳耳,柰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耳字不安,去之可也。
荊軻傳云,軻雖游于酒人乎,乎字尤乖。
灌夫傳云,諸公莫弗稱之,莫弗字不成語。
楚昭王病甚,譲其弟公子閭為王,五譲乃后許,乃后不成語。
趙世家云,智伯與趙、韓、魏盡分其范中行故地,多其字。
田完世家云,田乞事齊景公為大夫,其收賦稅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粟予民以大斗,多粟字。
循吏傳序云,綱漏于吞舟之魚,多卻于字。
范睢傳云,散家財物盡以報所嘗困戹者,所嘗字不安。
李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遂父子相哭,此而夷三族,此而不成語。
李斯贊曰: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之字極難下。
蒙恬自責曰:塹萬余里,此其中不能無絶地脈哉。不字當作豈。
髙祖令張良獻白壁玉斗于項羽、范増,張良曰謹諾。謹字道不得。
髙祖紀云,老父相魯元,公主亦皆貴,皆字不安。
武渉說韓信: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之所二字當去其一。又云足下所以得湏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湏臾字亦道不過。
孫叔敖問市令市亂事,曰:如此幾何頃乎?市令曰:三月矣。頃字道不得。
田橫曰:吾烹人之兄,與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我,我獨不媿于心乎?人字與弟字相窒,當云烹人之兄而與之并肩事主,或云烹人而與其弟并肩事主,則可矣。
燕世家云,齊愍王謂燕太子平曰:雖然,則唯太子所以令之,則字下不得。
項羽對項梁云,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此句不圓。漢書加耳字,是也。
陸賈謂陳平曰:天下雖有變,即權不分。即當作而。
項籍見始皇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母妄言,族矣,其語不圓。
趙禹傳云,今上時禹以刀筆吏積勞,稍遷為御史,時字不安。
申屠嘉傳云,髙帝時大臣又皆多死,皆多二字不可連用。嘉對文帝責鄧通,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罷朝坐府,申嘉為檄召鄧通,此語法不順,不若言府檄召也。
聶政曰:嚴仲子奉百金為親壽我,雖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然是字不成語。
屈源(原)傳:秦昭王欲與懐王會,懐王稚子子蘭勸王行,奈何絶秦歡,少曰字。
荊軻傳:田光謂燕太子曰:太子聞光盛壯之時,不知臣精已消亡矣。雖然光不敢以圖國事所善,荊卿可使也。雖然字悖。
王溫舒傳:為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以為爪牙,督盜賊,以其故齊、趙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多其字。
史記:太史公自序云,民倍本,多巧姧軌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嚴削為能,齊之作酷吏傳。夫事人君,能說主耳,自和主顏色而獲親近,非獨色愛能,亦各有所長,作侫幸傳。夫酷吏、侫幸,類皆小人,史之立傳,大抵著其罪惡,以為世戒,而遷獨有取于此等,然則是非之謬,豈特游俠、貨殖之論哉。
自序云:嘉尚父之謀,作齊世家;嘉且金縢,作魯世家,其序燕云嘉甘棠之詩,其序衛云嘉彼康誥,序宋則云嘉微子問太師,序晉則云嘉文公錫珪鬯,此類甚多。夫史書實録也,事所當記,善惡必存,豈因嘉一事而后作乎?大抵諸序傳皆不足觀,刪之可也。
呂氏大事記云,太史公于夏紀則稱孔子正夏時,于殷紀則稱孔子善殷輅,圣人損益四代之大意,不可謂不略窺之矣。予謂遷特因孔子之言而猥引之耳。既非己見,又不能別有發明,而呂氏遽以為知損益之意,何遽過譽之甚也。
大事記:史記文帝紀多載詔書,至景帝紀則皆不載,蓋以為不足載也。其旨微矣。予謂史書實録也,詔、誥一時之大事,縱使帝之所行不能副其言,豈容悉沒之乎?此自遷之私憤,而呂氏深取之,遂以判班、馬之才識,予未敢知也。
班固譏遷論游俠述貨殖之非,世稱其當。而秦少游辨之,以為遷被腐刑,家貧不能自贖,而交游莫救,故發憤而云此,誠得其本意然。信史將為法于萬世,非一己之書也,豈所以發其私憤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