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南疆繹史
- 溫睿臨
- 3843字
- 2015-12-21 12:21:51
會張獻忠據榖城乞撫,總理熊文燦許之。瑞旃以為非計,謀于巡按林銘球、總兵官左良玉,將俟其至執之。文燦固以為不可。瑞旃言:「賊以撫愚我,我豈可以撫自愚」?文燦恚,以為撓撫局。瑞旃曰:「非撓撫,實濟撫也。今良玉等力能辦賊,南漳費一選、光化周士鳳四面分防,皆為勁敵。當召布于榖城近郊,下令會剿。夫賊未創而遽撫,彼將無所懼;惟示之以必剿之勢,乃心折不敢貳。否則,玩而嘗我,我何以制其變也」?文燦不從。瑞旃知事必敗,亟陳隨征、歸農、解散三策;又不從。乃自為檄諭獻忠;獻忠恃文燦庇己,不聽。瑞旃曰:「天下事可知矣」!繼而群盜混世王、整世王、托天王、小秦王、過天星逼處均、房間,復乞撫;文燦又力持之。瑞旃曰:「爭撫必墮賊計;且倉猝間前后受撫,鄖、襄為賊藪矣」!文燦堅執不從。明年,獻忠果反,瑞旃已以憂去。獻忠留書于壁,言己之叛,總理使然。列具上官姓名及取賄歲月多寡于下;題其末曰:「不受獻忠錢者,鄖襄道王瑞旃一人耳」。由是,名大著。
南渡,授太仆寺少卿,將用為湖廣巡撫,極陳有司虐民狀。旋告歸。
唐王召赴福建,仍故官,督理兵餉。未幾,閩地全失,溫州亦不守;諭降不應,避之山中。丁亥五月十五,為瑞旃生日;從容拜家廟,置酒高會。既而良久不出,則縊死寢室矣。遺命五日而殮;及有司驗視,恰〔五〕日云。
凌駉
凌駉字龍翰,歙縣人。崇禎癸未進士,授兵部職方主事,贊畫督師李建泰軍。建泰至保定降賊,駉遁至臨清。臨清陷,官吏潰降賊,株求富室。駉因商人之資,募兵三千人,權佩州印,部署鄉勇;說降賊將,擒斬賊官,臨清、濟寧同日收復,與德州諸生謝陛遙相應(謝陛者,起兵德州,南中訛傳以為故相謝升者也)。駉間道使人上言,請收拾山東,通好南北;又言膠州與南岸相對者為廟灣,宜設水師一旅與青、齊義勇暗相結援,東郡可不勞而下。當是時,朝議方以江北分四鎮,遂無一人計及山東者;疏入,不省。然駉孤軍難以自立,亦時與我朝通書問;將以兵科給事中畀之,駉不受。
甲申七月,東昌下,駉走大名。冬,至南京陛見,授監察御史,巡按山東。而山東已潰,駉乃入河南;上方略云:「臣今與各寨將領約分地畫守,仿古人合縱之策,一寨破,約各寨致討;以長河為邊垣,以各寨為州郡,以守為戰、以農為兵。臣寢食于河,創痕風裂,不敢自逸」。詔命吏、兵二部給空札百余,以待歸正之人。然實無一軍相策應。
乙酉正月,許定國殺高杰叛降,與李際遇導大清兵從河南渡河。駉行部至歸德,兵猝至;遣人入城說降,駉斬之。次日,守城吏民開門款迎。駉將仰藥死,豫王下令須生致凌御史,否者城且屠!駉嘆曰:「與其慷慨而殃小民,何如從容而全大義」!遂往見;從子潤生從之。長揖不拜;賜之酒,辭不飲。越日,無降意。王取學道蔡鳳、監軍道吳琦于階前斬之;且云:「公以首領易虛名乎」?曰:「駉已早辦一死」!遺之貂裘、革舄,皆不受。是夜,謂潤生曰:「吾艱險倍嘗,欲守此土以為江南屏蔽。今已矣,臣志未盡,死有遺恨」!乃上書豫王言:「大江以南,天之所限;否則,揚子江頭凌御史,即錢塘江上伍相國也」。遂與潤生同死。王命殯之,吏民皆哭失聲。事聞,贈兵部侍郎。
當江南初建,自謂畫淮而守之以偷安;孰知門庭撤而堂奧必不固也!使于大兵未集之日,一軍北出與駉犄角為勢,則中原或可稍持;即不然,大兵傳檄而下,亦未必若是之神且速也。豫王心重駉,不忍殺之,有以哉!
陳潛夫
陳潛夫初名朱明,字符倩,仁和人;崇禎丙子舉人。好大言以駭俗,廣交游,多豪舉。臧否人物,里人惡之。嘗與友人陸培有違言,陸氏黨為文逐潛夫;潛夫不與較,避居華亭。曰:「士貴自立垂不朽,豈以翰墨爭是非哉」!
十六年,授開封府推官。時大河以南五郡盡為賊蹂躪,開封被河灌,城虛無人,諸持節者皆移封邱以居。有勸潛夫勿往者,不聽;乃馳之封邱。甲申正月,奉周王渡河;至杞縣,檄召旁近長吏,設高皇帝位,歃血誓守。聞西平寨副將劉洪起勇而好義,殺賊有功;躬往說之。五月五日,方誓師而京師報陷;乃慟哭,令其下盡縞素。率洪起兵先驅至杞,俘賊偽官,大破賊將陳德于柳園,獲牛馬、輜重無算。
時李自成已敗走山西,福王立;潛夫傳露布至南京,朝中大喜,即擢監軍御史,巡按河南。潛夫乃入朝,言「中興在進取,王業不偏安。山東、河南地,尺寸不可棄;其間豪杰結寨自固,大者數萬、小亦千人,莫不引領以待官軍。誠能分命藩鎮一軍出潁、壽,一軍出淮、徐,使天下知朝廷有必進之心,則眾心盡奮,爭為我用。更頒爵賞鼓舞,計遠近,畫城堡,俾以自守;而我督撫、將帥屯銳師于要害以策應之。寬則耕屯為食,急則荷戈乘墉;一方有警,前后救援,長河不足守也。汴梁義勇,臣聯絡已定,旬日可集十余萬眾;稍給糗糧,容臣自將。臣當荷戈先驅,諸藩鎮為后勁,則河南五郡可盡復。五郡既復,畫河為固,南聯荊、楚,西控秦、閩,北臨趙、衛;上之則恢復可望,下之則江淮永安:此今日至計也。兩淮之上,何事多兵;督撫紛紜,并為虛設。若不思外拒,專事退守,舉土地甲兵之利委之他人,臣恐江淮亦未可保也」!時馬士英不恤國計,佯應之而陰絀其言。爾際開封、汝寧間列寨百數,劉洪起最大;南陽列寨數十,蕭應訓最大;洛陽列寨亦數十,李際遇最大。諸帥中獨洪起志在效忠,潛夫請予桂印為將軍;士英不聽,而用其姻婭越其杰巡撫河南。潛夫自九月入覲,便道省親;五日即馳赴河上。所建白皆不用,諸鎮兵亦無至者。其杰老憊不知兵;兵部尚書張縉彥總督河南、山東軍務,止提空名,不能馭諸將。他寨聞潛夫來,頗有歸意。十月,蕭應訓復南陽及泌陽、舞陽、桐柏諸縣,遣其子三杰來獻捷;潛夫飲之酒,為授告身,鼓吹旌旗前導出,三杰喜過望。謁其杰,其杰謂其勢衰而來附也,意覬其賄,故為尊嚴、倨辭色以見之,且詆為賊;三杰泣而出,大恨,萌異心。潛夫按行諸寨,皆列旗帳鐃吹迎送;其杰間過之,諸寨輒閉門不出。其杰恚,謂潛夫實使之,日夜譖于士英;士英怒,歲終召潛夫還,以凌駉代。潛夫亦遭外艱,歸。
明年三月,給事中林有本疏劾御史彭遇颽,并及潛夫。遇颽為士英私人,置不問;令獨議潛夫罪。已而有故妃童氏事。王初封德昌,娶黃氏;繼李、再繼童,封王妃。洛陽陷,遂相失;太妃及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南也,潛夫奏童妃故在,王不問。妃乃詣其杰自陳本末,劉良佐具禮送之;會潛夫至壽州,見車馬騶從傳呼「皇后來」,亦稱臣朝謁。及童氏入都,王以為假冒,下鎮撫司拷問;士英因責潛夫妄謁妖婦,逮下法司治之。
南京潰,得歸。魯王監國紹興,潛夫往謁。命復故官,加太仆寺少卿,監軍浙西;乃自募三百人,與孫、熊諸家軍列營江上。尋改大理寺,兼御史如故。
丙戌夏五月,浙中防江師盡潰。潛夫謂其妻孟氏、妾孟氏曰:「我為忠臣、爾為烈女,泉下差不惡」!秉燭書絕命詞,拜辭祖廟,相攜至化龍橋下曰:「不圖孟氏有此二人」!拊其背,令之先下;乃自沉。年僅三十有七。
何剛
何剛字愨人,上海人;崇禎庚午舉人。為人英毅,有才略。見海內亂作,與同郡士結幾社,詆誹迂儒徐言踽步之輩,日講求濟世事,其成就乃多實學;與陳子龍、徐孚遠為之魁也,所交多奇士。東陽許都亦以豪杰自喜者,嘗從剛學;剛謂之曰:「子居天下精兵處,高皇帝嘗用之平亂矣。盍不令成一旅以待用乎」?許都歸,散財結客,招致數千人;后為邑令姚孫棐所陷。
十七年春,剛疏陳選練、滅賊諸策;帝褒納之。又言:「國家設制科、立資格,以約束天下豪杰。此所以弭亂,非所以戡亂也。今救民生、匡君國,則莫急于治兵。然平生未嘗學問,一旦畀以兵戎,孰能勝任?臣愿陛下親簡強壯英敏之士,命知兵大臣教習之;日講韜鈐,練筋骨、拓膽智,陛下時召試之。俟實學既成者,特優其秩,寄以兵柄;必能建奇功,當一面。臣嘗游東陽、義烏間,見其人多智勇奮發、忠義慷慨;戚繼光書數言其兵可用。昔時名將勁旅,半出其地。臣愿以布衣奔走聯絡,準繼光遺法,申詳約束、開導勸率,并收徽、婺奇才。歲余,必可赴湯蹈火;使諸分布河南郡州,則大寇不足平也」!因薦許都及進士杭州姚奇胤、生員桐城周岐、陜西劉湘客(時多死者,而剛不知)。帝壯其言,特授兵部職方司主事,募兵金華。先,賊逼京師,陳子龍、夏允彝以二千人聯海舟達天津為緩急計。及福王立,子龍入為給事中;言「防江之策莫過水師,海舟之設更不容緩。臣昔召募得二千人,請委何剛訓練」!從之。九月,命防篙子港,轉本司員外郎。
時朝廷草創,庶務繁興,皆非所急。剛言:「臣請陛下三年之內宮室不必修,禮樂百官不必備;惟日求天下奇士智謀者決策,廉明者理財,勇捍者臨戎。朝政、爵祿、軍務不出三者,驅天下材能而圖之,求富必富、求強必強。若漫無經制,空言恢復,是卻行而求前也;優游歲月,潤色偏安,是株守以待盡也。惟廟堂不及文辭取士,而以實用爵人,則真才皆為國用,而朝廷亦少浮議矣。令大度之士分兵四出,求草澤英雄,得才多者受上賞;則梟雄皆畢命疆場,而內地亦鮮寇盜矣。南人滿,徙之江北地方,或以賜爵、或以贖刑;則豪右皆盡力農事,而軍資亦充實矣。今臣竊觀廟堂經國者,徒欲襲晉、宋之余業,恐未必能及晉、宋也」!尋命以其兵隸史可法。可法甚奇其才,剛亦以遇知己誓同生死。
大兵破徐、泗,泗軍退屯瓦窯鋪,剛以所部會之。及逼揚州,因率之入衛。可法曰:「城危矣,死無益也。不如出城號召援兵,以為后圖」!剛嘆曰:「剛計之熟矣。天命已去,民心瓦解,誰復應者?剛為國家死則死之、為知己死則死之,濡忍而無成,非智士也」!城陷,以弓弦自勒死。剛之才雖不盡用,而其死則烈矣。
「勘本」曰:何兵部之論,亦高闊而鮮實用;徒以其后之從閣部死為重耳。「原本」列于凌御史后、祁中丞前,且截分兩卷,綜錯甚矣。案溫氏言五人皆經濟才;此五傳,自應合作一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