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舂陵劉茂起兵,略下潁川,彭不得之官,乃與麾下數百人從河內太守邑人韓歆。會光武徇河內,歆議欲城守,彭止不聽。既而光武至懷,歆迫急迎降。光武知其謀,大怒,收歆置鼓下,將斬之。召見彭,彭因進說曰:“今赤眉入關,更始危殆,權臣放縱,矯稱詔制,道路阻塞,四方蜂起,群雄競逐,百姓無所歸命。竊聞大王平河北,開王業,此誠皇天祐漢,士人之福也。彭幸蒙司徒公所見全濟,未有報德,旋被禍難,永恨于心。今復遭遇,愿出身自效。”光武深接納之。彭因言韓歆南陽大人,可以為用。乃貰歆,以為鄧禹軍師。
更始大將軍呂植將兵屯淇園,彭說降之,于是拜彭為刺奸大將軍,使督察眾營,授以常所持節,從平河北。光武即位,拜彭廷尉,歸德侯如故,行大將軍事。與大司馬吳漢,大司空王梁,建義大將軍朱祐,右將軍萬脩,執金吾賈復,驍騎將軍劉植,楊化將軍堅鐔,積射將軍侯進,偏將軍馮異、祭遵、王霸等,圍洛陽數月。朱鮪等堅守不肯下。帝以彭嘗為鮪校尉,令往說之。鮪在城上,彭在城下,相勞苦歡語如平生。彭因曰:“彭往者得執鞭侍從,蒙薦舉拔擢,常思有以報恩。今赤眉已得長安,更始為三王所反,皇帝受命,平定燕、趙,盡有幽、冀之地,百姓歸心,賢俊云集,親率大兵,來攻洛陽。天下之事,逝其去矣。公雖嬰城固守,將何待乎?”鮪曰:“大司徒被害時,鮪與其謀,又諫更始無遣蕭王北伐,誠自知罪深。”彭還,具言于帝。帝曰:“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鮪今若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復往告鮪,鮪從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彭趣索欲上。鮪見其誠,即許降。后五日,鮪將輕騎詣彭。顧敕諸部將曰:“堅守待我。我若不還,諸君徑將大兵上辳轅,歸郾王。”乃面縛,與彭俱詣河陽。帝即解其縛,召見之,復令彭夜送鮪歸城。明旦,悉其眾出降,拜鮪為平狄將軍,封扶溝侯。鮪,淮陽人,后為少府,傳封累代。
建武二年,使彭擊荊州,下犨、葉等十余城。是時,南方尤亂。南郡人秦豐據黎丘,自稱楚黎王,略十有二縣;董讠斤起堵鄉;許邯起杏;又,更始諸將各擁兵據南陽諸城。帝遣吳漢伐之,漢軍所過多侵暴。時,破虜將軍鄧奉謁歸新野,怒吳漢掠其鄉里,遂反,擊破漢軍,獲其輜重,屯據渦陽,與諸賊合從。秋,彭破杏,降許邯,遷征南大將軍。復遣朱祐、賈復及建威大將軍耿弇,漢忠將軍王常,武威將軍郭守,越騎將軍劉宏,偏將軍劉嘉、耿植等,與彭并力討鄧奉。先擊堵鄉,而奉將萬余人救董。、奉皆南陽精兵,彭等攻之,連月不克。三年夏,帝自將南征,至葉,董讠斤別將將數千人遮首,車騎不可得前。彭奔擊,大破之。帝至堵陽,鄧奉夜逃歸渦陽,董讠斤降。彭復與耿弇、賈復及積弩將軍傅俊、騎都尉臧宮等從追鄧奉于小長安,帝率諸將親戰,大破之。奉迫急,乃降。帝憐奉舊功臣,且釁起吳漢,欲全宥之。彭與耿弇諫曰:“鄧奉背恩反逆,暴師經年,致賈復傷痍,朱祐見獲。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親在行陳,兵敗乃降。若不誅奉,無以懲惡。”于是斬之。奉者,西華侯鄧晨之兄子也。
車駕引還,令彭率傅俊、臧宮、劉宏等三萬余人南擊秦豐,拔黃郵,豐與其大將蔡宏拒彭等于鄧,數月不得進。帝怪以讓彭,彭懼,于是夜勒兵馬,申令軍中,使明旦西擊山都。乃緩所獲虜,令得逃亡,歸以告豐,豐即采其軍西邀彭。彭乃潛兵度沔水,擊其將張楊于阿頭山,大破之。從川谷間伐木開道,直襲黎丘,擊破諸屯兵。豐聞大驚,馳歸救之。彭與諸將依東山為營,豐與蔡宏夜攻鼓,彭豫為之備,出兵逆擊之,豐敗走,追斬蔡宏。更封彭為舞陰侯。
秦豐相趙京舉宜城降,拜為成漢將軍,與彭共圍豐于黎丘。時田戎擁眾夷陵,聞秦豐被圍,懼大兵方至,欲降。而妻兄辛臣諫戎曰:“今四方豪杰各據郡國,洛陽地如掌耳,不如按甲以觀其變。”戎曰:“以秦王之強,猶為征南所圍,豈況吾邪?降計決矣。”四年春,戎乃留辛臣守夷陵,自將兵沿江溯沔止黎丘,刻期日當降,而辛臣于后盜戎珍寶,從間道先降于彭,而以書招戎。戎疑必賣己,遂不敢降,百反與秦豐合,彭出兵攻戎,數月,大破之,其大將伍公詣彭降,戎亡歸夷陵。帝幸黎丘勞軍,封彭吏士有功者百余人。彭攻秦豐三歲,斬首九萬余級,豐余兵裁千人,又城中食且盡。帝以豐轉弱,令朱祐代彭守之,使彭與傅俊南擊田戎,大破之,遂拔夷陵,追至秭歸。戎與數十騎亡入蜀,盡獲其妻子士眾數萬人。
彭以將伐蜀漢,而夾川谷少,水險難漕運,留威虜將軍馮駿軍江州,都尉田鴻軍夷陵,領軍李玄軍夷道,自引兵還屯津鄉,當荊州要會,喻告諸蠻夷,降者奏封其君長。初,彭與交阯牧鄧讓厚善,與讓書陳國家威德,又遣偏將軍屈充移檄江南,班行詔命。于是讓與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長沙相韓福、桂陽太守張隆、零陵太守田翕、蒼梧太守杜穆、交恥太守錫光等,相率遣使貢獻,悉封為列侯。或遣子將兵助彭征伐。于是江南之珍始流通焉。
六年冬,征彭詣京師,數召宴見,厚加賞賜。復南還津鄉,有詔過家上冢,大長稱以朔望問太夫人起居。
八年,彭引兵從車駕破天水,與吳漢圍隗囂于西域。時,公孫述將李育將兵救囂,守上邽,帝留蓋延、聯弇圍之,而車駕東歸。敕彭書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若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須為白。”彭遂壅谷水灌西城,城未沒丈余,囂將行巡、周宗將蜀救兵到,囂得出還冀。漢軍食盡,燒輜重,引兵下隴,延、弇亦相隨而退。囂出兵尾擊諸營,彭殿為后拒,故諸將能全師東歸。彭還津鄉。
九年,公孫述遣其將任滿、田戎、程汎,將數萬人乘枋{卑}下江關,擊破馮駿及田鴻、李玄等。遂拔夷道、夷陵,據荊門、虎牙。橫江水起浮橋、斗樓,立欑柱絕水道,結營山上,以拒漢兵。彭數攻之,不利,于是裝直進樓船、冒突露橈數千艘。
十一年春,彭與吳漢及誅虜將軍劉隆、輔威將軍臧宮、驍騎將軍劉歆,發南陽、武陵、南郡兵,又發桂陽、零陵、長沙委輸棹卒,凡六萬余人,騎五千匹,皆會荊門。吳漢以三郡棹卒多費糧谷,欲罷之。彭以蜀兵盛,不可遣,上書言狀。帝報彭曰:“大司馬習用步騎,不曉水戰,荊門之事,一由征南公為重而已。”彭乃令軍中募攻浮橋,先登者上賞。于是偏將軍魯奇應募而前。時天風狂急,奇船逆流而上,直沖浮橋,而欑柱鉤不得去,奇等乘勢殊死戰,因飛炬焚之,風怒火盛,橋樓崩燒。彭復悉軍順風并進,所向無前。蜀兵大亂,溺死者數千人。斬任滿,生獲程汎,而田戎亡保江州。彭上劉隆為南郡太守,自率臧宮、劉歆長驅入江關,令軍中無得虜掠。所以,百姓皆奉牛、酒迎勞。彭見諸耆老,為言大漢哀愍巴蜀久見虜役,故興師遠伐,以討有罪,為人除害。讓不受其牛、酒。百姓皆大喜悅,爭開門降。詔彭守益州牧,所下郡,輒行太守事。
彭到江州,以田戎食多,難卒拔,留馮駿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墊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數十萬石。公孫述使其將延岑、呂鮪、王元及其弟恢悉兵拒廣漢及資中,又遣將侯丹率二萬余人拒黃石。彭乃多張疑兵,使護軍楊翕與臧宮拒延岑等,自分兵浮江下還江州,溯都江而上,襲擊侯丹,大破之。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余里,徑拔武陽。使精騎馳廣都,去成都數十里,勢若風雨,所至皆奔散。初,述聞漢兵在平曲,故遣大兵逆之。及彭至武陽,繞出延岑軍后,蜀地震駭。述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
彭所營地名彭亡,聞而惡之,欲徙,會日暮,蜀刺客詐為亡奴降,夜刺殺彭。
彭首破荊門,長驅武陽,持軍整齊,秋豪無犯。邛穣王任貴聞彭威信,數千里遣使迎降。會彭已薨,帝盡以任貴所獻賜彭妻子,謚曰壯侯。蜀人憐之,為立廟武陽,歲時祠焉。
子遵嗣,徒封細陽侯。十三年,帝思彭功,復封遵弟淮為穣陽侯。遵永平中為屯騎校尉。遵卒,子伉嗣。伉卒,子杞嗣,元初三年,坐事失國。建光元年,安帝復封杞細陽侯,順帝時為光祿勛。
杞卒,子熙嗣,尚安帝妹涅陽長公主。少為侍中、虎賁中郎將,朝廷多稱其能。遷魏郡太守,招聘隱逸,與參政事,無為而化。視事二年,輿人歌之曰:“我有枳棘,岑君伐之。我有蟊賊,岑君遏之。狗吠不驚,足下生氂。含哺鼓腹,焉知兇災?我喜我生,獨丁斯時。美矣岑君,於戲休茲!”
熙卒,子福嗣,為黃門侍郎。
賈復字君文,南陽冠軍人也。少好學,習《尚書》。事舞陰李生,李生奇之,謂門人曰:“賈君之容貌志氣如此,而勤于學,將相之器也。”王莽末,為縣掾,迎鹽河東,會遇盜賊,等比十余人皆放散其鹽,復獨完以還縣,縣中稱其信。
時,下江、新市兵起,復亦聚眾數百人于羽山,自號將軍。更始立,乃將其眾歸漢中王劉嘉,以為校尉。復見更始政亂,諸將放縱,乃說嘉曰:“臣聞圖堯、舜之事而不能至者,湯、武是也;圖湯、武之事而不能至者,桓、文是也;圖桓、文之事而不能至者,六國是也;定六國之規,欲安守之而不能至者,亡六國是也。今漢室中興,大王以親戚為藩輔,天下未定而安守所保,所保得無不可保乎?”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馬劉公在河北,必能相施,第持我書往。”復遂辭嘉,受書北度河,及光武于柏人,因鄧禹得召見。光武奇之,禹亦稱有將帥節,于是署復破虜將軍督盜賊。復馬羸,光武解左驂以賜之。官屬以復后來而好陵折等輩,調補鄗尉,光武曰:“賈督有折沖千里之威,方任以職,勿得擅除。”
光武至信都,以復為偏將軍。及拔邯鄲,遷都護將軍。從擊青犢于射犬,大戰至日中,賊陳堅不卻。光武傳召復曰:“吏士皆饑,可且朝飯。”復曰:“先破之,然后食耳!”于是被羽先登,所向皆靡,賊乃敗走。諸將咸服其勇。又北與五校戰于真定,大破之。復傷創甚。光武大驚曰:“我所以不令賈復別將者,為其輕敵也。果然,失吾名將。聞其婦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憂妻子也。”復病尋愈,追及光武于薊,相見甚歡,大饗士卒,令復居前,擊鄴賊,破之。
光武即位,拜為執金吾,封冠軍侯。先度河攻朱鮪于洛陽,與白虎公陳僑戰,連破降之。建武二年,益封穰、朝陽二縣。更始郾王尹尊及諸大將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諸將議兵事,未有言,沉吟久之,乃以檄叩地曰:“郾最強,宛為次,誰當擊之?”復率然對曰:“臣請擊郾。”帝笑曰:“執金吾擊郾,吾復何憂!大司馬當擊宛”。遂遣復與騎都尉陰識、驍騎將軍劉植南度五社津擊郾,連破之。月余,尹尊降,盡定其地。引東擊更始淮陽太守暴汜,汜降,屬縣悉定。其秋,南擊召陵、新息,平定之。明年春,遷左將軍,別擊赤眉于新城、澠池間,連破之。與帝會宜陽,降赤眉。
復從征伐,未嘗喪敗,數與諸將潰圍解急,身被十二創。帝以復敢深入,希令遠征,而壯其勇節,常自從之,故復少方面之勛。諸將每論功自伐,復未嘗有言。帝輒曰:“賈君之功,我自知之。”
十三年,定封膠東侯,食郁秩、壯武、下密、即墨、梃、觀陽,凡六縣。復知帝欲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擁眾京師,乃與高密侯鄧禹并剽甲兵,敦儒學。帝深然之,遂罷左右將軍。復以列侯就第,加位特進。復為人剛毅方直,多大節。既還私第,闔門養威重。朱祐等薦復宜為宰相,帝方以吏事責三公,故功臣并不用。是時,列侯惟高密、固始、膠東三侯與公卿參議國家大事,恩遇甚厚。三十一年卒,謚曰剛侯。
子忠嗣。忠卒,子敏嗣。建初元年,坐誣告母殺人。國除。肅宗更封復小子邯為膠東侯,邯弟宗為即墨侯,各一縣。邯卒,子育嗣。育卒,子長嗣。
宗字武孺,少有操行,多智略。初拜郎中,稍遷,建初中為朔方太守。舊內郡徙人在邊者,率多貧弱,為居人所仆役,不得為吏。宗擢用其任職者,與邊吏參選,轉相監司,以擿發其奸,或以功次補長吏,故各愿盡死。匈奴畏之,不敢入塞。征為長水校尉。宗兼通儒術,每宴見,常使與少府丁鴻等論議于前。章和二年卒,朝廷愍惜焉。
子參嗣。參卒,子建嗣。元初元年,尚和帝女臨潁長公主。主兼食潁陰、許,合三縣,數萬戶。時鄧太后臨朝,光寵最盛,以建為侍中,順帝時為光祿勛。
論曰:中興將帥立功名者眾矣,惟岑彭、馮異建方面之號,自函谷以西,方城以南,兩將之功,實為大焉。若馮、賈之不伐,岑公之義信,乃足以感三軍而懷敵人,故能克成遠業,終全其慶也。昔高祖忌柏人之名,違之以全福;征南惡彭亡之地,留之以生災。豈幾慮自有明惑,將期數使之然乎?
贊曰:陽夏師克,實在和德。膠東鹽吏,征南宛賊。奇鋒震敵,遠圖謀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