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論著之屬二(6)
書名: 經(jīng)史百家雜鈔作者名: 曾國藩本章字?jǐn)?shù): 4789字更新時(shí)間: 2015-12-20 14:21:53
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蘊(yùn)之為德行,行之為事業(yè)。彼以文辭而已者,陋矣!
通書·擬議第三十五
至誠則動(dòng),動(dòng)則變,變則化。故曰:擬之而后言,議之而后動(dòng),擬議以成其變化。
通書·刑第三十六
天以春生萬物,止之以秋。物之生也,既成矣,不止則過焉,故得秋以成。圣人之法天,以政養(yǎng)萬民,肅之以刑。民之盛也,欲動(dòng)情勝,利害相攻,不止則賊滅無倫焉。故得刑以冶。情偽微曖,其變千狀。茍非中正明達(dá)果斷者,不能治也。《訟》卦曰:“利見大人,”以剛得中也。《噬嗑》曰:“利用獄”。以動(dòng)而明也。嗚呼!天下之廣,主刑者,民之司命也。任用可不慎乎!
通書·公第三十七
圣人之道,至公而已矣。或曰:“何謂也?”曰“天地至公而已矣。”
通書·孔子上第三十八
《春秋》,正王道,明大法也,孔子為后世王者而修也。亂臣賊子,誅死者于前,所以懼生者于后也。宜乎萬世無窮,王祀夫子,報(bào)德報(bào)功之無盡焉!
通書·孔子下第三十九
道德高厚,教化無窮,實(shí)與天地參而四時(shí)同,其惟孔子乎?
通書·蒙艮第四十
童蒙求我,我正果行,如筮焉。筮,叩神也,再三則瀆矣,瀆則不告也。我正果行,如筮焉。筮,叩神也,再三則瀆矣,瀆則不告也。山下出泉,靜而清也。汨則亂,亂不決也,慎哉,其惟時(shí)中乎!艮其背,背非見也;靜則止,止非為也,為不止矣。其道也深乎!
張載-西銘
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共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吾幼。圣其合德,賢其秀也。凡天下疲癃?dú)埣病莫?dú)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于時(shí)保之,子之翼也;樂且不憂,純乎孝者也。違曰悖德,害仁曰賊;濟(jì)惡者不才,其踐形,唯肖者也。知化則善述其事,窮神則善繼其志。不愧屋漏為無忝,存心養(yǎng)性為匪懈。惡旨酒,崇伯子之顧養(yǎng);育英才,潁封人之錫類。不弛勞而底豫,舜其功也;無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體其受而歸全者,參乎!勇于從而順令者,伯奇也。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女于成也。存,吾順事,沒,吾寧也。
張載-東銘
戲言出于思也,戲動(dòng)作于謀也。發(fā)乎聲,見乎四支,謂非己心,不明也;欲人無己疑,不能也。過言非心也,過動(dòng)非誠也。失于聲,繆迷其四體,謂己當(dāng)然,自誣也;欲他人己從,誣人也。或者以出于心者歸咎為己戲,失于思者自誣為己誠,不知戒其出汝者,歸咎其不出汝者,長傲且遂非,不知孰甚焉!
司馬光-漢中王即皇帝位論
天生烝民,其勢(shì)不能自治,必相與戴君以治之。茍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賞善罰惡使不至于亂,斯可謂之君矣。是以三代之前,海內(nèi)諸侯,何啻萬國,有民人、社稷者,通謂之君。合萬國而君之,立法度,班號(hào)令,而天下莫敢違者,乃謂之王。王德既衰,強(qiáng)大之國能帥諸侯以尊天子者,則謂之霸。故自古天下無道,諸侯力爭,或曠世無王者,固亦多矣。秦焚書坑儒,漢興,學(xué)者始推五德生、勝,以秦為閏位,在木火之間,霸而不王,于是正閏之論興矣。及漢室顛覆,三國鼎跱。晉氏失馭,五胡云擾。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國史,互相排黜,南謂北為索虜,北謂南為島夷。朱氏代唐,四方幅裂,朱邪入汴,比之窮、新,運(yùn)歷年紀(jì),皆棄而不數(shù),此皆私己之偏辭,非大公之通論也。
臣愚誠不足以識(shí)前代之正閏,竊以為茍不能使九州合為一統(tǒng),皆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實(shí)者也。雖華夷仁暴,大小強(qiáng)弱,或時(shí)不同,要皆與古之列國無異,豈得獨(dú)尊獎(jiǎng)一國謂之正統(tǒng),而其馀皆為僣偽哉!若以自上相授受者為正邪,則陳氏何所授?拓跋氏何所受?若以居中夏者為正邪,則劉、石、慕容、苻、姚、赫連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之舊都也。若有以道德者為正邪,則蕞爾之國,必有令主,三代之季,豈無僻王!是以正閏之論,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義,確然使人不可移奪者也。
臣今所述,止欲敘國家之興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觀者自擇其善惡得失,以為勸戒,非若《春秋》立褒貶之法,拔亂世反諸正也。正閏之際,非所敢知,但據(jù)其功業(yè)之實(shí)而言之。周、秦、漢、晉、隋、唐,皆嘗混壹九州,傳祚于后,子孫雖微弱播遷,猶承祖宗之業(yè),有紹復(fù)之望,四方與之爭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臨之。其馀地丑德齊,莫能相壹,名號(hào)不異,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國之制處之,彼此鈞敵,無所抑揚(yáng),庶幾不誣事實(shí),近于至公。然天下離析之際,不可無歲、時(shí)、月、日以識(shí)事之先后。據(jù)漢傳于魏而晉受之,晉傳于宋以至于陳而隋取之,唐傳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齊、梁、陳、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年號(hào),以紀(jì)諸國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閏之辨也。昭烈之漢,雖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屬疏遠(yuǎn),不能紀(jì)其世數(shù)名位,亦猶宋高祖稱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稱吳王恪后,是非難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晉元帝為比,使得紹漢氏之遺統(tǒng)也。
蘇洵-易論
圣人之道,得禮而信,得《易》而尊。信之而不可廢,尊之而不敢廢,故圣人之道所以不廢者,禮為之明而《易》為之幽也。生民之初,無貴賤,無尊卑,無長幼,不耕而不,不蠶而不寒,故其民逸。民之苦勞而樂逸也,若水之走下。而圣人者,獨(dú)為之君臣,而使天下貴役賤;為之父子,而使天下尊役卑;為之兄弟,而使天下長役幼;蠶而后衣,耕而后食,率天下而勞之。一圣人之力固非足以勝天下之民之眾,而其所以能奪其樂而易之以其所苦,而天下之民亦遂肯棄逸而即勞,欣然戴之以為君師,而遵蹈其法制者,禮則使然也。
圣人之始作禮也,其說曰:天下無貴賤,無尊卑,無長幼,是人之相殺無已也。不耕而食鳥獸之肉,不蠶而衣鳥獸之皮,是鳥獸與人相食無已也。有貴賤,有尊卑,有長幼,則人不相殺。食吾之所耕,而衣吾之所蠶,則鳥獸與人不相食。人之好生也甚于逸,而惡死也甚于勞,圣人奪其逸死而與之勞生,此雖三尺豎子知所趨避矣。故其道之所以信于天下而不可廢者,禮為之明也。
雖然,明則易達(dá),易達(dá)則褻,褻則易廢。圣人懼其道之廢,而天下復(fù)于亂也,然后作《易》。觀天地之象以為爻,通陰陽之變以為卦,考鬼神之情以為辭。探之茫茫,索之冥冥,童而習(xí)之,白首而不得其源。故天下視圣人如神之幽,如天之高,尊其人而其教亦隨而尊。故其道之所以尊于天下而不敢廢者,《易》為之幽也。
凡人之所以見信者,其中無所不可測(cè)者也。人之所以獲尊者,其中有所不可窺者也。是以禮無所不可測(cè),而《易》有所不可窺,故天下之人信圣人之道而尊之。不然,則《易》者豈圣人務(wù)為新奇秘怪以夸后世耶?
圣人不因天下之至神,則無所施其教。卜筮者,天下之至神也。而卜者,聽乎天而人不預(yù)焉者也,筮者決之天而營之人者也。龜,漫而無理者也,灼荊而鉆之,方功義弓,惟其所為,而人何預(yù)焉?圣人曰:是純乎天技耳,技何所施吾教?于是取筮。夫筮之所以或?yàn)殛枴⒒驗(yàn)殛幷撸刈苑侄鵀槎迹回砸唬嶂錇橐欢灾玻晦橹运模嶂錇樗亩橹玻粴w奇于扌力,吾知其為一、為二、為三、為四而歸之也,人也。分而為二,吾不知其為幾而分之也,天也。圣人曰:是天人參焉,道也,道有所施吾教矣。于是因而作《易》以神天下之耳目,而其道遂尊而不廢。此圣人用其機(jī)權(quán)以持天下之心,而濟(jì)其道于不窮也。
蘇洵-書論
風(fēng)俗之變,圣人為之也。圣人因風(fēng)俗之變而用其權(quán)。圣人之權(quán)用于當(dāng)世,而風(fēng)俗之變益甚,以至于不可復(fù)反。幸而又有圣人焉,承其后而維之,則天下可以復(fù)治;不幸其后無圣人,其變窮而無所復(fù)入,則已矣。
昔者,吾嘗欲觀古之變而不可得也,于《詩》見商與周焉而不詳。及今觀《書》,然后見堯舜之時(shí)與三代之相變,如此之亟也。自堯而至于商,其變也皆得圣人而承之,故無憂。至于周,而天下之變窮矣。忠之變而入于質(zhì),質(zhì)之變而入于文,其勢(shì)便也。及夫文之變,而又欲反之于忠也,是猶欲移江河而行之山也。人之喜文而惡質(zhì)與忠也,猶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高也。彼其始未嘗文焉,故忠質(zhì)而不辭;今吾日食之以太牢,而欲使之復(fù)茹其菽哉?嗚呼!其后無圣人,其變窮而無所復(fù)入,則已矣。周之后而無王焉,固也。其始之制其風(fēng)俗也,固不容為其后者計(jì)也,而又適不值乎圣人,固也,后之無王者也。
當(dāng)堯之時(shí),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方堯之未授天下于舜也,天下未嘗聞?dòng)腥绱酥乱玻绕洚?dāng)時(shí)之民,莫不以為大怪也。然而舜與禹也,受而居之,安然若天下固其所有,而其祖宗既已為之?dāng)?shù)十世者,未嘗與其民道其所以當(dāng)?shù)锰煜轮室玻治磭L悅之以利,而開之以丹朱、商均之不肖也。其意以為天下之民以我為當(dāng)在此位也,則亦不俟乎援天以神之,譽(yù)己以固之也。
湯之伐桀也,囂囂然數(shù)其罪而以告人,如曰彼有罪,我伐之宜也。既又懼天下之民不己悅也,則又囂囂然以言柔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如曰我如是而為爾之君,爾可以許我焉爾。吁!亦既薄矣。
至于武王,而又自言其先祖父皆有顯功,既已受命而死,其大業(yè)不克終,今我奉承其志,舉兵而東伐,而東國之士女束帛以迎我,紂之兵倒戈以納我。吁!又甚矣。如曰吾家之當(dāng)為天子久矣,如此乎民之欲我速入商也。
伊尹之在商也,如周公之在周也。伊尹攝位三年而無一言以自解,周公為之紛紛乎急于自疏其非篡也。夫固由風(fēng)俗之變而后用其權(quán),權(quán)用而風(fēng)俗成,吾安坐而鎮(zhèn)之,夫孰知夫風(fēng)俗之變而不復(fù)反也。
蘇洵-詩論
人之嗜欲,好之有甚于生,而憤憾怨怒,有不顧其死,于是禮之權(quán)又窮。禮之法曰:好色不可為也。為人臣,為人子,為人弟,不可使有怨于其君父兄也。使天下之人皆不好色,皆不怨其君父兄,夫豈不善。使人之情皆泊然而無思,和易而優(yōu)柔,以從事于此,則天下固亦大治。而人之情又不能皆然,好色之心毆諸其中,是非不平之氣攻諸其外,炎炎而生,不顧利害,趨死而后已。噫!禮之權(quán)止于死生。
天下之事不至乎可以博生者,則人不敢獨(dú)死以違吾法。今也,人之好色與人之是非不平之心勃然而發(fā)于中,以為可以博生也,而先以死自處其身,則死生之機(jī)固已去矣。死生之機(jī)去,則禮為無權(quán)。區(qū)區(qū)舉無權(quán)之禮以強(qiáng)人之所不能,則亂益甚,而禮益敗。今吾告人曰:必?zé)o好色,必?zé)o怨而君父兄。彼將遂從吾言而忘其中心所自有之情耶?將不能也。
彼既已不能純用吾法,將遂大棄而不顧吾法。既已大棄而不顧,則人之好色與怨其君父兄之心,將遂蕩然無所隔限,而易內(nèi)竊妻之變與弒其君父兄之禍,必反公行于天下。圣人憂焉,曰:禁人之好色而至于淫,禁人之怨其君父兄而至于叛,患生于責(zé)人太詳。好色之不絕,而怨之不禁,則彼將反不至于亂。故圣人之道,嚴(yán)于《禮》而通于《詩》。《禮》曰:必?zé)o好色,必?zé)o怨而君父兄。《詩》曰:好色而無至于淫,怨而君父兄而無至于叛。嚴(yán)以待天下之賢人,通以全天下之中人。
吾觀《國風(fēng)》婉孌柔媚而卒守以正,好色而不至于淫者也;《小雅》悲傷詬ゥ,而君臣之情卒不忍去,怨而不至于叛者也。故天下觀之曰:圣人固許我以好色,而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也。許我以好色,不淫可也;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則彼雖以虐遇我,我明譏而明怨之,使天下明知之,則吾之怨亦得當(dāng)焉,不叛可也。
夫背圣人之法而自棄于淫叛之地者,非斷不能也。斷之始,生于不勝,人不自勝其忿,然后忍棄其身。故《詩》之教,不使人之情至于不勝也。
夫橋之所以為安于舟者,以有橋而言也。水潦大至,橋必解而舟不至于必?cái) 9手壅撸詽?jì)橋之所不及也。吁!禮之權(quán)窮于易達(dá),而有《易》焉;窮于后世之不信,而有樂焉;窮于強(qiáng)人,而有《詩》焉。吁!圣人之慮事也蓋詳。
蘇洵-樂論
禮之始作也,難而易行,既行也,易而難久。天下未知君之為君,父之為父,兄之為兄,而圣人為之君父兄。天下未有以異其君父兄,而圣人為之拜起坐立。天下未肯靡然以從我拜起坐立,而圣人身先之以恥。嗚呼!其亦難矣。天下惡夫死也久矣,圣人招之曰:來,吾生爾。既而其法果可以生天下之人,天下之人視其向也如此之危,而今也如此之安,則宜何從?故當(dāng)其時(shí)雖難而易行。既行也,天下之人視君父兄,如頭足之不待別白而后識(shí),視拜起坐立如寢食之不待告語而后從事。雖然,百人從之,一人不從,則其勢(shì)不得遽至乎死。天下之人,不知其初之無禮而死,而見其今之無禮而不至乎死也,則曰圣人欺我。故當(dāng)其時(shí)雖易而難久。